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女企业家屋顶自焚光天化日下物权的天空在坍塌
2009年12月03日 07:41东方早报几天前,我在网上偶然看到一组新闻照片,说的是成都一位女企业家,站在自家的屋顶上,浇上汽油,纵身火海。寂静的屋顶上,一边是国旗,一边蔽日升腾的浓烟。新闻里说,离这位女子不远的地面上,正有一群如狼似虎的人在强拆她家的房屋。她在火堆边的求饶没有阻吓住任何人。
这是怎样的一位女子?这样的行为,这样的悲惨,已经让人无言以对。就在那一天,我给这组照片起了一个名字,叫“屋顶上的矿难”。至于为什么有这样的思路,也许是因为矿难作为一种日常的、近乎无法根治的巨大灾难,已深深烙在我的记忆里。矿难是这个时代的溃疡,屡禁不止的哀伤。
为什么是“屋顶上的矿难”?你也许要责怪我了。屋顶,原本是个多么诗意的名字啊!“我在屋顶唱着你的歌”、“屋顶上的骑兵”以及“屋顶上的小提琴手”……屋顶是世界的高处,它连接蓝天与星空,是高歌自由与超越凡俗的象征。同样,在我喜爱的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最让我难忘的镜头之一也是来自屋顶,尽管那是一座监狱的屋顶。
这段故事几乎尽人皆知了。有一天,被错判入狱的银行家安迪和瑞德与其他几个狱友一起为监狱的屋顶铺沥青。在听到一位狱警在边上和他的同事一起抱怨向政府缴纳的个人所得税太高时,安迪放下手中的工具,向那位狱警提出自己能够帮他合法避税,交换条件是:完工后,狱警能为在屋顶铺沥青的所有人送上啤酒。
在自家屋顶上喝啤酒,多么美妙的事情。在影片的画外音中,叙述者瑞德是这样回忆这件事的:“后来的事情是这样的——工程结束的前一天,也就是1949年春天的某天早晨十点钟,我们这帮被判有罪的人,在监狱的屋顶上坐成一排,喝着冰镇啤酒,享受着肖申克国家监狱狱警们全副武装的保护。我们晒着太阳,喝着啤酒,觉得自己就是个自由人,可以为自家的房顶铺沥青。我们是万物之主!”
然而,在上面的那则充满悲情的新闻里,我只看到唐福珍的侧影,看到绝望站在高处,看到高处不胜寒。
老实说,我是在几天后才牢牢记住“唐福珍”这个名字的。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我记忆差,而是因为这位“悲剧主人翁”有着怎样一个名字并不重要。过去,我们常说,不要轻言死去的人们,那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而现在,我更知道,这个不幸女人的名字,也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名字的一部分。
唐福珍的自焚,被当地官方解释为“暴力抗法”,其房产也被认定为非法建筑,不受法律保护。她的自焚令人心痛,而在她死后,更让人心痛的是,她的亲戚要求见她最后一面,答复是“先请示一下领导”。
历史不会简单重复,却总那样似曾相识。大概在几百年前,有一群英国农民因为领主的巧取豪夺这样向国王“上访”诉苦:“这个有权有势的约翰·米波尔用欺骗、暴力占有您的苦难臣民——我们的牧场,这些土地是我们世代所拥有的,他把这些牧场和其它土地用篱笆围上据为己有。后来,这个约翰·米波尔又强占我们的住宅、田地、家具和果园。有些房屋被拆毁,有些甚至被他派人放火烧掉,我们被强行驱逐出来。如果有谁不愿意,波米尔就率领打手包围他的家。这些人手持刀剑、木棒,气势汹汹,砸破他家的大门,毫不顾忌他的妻儿的啼哭……”
近些年来,“推土机经济”大行其道,米波尔的幽灵开起了嘉年华与演唱会。评论课上,我让学生们讨论唐福珍所遭遇的悲剧并要求他们在纸上写下各自的感想。有位学生用了这样一个让我十分震惊的标题:“青山无柴烧自己”。你甚至不用细看余下的文章就知道这位学生在写什么了。大家不是总在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而这一切,在已然绝望的唐福珍那里,渐渐失去了意义,剩下的就真的只有“拆下肋骨当柴烧”了。
个体的物权又一次被粗暴践踏(编按:唐家人曾与当地村委会签订建房用地合同)。2009年的这个冬天,我是真的在那个屋顶上看到一场矿难。只是,和以往的矿难不同的是,在那里,不是藏在暗处的地塌了,而是光天化日下,我看到物权的天空在那里坍塌。
有时候,你又不得不悲叹,从开胸验肺到到这场屋顶上的自焚,维权者“反求诸己”究竟上演了一出出怎样的悲剧!别人抢夺你的房屋,你却要没收自己的生命,又是怎样的一种不幸!
