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清凉峰 临安清凉峰

一个人的清凉峰

清凉峰已经去过三次了,第一次是在2004年,走的是浙江龙塘山的开发线路,第二次是2008年,从安徽蓝天凹出发,然后从西北山脊登顶。那一回天气非常好,次日早晨在山顶向西南望去,看到一条落差极大的峡谷,异常险峻,直通脚下,此方向的顶峰下面是一片绵延几百米的垂直高崖峡谷左侧有一山脊,有明显的小路可通其上,小路从大峡谷某处出发,首先攀登上一座突兀的尖峰,然后越过峰顶沿着山脊向清凉峰延伸。那座尖峰在我看来非常有吸引力,因为它的坡度很陡,四周又都是空旷的峡谷,视野应该很好,而且上去的攀登线路一定很有挑战。从峰顶看下去,一切似乎都不难,犹如看地图时常有的想象,这种处于某个视角对某地建立的向往,是每一次旅行的源动力。然而视角却不是真实的物体,世界上本没有真实的物体。当你到达该地,近距离视角的所得往往完全不是远观或地图的想象中的那样。

虽然理性上早有这般认识,但每次看到美好的远景,总还是想象和期望能亲临其间,毕竟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好,或许它是人生一切美好的本源。某种意义上,想象的美好是更真实的,这种切实的感受的存在即是为了其自身,无需所谓现实的证明。而它如同阳光照在昏暗冰冷的现实世界中,所到之处,带来的都是温暖与希望。“美之真实”,或者说“真实的情感”正是所有优秀艺术的共同特质。

不过明知道视角的改变会产生不同的感受,甚至打破原先想象中的美好,却仍然要真正地亲临之,就需要一些勇气乃至傻气了。因为力行比想象要付出更多,如果换来的只是幻灭和失落,岂不是自找苦吃?我承认这一点上自己一直没有“成熟”过。当然,这种想法之所以保持,也与经验有关。虽然体验过无数次“落差”,但经验同样告诉我,远观和想象中的美好之物,接近后一般也不会太差,而且有了先验的美好,它会被置于某种光环之下,这种光环是超视角的,所以亲临后也会一直感觉处在这种光环中。而没有事先的远观与想象的美好,甚至有负面情感的地方,亲临后也随之越难以喜爱,即使那些地方的近距离视角中有很多原本可能会喜欢的东西。此外,近距离接触还可能带来许多远观和想象中无法带来的新的美好感受,虽然要冒着也许更多不美好感受的风险。对于无知无畏,选择性失明的理想主义幼稚病心理来说,能够获得的仿佛总是美好的那一面,糟糕的事情在事先总是被低估或屏蔽的。有趣的是,这样的人的记忆机制也是如此,所以从不知道吸取教训。

我很早就开始策划这一赌博。在谷歌地球上的多次研究,包括全方位的3D观察,表明与清凉峰顶直接连接的只有三条山脊:东北脊、西北脊、西南脊。前两者我已经分别走过,而西南脊就是第二次登顶时看到的那条有小路的山脊。根据谷歌的模拟视点观察,从这条山脊上看到的风景确实将是极其壮阔的,两边都是非常陡峭、落差巨大的崖壁,而山脊上有大量的裸露岩石,不会有植物遮挡视线,可以一路拥有开阔视野。而且这条线是唯一几乎大半程能看到清凉峰主峰正面的线路,在这个方向看它有点像珠峰的形状。山脊左侧的那个山谷直接连接主峰的巨大的近乎垂直的西南壁。从这点上说,前两次的路线有点像“走后门”,第一相对简单,第二你一直走到山顶也看不到主峰的面貌,你是沿着它缓和的后背爬上它的。尤其是东北脊,两边的落差都很小,植被丰富茂密,没有什么崖壁,所以一直走到山顶的开阔平地,你都可能不确定已经登顶了,必须问别人或者找到那个顶峰标志碑才确定……西北脊则相对好一些,在绝望坡之前的那个鞍部之后,你可以很确定是在冲顶,而且能看到主峰,尽管只是一个侧面,但也很壮观。所以那一次的登顶虽然很累,但感受实在是更像登山,也是记忆中更好的。

好了,只剩下西南脊了。这可是冲着清凉峰的主峰的正门:最陡峭险峻的西南大门一路上去的。假设这山顶是一个强大的堡垒,那这条线就不是侧面突袭和背面偷袭,而是正面强攻,想想都觉得刺激,这样的挑战怎样能够拒绝呢!不从这里登上,怎么才能算真正地登了清凉峰呢!不知道也罢,但知道了这事情,金牛座的这根弦就别不过来了,这件事情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登一座山,而是要完成自我,填补内心的缺角。

当然,坦白地说,这条线也不是真正的正面强攻,因为主峰的西南壁才是真正的正门,那是从西南脊北侧的大峡谷沿着溪水上溯,然后沿着越来越陡的山壁直线上升,最后攀岩过大约500米以上高程的垂直裸露岩石悬崖,直到最后接近山顶,那地形也几乎是垂直的。显然,这是没有攀岩本领的人完全不可能做到的,这个“正面突击”,绝对是极限式的体验,因为高差大,天气、大风和落石都是非常危险的,而且从卫星上看这座垂直崖壁横亘上千米,似乎没有断裂处或者绕行的捷径。所以,能从这里登上山,绝对是真正的英雄。

而我选择的西南脊,是最接近正面的路线,就是在西南大峡谷上游某处找到通向西南脊的小路,上到第二次在顶峰上看到的那个尖峰,这段路预计坡度较为陡峭,此后就沿着西南脊登顶。假设清凉峰是一条朝圣路,这对于我的能力来说,已经是最诚心的选择了。

谷歌地球清凉峰西南壁和西南山脊全景,QL-S2-1右侧的路线是西南山脊,也即本次路线,这张图是谷歌地球过去的照片,应该是冬季拍摄的,当时路面的积雪融化地晚,所以路被很好地呈现了出来。左边是一些设想的可能的路线,没有任何确凿的资料证明可行。此图可见这个方向上清凉峰的主峰最为壮观,正对着一个大峡谷,而主峰的正面是巨大的垂直崖壁。

