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打铁花,民间又叫打铁水。就是将经过高温烧化的铁水,倒入特制的容器中,再以爆发式的力量,将其打向天空,顿时,铁水变化成耀眼的花雨,在夜空中灿烂夺目,非常好看。
打铁花,不同于放烟花。烟花焰火是以火药及其化学原料制成的,而铁花是以生铁为原料高温熔化而成。与烟花相较,打铁花应该更古老,可追溯到有了冶炼业的商周时期,而放烟花则只能是在火药发明后的事情。
綦江地区有打铁花的习俗。每当传统节到来时,地方上的乡绅商贾,总会出资请人“打铁水”,尤以春节期间为盛。说龙灯、舞狮子,再加上打铁花,这在相当一段历史时期,成为节日里的“春晚”,是老少渴求的一道年终盛宴。
上世纪70年代,由于物质缺乏,经济凋落,家家户户都吃不饱,很难见到有人家在节日里放焰火烟花,即便有放鞭炮的,也是单个燃放,哪有啥热闹可言。不单是家庭无钱购买烟花爆竹,就是单位上也很少花上这笔开销,社会上曾天喊得最多的话是:深挖洞,广积粮。
这年北京召开了中共第九次代表大会,全国上下欢声雷动,父亲所在地厂子里一下子沸腾起来,连夜写标语、做红旗,第二天一早就开始上公路举行庆祝游行,工厂里全部停了下来。那天真的很闹热,除了游行的人多外,还噼里啪啦放了几里路的鞭炮,我们一大群娃儿就跟着放鞭炮的人屁股后头,专门拾没爆开的鞭炮,个个高兴异常。
那时的鞭炮做的非常好,一串鞭炮放完,没有炸响的估计不到百分之一,要捡到一个真的不容易。如能捡到一个鞭炮,就跟吃了颗糖一样的甜蜜,心里充满了骄傲和幸福。
游行直到中午才散去。我和一大群同伴正在院坝里清点捡拾的鞭炮,这时听一个大人扯开嗓门叫道:“各家各户都注意了,为庆祝党的九大胜利闭幕,厂党委决定今晚上在球场坝打铁水,请大家准时观看!”话音刚落,在家煮饭的大人们都齐声欢呼起来,而我们这一群娃儿却不知所云,呆呆地看着大人惊喜的脸神。
吃饭时,我问父亲:“打啥子铁水?”父亲说:“就是打铁花,好看得很!”母亲立刻说:“不准去。烫死个人。”父亲说:“站远点,不怕!”母亲说:“站远点也不准去!”
父母亲各执一词,弄得我心里悬吊吊的,不知这“打铁水”究竟是个啥板眼。最后还是父亲拍板;“跟我一路,不准乱跑!”
这天很早就吃了晚饭。父亲牵着我的手向球场坝走去。人山人海的球场坝早已是密不透风,球场一侧的舞台上一座火炉喷射着火舌,十分耀眼。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吼着:“大人些,各人把娃儿带好,离舞台远一点,等哈哈铁水烫到身上自行负责哟!”
球场坝熙熙攘攘乱作一团,大多数人根本不听喇叭的喊叫。我和我父亲在距离舞台约三十五米的地方站着,头戴一顶草帽。因为人多,我站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于是父亲就把我举上双肩,让我“骑马马肩”看。
晚八点,只见舞台上的七、八个人一阵动作,瞬间,一团近于白热化的火光冲天而起,顿时在二十余米的夜空散开成炫目的花雨,即刻划向四周,象流星般的陨落而下。花雨刚灭,又一簇花雨飞上夜空,转瞬间洒落人间······从未见过如此亮丽炫目的铁花,心底的亢奋也顿时如铁花般的直冲脑门,嘴里禁不住大喊:“好好看啰,好好看啰!”
随着不断的花雨冲上夜空,人越来越多,球场坝四周的呼声、哭声、骂声搅成一锅,不时听见尖叫声传来:“哎哟哎哟,铁水钻到颈子头了,烫惨了,烫惨了!”
