上世纪八十年代,从一位跳“贴面舞”的中年妇女被公安“严打”,大众舞厅开始进入到人们的娱乐视野。经历过最初的发展阶段,九十年代,西安舞厅已达200多家。虽作为鱼龙混杂、各类不法事件频出的公众娱乐场所,舞厅多年来一直饱受垢议,且不时遭到文化、公安等部门的查处,可时至今日,该行业依然却方兴未艾,并在众多生意遭遇“寒流”之时,愈发显出独特生命力,个中因由,耐人寻味。
大众舞厅“生态”调查
2014年7月26日下午,阳光刺眼,天气酷热。这样的日子,很多人宁愿选择待在家里,也不会外出。然而,走在西门外的八家巷口,你会发现,这里人流依然很多,人群中,有不少男男女女,会在突然的行进当中,突然将脚步蹩进附近大楼的两个入口——康桥舞厅和万紫千红大舞厅。在万紫千红大舞厅的通道门口,还有两个少年在向步入舞厅的人们分发另一个开业不久舞厅的赠卷。
“一张门票10块钱,光这一下午,你看要收多少钱?”刚送过一位舞厅女客的摩的司机感慨的说,人常说,生意做遍,不如卖饭,但从他这些年拉客经历看,舞厅的生意奇好,“除了风声紧时人会少一些,平常啥时候缺了人?”
站在万紫千红大舞厅下面的人行道上,可以听得到楼上蓬蓬擦擦的舞曲声。而掀帘进入舞厅,满眼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到周围有无数的人和难以适应的团团烟雾和异味。在漫长的一曲终于结束之后,随着灯光转亮,除了舞厅南边还隐在一团昏暗当中,触目所及的无不是衣着暴露女人和表情漠然的男人……
人满为患
在这间面积五百平方米上下的舞厅内,至少有三百多人在活动,按每人每张门票10元算,仅门票收入就在三千以上。事实上,这只是下午四点以前的情况,在随后的一个半小时内,来客还会继续。
在与万紫千红大舞厅几乎同处一座大楼里的康桥舞厅,也是人满为患,在这个约有万紫千红大舞厅三分之二大小的舞厅内,拥挤的情况更甚,要想穿过人群,去吧台买瓶饮料,需不断的拨开各种身体,而脚下会时不时粘到某些杂物,令人颇感不适。
相比下午,大众舞厅在晚7时30分至晚11时30分之间人流量最大。在这个时段,全市所有舞厅都会迎来各自的营业高峰。如胡家庙十字东北角的花海恋舞厅,西二环上的红袖舞厅,以及竹笆市一带的仁和舞厅,人多到令人咋舌。
“你不管晚上啥时来,人都这么多”。家住土门的刘先生说,自己做生意,有时来了朋友就介绍到舞厅玩,后来人太多,就来的少了。他所说的红袖舞厅,面积在七八百平方米,每晚9到10时多,这里就像一块磁石吸引了四面八方的男男女女——
“最多时应超过了一千人了。”一位在该舞厅跳舞的中年女客告诉华商报记者,她曾去过周边多处舞厅,除了仁和,人数最多的还属这里,“有时人多得感觉呼吸费劲儿”。
人多,门票收入自然客观。有知情人称,若将早场时段算在内,一般大型舞厅仅门票收入即在两三万元上下。除此之外,舞厅的酒水的收入以及“包间”等收入,每天也能带来万元及数万元的进账。“简单的说,小的舞厅一月收入四五十万,大的舞厅每月上百万是不成问题的”。
这样的话听起来让人置信。不过,看一下舞厅吧台附近的塑料桶,就能看出里面被消费的酒水饮料绝不少于门票带来额收入。经华商报记者在全市二十多家大众舞厅暗访,发现,目前舞厅所售的最便宜的饮料都是10元,像外面加多宝只卖3.5元,但在大多数舞厅,都卖到了15元,价格几乎翻了5倍。
在舞厅常客看来,虽然舞厅是个传统生意,但吸金的力度绝不亚于时兴的KTV和会所。正因如此,一些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老牌舞厅转让价高达三百万元时,也就毫不奇怪了。
核心是“黑”
能将一袋几块钱的瓜子卖到30元,将一瓶普通饮料卖到数倍的价钱,自然有舞厅的道理。因为舞厅提供了让所有商品升值的最基础条件:男女客人间的随意交往。