我最早开始西南线的攀登准备是在2011年底,本打算那年冬季去,因为冬季登山是我的最爱,也相对安全和容易:视野开阔、没有蛇虫,在任何高处都不愁水源(那里到处都是冰雪可以烧水)。只要带上足够的食物就ok,而且冬季穿的多,运动起来也不会感受太热,总要穿长袖,所以身体表面受伤概率小。最后,冬季的风景实际上也是我一直喜欢的,骨子里的雪地情结?我曾看着Google地图上的那座西南山脊小路攀上的第一座尖峰(我称作C1,因为很乐意把那里作为一个中途宿营地),无数次想象冬天在那上面宿营的感受,在那个高耸的顶部,一览白雪和落叶林覆盖的大峡谷、远方银装素裹的层峦叠嶂,早晨的阳光照着雪地上我的炊烟,是金色的。吃着面条,喝着咖啡和果珍,放着音乐,玩玩雪,和两三好友一起享受着这天然的观景台。可以在上面悠哉一两个小时,有把折叠椅就更好了……。看着远处的清凉峰山顶,像一尊自然造就的巨大雕像,慈爱地看着这一片山谷。然后,在晴天的雪地中,沿着西南山脊一路欣赏壮观的景色,走到清凉峰。显然,这一次的行动彻底打消了这样的想象。没有一件事情是符合现实的,至少在夏季如此。

冬季的行动一推再推,最后延期到了春末。没有了美丽的白雪,只有阴雨。但好不容易凑出的时间和已然几个月的等待让我没法再顾及天气。第三次尝试登顶,线路就是这条,但走过西南大峡谷的重要路径点:大溪源村后,由于严重的目标误判,向着一个错误的山峰挺进,直到最后迷路,在密集的植被中挣扎到了半夜2点,结果又回到了傍晚路过的一个茶园,在茶园的一个陡坡(那里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供宿营的平地)上勉强过了痛苦的一夜,一晚上都感觉往下滑,醒来人已经几乎压在帐篷下面一侧。没精力做吃的,只能吃压缩饼干。回程开始找路也用了很久,又是不停的大雨。走了很多小时才撤回大溪源村……这是一次彻底的失败,甚至影响到我对户外的兴趣,但只是当时的。长久的兴趣终归还是根深蒂固的。没多久,我就开始重新策划,一定要从正确的路线实现这最后一条峰顶脊线的攀登。

第四次行动吸取了更多以前的经验,装备也做了调整。新的轻薄鹅绒睡袋和充气枕头被事实证明带来了从未有的极佳睡眠品质。新的单人帐篷更轻更可靠。睡眠模块大幅减重和升级帮助不小。新的山瑞头灯也更亮更结实,续航力也更久。电源方面,手机同时作为GPS,所以配备了六块电板。衣服只带了速干排汗的英军coolmax新款t恤,这比纯棉的好用多了,一条英国沙漠短裤(休闲和搭车时穿)。一套英军丛林迷彩Goretex衣服和裤子,这是绝对给力的东西。防雨不用说,防刮耐磨能力胜过大多数民版冲锋裤。而且这玩意儿效果很酷,个人不喜欢花花绿绿的民版户外衣服(当然,丛林迷彩不适合意外后的搜救,但是我考虑再三,认为这样能够让我与环境更有一体感,所以我也没有用沙漠迷彩。一体感是融入环境,感到亲切的意思,就是把自己当成环境的一部分,这比将环境作为对立面的心理要有益地多,无论从美学还是实用上讲)。唯一缺点,Goretex的透气性无论如何还是不如大多数不防水衣物,所以在高运动和高温时是相当热,不得不脱下,导致手臂等处大量的皮外伤。但同样原因,这套衣服在寒冷时的保暖性也不差。更重要的是自重轻。另外一个新尝试就是用英军丛林迷彩防毒面具包放置相机套装等需要便捷取用的东西。然后尝试各种最省力的连接方法,最后终于把这个包比较稳当地固定在主包的一个腰带外侧,相对来说,还是很好的方案了。

Day1

尽了最大努力减轻重量。带上了自以为足够的食物。然后看云图和预报,确定大约至少有3天的晴好天气。那还等什么,某个中午,出门坐上02省道的公交车,在阳光明媚之中到达临安,然后换车至临安老车站,直接上了一个到颊口的班车。颊口现在也叫清凉峰镇,实际上很小,但是一个岔路,往西是去清凉峰北线的路,直接连接徽杭古道,那条线路也是背包客最多的。往西南就是去安徽歙县的方向,我的南线必须走这条路,然后从歙县的竹铺乡离开省道,向北十几公里左右到达C1的山脚。为什么要走那么远?很简单,高山总是意味着广大的周边附属山地,一般要到达主峰,就要先绕过或翻过这些周边的山。尤其是清凉峰主峰,位于整个山系的正中间,所以无论从哪个方向,你都要穿过很大片的山区和林区,才能接近。一般不能指望到达某个平地的山脚,然后一气呵成爬到主峰,这只适用于海拔400米以下的山,或者极少数更高的情况,尤其是火山。事实上,南线的一个好处就是它能让你沿着公路和溪谷走到距离主峰几乎是可能最近的位置(相比北部和东部各线),但这样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由于没有较长的缓慢上升区,你必须面临突然增加的高程、陡峭的山体。