“哎呀,狗日的,踩到老子的脚了!光看上头,下头也还是看哈噻!”
这一夜的欢腾持续了一个小时,但给我留下了永久的记忆。
二
八十年代初,我在一家基层群众文化单位工作。从吹拉弹唱,画画照像,到打球跑步,跳舞亮相······这些具体工作都得要亲力亲为,不懂就学,就问,起码要当个“半灌水”。
刚参加工作不到两年,领导却交给我们一个谁也没有亲自干过的事——春节搞一场地区传统文化活动:玩龙灯、打铁水。
我的个天,没干过呀!
领导说:“叫我当镇长,我也没干过,还不是要干起来!当了剃头匠,未必说络儿胡就不剔了?”
领导这么说了,就只好硬着头皮上。
与同仁们商量了半天,没理出个头绪。第二天我便去茶馆,找“三教九流”吹龙门阵。一个何姓的老者,解放前曾“嗨”过袍哥,他轻声对我说:“弟娃,玩龙灯这事你去找肖老大,前些年他悄悄咪咪的在乡里头整了个队伍,初二、三、四就去挨家挨户拜年,一天下来还是要整二、三十块。打铁水,你要去东溪、赶水、土台方向,那里的鸡窝炉不少,有人会打。”
“具体的姓名有没得嘛?”
“这个······”
我赶紧补充一句:“今天的茶钱我开了哈!”
“一般的补锅匠,大都不懂这行。懂的人——啧啧啧,死得也差不多了。唉!人倒有一个,就怕也打不动了!”老者继续说:“几十年不干这事了,现在的确难找会打铁水的艺人了。”
没有得到准信,但心头还是很高兴。老者说的肖老大我很熟,立刻到办公室打电话,叫朋友去找他。
三天过后,肖老大到我办公室来了。一说起玩龙灯,他眼里便放出光来,胸膛拍得乒乓响:“这个事情我懂哟,我经常玩到的哟,我保证完成任务哟,一定会整得嘿巴适哟······”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很高兴,但脸上并未喜形于色。我说:“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要搞了才晓得。”
肖老大又拍了拍胸膛:“我马上回去把龙脑壳提来给你舞两下,你看要得不?”
“要得!”
果然,一个小时后他把一个龙头带到了我办公室,之后,我们一起去中学的操场。
刚抵中学操场,他右手高举龙头,左手侧身亮相,吆喝一声:“走!”立刻,他矮壮的身姿顿时变成了一条生龙活虎的精灵,在坝坝里上下翻动,灵巧异常。
大约舞了十分钟,他腾跃着站在了我面前,一个“收式”,吐出一口长气,接着便问:“怎么样?”
我早被他精彩的舞蹈吸引住了,心里的喜悦难以自禁,连声说:“太漂亮了,没想到你舞得这么专业!”
肖老大很得意地说:“老实讲,这坝儿头只有我舞得最好哟!”
“少冲壳子,一个人舞得好不算好!”
“是是是。但我那一帮兄弟伙都还是将就哟!”
“你那一帮兄弟伙多少人?”
“八个,加上我,九个。”
“少了。我要两队人马,每队十六个,加两个替补队员,共计三十六人。”
肖老大一听,双眼立刻瞪起像鸡蛋一样,“这么多人在哪里去找哟!”
我说:“这件事不是你跑摊走街那么简单,一是要当成革命工作来做,二是要做就要做巴适。做得个水流沙坝的,不如不做,懂不?”
“懂、懂、懂,就是要甩起力气做个嘛!”
“对头。走,先一起吃晌午饭。”
我们来到街边的豆花饭馆,一边吃一边交换意见。最后,我很认真地对他说: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龙灯队的队长兼教练了,招兵买马一律你说了算,一个月后验收节目。”
“要得,保证完成任务!”