这种“随意”是露天舞厅乃至广场舞所无法实现的,其随意几乎能够包含各种暗指——“这也是大众舞厅在很多人看来,至今属于藏污纳垢的一个场所的原因”,西安市文化市场管理的一位官员说。
制造这种“随意”条件的方法是制造黑暗。在华商报记者对全市大多数舞厅暗访时,尚未发现没有一处不上演“黑灯舞”的大众舞厅。当随着舞曲灯光变暗,环境给予人的暗示即纵容。对此,心理学家也证实,人在黑暗状态下,会有自我意识的放松,其道德约束率也最低。
黑灯时所跳的曲子被舞厅女客称为“黑曲”,与之对应的是正常光线下在舞池里跳的“明曲”。明曲通常在舞厅里很短,很多舞厅几乎数首明曲过后,便会迎来黑曲与明曲交替的时间,尤其越到后面,明曲少的可怜,而两个黑曲连的一起的会慢慢躲起来,如华商报记者火凤凰等很多舞厅发现,这里已将三个黑曲连在一起了。
在舞厅,舞厅对客人跳舞是不收费的,跳明曲,女客也不会向男客收钱。只有跳黑曲,女客才会向男客收取每曲10元的费用。通常黑曲时长4、5分钟左右,看上去10元的陪跳价格不高,可在人满为患,男客众多的大众舞厅内,每晚跳黑曲至少也在四五百元。
“西安下大雨那天晚上,舞厅里来了900多个男人,当时舞厅里只有100多个女人,你说,谁会知道那天会来那么多人啊。”8月15日晚,一位女客告诉华商报记者,也许是自己做生意的原因,对舞厅里的情况,会比较在意,她很后悔那天没有来,因为来的话,自己当晚的收入至少会在四百以上。
按她的说法,火凤凰舞厅的女客一般维持在150人左右,而男客约在四五百人,“每晚40个黑曲子,如果跳满,就是这个收入。”
在黑暗环境下,男女客的近距离接触,往往无法避免肢体投入,这对一些寻求刺激的男客而言,不啻是一种“福利”。该“福利”由舞厅提供,经女客传递,虽说来不雅,却被黑暗遮掩。尤其一支黑曲结束之后,并不意味交易就完全结束,有的,还会进行更进一步的交易。
变味的“交谊平台”
所谓进一步的交易类似于ONS(一夜情)。在8月11日下午华商报记者在鱼化寨城中村一家名叫金孔雀舞厅暗访时,就有女客提出去“包间”(做爱)的请求。“包间收费50元,其中20元是舞厅收了”。
在城内的大多数舞厅,都有类似于“包间”的设置。“包间”用专业人士的说话即为“隔断”,而隔断是被文化管理部门明令在舞厅内禁止存在的。在华商报记者从“包间”被获得的信息看,进入“包间”,必须由女客领入,多数“包间”内有的只有一张破沙发,有的只是一张污浊的躺椅,条件十分简陋。
“包间”通常位于大众舞厅的尾部,陌生人是不允许靠近的。根据舞厅人流的不同,“包间”交易最少50元,最多的100元,如在陕西师大对面的一家舞厅,其包间费则收为80元,30元归舞厅。
这笔费用亦是舞厅一笔不小的收入。一位来自东北的女客告诉华商报记者,年轻女客很少进入“包间”,通常是年长或亟须用钱的女性,才通过包间行为来扩大收入。“她们会主动找男人去包间,一般时间不长,长了会额外收费的”。
男客是舞厅里受欢迎的一种生物。他们总是不断的被搭讪、被女客纠缠。从华商报记者暗访来看,男客年龄多在25岁至70岁之间,其中以30岁到55岁的中年男子居多。尽管个别舞厅“公示”禁止“心脏病、高血压”的客人入内,并拒绝老年人和未成年人在舞厅活动,但很多舞厅没有这样的告示。在舞厅的经营者看来,作为男女客交往的平台,能容纳越来越多的消费者是好事。
“来舞厅的啥人都有,需求也不同,有的喝喝酒,跳几个明曲就走了,有的是来饱眼福,看看美女,有的人就是为解决需求来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舞厅经营者称,自己以前常去舞厅玩,后看生意好,也才托关系开了一家,在他看来,舞厅消费门槛低,不像KTV或者娱乐会所动辄上百才准入,而且,主要是交朋友的好场所,“有的男的找不到女朋友,来上几次,还真的有领证结婚的”。
尽管华商报记者也耳闻多起男客和女客在舞厅相识并步入婚姻殿堂的例子,但现实中,黑曲下的舞厅是否能提供一种正常的交往状态,值得怀疑。因为,“变了味儿”男女交往,更多建立在金钱与欲望的满足之上,不仅难以持久,也很难收获真实的感情。
