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错车》是台湾80年代上映的一部小制作电影,用画面和音乐来讲述一群小人物无法抗拒的悲剧命运。富有穿透力和宣泄力的音乐,将那些善良人的悲苦人生渲染得淋漓尽致,让无数的观众潸然泪下,但却始终释放着一种强大的抵抗力量,这种力量能够唤起了人们心灵深处对纯善的渴望。
音乐一直是这部影片最大的亮点。贯穿整部电影的曲子《酒干倘卖无无》总是适时的响起,同一首曲子用不同的乐器演奏,总有不同的感觉,传达出不同的心情与情绪。
电影的一开始,小村里的人们重复着忙碌与踏实的生活,各自守着自己的一份欢喜与忧愁。在清晨的薄雾中,哑叔骑着他收垃圾的车跟路上的邻居一路打着招呼,出去寻找一天的生活来源。哑叔不能讲话,只能用手里的小号吹着单调温和的曲子《酒干倘卖无无》,小号以及那首曲子都是哑叔平静的生活中的一部分。直到有一天,哑叔在垃圾筐旁捡到一个婴儿,哑叔平静的生活开始有了变化。在人们手忙脚乱的帮哑叔把孩子绑到背上时,背景音乐里《酒干倘卖无》的调子第一次激荡、生动起来。一切都开始悄悄地改变。
忙碌的众人后面女人那张冷漠、不耐的脸,也在展示着这个婴儿的到来带来的冲突。因为婴的到来,哑叔与妻子芝兰的矛盾越来越深,在一系列的争吵之中,《酒干倘卖无》的曲子一次次的响起,声音开始颤抖,苍凉起来,那是哑叔在矛盾中挣扎的无奈。
雷电交加的夜晚,哑叔提着米酒满心欢喜的回家,准备与妻子芝兰和好时,却只看到妻子的一封道别信。凄凉、孤单的背景音乐在雨声中响起,男人震惊、失落、忧伤的脸和无法言说,无处发泄的愁苦,让观众不得不为之动容。男人追出去的脚步最终被婴儿的一声啼哭换回,最后一次向前的张望是哑叔对妻子的留恋,而他最终还是回头抱起了婴儿。雷声、雨声、孩子的哭声、背景音乐、旁白一同响起,只有哑叔是安静的,他沉默的把脸贴上孩子的脸。从此,哑叔的命运就与那个叫阿美的孩子连在了一起。
哑叔在台上为大家表演吹小号,吹起曾经在战场上吹了无数遍的曲子时,声画错位,现实与回忆穿插:战场上奋勇杀敌,抛头颅、洒热血的峥嵘岁月,与芝兰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哑叔孤独沉默的脸,交替出现,渐入渐出的画面,从激越转向苍凉的小号声,带出的是世事变幻,人生无常之感,那一刻,哑叔的孤独、迷惘没人可以体会。就如阿美在旁白中说的,“我跟哑叔之间其实是有着同样的命运,我们都被遗弃过,我被生我的人,他被整个动荡、流离的时代,他曾经拥有挚爱的父母、家人、亲人和芝兰阿姨,而转眼之间,除了思念,什么都不在了”。
除夕夜,在阵阵鞭炮声中,阿美那一声稚气、模糊的“爸爸”,唤起了哑叔对于生活的全部的希望,那一刻他虽无法言语,但从那有些失措的表情和张得大大的努力想表达些什么的嘴巴上,我们看出了他所有的情绪。《酒干倘卖无》的调子再次激昂起来。在夜色中,哑叔抱着阿美往满叔家跑,慢动作镜头,哑叔奔跑时轻快矫健的步子,灿烂的笑脸一点点的放大,那一刻,生命充满了欣喜和希望。
日子就这样安静而快速的流逝,背景音乐舒缓下来时,阿美已成了小姑娘,镜头中哑叔在缝衣服,阿美在一旁写作业,开始了她简单而快乐的童年。直到有一天,阿明的爸爸满叔掉进河里失去了生命,阿明的家里失火,阿明的舅舅被大火烧死。凶猛、炙热的火光、死亡的阴影,满嫂失神无助的脸孔,痛哭呼救的哀嚎,那是她童年惨痛的记忆。
但是烈火烧去了一切,却烧不掉希望,人总是会活下去的。苦难通常使一个人忘记昨天而踏实的活在今天的劳累中,于是,任它季节更替、物换星移,日子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一样的邻居朋友,一样的日作夜息。直到有一天,哑叔老了,而阿美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
长大后的阿美第一次出现在镜头上是在一个酒吧的舞台上,她唱着《把握》,一首充满年轻女孩的自信与活力的歌。清秀圆润的脸庞、柔顺的长发,清澈的眼神、还有些羞涩的笑容。那是的她还是一个单纯的女孩,还是哑叔乖巧的女儿,如那首歌一样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希望。
就在那个酒吧,他遇上了后来带着她走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的人,那个叫时君迈的作曲家。当哑叔和阿明、满嫂满心欢喜的在家等着阿美回家吃饭庆祝阿美上班时,阿美坐着时君迈的车回来了。阿明生闷气,满嫂失落的脸,哑叔依然宠溺的微笑,他们都感觉到了吧,阿美最终会离开他们。
那天早上,哑叔用筷子敲碗,敲出《酒干倘卖无》的曲子喊阿美吃饭,那是他们最后的亲密、温馨的时光。