在颊口等待去昱岭关的中巴等了半个多小时,好在司机乘务员很好,最后去昱岭关的一段只有我一个人他们也去。之所以先到这个浙皖边界的有名的古关,部分是因为直接到安徽的车太少,部分是因为想看看这座著名的古关。以前在照片上看过,应该是秋天,那时候的这一带更宁静淳朴。这个小小的关隘在很多地图上都有标明。一边是浙江,一边是安徽。两边的路况,正如以前一样,还是差异极大。当然现在有高速了,这条老路也基本限于短距离运输,车辆极少。登上古关,野草丛生,也就剩这些了。然后进入安徽,一路步行,打算先走过那段最险峻壮阔的盘山路。这里之所以是古关隘,就在于这是徽杭之间需要跨越的最险峻高大的山区地带,是清凉峰山系的外围,两边都是1500以上主峰的大山(除了北面的清凉峰、龙塘山等,南边则是大明山、搁船尖、雨伞尖等,也是很吸引登山爱好者的)。路在大山间盘旋,记得2004年第一次去黄山和皖南,那时候还没有高速。坐着老式长途车,就是走的这条路。当时从杭州一路过来,这里是最壮阔荒蛮、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段,连山上的松树都不一样,颜色几乎是黝黑的,高大而整齐,感觉很原始。漫长的盘山公路蜿蜒很久,整片区域都没有人家,一直到下山后安徽境内的第一个村庄,我还记得那时候全车人下来吃午饭的场景。

这次在午后的阳光中如愿走过了这段险峻的山路,到了村庄,看gps地图,还有很长的路到竹铺,就寻找顺风车。刚好有一个年轻人路过,我就搭了他的摩托,路上说到清凉峰,他说这边上去不难,大约4、5小时即可。但具体路线他不可能说明白。只告诉我,除了我原来那个路口,另一个叫小釉的村子也有路可以上山。这个我之前也早有研究,确实,从卫星上看,小釉位于峰顶正南,峰顶西南脊线延伸2-3千米左右直线距离后,形成一个人字路口,往西是我计划的路线,通往C1和大峡谷,可以叫西南山脊西支。往南则有一段南支山脊,旁边有“路”通往小釉,这条路看起来很宽,而且肯定是人为的,几乎呈直线由北向南到达小釉村,所以比C1那条更近。

摩托车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我突然看到路口往里远方有一个非常奇异的巨大山峰,这个山峰上次雨天路过的时候看到,就觉得奇怪。于是问开摩托的小伙子,他说这叫白石崖,它后面就是清凉峰。而这个路口进去就是小釉村。看了地图,果然,这个山崖其实只是西南脊的南支的侧面,没想到它就是直接连着清凉峰的。由于想探索新路、抄近路,另外克制不住这座奇异山峰的诱惑,我就临时变更计划,打算尝试从这个南支,而非西支攀登。下车面对着白石崖、小釉快速前进。很好奇那座奇怪山峰下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到达小釉已经是黄昏,村里炊烟袅袅。看到了一些禁止入山的通告,心里不禁疙瘩了一下。据说清凉峰最近封山中,至少安徽这边如此。至于浙江那边,路上有的人说也封了,有的说没有。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不过封山的信息给我最大的担忧不是上面的路难走、没人之类,而是要上山可能被阻拦。我已经看到通告上都有举报电话。所以和以往不同,通过村庄的时候我相当低调,避开人多的地方,问路只问到上面另一个叫梅家坞的小村,不提清凉峰。根据地图,梅家坞是最接近南支的起点。

出了村,是山上的层层梯田。相当难走,到处是小路反而不知道哪条好,只能保持方向正确。路过一座独立的房屋时,有人叫住我,让我回来。那样子引起我的警觉,我说要去梅家坞,他说不是那条路,我说那怎么走,他说让我过去再说(当时我们之间有条溪水,还有山坡)。我说我自己找就可以了。然后果断向上面离开,他只能在后头叫你走错路了。我心里骂了句,你当我是没有GPS的傻瓜么。

不过这样的情况还是很让人败兴的,我只不过是爬山来的,搞得和做贼一样。在梯田里面探索了不少时间,心情烦乱。沿着窄小的田垄走,还得小心随时不掉到下面的田里面。慢慢往上爬,在暮色中找路,终于发现了主路。此时天色已快全黑。我换上了GTX套装,戴上头灯,担心下面那位用电话通知上面的人准备拦截我,于是尽量悄悄接近梅家坞村。好在GPS精度尚可,很快穿过村子找到了往北继续上山的路,但就在这时,灯光所及,发现路的两旁分站着两个男子,不像农民,带着手电,我想,糟了,还是被拦截住了……但就像遇到狼一样,你不能表现出犹豫和退缩,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他们问去哪里——到这份上,我也没别的村子可以推脱,就说清凉峰,然后还问是这条路吧。奇怪的是,他们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只是惊叹这么晚了还上山。于是我就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

这就是第一天遇到的最大的麻烦了。过梅家坞不久,沿着小路上行了一段,发现了一块很不错的空地,是山坡上的台地,有一些果树,旁边是小溪。而且没有村庄外常见的坟墓(在坟墓边睡觉我可不想尝试,也没有尝试过)。因为夜间走小路很容易犯错误,于是就决定安营了。

一切安置妥当,吃了全程最好的一顿饭(面条、熏肉片、水果干、汤料等等)。然后就进入帐篷。鹅绒睡袋确实好,没有鸭绒的那种骚味,我推荐各位宁可多点钱也要买鹅绒。至于中空棉,不推荐。中国的中空棉太垃圾了,太重。另外充气枕也比以前用衣服垫着舒服多了,这点重量就不用省了。在帐篷里面放了一会儿音乐,因为太热所以一开始没法钻进睡袋,就拍了几张裸照,发了几个微博(头一回实时报道驴行进程,现代科技真是越来越先进了)

Day2

这次行程的另一个重要改进就是早起,相比以前户外的9、10点,甚至中午起床……。因为白昼的时间格外重要。大约7点多起床,收拾完毕,9点上路。今天的路程就是按照新的行程,向正北的白石崖挺进,然后沿着卫星图上那条“路”向北直达清凉峰西南脊的人字叉口,再上西南山脊。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条路线几乎是和地狱一般。

一开始的推进很顺利,虽然在陌生山林中行进需要时常注意各种情况,尤其是导航,以免一不小心走错方向。但还是在一两个小时内到达了白石崖近前。此处有一个十字路口,实际是一个鞍部,横亘的路越过鞍部,向两边下降,我继续向北沿着路往高处走,向白石崖奔去。此时的白石崖完全没有昨天傍晚远处看到的样子,而只是头上一片普通的裸露的山崖——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然,这句古话也是有问题的,没有什么面目是真的,一切只是不同视角而已。你不能说哪个视角比另一个更真实。