难以停下脚步的女人
在西安市东郊,几乎已很难发现大众舞厅的影子。即便如此,却很难停下一位小丽奔向舞厅的脚步,和她一样的姐妹还有几个,她们总是出入于一家或几家舞厅,经年累月,最长的已接近5年。
小丽今年25岁,家住陕南,外表娟秀、身材苗条的她,走在路上总能收获不少回头率。自前年从广州打工回来不久,她在太乙路附近开了一家服装店,可周围没有人会知道,每到夜晚她会是舞厅的常客。
“没有办法,店每个月也就挣个一万多(毛收入),光给店员开工资,就四千多块钱,老家弟弟要盖房缺钱,所以我也没办法。”小丽说,自己最开始进入舞厅,是因为向一位姐妹借钱,“这个姐姐对我很好,但吃喝没问题,就是不借钱,说,你还不如自己去挣……”
就这样,小丽被带进了舞厅。随着从不熟悉到熟悉,从不愿别人碰触到已近乎麻木,她觉得自己对舞厅已经“上了瘾”。“这个‘瘾’是挣钱挣的了,每天只要来,总是能拿走个三四百(元),一个月好歹都一万多呢。”她告诉华商报记者,以前,姐妹曾去万寿路的一家叫梦蝴蝶的歌舞厅,很乱,“场面让人害怕”,后来那条路上的两家店因为附近搞拆迁,就都搬了,如今一家搬到胡家庙,一家搬到纬什街。
8月13日晚,在陪小丽从萃园舞厅(纬什街)离开时,已近11时,她告诉华商报记者,三年前她离了婚,一直一个人过,之所以会一直奔波于舞厅,“跟寂寞没有一点关系,就是钱来得太快了”。
跟小丽相似的还有一位已在舞厅“上班”近10年的女客。她有一个女儿,除了给孩子看病,送孩子去兴趣班,她主要的活动地点就是舞厅,作息犹如一位在政府机关上班的公务员。从来西安与丈夫离婚身无分文,到如今已在并不偏远的地方拥有了一套住房,她并不后悔在舞厅这段岁月,“男人不能信,还不就是钱吗?”
舞厅里的大多数女客来自陕南、陕北、关中,其中以陕南居多;而外省则是四川、湖北、河南、甘肃,其中人数最多的是东北人。女客的年龄集中在20岁至50岁之间,有的固定在某一个舞厅,有的则不太固定。
一位王姓女客今年37岁,但看上去,似接近50岁。这位虽经细心打扮,但已渐入被淘汰的行列的女客告诉华商报记者,她曾在西城南角的“亚洲豹”舞厅待过很久。亚洲豹曾是西安城里最火爆的舞厅之一,不仅可以“赤膊上阵”,有钱的男客也不少,以后也曾去其他舞厅,进舞厅前她没有结婚,中间曾有两次舞厅恋史,但都以短暂的婚姻结束。如今,没有孩子没有工作的她似乎已被舞厅“绑架”了,对她而言,舞厅过早的让她芳华凋逝,如今,除了钱,内心已空无所有……
“荷尔蒙”经济
暗访中,华商报记者曾遇到了两次女客和男客发生的纠纷。纠纷源自男客给的钱不够,其中一次几乎发生冲突,亏有保安介入,才将人分开。
钱,是舞厅生态链条上最有价值的成分,也是这一业态能够至今运转不停的关键要素。如果没有舞厅在经济利益上的放大作用,这样的公共场所,会与广场、公园绿地没什么分别。
而构成这一链条上最重要的环节是女客,也即来自性的吸引力。翻开相关的经济学论著,娱乐业业态构成中,来自荷尔蒙的促动性最强,尤其在眼球经济(注意力经济)的时代,荷尔蒙的推动力强劲。作为低门槛的大众舞厅,之所以能在各种非议中存在,在有关管理部门的严管下生存,其生命力也即源于此。大量女客所能提供的吸引力,以及黑曲对欲望和金钱的放大效果,让大众舞厅总是充满刺激和诱惑。。
女客是舞厅的王牌,女客多且年轻貌美,便会吸引大量男客,给舞厅带来商业机会。在城西客运站附近的西域大舞厅,一位知情者就曾向华商报记者透露,由于开业之初女客不多,曾联系过其他舞厅的女客前来。而在大庆路一家舞厅,则有女客称,自己就曾被姐妹邀去为其他新开业舞厅“烘过场子”,“通常除了女人自己挣得,舞厅还会额外给200元”。
这种做法非常普遍。一旦免、赠票,找漂亮女客“烘场子”致男客增多后,优惠也便被顺势取消。而一旦圣诞节、端午节等节日来临,眼见年轻女客增多,很多舞厅都会立即涨价。
