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南城二哥” 南城二哥

近段时间,有朋友向我推荐在网络上爆红的几段“曲艺民谣”——《大明星》、《脸蛋儿》、《大富翁》、《好姑娘》、《调侃饭岛爱》,与时代潮流紧紧相随,草根气息浓烈。在这些歌曲中,能很轻易地听出京东大鼓、西河大鼓、京韵大鼓、北京琴书的曲调元素。看台下的观众,少则上千,多则一两万,大部分都是戴着耳钉、臂刺青龙的时尚青年,他们随着台上演员的演唱节奏击掌、摇摆。演员抖出的包袱,每每令他们狂笑,冲着台上大喊“我爱你”。这样的情景,在曲艺园子里从未出现过,我也一直未揣测到,尘封多年的鼓曲艺术,会以这样的面貌重新出现,并引领出一片风潮……

看舞台正中的演唱者,四十上下,一头天然的卷发向后背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显出刚毅,一双簇簇浓眉下,目光灼灼。虽具冷峻的外表,却在台上嬉笑怒骂,有种别样的亲和力,他,便是主唱南城二哥。

寻访“南城二哥” 南城二哥

我对这个音乐组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几经辗转,从朋友手中要到了二哥的电话。虽已拥有无数粉丝,二哥却毫无架子,爽快地对我说:“我们每周二、五排练,咱们在排练厅见。”

炎炎夏日,我蹬了一个钟头的自行车,终于来到了虎坊桥十字路口,二哥说他派人来接我,时间不大,一个足足比我高出半头的年轻人径直冲我走来:“您好,是祝先生吗?二哥叫我带您过去。”他穿着浅蓝色的T恤衫,留着寸头,谦逊有礼的态度,反令我为自己的冒昧造访,有些不好意思了。仔细一看,我猛然回忆起来,“你是孙亮吧?”他重重点了两下头,却没多说。我在演出的视频里看到过他,弹吉他,一双大手翻动如轮,乐声锵锵。看来,他在生活中的气质,与舞台上判若两人。玩音乐的年轻人我接触过一些,大多狂放不羁,满嘴脏话,虚张声势,这个孙亮,仿佛太像正常人了。

孙亮把我带进一条深深的小胡同,右侧一扇铁皮的院门开着,里面瞬间传出嘈杂的摇滚音乐。说嘈杂,是因为几首歌曲在同时演奏,由此可见,这座小小的四合院里当有几支乐队在同时排练。真奇怪,在仅隔十几米的街口,我竟一点儿也听不到。孙亮推开屋门,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整套西洋乐器。架子鼓、贝斯、电吉他,几乎占了半个房间。坐在中间的二哥“腾”地一下站起来,吓了我一跳。他冲我伸出手,说:“是祝兆良吧?快坐。”生活中的二哥,更觉得憨厚朴实。身高约一米八,在舞台上的一袭长衫,遮盖住了他的体魄。他的身材上宽下窄,典型的扇子面儿。后来细聊才知道,二哥自幼被家庭逼迫习武,练的是大洪拳。看他的着装,仿佛比台上年轻了十岁,时尚的运动衣,红色短裤,休闲的布什鞋,戴着项链,右手掐着念珠,还有一颗蓝色的戒指,在前面闪闪亮着。看他的风范,既是时尚达人,又有点儿黑社会老大的意思。二哥双眼如同能射出两道火线,聚焦精准,又饱含热忱。今天是他们排练的日子,乐队的悉数都在。离门口最近的是个面目清秀的小帅哥儿,我记起来了,在网上看他客串演过年轻版的李嘉诚,其实,他是一名能弹五弦的贝斯手——石亮。石亮后来听说我的职业,满含期待地问:“认识你,买火车票就有着落了吧?”我苦笑地说“可以帮你”,看来,又多了个春节前期让我头疼的朋友。在他旁边坐着一个身材微胖的甜美女孩,留着短发,歪着头,调皮地笑着,手里攥着一件我倍感亲切的乐器——三弦,叫蔡娟。坐在架子鼓后面的,是武弈,他把一支鼓键在四个手指缝间翻动了一遍,然后冲上一挥,轻轻落在镲上,冲我一乐,算是打了招呼。我看他在一段小品中演过一个通身痞气的城管,平日里倒显得过于低调,在后来我与众人的的谈话间,他没说过一句。挨着二哥坐的,是演奏胡琴的陈溶,一看就是贤妻良母,后来才知道,是二哥的老婆。