这天也是一个大晴天,攀登和行走非常消耗体力,尤其在阳光直射的地方,非常容易就感觉疲劳和口渴。虽然海拔有了一千多米,但似乎降温效应不明显,倒是紫外线更强烈。我只能尽量找有树荫的地方行走。水开始成为我担心的问题,因为我发现在这高度,这个地方一切都是干的,没有任何水的痕迹。而我早晨准备的大约2升水不知道还能延续多久,之前低估了耗水量,已经豪饮了不少。

在到达白石崖下方后,沿着其左侧的小路前行绕过高耸的石壁。情况很快变得不乐观。眼前出现了大片的碎石坡,从白石崖的侧面脱落下来的,全是白色的,景色也许是不错,但我更为没有了路而担心,也许路还是有的,只是被石坡切断,或者夏天植被覆盖,太难找到了。而且接近正午,阳光下暴热无比,只能靠在树林边的石头上休息,脱光了衣服,一边吹着山谷上送来的清爽的风,一边吃压缩饼干当中饭。可以看到这个碎石坡下方有一个很长的台地,种了很多茶叶,并且有路。但研究发现,那边不是卫星图上显示的大路的位置,而且茶园和我的位置间相隔的是一片不小的密集野生植被带,要穿越恐怕是很难的。

于是只能沿着白石崖的左侧崖脚继续往北,先在石头间行走,其实比在前面的石头和藤蔓、植物混杂的地方走更快捷一些。走过了两个大石坡,此时水已经几乎没有了。我用了很长时间在石坡下方的溪沟处搜寻,看有没有一点点水,但这整个地方仿佛是被太阳烤过的火星表面,所有的溪涧都是完全干的。脱水的恐惧开始产生。我只能跟着GPS指导期望走上那条宽阔的大道,心想那样的防火带应该就像龙王山-千亩田那样的,即使没有水,也可以让你保持高速,到达下一个有水的地区。

然而,卫星地图再次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或者说,轻信遥感再次让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那条宽阔的浅色直线区域,不是道路,更像是防火带,而这防火带似乎常年没打理,长满了比人高的密集芦苇和其他杂草(这还防什么火……),不过根据地图和当地目视的情形,这条漫长的直线等宽芦苇带,肯定是人为开辟的。而且这条防火带是建在陡峭的山腰上的,不是平整的山脊线上。一边是垂直高大的白石崖侧面,你可以想象这样的山壁上怎么可能有平的地方,所以整个芦苇带的脚下其实都是很滑很陡的斜坡。走起来非常费力。

被芦苇遮挡,你也完全无法看见地面,所以石头、暗坑让你每一步都心惊胆战。而双手必须交替抓着大把芦苇,侧身前进,防止下滑。

这就是所谓的“大道”。在脱水、缺食和酷热中,我在这条线上挣扎向前,指望路况能变好。休息时间越来越长,背包感觉越来越重。有时候走几十米就要休息15分钟。一小时后脱水已经由恐惧变成现实,我极度地口渴,和上次在径山一样,那种难受无法形容。它让你对一切都失去兴趣,只想着尽快喝到水。同时你的身体和思维开始出现倦怠表现。当时我一想到雪碧,还有糖水罐头,就极度渴望。在一次休息时,我取出水袋,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点点水,于是用了全部招数,把他们一滴不深送入嘴里。后来天有点阴,飘来一些局部的乌云,下了一些小雨点,我从没像那时那样期盼下雨。赶紧打开帐篷布,做好一个大型漏斗准备接水,结果后来什么也没下。在这个防火带区,我大约耗费了三个小时,路况太差加上体力不支和脱水。很多时候,我只能躺在阴凉的植被中,离开暴晒的芦苇丛。双眼怔怔地看着天空,一动也不想动。

但无论如何低效,休息总是有适度的恢复功能。走走停停,我最后摸索到了一个大石滩,虽然没有水,但看起来可以下撤到下面的茶园,避开中间的密集植被。但我还是不死心,卸下包又沿着防火带前行了一小段,看着远处,基本肯定都是这样的芦苇路。于是终于决定中止南支路线,下撤茶园。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脱水,并且有足够多的食物及时补充能量,我现在认为继续沿着防火带前进有可能并不是一个坏主意。因为在最后那地方,已经基本绕过了白石崖侧面的陡峭地带,可以看到前面的防火带是沿着平缓的南支山脊延伸的,不用克服侧滑。而且地面碎石也应该较少。地图表明很可能不远处下面就有大溪涧。但是在当时,我不敢冒险继续前进,这种情况,只能挑看得见的确定方向下撤。

此时太阳已经接近30度角。看下面的茶园,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糟糕的是,沿着大石滩下行没多久,就发现所有往茶园方向都再次被密集植被阻拦。只有一个方法:强行突破了。我首先站到一个高处,看清楚大约距离最近的茶园开阔地的方向,但只能是大致,因为很多地方你分不出是茶树还是其他树木的顶冠。然后记住指南针上的那个方向,进入密集植被区。在GPS上可以测量到,这里走到茶园开阔地,大约有200米直线距离。

200米,平时只是几分钟的步行路程。但我却在这200米遇到了个人户外史最野蛮的自然抵抗。这地方水没多少,各种可恶的植物却极多(至于动物,已经不在担心范围内了),极其茂密,用铁丝网来形容毫不为过。在背着高于头部的大包的情况下,几乎每前进一米,无论是走、爬、坐着挪,都会遇到障碍。除了常规的密集的植物外,更可怕的是两种这里常见的东西:一种浑身带着硬刺的树枝和树干,刺可以有两三公分长,而且很坚硬不易折断,长满树枝。无论是手、胳膊、脸,哪里碰到,都必会割破,厉害的会扎得很深。这天下来,因为这种刺,我的双臂和手已经惨不忍睹。脸上也被扎,血染红了视线,虽然没什么大碍,但看起来一定很吓人。另一种是无处不在的藤蔓。它们几乎无法被拉断,你不断被他们捆住,绊倒,不停地要坐着把腿抬起来越过绊住你的藤条。好像一只小虫陷入一个巨大的蛛网。此时大包成了最大的累赘之一,因为它增加了近乎一倍的你的体积,很多时候人过去了,包却被树枝和藤蔓卡在后面。那种感觉真是极度愤怒和沮丧。