肖老大雷厉风行,只用了一个星期就把龙灯队的三十多个人招齐了。这些队员大多来自周边的农村,年龄在30-50岁之间,身强力壮,吃苦耐劳,对能参加龙灯表演十分高兴,训练起来也刻苦认真。
龙灯队的训练在正常地进行着,而打铁水的事情始终没有进展,令我坐立不安。
三
綦江周边的补锅匠大多赶串串场,就是跟着集镇的赶场天跑。一担挑子,前面挂的是原材料——煤和生铁片,后面挂的是熔化炉。炉子不大,高约50公分,直径在30-40公分,大多以耐火混合土自制而成。一担挑子有七、八十斤重,这在交通不便的年代实在算不了什么。
到达赶场的目的地后,把补锅的圈子摆开——熔化炉、生铁片、原煤等物件,抽上一支叶子烟,慢条斯理地叭哒着,就等四乡八村的乡民背锅儿来。补锅匠大多在上午十点多钟后才升火溶铁,主要是等需要补的铁锅达到一定数量,再确定溶铁的总量。如果铁熔量太多,会增加燃煤成本,这生意就没做到位,算不上精打细算的生意人。
我曾两次去问过三个补锅匠:会不会打铁水?都说:看过,但不会。只听说某某地方可能还有会打铁水的,但又说不清具体情况。眼看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我心头愈发焦虑起来。
一天傍晚,肖老大训练结束后来办公室找我,见我一人憨坐在室内无精打采,便问:“还在想啥子?”
我说:“打铁水的事还没落实呀!”
“我也想一下,可能有个人得行!”
“哪个?”
“你猜一下。”
“猜不倒。快说!”
“这个人你熟悉。”
“?”我瞪大眼睛,脑海直翻。
“同你一个姓。”
“?”我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建明,你喊他哥吧!”
“哦——他得行唢?我从没听他讲过这种事。”
“问一下就晓得了。”
我立刻给建明打电话。
建明是企业铸造工段的主任,冶炼专家,怎么没想到他呢!真是忙昏了头。
电话通了,是他接话的声音:“哪个?”
“是我。”
“老弟唢,又有好久没一起喝酒了哟,你马上过来······”
“先莫说喝酒的事。问你,打铁水你懂不?”
“打铁水都不懂,你哥子还能当工程师唢?”
“啊,你真懂啊?”
“我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在钢学院干过。”
唉哟哟,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不亦乐乎,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等到起,我马上过来了!”
建明与我同姓,大我13岁,老家祖籍是石角蒲河。他与我堂姐夫是同门师兄,又与我家保持着亲密无间之谊,每到假日总要聚会畅饮一番。建明十几岁就进厂学铸造,又被保送到钢铁学院深造数年,精通熔铁炉及冶炼技术,是企业的铸造工程师,徒弟都有一个排了。可能是打铁水在当今已飞灰烟灭太久,真没听他说起过此事,所以毫无印象。
兄弟一见面,他便把炒的干胡豆、干菀豆和白酒瓶摆在桌上,一边喝着小酒酒,一边说着打铁水的事······
这一夜,听建明给我讲了许多打铁水的板眼,在大开脑窍的同时,我特邀他为这次打铁水的总顾问兼教练,报酬是:活动结束后,在当时三江最好的“味美鲜”餐厅喝一台庆功酒。
四
打铁水真是一件技术活,非补锅匠能胜任。
首先是要设计制作一个熔铁炉,基本要求是炉子不能太大,大了搬不动,还增加成本。其次是升温快,炉温高,安全可靠。
在建明的指导下,利用废旧的汽油筒做了一个与补锅匠炉子原理差不多的“鸡窝炉”,配上一台鼓风机,就准备开始升火溶铁试验了。炉内按重量比装有生铁旧锅、铁犁铧、焦炭、石英石、白石灰(碳酸钙)、镁粉等,升火后逐渐加氧增温,并注意炉壁是否透气安全。约40分钟后,建明打开炉底小孔,再用钎轻轻插入孔芯,又迅速抽回,庚即,一股耀眼的火龙流出炉外,还伴随着爆裂的飞花。
建明微笑着说:“现在炉温已达1800度了,完全符合作战的要求。”
我很兴奋,赶紧掏出香烟,恭敬地敬给现场的七、八个师傅,嘴里不停地道:“谢谢,谢谢,辛苦,辛苦!”