“谁都喜欢年轻、漂亮,嘴巴甜的,这样的女孩,自己挣的多、舞厅也喜欢。”一位接近30岁的女客说,舞厅内的年轻女孩总能得到男客特别的眷顾,尤其看上去稚气未脱的未成年人,更易吸引年长男客。
在华商报记者暗访过程中,不时会看到有状如高中女生的女孩在舞厅出没,这些打扮入时女孩似乎早已习惯了男客的邀约,即便岁数大些的男客也不会拒绝。
为了吸引更多女客,舞厅除了针对女客的免赠(门票)优惠,还会利用增加女客收入的方法来吸引她们。如仁和舞厅,其每支黑曲的时长只有3分多,比其他舞厅少了近一分钟,而黑曲数则增加到50支左右,有多名女客证实,奔着十多支黑曲多挣一百多快钱,她们也会选择这里。
在来舞厅前,女客大多会洗澡、喷香水,化妆,相比之下,为更好的吸引男客眼球,很多女客会选择低胸、短裙来突出身材优势,有的则近乎三点式。
“过年前,还只有三四个穿肚兜、小裤头的,过年以后,一下就多出来了7个”,8月15日晚,火凤凰舞厅一位穿着露肩舞蹈装的年轻女孩指着面前一排几乎全身裸露的中年女人说。
事实上,在舞厅,暴露已不新鲜,只要能吸引男客眼球,露的多少,只看个人意愿。暗访中华商报记者发现,在万紫千红大舞厅的早场以及金笑等多个舞厅的下午午场和晚场,这样的女客随处可见。
“该整治一下了”
“里面太乱了,真是得管一管了……”一位来自成都、本想在大众舞厅里跳场舞放松一下的业务员方先生感喟的说到,如果继续纵容下去,既坏风气,也有损古城的名声。
家住西门里的邹女士今年已68岁,她最看不惯周围的这些舞厅,“有一次进去看了一下,乌烟瘴气的,哪是跳舞?真是该整治一下了。”
暗访中,华商报记者发现很多舞厅环境较封闭,它们大多处于商住楼的二层或三层,除火凤凰舞厅在负一层、大庆路一家舞厅位于临街的简易建筑外,未发现有处于一楼或更高楼层的舞厅。通常,舞厅的声音内部较大,震感强烈,但封闭好,对外界影响较弱。当然,较例外的是美丽人生大舞厅,其在三楼有南侧有一次窗口,亢烈的舞曲对楼上的招待所住户,有一定的干扰。
舞厅卫生大多一般,虽然下午场过后会有工作人员进行打扫,清理,但几百人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活动,一两小时过后,地面上就又会出现各种污渍、痰液、口香糖、果皮屑甚至避孕套等等杂物。
相比于噪声和卫生状况,让人对舞厅环境最为担忧的还是消防情况。参照2010年发布的《公共娱乐场所消防安全管理国家标准》,华商报记者在暗访过程中发现,大多数舞厅内,未见有明显的疏散指示标志及取用方便的灭火器材。这对进入舞厅的男女客而言,一旦出现火情,将从何处逃生,通道又在哪儿?是个无法忽视的问题。
“2001年、2002年以前,大众舞厅还是交谊性质的,九十年代,舞厅还经常搞创优评差,举办鹊桥大赛、十一大赛,等等,比较健康”西安市文化局市场处副处长孙琪华商报记者,2002年以后,由于舞厅免票、中年女客进入等多种原因,舞厅的低收入人群逐渐增多,从聚集人流量看,已非其他的娱乐场所所能比拟。
孙琪指出,酒吧的年轻人多,但大众舞厅以中年人为主。针对舞厅中存在的问题,执法部门也经常通过暗访、突击检查等手段,进行整治,尤其2008年以后,对舞厅的管理一直处于限制的状态。
华商报记者从市文化部门了解到,截至目前,全市有507家娱乐场所,其中以莲湖、新城、雁塔为最多,其中莲湖为94家,但94家中究竟有多少大众舞厅,尚不得而知。
长期参与妇女工作的西安电子科技大学教授赵淑珍女士指出,大众舞厅本是联谊交友的好场所,既丰富了生活,也促进了人们交流,但随着各种因素的作用,如今的舞厅已然“变了味”,“应对舞厅经营人员进行规范,彻底净化大众舞厅的环境,对于梦想通过舞厅来获得财富的女性,理应端正生活态度,自尊、自重、自爱、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