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根于传统文化的沃土
――记才子书画家刘方明
蒋亚林
认识刘方明是在他的画展上。
那是大约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天,文友杜海兄送了我两张画展的请柬。当时扬州书画展示活动远不及现在频繁,展出场所也不如现在多。我对书画艺术一向怀有景仰,就欣然前往了。
地点在当时的扬州博物馆。是一个个展,主人就是刘方明。时隔近二十年,那场展览至今有两点使我难忘:其一,刘方明那些个性张扬集诗书画印于一炉的艺术作品所显示出来的才华;其二,刘方明在开幕式上即兴讲话时我所看到的他那副样子。当时他三十出头,剑眉,朗目,皮肤白皙,头发乌黑而略略带卷,言语神态里,带有浓厚的书卷气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个读过不少旧书的人。基于这一点,我在精神上一下便与他有了不少亲近。其时我还有一种坚信,文学与书画虽属不同的艺术门类,但它们都是中国传统文化沃土上长出来的花树,它们有着共同的母亲,它们的血脉是相通的。因此,我相信,我与方明一定有许多共同的话题,我们很可以坐下来聊聊,我们可能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果然。
当时方明供职于群艺馆,负责美术辅导,这是一件具有群众文化性质的工作,较闲逸。我到他那里玩,公办室时时有人对弈,观者如堵。我很想看看方明写字画画,可没有适合的环境,只得作壁上观。于棋,方明有时也参与一下。我发现,他虽下得少,但弈术颇精,风格高迈,不斤斤计较于一马一卒的得失,赢则哗然而笑,输也一脸灿然,那种洒脱,实属博艺之上品。
经常的接触,我对方明便有了诸多了解。了解多多,于是越来越觉得,方明实可比作一本书,当中有若干精彩的章节,可品,可读,可赏。
――他的衣钵地是扬州。这是他的幸运。他曾不止一次讲,他喜欢扬州,老家在扬州老城区的大东门附近,这里老街巷多,古牌坊多,旧门楼多,文化掌故多。在这块土地上,康乾时期曾出现过许多大师级的人物,如,曾开辟中国绘画史上新纪元的石涛,他生命的最后十年,就是在与我紧邻的大涤草堂度过的;另以画鬼名世的八怪殿军人物罗聘和他的夫人方婉仪居住的朱草诗林亦在附近;饮誉文坛的《浮生六记》的作者沈三白也曾在此生活过……这种丰富的文化积淀和人文环境,使得方明从小心里就有了一粒艺术的种子。
――上世纪中叶,曾流行过草明的一部长篇小说《工作着是美丽的》,其时方明正读小学,他记住了这部书的名字:“工作着是美丽的”,并且让它成为他以后孜孜于诗书画印,勤奋追求,不惮劳苦的基石。而尤令方明引为豪的是:“三十多拉的心灵至好一直与所从事的工作紧密相关。”
――十三岁学治印,深得当时孙龙父、桑宝松、魏之桢、马千里等一批扬州艺坛前辈的指教。之后又投入著名书画篆刻家沙曼翁先生门下受益问道。
――二十岁负笈远行,拜吴昌硕门人张寒月为师。张寒月时在姑苏,系印坛耆宿。
――1983年,参加全国篆刻征稿大赛,一方“厚重”印荣获大奖。同年,上海电视台以他为生活原型,拍摄了电视剧《苦铁》。这一年方明25岁,25岁的他,捧着这枚用自己心血与汗水浇灌出来的硕果,是多么激动呀。激动之余的方明,却清醒地意识到,路漫漫其修远兮,前面等待着他的,应是不断地扬帆与挺进!