幸好这样的穿越不用持续太久。如果再多一倍,我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因为当时已经极度疲惫和脱水了。在中途休息的时候,我躺在密集的植被中,被覆盖的地表很暗,有幽闭感,感觉很不好,但当时没有力气坐着。我透过枝叶望着天空,知道没有人能帮助自己,如果你不帮你自己,就会永远躺在这里。

一路在尽可能寻找最近的茶园开阔地,并尽量直线前进,因为在这种地方,多走十米都要付出极大的能量。而能量和水是我急缺的,如果夜幕降临,我的心境一定会更糟糕。

终于,在翻过一堆植被覆盖的乱石后,我看到空旷的茶园地面展现在脚下。当我踏上那平整的无障碍的地面时,充满了对人类文明的感谢。虽然依然口渴,而且非常劳累,士气却大幅回升,然后根据电话里面张同学的指示,花了大约10分钟采集茶树上的嫩叶吃,也当作休息。这种嫩叶果然非常爽口,可以稍稍缓解口渴,还能让你精神焕发。户外的时候,吃点茶叶嫩芽还是不错的。

然后调整装备,沿着路一路狂飙下山,随着路边泥土变得越来越潮湿,我也越来越看到了水源的希望,一想到可以喝到水,就按耐不住高兴……终于在一片开阔地,我看到了一条清澈的溪水横过路面(事实上我是先听到的流水声的)。然后立刻脱下包,贴着水面狂饮了几口。这时候可以说终于安全了。我才给家人打电话。

其实脱水严重的时候不应一下子喝太多水,尤其是凉水,这在温度低的时候尤其如此。会引起恶心和体温过低。所以后来我只是小口多量地喝。

在落日余晖的伴随下,我向着山下的上坦村撤退,一路风光倒是不错,夕阳余晖下的山景总是那么宁静、致远。小路蜿蜒着,边上是茶园,远处是各种山林的树木沐浴在阳光中。这里位于清凉峰西南山脊的西支和南支之间的山谷,可以清楚地看见西支的南侧,我极目望去,试图寻找可能的上山之路,但从这里看去,西支山脊非常高大,全是垂直的巨大山崖,几乎不可能有任何路。想想当初在山顶看这片山脊,是多么渺小,仿佛可以很轻松就登上。视角的差异!

到达上坦村后,我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正常的、自然的,就是包车到省道,准备当天或者次日回家。经过这天的折腾,一向乐观的我也对自己的体力和补给等情况没有把握。所以第二个选择暂时就被埋没了,尽管它一直都在那儿。

上坦村边上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溪,这是清凉峰周边的典型特征,越大越高的山周围的溪水也越大,因为高山的表面积和蓄水能力大。这种溪水杭州附近只有在浙西大峡谷、天目石谷之类的同样的高山地区才看得到。村头有座桥,我在那遇到一对当地的农民,捧着西瓜从地里回来。经过了解,对方很热情地邀请我去他们家休息(其实我是首先被那两个西瓜吸引)。在户外最容易感受的饮食匮乏之一就是缺乏新鲜蔬菜水果,尽管这在满是植物的山区听起来似乎奇怪,但确实如此。看来有必要学习比尔格里尔斯的风格,认识一下当地有什么可以果腹的自然生物。这样既可以节省携带食物的重量,又可以获得能量。就地取材永远是上策。

安徽上坦村的这户农民还是很淳朴的,没有受到商业的多少污染。我吃了好几块西瓜,还享用了他们家的高山茶。闲聊了一阵,天色已晚,我只得告辞,临走前我要给钱,主人一口拒绝,这是在偏远农村常遇到的事情。主人又给我的水袋装满了茶水。这些茶水一直陪伴我到第四天中午。所以当第四天我再次遇到人类的时候,善恶的反差让我无法接受,当场发飙。

我开着头灯,向更下方的金石村大步走去,速度极快。到达金石村后,那里有小卖部,我首先买了一大瓶雪碧,然后询问了当地人出去的车。事实上,这种询问并不很真诚,甚至是一种虚张声势。我心里还没有做好选择。于是最好的方案,在我看来,就是从这里往上(正北)走上计划好的路,向大溪源方向进发,找一个水源相对干净并距离计划中的路线更近的位置扎营。如果次日条件允许(天气、身体状况等),我可以更快地重新走上登顶之路。好吧,我从来没有放弃过登顶的想法。

金石村位于西南脊西支的顶点,上坦村位于该山系的东南,而我一直以来计划中的路线,则是在西支的西北侧,也就是上坦村绕过金石村后,再沿着大峡谷往东北。过了大溪源村,登上那条在卫星图片和上次来的时候都看的到的明显的上山路。所以,走过金石村,我就立刻转向北方。但是我担心大溪源村会有人禁止我上山,另外过了大溪源村,进入的那个大峡谷(就是我曾在山顶看到的那个)中间的路况我不明确,不适宜夜行。所以我在金石-大溪源之间路边的一座新造但没住人的房子内扎了营。煮了最后的面条和熟食,以补充这一天白白损耗的能量。然后豪饮雪碧,想起不久前对雪碧的极度渴望,越发觉得满足。夜里下了场大雨,不过是临时的,手机云图显示明后天似乎还是晴朗天气。然后上网搜了搜“清凉峰南线”,发现真正有实践记录的不多。其中一个比较引人注目,走的就是我这条计划线路,题目叫“刃尖穿越”什么的。是一队人马从峰顶下来,时间是冬天,提到了很大的困难,很多地方需要打保护,需要绳索,两边都是深渊的“刀刃”,走过此路的向导也需要不断地靠记忆寻找路。这些吊起了我的很大胃口。而且图片上有几个女生,我想,女生能走,应该不会太难。