绝望无济于事,自杀式的维权表达,虽然能激起社会的注意,但对个体而言,终究是在给自己的生命做减法,在某种程度上说,甚至也是在给自己的不幸命运“落井下石”。我之所以常说“悲观是卧底”,即是因为我意识到悲观会与这不如意的世界、貌似强大的侵权者构成合谋,里应外合掀翻我们的斗志,甚至像唐福珍一样,因绝望而消灭自己的身体。
有生命就有希望。那些因抗争命运而绝望的人,应该结束自己针对自己生命的那一场“暴政”。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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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2月04日 09:30南方网【大 中小】【打印】共有评论53条唐福珍自焚漫画与《蜗居》剧照 (凤凰网财经图)
作者:何小手
就在前几天,我们都在讨论《蜗居》这部电视剧,按照多数人的说法,《蜗居》之所以成为热门话题,全在于它揭示了现实的残酷性。年轻的郭海藻为了实现房子的梦想而做了二奶,出卖了自己的身体,这通常是文艺作品中不愿涉及的情节,因为《蜗居》不甘人后,才造就了它被禁播,当然也造就了大众对它的关注。《蜗居》之后是唐福珍,她为了保卫自己的房子,甘愿引火自焚,抛弃了自己的生命。我们惊奇地发现,无论是虚构的情节还是活生生的人生舞台,她们付出的代价竟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身体。
小时候,我穿着裤衩满大街地跑,那时还不知道身体的奥秘,更不知道身体所能造成的两个极端,即羞耻感和正义感。直到裤衩变成了拉上拉链的长裤,身体的秘密才逐渐浮出水面。从那以后,无论是家庭教育还是学校教育,都在提醒我们,身体是最后的底线,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能随意使用。也正是如此,我们才对妓女嗤之以鼻,对侠客却心生崇拜,身体寄托了我们的尊严,更维系了我们的信仰。
社会发展到了今天,只有弱者才会将身体视为撒手锏。撒手锏既可是暗器,也可能是绝技,是不同层次人的武器。暗器即冷箭,是无名小卒的护身符,所以为真正的江湖人所不齿;绝技乃正宗,为真正高手所独有,必然受到众人的追捧。郭海藻和唐福珍身怀不同的撒手锏,对于郭海藻来说,她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避免自己的孩子今后还住在合租屋里,但是她没有足够的能力实现自己的梦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选择了抱有钱人的大腿,出卖了自己的身体。江湖地位低的人才会使用暗器,没有经济能力的人才会想到依附有钱人,郭海藻亦是如此,她试图隐瞒自己做小三的事实,尽管如今有人为她叫屈,但仍然改变了她身体暗器的本色;与之相对的是唐福珍,应对拆迁通常需要付出代价,手无寸铁的她选择了自己最后仅有的资本,情愿让自己的身体伸向火焰。这样的勇气让所有的人为之悲恸,为我们呈现出正义的形象,如同绝技只为少数高手所独有,即便如今唐福珍的身体化为灰烬,仍然改变不了其绝技化身的形象。
这不是一个属于英雄的时代,与其说唐福珍是英雄,倒不如说她是弱者,郭海藻同样如此,我们在痛斥她抛弃爱人甘愿做小三的同时,又倾向于怜悯她的处境。郭海藻和唐福珍作为弱者,都是通过身体向大众诉说她们的存在,对于弱者而言,无论是擅长暗器还是绝技,他们最后的资本都只能是身体,只是,暗器持有者倾向于抛弃自己的身体,把人退化到动物的层次,苟且地活着;绝技的掌门人则只能依靠他们身体的能量,如果与之相对的强者过高地估计了他身体的能量,掌门人就只能正义地死去。郭海藻和唐福珍,她们发挥了身体的两个极端,也成就了两种极端的命运。
弱者要变成强者,既不能依靠厉害的暗器,也不能仗着强大的绝技。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无时不刻不在诉说着弱者的故事,只要我们相信不同的命运,弱者就将一直存在。社会要帮助弱者成为强者,就必须提供不同的武器,而不能让强者自强,弱者甘弱。郭海藻和唐福珍的事实证明,让强者帮助弱者变成强者的方式极为不靠谱,而让弱者联合起来对抗强者也鲜有成功。我想,要让弱者变成强者,就应该动用上帝之手,上帝之手是谁的手———是国家的手,是平等的手,更是正义的手。
回帖一则,作者:陆英九
弱者身体使用说明书
1、用作商品,比如郭海藻
2、用于武器,比如唐福珍
3、用作肥料,比如张志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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