――18岁插队,20岁从戎,26岁转业,回扬后供职于群艺馆。经受过“文革”的风雨,感受过“改革”的炽热,苦也吃过,甜也尝过,秋也经得,春也受得,丰富的阅历给了他丰富的感受,丰富的感受化作他创作的动力。
……
与方明真正由相熟到相知,还是源于读书。
方明是个爱读书的人,这在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有这样的感觉。我说他风神潇洒,眉宇间有一股清气、书卷气、儒雅气,不是没来由的。他大学读的文科,对中国古典文学情有独钟,诸子百家、唐诗宋词、明清笔记、儒释道,都有涉历,这使他有了根,有了底气。方明家什么东西最多?书最多。什么最大?书橱最大。方明有一幅画作,叫《爱书图》,画的是深山大谷,一白衣之人捧书夜读,如痴如醉。人画得很小,书则更小,所居的是破败草庐,草庐旁是冷寂的山,孤独的树,但画面最终所给予你的是一种暖性的力量,因为从那方开阔的窗户看进去,你会发现白衣之人四周有一片淡淡的橘红的光,这光不只是从油灯发出,更是从那书本、从那读书人的心底迸出,这是一种精神之光,是真正的太阳!我以为这幅画表现了方明对书籍的理解和他爱书的根源。爱书人自然也要弄点文字,方明书画之余,兴致所至,时不时会写点散文、随笔乃至评论什么的。我读过他的《往往醉后》、《衔接着过去的路》、《缘结病房》,都是率性之作,流露的是真性情,真感受,与专门的作文大师做出来的完全不同,我很喜欢。方明特别令我佩服的,是他做的旧诗。他做旧诗有天分,有鬼才。他喜欢魏晋以来的山水田园诗,对谢灵运、王维、孟浩然尤喜好。但凡衷爱的诗人,他的书橱中往往收存着他们几种版本的诗集,风晨雨夕,不时展读。谈到作诗,方明说他是把诗当画做的,把画当诗写的,求的一个“通”字。我以为此是至言。古人说过,“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味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一幅好画,就是一首诗,同样,一首好诗必是一幅画。方明一画作毕,往往在留白处撰古诗一首,以寄情志。比如作《傲骨图》,画面上是一长衫古者,仰首瞻望杆挺枝虬的古松,画幅右上角作五绝一首:“仰观月下松,伸展自从容。羡尔多高峻,嵬然对朔风”。又如《吹箫图》,一云髻高耸的古仕女,坐地吹箫,面前是一只盛满落英的竹篮。画上题诗曰:“闻似仙音缥缈间,细听清越入窗帘。绕梁千载萦回曲,疑是玉人到眼前。”这些诗并非附会之作,而是画面内容的诗化凝结。这是一种统一,一种和谐,一种相互衬托,一种血脉相通的互生互长。画可观,诗可品,相得益彰。正是基于这一点,我把刘方明的画是归入文人画范畴的。
我很喜欢方明的画。我的书房悬着一幅斗方《欣逢图》,画的是几位林泉之士山头相聚的情景。画面设色清淡,笔墨简约,但风格高古,意境深远。每当心气浮躁,情绪欠佳,或劳碌困盹之时,我总爱手捧清茶,对之静立。静立良久,我便飘然若仙,步入画面,或者将画中之人呼之而出,降到身边,这时,我便感受到一股超然的气息,谛听到一种妙语纶音,内心渐渐归于宁静。
方明由治印发轫,后书法,再国画,左右出击,皆有所成,有人觉得这有点神奇,我以为这与庞大的中国文化之根源源不断地供给他乳汁、供给他养分密不可分。绘画也好,书法也好,篆刻也好,从来就不只是一种技法,更是一种文化。墨色线条,只是一种有形的载体,它们最根本的是要表现一种内在的情致,一种精神的渴望。除此,无论你的技法多么娴熟,色彩多么绚烂,仅仅只是瓶中花,水中月。就这一点,方明给了我不少的启示。
如今方明在扬州八怪纪念馆供职,头上并有一顶小小的乌纱。我曾为他担心,大量繁琐的俗务会不会束缚他艺术飞翔的翅膀。方明说:“这不会。因为八怪纪念馆是个很好的平台,这里所做的工作都是我所喜欢的,乐意的,苦点累点,也就不觉得了。尤其在这里,精神上可与古人勾通,每天耳濡目染的都是八怪的丹青华章,有志于书画艺术者长期处身这里,目光只会变得深邃,境界只会日臻高远。”
信哉,此言。八怪纪念馆有金农故居,故居的院角有一株苍劲的花树,我觉得方明正是那株花树,只要他不断地将他善于吸取的根深深地扎入大地,来日必能枝繁叶茂,花朵灼灼!
蒋亚林
中国作家协会江苏分会会员,扬州市文联《扬州文学》杂志社编辑部主任。
著有中短篇小说集《黑暗中坠落》、长篇小说《诗性的乡村》、《义恨情仇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