Day 3

6点起床,比昨天还早。晨雾还没散去,但显然是好天气。于是迅速收营,准备出发。至于吃的,很不幸只有两块压缩饼干了,昨天的无用功浪费了大量的资源。而我又忘了在下面的金石村小卖部买一些食物。但根据之前老乡的说法,都说最多5、6个小时能登顶,那么我估计下午的时候就可以沿着浙江那边的龙塘山景区路线快速下撤了,龙塘山保护站应该有小卖部,也可以叫车上来接。所以,吃的就先不管了,还能减轻点重量。倒是水要注意,吸取了昨天的教训,估计这条路到山顶,取水的地方可能也很少。所以我必须在大峡谷上山前取足水,至少3.5升,3升在水袋,半升在一个矿泉水瓶(昨天小卖部和雪碧一起买的)。至于那一大瓶雪碧,合着早餐的压缩饼干吃完了。然后依依不舍地扔掉了瓶子,不知道会不会又渴望它,这是文明世界的象征,可惜我不能背多少上山。

昨夜宿营地的海拔是400米左右,今天如果登顶1787米,就是要上1400米左右的高程,还不算上下反复的量。换做天目山之类的景区,这没什么,但要走的是野毛路、“刀刃”路,我心里还是毛毛的,一直怀疑那些说4、5小时能登顶的人是不是在胡说。当然,对于熟悉路线、轻装上阵的当地人,这也许确实是可能的。

我沿着去大溪源的公路快速前进,对于重装穿越,在好的路况快速前进是节省体力和时间的必须策略,因为背包在身上时间越长,损耗的能量就越大。很快到达大溪源村,这里就是上回我们走错路的地方,这个村位于两个峡谷(都有溪水)的交汇处,两个峡谷之间隔着一座小山脊,通向北方远处的一座裸露岩石的高山,大约也有1600米高。上次我就是把地图上的这座山当作了清凉峰,沿着这个小山脊一直往北走,直到晚上才发现。这次我做了很多功课,基本确定了上C1的路口就在右侧大溪谷,但必须过了村沿着溪谷走很长一段,快到一座保护区的房子的时候。我之前就标注了卫星上估测的入口的坐标,但因为卫星图上的河流、瀑布、还有类似昨天的防火带都常可能被当做路,导致失败,所以我也不能肯定,只能不断留意溪谷右侧是否有路口的可能。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在溪谷右侧(东南方)的山脊腰部,有一条横向的较宽的路。所以,理论上,在一定范围内往那个垂直方向攀登上去,总可以遇到这条路。

但首先的障碍不是来自于自然,而是人。我在大溪源遭到两个领取林业局工资的村民的阻挡,说清凉峰已经封山,绝对不让我进去。外交交涉也没有用,他们怕扣工资,也怕出事,这可以理解。我说我只到右边的溪谷去玩玩就回来,也不行,包括中间的分水岭也不能上。最后我说总不能让我大老远白来一趟吧,于是他们开放了左边的溪谷给我玩,还说左边的溪谷更大。Ok,我想让我进了左边,我就能翻过中间的分水岭,到达右边的溪谷。于是就去了。说实话,显然左边的溪谷的水量和景观根本没法和右边比,我压根没兴趣多看。一直留意有没有地方可以翻过分水岭。可惜探寻了很久,这一侧的分水岭都是陡峭的崖壁和山坡,植被也很茂密,而且越往里面走,分水岭越高,跨越的难度也越大。找了半天,似乎只有回头,靠近大溪源村那边的最低处可能有办法跨越。但回到那边,发现很多村民,包括其中一个管理的在那附近的溪水交汇处劳动,我只能沿着水边高高的路往回走,管理员似乎看到了,也好,这样他们就放松警惕了。

显然我不会那么容易屈服,对我来说,要去一个地方,翻山越岭都可以。但是我必须尽量保存体力。于是我再次返回到大溪源村口,看到没人,就又走进去,这次没走村中的干道,而是迅速往右边的溪水走去,很快下到村子的溪水岸边,这边的水很大,村子在上面的的石堤上,我尽量贴着石堤往溪谷的上游方向走同时小心留意上头有没人,尽量避开可能的窗户的视线。这边似乎是村民的垃圾场,再次证明上游有居住点的水流是不可饮用的。沿着岸边大致走到了村子的另一头,好在这一侧基本都没有人,然后两次穿越大溪,最后走上了去溪谷深处的路。突破成功。不过我也因此多用了大约1小时时间和不少额外的体力。希望前面没有人。

不得不说,这条溪谷的景色是非常壮观和美丽的,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溪谷。两边的山崖陡峭高耸,溪水很大,中间是各种各样光洁的怪石。各种植物点缀在谷中,远处则可以看到层峦叠嶂。很有中国古代山水画的意境。大处磅礴,小处和煦。峰回路转,景色万千。当然,也许专程轻装来这里游玩,没有行程压力和交通问题的话,会更好地体验这里的美。这条深切入清凉峰南方,直达主峰西南壁的大峡谷,由于偏远不被人所知,却配得上一流的景区。这样的地方清凉峰和浙西还有很多,这就是驴行的魅力之一: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美景。

这条溪谷蜿蜒大约有1.5公里,逐渐上升,到达保护站的房子时,海拔已经是640米。去C1和西南山脊的上山路就在这附近。我先在保护站稍作休息,吃了点水果干,保护站废弃有一段时间了,这地方再往前似乎没有路。如果有,不知道能通到距离主峰西南壁多远的地方。当年从山顶往下拍的照片中有这座保护站的房顶,这是距离峰顶水平距离最近的建筑了。如果能从这里直接攀登峰顶,在地图上看将是捷径。可惜这里密集的等高线表明这是一堵墙壁。我现在要走的,就好像一个右勾拳,既上到右侧的西南山脊西支的第一站C1峰,然后沿着西支往东走到西南山脊,再沿着西南山脊走到峰顶。地图上看是走了一个U字型。