当我走回建明身旁时,他说:“现在的问题是——铁水往哪里打?!”
是呀,铁水往哪里打呀?炉子是在铸造车间试制的,总不能在室内开打噻!再说,室外也不好办,打到树上、房上燃起来咋办?上千度的高温对任何物件都有破坏力,不可儿戏。
这事儿我不敢作主了。
见我不开腔了,建明想了一阵,说:“把炉子放到平叉车上绑好,运到河边中坝上去打。”
我的哥哥吔,你太灵光了哟,你比孙悟空还要厉害百倍哟!
很快,他的几个徒弟儿开来自卸叉车,把炉子放到车上,又用钢丝绳绑好,嘀嘀咕咕地向厂外的綦河边开去。
河边有块巨大的砂石滩,自卸叉车把炉子运到滩中央,也不卸下,就在车上放开了铁水。建明手拿打花的木棍,舀了一小勺铁水,跑到水边,用另一根木棍用力将勺内的铁水打了出去。只见银光四射,在空中散成花雨,迅即落入水中,嗞嗞作响。
建明返身回来对徒弟们说:“看到了哈,就这么打!”
徒弟们争先恐后地开始在砂石滩上打起了铁水,一片欢声随着哗哗的流水弥散到空中、水中……
三天后,建明对我说:他的徒弟们春节都要回家,要我尽快物色八个人参加打铁水的培训。我立即联系村办企业的人员,迅速组建了活动的专门队伍,于第二日参加培训。
五
眨眼间就到了正月初一,是玩龙灯、打铁水的日子。
原计划是:上午10点在老街玩龙灯,下午3点再上公路玩。晚上7点在老派出所对面、303省道旁打铁水。为防止打铁水引起火患,政府专门出了安全告示,并调集了两台消防车及20余名消防队员到现场备用。
节庆中的老百姓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使整个三江场沸腾了,街上人流水泄不通。
我是活动的直接操作者,几十名队员的表演成败和安全牢牢地占据了身心,加上从未组织过大型活动,心头忐忑发毛,紧张不已。这时候,最怕的一件事就是接电话,生怕电话传来不祥音讯。
上午在老街上的玩龙灯表演吸引了来赶场的全体百姓,为了让出街道中央的路面,街道两侧的门面和巷道挤满了人头,欢呼声此起彼伏,整条老街如同炸开锅一般的热闹非凡。毕竟这一古老的文化活动离大家太久远了,这是文革十几年后看到的曾经被老辈津津乐道的文化遗产的死而复生。
队员们很努力,也很兴奋,尽管身着单衣全身湿透,也没有人说歇一歇。肖老大与助手轮换着舞动龙头和元宝,不停地向自己的队伍高声喊叫着:“龙头龙,抬起头。龙头尾,摆如水。龙头轮得圆,龙身舞如弦。……”
一条长不过800米的老街,整整舞了两个钟头才杀角。我赶紧叫队员们回到办公室,用热水擦拭身体上的汗渍,赶紧换上干净衣服保暖、去食堂吃饭。
肖老大与队员们仍很兴奋,一边吃饭一边高声地吆喝着,尽情畅谈着活动中的见闻趣事与经验得失。
我正在喜滋滋地听着队员们的讲述,忽然公社的副书记来到食堂,对队员们的表演大加赞赏,并说:我都是第一回看到这么精彩的龙灯,好极了。
领导的表扬顿时使队员们为自己的表现喝彩起来,纷纷表示要在下午的活动中使出浑身的力气,为龙灯队争光。
我把肖老大叫到办公室,向他交代说:“下午的活动应该很简单了,按计划行动。表演完后,叫大家洗澡、吃饭,我就不陪大家了,我下午要去检查铁花队的工作情况。”
肖老大道:“我这里你就放心,保证搁平捡顺。”
······
溶炉和操作打铁水的场地有一百多平方米,摆放有焦碳、生铁片等原材料,当然还有打铁水的工具。