二哥在前几分钟故意插科打诨,目的是让我在他的地盘不必拘束,看我已放松下来,他点着一只烟,说:“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也不再客气,把笔记本打开,说:“先谈谈您以前的经历吧。”二哥好像挺兴奋,连说带比划,那颗大大的蓝戒指在我眼前晃动着,为我讲述他的音乐人生。

二哥的家不在北京南城,他是天津人。别看他像个草莽英雄,其实是个九十年代响当当的大学生。二哥当时考上了上海华东政法学院,攻读法律。【中国有没有法律,我一直不知道】不过他对这行压根儿就没兴趣,纯为混个文凭,只要能把考试对付过去就得,那时他迷上了音乐。他经常翘课,到上海音乐学院去旁听,补足了乐理知识,同时,兼学了各种西洋乐器。二哥表面上愣愣磕磕的,其实脑子还挺够使。每次专业考试,只要临时突击一下,准能顺利过关。一晃,四年过去了,二哥把自己培养成专业的音乐人,在同学告别会上,有块留言板,其中一项要每人填上自己的爱好特长,二哥戏谑地写下“法律”二字。

回到天津,二哥当了一个月的律师,就不干了。他知道,以自己的个性,吃不了这碗饭。那时他还没成家,也不急着挣钱,于是晃悠了几年。他无意间在广播里听到了曲艺节目,相声、快板、评书、单弦、天津时调、京韵大鼓。几年的异乡生活,再闻幼时听过的音韵,使他倍感温馨。并且,西方的音乐理念已沁入他的骨髓,仿佛能让他从客观的位置去品味中国的说唱艺术。津门码头,本就是弦歌繁盛之地,尤其南市、劝业场一带,曲艺园子一家挨一家——中华曲苑、名流茶馆、老鸟市,每天每挤满了人。记得我二十岁时,因为有坐火车不花钱的方便条件,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去一趟天津。单就鼓曲来说,天津确实比北京高出一筹。我见过不少老观众,他们把每天听曲艺叫“上班”。常演的曲目唱词,倒背如流,初出茅庐的演员偶尔唱跑了一个音,就能激起一阵倒好。可他要真“认”了你,又真捧。我曾见一位名角在台上唱一段很熟的“活”,鬼打墙忘了词儿。台下鸦雀无声,两分钟过去了,演员笑着说:“坏了,我真想不起来了。”底下的观众这才给提词儿。天津园子里上花篮的习俗,使观众参与其中,促进了当地曲艺的繁荣,但也有其弊端,这方面,可另辟出一篇文章再写。扯回来,再说二哥,他在此时接触了不少演员,并投师学艺,不过,他从来没摆过知【拜师仪式】。对此,他有自己的想法——你若想学一门手艺,就诚恳地向人请教,交学费也可以,但没必要非走那样一个过场。虽然我拜过师,但我承认二哥的想法更先进,可有很多的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从后来二哥的作品看,很难说他精通哪一个曲种,不过这段时间他一定对说唱音乐有了一个整体的了解,乃至于他在后来数年,深入研究了民国曲艺史。

积累了些自信,二哥来北京闯荡,并没有经历大部分北漂的艰辛,很快就在北京的音乐圈小有名气,二哥那时的装扮和现在判若两人,留着披肩发,穿着鲜艳的夹克,做的也是摇滚乐,几十年前的布鲁斯与美国的乡村音乐对他影响比较大。我猜想,他那时还未跳出模仿的樊笼,自然,他早已想到要把摇滚乐与中国的说唱艺术结合,但天时与人和尚未到来。