当阿明和邻居们为反抗拆迁与拆迁办的人发生争执时,阿美站在门口用厌恶和不屑的眼神瞪了阿明一眼,进而用力的关上门。那时候,他对有些粗鲁的阿明已经有些看不惯了吧,虽然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当她见过时君迈这样时尚而有才华的男子时,她已经瞧不起阿明那样的男孩子了,只是她自己没发觉而已。那是得她已经脱离了抚养她的那个环境,她的心已经飞向了外面。所以她才可以很轻松的对哑叔说:“爸,不要不开心,拆房子是大家的事,又不是光拆我们的,大不了,搬家就是了”对于那个小村,对于现在的家,阿美心里是没有多少留恋的。当阿美说她会赚很多钱给爸爸买房子时,哑叔笑得欣慰,也笑得无奈。所有人都在外面争执时,哑叔只是静静地坐在屋里,他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他只想守着仅有的幸福过着平静的日子,但是,年轻的阿美怎么会明白父亲的心思呢。她一心想着赚很多钱给父亲买房子,让父亲过上好日子,只是没想到这本来单纯的愿望却在日后给自己和哑叔带来了怎样不幸。
《请跟我来》是阿美演唱的第一首属于自己的歌,那是时君迈写给他们俩的歌,不难听出,那里面讲的就是他们的故事。此时音乐舒缓、绵长充满了探索的气息,“请别说,那是你无法预知的世界”,而“我带着梦幻的期待,是无法按耐的情怀”这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常有的心态,她热爱生活,充满憧憬,但又感到彷徨迟。而最终,阿美还是选择了跟随时君迈的步伐,走进那个未知的世界。在歌声中,镜头从他们在家里的练习转到台上的深情对唱,速度很快,如同阿美日后的走红之路。
真正改变阿美命运的是广泰娱乐公司的经理周广泰,他在酒吧看上阿美唱歌的才能,一手将阿美推上了当红歌星的道路,却也让阿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周广泰开始打造包装阿美,改变她的名字,家世,让她搬出去住。从此阿美开始了离开哑叔的生活,哑叔又开始了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在动感的音乐中,阿美排练舞蹈,和哑叔收酒瓶的画面交叉出现,只是哑叔的小号声淹没在那动感的音乐中,再也听不见了。
《一样的月光》是阿美作为孙瑞琪演艺生涯的第一首歌。第一个歌舞广角镜头带出了高耸的路灯、与宽阔的柏油路,坐在车顶的孙瑞琪与舞者们把手中的「斗笠」奋力抛开,那个抛弃的动作暗含着某种隐喻:阿美欲转变歌星孙瑞琪必须要丢弃以往的身分、与过去切割开来,只有彻底的摧毁才有全新重建的可能。此时音乐节奏加强,时快时慢,给人一种紧迫感和无法寥寂的彷徨。“什么时候儿时的玩伴都离我而去/什么时候身旁人已不再熟悉/人潮的拥挤拉开我们的距离/沉寂的大地默默地哭泣”这正是阿美现实生活的写照。纵使口中悲唱着「一样的一切」,心里却明白一切都已不一样。对于一个刚刚踏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的她,内心中的迟疑与迷惑也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才那样无奈地问道:“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记者招待会上,满心欢喜来看阿美的哑叔和阿明,阿美的经纪人不仅不承认哑叔是阿美的父亲,还指责他们为骗子,站在众人面前的哑叔是那样的震惊和无措,但为了女儿的面子他还是当众否认自己是孙瑞琪的父亲,然后拉着阿明匆匆离开。那一刻,哑叔的心伤透了吧。虽然阿美最终追回家向父亲道歉,但那时已经太晚了,伤害已经造成。阿美最终因为阿明的恶语相向而负气离开,那次短暂的见面,哑叔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表示,阿美就已经离开。那次,是哑叔最后一次见阿美。
“想起初相见,死地转天旋。当意念改变,如过眼云烟……”这首《变》音乐虽然缓慢,却充满了无限的忧伤。时君迈离开,他们的爱情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刚刚遭遇与家人关系破裂的阿美,失去了身边所有亲密的人。蜷缩在沙发一角,读着时君迈的留言,在她压抑的哭泣中,我们看到了那一刻的阿美是如此的孤独。此时的阿美已经被命运摆布了,不再对生命充满幻想、渴望前进的突破,更多的是学会怎样接受命运的造成的失之交臂——“面对不小心失掉情感,说来遗憾,却不愿想起,将它丢向天际,一览无遗,不再神秘,当意念转变,如过眼云烟……”