通过这段时间的训练,我也学到了打铁水的不少知识。
溶炉内按重量比装有生铁、石英石、白石灰(碳酸钙)、镁粉,为产生特有的效果,铁汁中加入了适量木炭,目的是使铁花呈现鲜红的颜色。为节约成本,我们去废品收购站买了200公斤废生铁(旧铁锅)作为主要原料,把废生铁砸碎,并去除去铁锈等杂质。负责冶铁的技术人员是曾经在村办企业当过铁匠的师傅,经过培训,冶炼技术已经达标,完全可以按操作程序熔炼出合格的铁水。吹炉的鼓风机是从企业借来的,输出功率在200瓦左右,一开机就呼呼作响,特别给力。
接铁水用的工具是刚从山上砍下来的青杠树棒棒,有5公分左右的直径,截成50公分长短,将其一头用大的钻头钻一半的孔,用以盛铁水,称作“接水棒”。打铁花时所持的另一根棒叫“打花棒”,也是用青杠棒棒做的。溶炉两边放有两个铁桶儿,盛满了清水,可以洗手,也可作消防灭火,但最主要的功能是给接水棒湿润降温,否则,接水棒接不了几次就会燃烧起来。打铁水的棒棒粗细、长短、曲直要合适,其次必须是新鲜湿软的木棒,并且没有虫眼、裂缝、瘤结等瑕疵,否则容易出现意外事故和危险。
穿带的防护服和安全帽是从企业砖厂借来的,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以达到最佳防护效果。打铁水时,先把铁汁注入事先准备好的接水棒,打铁花者一手拿着盛有铁水的接水棒,一手拿着打花棒,迅速跑至计划好的打花点,,用打花棒奋力敲击接水棒,同时用力上扬。此时,接水棒孔内的铁水冲向天空,与空气中的氧发生化学反应,刹那间,铁水爆炸,化为万珠铁花,四散飞溅,五彩斑斓,犹如火树银花、绚丽多姿、光彩夺目。八个打花人一个紧跟一个,一棒紧接一棒,井然有序来往于熔炉和打花点之间,施放着震耳欲聋飞花世界。
打铁水技术性要求很高,队员必须使铁水最大限度地打开、打高,既有五彩缤纷的效果,又不能伤及自身和他人。如果铁水没打开和打得不高,铁水就可能在下落时温度还在100度以上,飞到人身体内就要被烫伤,飞到干燥或轻薄物上就容易燃烧,引发火灾。所以,在训练时就要求队员双手默契,坚决果断、胆大心细,每棒铁水要呈80度倾角斜打出去,绝对不能偏斜到50度以下角击打,以防烫伤观众。
我来到打铁水的工地上,只见三个人在敲打大砣的焦炭。铁水队队长告诉我:其他队员都去看玩龙灯了,所有准备工作均以到位。我说:今天气温很低,是否考虑早一点发火?队长说:你就放心吧,绝不会耽误时间的。
铁水队我是很放心的,训练期间我天天都去观看,每一个动作都是经建明把关通过的。其间有一人因多次训练不达标,被建明辞退出了铁水队。建明说:打不打得好,涉及安全问题。达不到要求,绝不能参加表演。有建明的辅佐,铁水队显得团结而成熟。
公路远处传来了唢呐和锣鼓声,那是龙灯队又在开始表演了。公路上到处是穿梭往返的人流,汽车行进得十分缓慢,如蚁行般,远不及走路的人群。
一个多小时后,龙灯队来到了铁水队工地旁的公路边。肖老大见我,把龙头交给助手,急匆匆地向我跑来。他一边喘气,一边急切地说道:“完了完了,刚才在那边,碰到某镇长,高兴得不得了,直夸我们舞得好。说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找到你,让我告诉你,今晩上龙灯队要配合铁水队,一起玩火龙!你看咋办?”