二哥形成此种风格的处女作,是为一部电视剧写的歌,名叫《脸蛋儿》,不仅融入曲艺音乐,且节奏明快,朗朗上口,歌词也很轻松地按住了时代的脉动——

粉红脸蛋儿,美丽脸蛋儿

青春可人的脸蛋儿

姑娘长个漂亮的脸蛋儿

就生活在这幸福的边缘儿

出来进去的人儿

连成一大串儿

如果哪天能够傍大款儿

她不费力气就能挣大钱儿

人工脸蛋儿,数码脸蛋儿

真实虚幻的脸蛋儿

姑娘晃动靓丽的脸蛋儿

就充斥咱的电视画面儿

最重要的是经常露脸儿

尽管不是合格的演员儿

一不留神要成了明星大腕儿

就会被人追着要照片儿

如果没有一个漂亮脸蛋儿

你是否整天紧锁眉头叫苦连天儿

要知道那不是唯一的条件儿

幸福需要努力吃苦流汗儿

如果没有一个漂亮脸蛋儿

也不必整天紧锁眉头叫苦连天儿

只要手里攥着一个金刚钻儿

就会有美好的明天儿……

这首歌没有被那部电视剧采用,数年后却在网络上迅速蹿红。通过这首歌,二哥找到了东西文化、传统与现代的契合点。他能隐隐感觉到,属于他的一段风光岁月,就要来了……

二哥组建了乐队,除他以外,是一水儿的80后。第一次公开演出,是在豪运酒吧举办的一次摇滚演唱会上。北京豪运酒吧,被称为“中国摇滚乐的基地”。上个世纪风行一时的摇滚乐队、明星,如崔健、张楚、唐朝、轮回、何勇、窦唯,都曾在此掀起狂潮。在美轮美奂的电脑灯下,光电交织,舞台下,无数人把左臂扬起,做着love的手型,随着歌者的呐喊在空气中击打着,那种场面的激荡人心,是其他形式不可比拟的,并且,它象征着一种精神。在我看来,把舶来品玩出自己民族特色的人,同样值得钦佩。我以为,可称作“摇滚艺术家”的人,会有一段时间受到千万人的疯狂的迷恋,但他只是繁华的过客,最终他会固执地走向寂寞,只期望激荡自己的心潮——如窦唯。

在后台,乐队各自为阵,摆放着各种先进的电声乐器。歌手、乐手装扮竭力凸显个性,或穿硬朗的夹克,也有的套件条纹背心,更甚者赤裸上身,露出自己发达的肌肉,而在头上扣一顶草帽,甚至在靴子上安个能自转的齿轮儿。都想标新立异,却变得雷同。二哥看时间差不多了,叫大家换衣服,当他们周身停当,则引来了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他们每人一领长衫,高挽着袖口,肩头上却挎着贝斯、吉他。二哥准备了一个小桌儿,前边儿写着乐队的名字,桌面上放着茶壶、茶碗,扇子手绢。旁边立着一架用交叉的细竹支撑起来的扁鼓。后台的演员议论纷纷,没见过这么唱摇滚的。

其实,二哥自己心里也在咚咚打鼓,他之前对乐队的其他成员说:“咱们试这一把,不成就散伙!”