令人沮丧的是,在这里沿着溪流寻找了很久,也没见到对面右岸有像样的路口。大多是清一色的垂直崖壁,我根据事先的谷歌地球调查,往保护站回头向下走了一小段,发现一个溪涧的支流从右岸(往下走时是左岸)山崖上流下,而其边上的茂密树丛下有一条似乎是裸露的泥土路。当然,也许再往回走可以发现真正的路口,但如果这就是真正的路口呢——我又将浪费大量精力最终返回这里。我能确定的是沿着这个方向上山,肯定能遇到地图上和多次目视所见的那条横过山腰的小路。在这个关键点,我没有想太多,就开始沿着这条溪涧边攀爬了。上去的时候想着,实在不行再下来,但越往上,这种想法似乎就越不情愿了。好在这段山坡虽然很陡,最陡的地方估计有75度以上,但植被不密集,而且有许多中等直径的树干可以当攀爬的把手,这种树干是登山者最喜欢的。比起昨日白石崖的穿越,这里的攀登并不困难。只有在停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像攀岩者一样悬在陡壁的半空中,靠着登山杖和树木支撑,代替了岩栓和绳索。这样的垂直攀登实际上是很有意思的,感觉是真正的“登山”,需要全身的协调运动。能够攀登这么陡峭的山崖本身就很有成就感。

我的攀登线路一直保持与那个山上下来的溪水不远,直到发现溪水已经开始变得很小的时候,我才横切到水边,将所有的容器都装满水。背包一下又重了不少,但至少不再会有缺水的恐慌。

由于山高林密,所以多亏有gps和指南针,我才能一直保持正确的方向,即使如此我都依然走了一点弯路。在树林和不规则的山坡上,非常容易走偏。不久看到了前上方的一片横贯的开阔地。登上去,果然是那条山腰的路,相当开阔好走。阶段性成功中,拍了几张风景庆祝了一下。然后沿着路向C1方向前进,很快又进入上坡,同样是很陡,不过也是预想中,因为无论当年在峰顶远看还是在谷歌地球上看,去C1的这条路都是全程坡度最大的,这也是我当时很想走这条路的原因,因为坡度大的路更有“登山”感。这条去C1的路全程呈Z字型,前面一段上坡,中间一段横切,最后是一段最变态的长距离陡坡。可以说是越来越艰难。当然,对于第二次攀登的人来说也许不是,但第一次的人,永远不知道前方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等着他,心里总有一种恐惧。

这段路事实上在卫星图上很清楚。但我在转入第一个弯,进入横切段的时候发生了错误,那边被茂密的树林和植被覆盖,我走过头了很长一段才回来,但还是没找到真正的路。结果在树林中该死地穿行了整个横切区,才到达Z字的第二个折点、最后一段漫长攀爬路线的起点。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按照今天早上的估计,这时候我应该在下清凉峰的路上,并且快到保护站了!算起来,最主要的时间耗费都是路线的寻找、丢失和误判造成的。时值夏季且封山多月,本来就难找的小路被枝叶层层覆盖包围,极其容易丢失。

这时候心理感觉终于快接近C1了,至少不用费力再找路。虽然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是最陡峭而漫长的一段上坡,和这段路比,之前我走过的任何坡道,无论是长度还是坡度都没法比。这段坡道应该是一个防火带,有10多米宽,很规整,也基本是直线。但坡度至少60-70度,长度大约有六百米。所幸的是长满了芦苇,而且地面是左右平整的,不像昨天那样在坡面上横切。这些结实的植物提供了最好的攀登助力,我两手交替抓住大把的芦苇,带动身子向上,这样为已经负担过重的腿部减轻了不少重量。由于坡陡,只能走小步,而且速度很慢。我放着音乐,以消除单调感。此时阳光已经西斜,这个时候,总是户外感觉最好的时光,芦苇泛着温和的黄色的光芒,温度也是最宜人的。但我知道,一旦夜幕降临,环境和心理将发生迅速的变化。就在太阳落山的那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及时调整衣着、照明,更重要的:心态,那么温暖和幸福的感觉将迅速被黑暗、寒冷的恐慌替代,尤其在一个人的时候。

这段金字塔朝圣般的路攀爬了不知道多久,向下看,仿佛一条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向上看,不见山顶,偶尔看到一些松树,以为是山顶了,近了才发现不过是长在路中间的。休息了四五次,因为体能消耗太大。好在心情不错,至少我很快要实现第一个梦想:C1山峰了,就是那个曾在清凉峰顶望见并向往的尖峰,那个很多次想象在冬天扎营,一览壮阔雪景的高高的小平台。

只要走下去,峰顶迟早会来到,清凉峰也是。这一刻终于来到,C1的大约三个排球场大的顶峰平台展现在了金色大道的尽头。海拔显示1260米。顶峰也被金色的芦苇覆盖,除了上来的路口和往东转向的路口,其他边缘基本都有高大的松树,虽然不是很茂密,但无法如想象一样坐看全方位的高处胜景。而这里看清凉峰,也是半侧着的,高高耸立在东北方向的远处,之间隔着一座又一座的山峰,看来今天是肯定到不了了。

夕阳之中的C1,其实很想让人留下,这个在地面上看极其高大而突兀的山峰,在上次走错路时看到的升起彩虹的奇异而美丽的山峰,现在我终于身临其上,这样的时机是很珍贵的。甚至超过清凉峰顶,因为登上此地的难度更大,人更少。这里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人类留下的垃圾(相反在次日的西南山脊上我不断看到勾起我对文明世界向往的各种饮料瓶和零食袋)。在此时,只有我一个人独守着地球上的这个几乎不为人知的高处的小平台,在强劲的山风中,夕阳西下,便携音箱放着苏格兰风笛的音乐,如果此时我有一面旗帜,它一定在高地的疾风中不屈地飘扬。

C1确实是个很好的宿营地,柔软而平整的芦苇地,良好的视野,以及周围的松树,给你带来安全感。当然,如果是冬季则更好,因为有雪可以化水。

但我希望能继续多走一点,为明天的任务减轻负担。于是就向着另一边的路出发了,C1是清凉峰西南山脊西支的路程起点,很快,我便第一次尝到了传说中的刀刃路的味道,而这仅仅是开始。从这里到清凉峰,山脊多由裸露的花岗岩构成,两边极其陡峭。只有中间有一段路是越过几个横向的山脊的路线,有一些较大的开阔地。