“咹,玩火龙!?没得这个计划噻!”我大吃一惊,脑壳都大了。
所谓玩火龙,就是在打铁水的同时,玩龙的队伍带头往铁花四溅的火花堆里钻,一边舞龙,一边打铁水,以达到最刺激的龙飞火舞的奇妙效果。但是,这需要专门的训练,包括龙灯的材料与制作,人体的专业防护等,科学而缜密。
“你说啷个办?”肖老大催促着。
真是计划不如变化!领导一高兴,临时作决定;轻轻一开腔,下级难抓缰。
“啷个办?抓紧办!”
我立即返回办公室,向领导请求支援事项:防护衣裤、烫伤药品、急救医生、加班报酬……
十几分钟后,领导电话回复:一切均作出安排,半小时内防护衣裤、烫伤药品送到,加班的龙灯队每人再给报酬50元。
六
下午近五点时,龙灯队返回。当我告诉全体队员今晚上要参加火龙表演时,大家都没有异议,表示坚决完成任务。我特别强调了防护帽及其衣裤的穿戴,并让铁水队的队员作防护穿戴的具体演示,队员们一一地认真学了起来。
那时的人都纯洁,很少怕苦怕累的,也极少讲价钱。只要有工作,需要干什么都可以,且认真负责地努力干好。
“火龙”怎么表演大家都没干过,我只简单地说了个意思:等铁水打开花时,龙灯队就冲进铁花堆里,平时怎么舞的动作,一一展现出来就行了。舞十五分钟,休息十分钟,接着再干。万一火石钻身体里了,就大喊一声“换人”,备用队员立即上去替补,绝不能中途歇火。
六点三十分左右,我带着两支队伍来到了表演现场。
公路是泥青铺设的路面,但没有路灯,漆黑一片,只能借着手电筒行进。道路两旁全是黑漆漆的人影,临时架设的高音喇叭不停地播着安全须知,但在嘈杂鼎沸的人声中,高音喇叭里究竟播的什么內容却一点也听不清,治安人员的值守也形同空设。
快到铁水表演的时间了,队长见计划中的放花场地站满了观众,问:“这么多人啷个打哟?”
是呀,不可能往人群中打噻!
我转身叫来执勤民警,嘱他去场地驱散人群。他去了十几分钟,走回来说:“完了,根本无法驱散观众。”跟着一起来的派出所副所长说:“我看哪,打两棒后这些人自然会散开。”
我想是这个理,便叫铁水队队长准备放铁水。我看了一下表,七点过了,我问旁边的民警:“领导啷个还没讲话哟?”
“嘿嘿,领导早就讲过了!”
“啊,没听到吔!”我赶紧叫道:“各就各位,开干!”
铁水队队长得令,操起一根钢钎撬开炉嘴,两个助手缓缓地将炉嘴下倾,一股白里透红的铁水带着耀眼的光芒流了出来。第一个队员稳健地持棒上场,接了象鹌鹑蛋大小的一粒铁水,转身就跑到打花点,奋力向天空击去。只见熏黑的夜空突然光芒万道,四周景物豁然透亮,铁花如焰火般璀灿夺目,直令全场观众一片哗然,口哨声、欢呼声骤然响彻夜空。
紧接着,第二棒、第三棒、第四棒陆续升空,三江之夜炫丽缤纷,绽放连连……
不知是在第几棒时,打花点下曾经难以驱散的人群空无一人,龙灯队队员早已在场内翻江倒海,纵情起舞,引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喝彩。
四面八方的人都往打花点涌过来,公路被围得水泄不通,过往车辆上也爬满了观众,还有一些人家放起了焰火,呼应着金花四溅的铁花现场。
表演进行了100分钟,共打出铁水近200公斤,观众无一受伤,只有三名龙灯队队员有小的烫伤,事后查明为鞭炮炸伤。扎制的布蔑龙灯在铁花与鞭炮中几乎被烧得千疮百孔,难以修复,成为欢声雷动中唯一的牺牲者,但留给百姓的是长久的喜悦与回忆。
2014/1/19.于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