台下有很多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在酒吧里的习惯,台上的乐队若遭到观众的普遍不满,是允许喝倒彩、向台上扔东西,甚至把演员轰下台去的,二哥暗想道:“真要到那一刻,认了。”

做一件事,若只想着赢,无法接受输的结果,那便一定赢不了,所谓破釜沉舟,则是已接受了最惨的结果。

演出出人意料的成功。一堂道具码放好,下边就是一阵小骚动。二哥健步上台,走到小桌儿旁,嚯地一下打开折扇,先和观众聊起了天儿。爱听摇滚的年轻人,大部分没进过曲艺园子,人人擎着黑啤的酒吧,此刻仿佛变成了茶馆儿,台下静悄悄的,观众都新奇地瞪着眼睛……

第一个包袱抖响了,台下的声音,二哥回忆,觉得渗得慌,把手扶在桌子上,感觉桌面都在震颤。但这和后来两万多人的草莓音乐节相比,还显得轻微多了。二哥得意地对我说:“你说评书一定没赶上台下有两万人。我靠,就好像在大海的漩涡里,周围全是巨浪。”

从那次以后,南城二哥就开始有了一批粉丝,年龄层从十七八到四五十岁都有。观众对他们的要求也日渐提高,既要听到京味儿,又需有时尚元素。二哥找到了一条新路——用说唱民谣去评论时事。

虽然我并不太同意二哥的做法,但我也体谅到他的难处,他说:“这一班人马跟着我吃饭,我要对他们负责,要让他们能挣到钱,所以,必须得有现场效果,吸引观众的眼球,获得商业价值。”

南城二哥的视频点击率在网路上骤然飙升,导火索是那次“李双江儿子打人事件”。我见报纸上写——歌唱家李双江为对儿子失于教育向公众道歉,实在觉得有些可笑。您没教育好儿子和大家伙有什么关系?不知从何时起,有人认为名人、名人的子女,就该是老百姓道德的模范。我认识的名人也有百十来号了,可以说大部分没这个资格,他们的道德素质高不到哪去,并且,因为长期被“架”在那儿,公众人物的人格多少有点儿扭曲,但也不能怪他,我斗胆下一个定义——所谓明星,就是老百姓集体盼着他倒霉的人。

二哥灵机一动,一夜之间编出一段儿《我爸李双江,我有冲锋枪》,极尽讽刺之能事。第二天演出时,夹在那首《好姑娘》的当中间儿,并篡改了李教授的成名曲——《小小竹排江中游》。据首演的视频来看,几乎台下一句一个好儿,其实观众也就是为了发泄。二哥在间奏时,还真准备了一支玩具冲锋枪,在台上把周围人都给“突突”了。

录像转到网上,几个小时,点击率就超过了两百万,后面一个星期,翻着倍的涨。聊到这儿,二哥捋了捋自己的卷发,肯定地说:“我估计李双江先生应当也看到这段视频了。”随着他这句话,我幻想出身穿凛然军服的李教授,看到这段视频的表情,也幸灾乐祸地笑了。

此后,南城二哥商演的次数迅速增多,在几家人气颇高的酒吧,以及几次重大的音乐节上,另类地登场,叫人耳目一新。中央台的《小崔说事》也请他们去助演,借此机会,二哥向全国做了一次广告,去年,还上了北京台的网络春晚。在电视上演的节目,多是以音乐取胜,可在民间的场合,二哥仍不改他犀利的风格。我问过他:“现在很多相声团体,因为台上的几句话,就被停业禁演了,你难道不害怕吗?”一提这个,二哥得意了:“嘿嘿,你忘了?我学的是法律!我在台上说的好些话,听着挺解气,实际上是擦边球儿,他逮不着我,另外,党反对的,我们才反对,我们攻击的是社会的丑恶现象。”

这一阵,二哥有个在每场必演的版块儿,叫“新闻乱播”,最出彩儿。二哥抖出的包袱,既不能算相声,也不是脱口秀,说实话,在节奏和筋劲儿上是存在问题的,但二哥能编,内容上绝对有诱惑力。不少80后、90后,都开始关注这个“中年愤青”。

目前,二哥的团队,一个普通的成员出场费也在一万,真正的曲艺演员能不眼红?

作为朋友,我自然希望他们获得更大的回报,但南城二哥的火爆,是因他符合了这个浮躁的时代,超脱时代,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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