飞机冲向天际,带着阿美飞向了更为广阔的天空,那里有霓虹灯中川流不息的车辆,大街上拥挤的人群,华丽的舞台……她离梦想越来越近了,她有足够的钱给爸爸买房子,但是她离家、离爸爸、离爱越来越远了。画着华丽妆容的脸上单纯不再,笑容不再,在新加坡的舞台上再次唱起那首《变》的时候,她的眼神中已满是落寞与苍凉,哑叔、时君迈的脸庞相继在脑海中浮现,最终都消失不见,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接着旁白响起:“当如雷的掌声响起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我应该兴奋、感动,但是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刹那间我却更加的孤单、寂寞,因为台下没有一位是我想看到的人,他们都在千里之外”。
镜头切换,是孤独地坐在河边的老人哑叔,他已经白发苍苍,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两眼无神的抚摸着陪了他十几年的那条狗,来福,仿佛那已是他唯一的依靠。悲剧就在下一刻发生了,来福为了救他,被一辆摩托车轧死,肇事者绝尘而去,只留下哑叔无助地看着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来福。他愤怒、伤心、焦急,却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他这能颤抖着发出几个模糊音节,然而没人理会那个可怜的老人和那只可怜的狗,甚至都没有人为这一幕停下脚步。来往的人群,车辆最终变成模糊的背景,只有哑叔那张苍老无助的脸在我们眼前放大。在这个急速发展的社会,人心的冷漠到在这里体现到极致。
来福最终还是死了,哑叔失去了唯一的伴侣,那个承载了他和女儿太多往事的伴侣。那一刻,这个隐忍坚强的男人第一次包头痛苦。《酒干倘卖无》再次响起,是如此的悲怆、苍凉。
接着故事发展到了高潮,人物命运的悲剧性也体现到了极致。为反抗拆迁,阿明在与人争执时被倒塌的房梁击中,意外丧身。满嫂失去了最后一位亲人,也失去了最后的精神支柱。悲剧总是这样毫无预兆的降临在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小人物身上,我们不得不感叹命运的无情和无常。灵堂主持凄婉、苍凉的唱词和女人压抑、绝望的哭声,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所有人,沉沉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当阿美再次回到台北,一切都已不再了。她的轿车与阿明的灵车擦身而过,最终也错过了满嫂的面馆以及坐在面馆里的时君迈。当她再回到原来的地方时,只看到了一片废墟,所有人都已不知去向,却遇到了哑叔以前的妻子,芝兰阿姨。多年以后再相见的她们谁也不认识谁,唯一相同的是她们曾经都是哑叔最重要的人,并且最终都抛弃了哑叔。
感情被摧毁后只剩下空白,这种疏离一直持续到影片结束。编导用蒙太奇手法把阿美的演唱会与哑叔的病亡剪接在一起,更平添了煽人眼泪的力量。在阿美开着演唱会时,坐在电视机前的哑叔最后回忆了一次关于女儿的种种后终于倒下了。命运总是残酷的,从不肯给人一点点机会,即使阿美从演唱会现场奔到医院,也没能赶上见爸爸最后一面。那首为父亲准备的歌,最终也没能让父亲听到,对父亲的爱和愧疚无法表达,连道歉都没有机会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所有一切都已来不及,当初怀着让父亲过好日子的梦想出来,如今梦想与现实南辕北辙。那首原本想表达对父亲养育之恩,表达对父亲的爱的歌,如今却成为为父亲哀悼的歌:
“多么熟悉的声音
陪我多少年风和雨
从来不需要想起 永远也不会忘记
没有天哪有地 没有地哪有家 没有家哪有你 没有你哪有我
假如你不曾养育我 给我温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保护我 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是你抚养我长大 陪我说第一句话
是你给我一个家 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
虽然你不能开口说一句话 却更能明白人世间的黑白与真假
虽然你不会表达你的真情 却付出了热忱的生命
远处传来你多么熟悉的声音 让我想起你多么慈祥的心灵
什么时候你再回到我身旁 让我再和你一起唱
酒干倘卖唔 酒干倘卖唔 酒干倘卖唔 酒干倘卖唔”
哑叔再也不肯能回到阿美的身边,更不可能一起再唱《酒干倘卖无》,所有一切都成奢望。音乐悲悯、怀念、愤懑。《酒干倘买无》是音乐的升华,是全剧的点睛之作。伴随着怀念到愤懑由哀伤缓慢到急促的大合唱“酒干倘买无”,影片就这样落幕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故事剩下来的就是孓然一身的女明星,和坚毅恒久的台湾母亲,两个一少一老的女人,在悲悼已逝的男人时,跟随着生命的车轮,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