刀刃路和初降的夜幕开始增加不安感,但卫星地图上显示这一段确实是最窄的山脊,而之后真正的西南山脊是很宽阔的大石头组成,应该有足够的两侧空间。虽然这在后来被证明是完全错误的,但至少在当时是一个安慰。

就在第一处刀刃上,我看到了前方30米左右的山脊上有一个大型的动物。一开始我以为是保护区工作人员用来驼东西的马之类,但仔细一看,这不是一般的家畜,再说这里也不应该出现家畜。它有黄色的鬃毛,白色胡须,还有一对角,褐色的身躯,体型很大,相当于一匹马,在石头和松树之间显得非常漂亮、优雅。让我想起魔兽争霸里面那个鹿型人头的德鲁伊。它的眼神不是鹿那样的清澈单纯,也不是马那样的忠厚,而是一种充满哲人气质的老成,这恐怕是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我从没看过动物有这样的表情,那么泰然。也许野生的动物才会有这种神色吧,因为它们过着真正自由的生活。不久有一个更小的同类动物出现,在山脊上开始吃草,而大的那个应该是母亲,一直警觉地看着我。我当时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连忙拍了几张照,因为距离远又不敢走近怕吓着它,所以200mm长焦也拍得不大。不久后,它们非常敏捷地从另一侧的陡坡下去了。其岩壁行走能力实在让人佩服。回来后我查了资料,才知道这叫苏门羚,是一种喜欢在险峻的高山生活的珍稀动物。我的照片大概是清凉峰很久以来的唯一的目击照片,后来浙江保护站的工作人员都说没见过,赶忙拷贝了去。

见到苏门羚的喜悦并不能持续多久,因为我不是苏门羚,之后一段峭壁上的石头路让我胆战心惊,有些地方大约只有一米多宽,两边都是悬崖,我从没见过这么尖峭的山脊,真是和刀一样,简直是在万丈高空走平衡木。我一边走一边骂那些写这条线路的攻略的人,这他妈太坑爹了,这种地方哪里能走,真不知道那些女生是怎么过的。还有那些四五个小时上山的村民,估计都是苏门羚的变异。这种抱怨后来一直伴随我到达主峰,我发誓以后一定要告诉大家千万别走这条路。就算别的都没问题,光是那些刀刃路,就足够危险到应该禁止一切人通行了。

在一个山脊上的大山包前,路似乎开始绕行,走着走着,已然消失在荒草乱石中。再往前,似乎不是绕行,而是向着一边的崖壁下降,虽然这边的崖壁不是那么深和陡,还有很多植物,但不确定这是正确的路之前我不敢冒险。这时候,走了一整天,只吃了不到一块压缩饼干的我终于有些吃不消了。只好卸下包,轻装探路,我发现面前不远处横亘着一座大的山脉,和我所在的西支呈直角交叉,可以看到这个山脉的山腰上有一条防火带,同时它的右边远处就是白石崖,原来这里就是西南山脊的西支和南支的分叉处。那个防火带应该就是昨天我没走完的那条。不知道如果当时坚持走,是否能较顺利地到达此地。也许会很轻松,也许会极其艰难。但我必须宁可相信它是艰难的,因为从未有人提起过那条线路。

因为前面的路况不再是简单的山脊,而是山脊的交汇,加上我已经非常劳累,所以决定就地找地方扎营了。更糟糕的是,这时不仅食物只剩四分之三块压缩饼干,而且水也快用完了。中午前储备的3升多水在漫长的攀登中几乎被消耗殆尽。最好的方法,就是就地扎营睡觉,储备能量,恢复体力。

但山上夜晚的降临,气温下降地非常快,而且我处在山崖的下面,这里很阴冷潮湿,我突然停下后,身上的汗液蒸发开始吸热。加上没有食物补充热量,我很快出现体温过低的症状:恶心、头晕、乏力。根据以前的经验,我知道这时候绝不能躺在冰冷的石头或者土地上,那样体热会更快地被吸走,就像一点一点地吸走你的生命力。必须靠在树枝或者背包这样的隔热物上。低温虚脱来势非常快,之前没有补充足够的食物,或者没有及时添加衣服,它就会迅速席卷你的身体和精神。让你连用手拿口袋里东西的力气都没有。最严重的一次,我曾经连拆开食物包装的力气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如果连进食都无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裹紧衣服,收紧一切可以收紧的地方,尽量蜷缩身体,在较干燥温暖的地方靠着休息一阵。身体热量自动会慢慢恢复。然后再补充食物和添加衣物。

我这样休息了很久,当有点力气的时候,从背包中拿出睡袋,将它围在身上扎起来,然后嚼了四分之一块压缩饼干,因为缺水、无力以及实在厌烦了压缩饼干的味道,我几乎是把饼干塞在嘴里,让口水(此时唾液分泌液极少)慢慢搅拌之,再咬几口,再加唾液,然后变得稍微呈糊状的时候,才一点点吞咽下去。同时开始缓慢地站起活动,活动本身也是克服寒冷的很好的方法,当然前提是你要有能够维持基本活动的力量。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没有水烧,没有水洗漱,只要扎营。

但扎营最烦的一件事之一就是地面不平。在这里全是40度左右的山坡,几乎连一个单人帐的平地都没有。我站的石崖下的坡算较为平坦的,但站在上面仍然止不住地要往下滑。扎营的位置则选择紧靠石崖下方的一块更平一点的地。但是实际上,这块地远远不是看上去那么平。我用登山杖刨了半天地,在高的一侧挖掉了很多石头,在低的位置放了很多石头和树枝(还可以起到隔热防湿气作用)。但搭好帐篷睡进去以后,发现倾斜度依然难以忍受。只好光着身子出来,发了狠弄了几块大石头垫在低的一侧,反正有充气垫,感觉不到下面的石块。再进去,总算接近平地了。这帐篷已然像是一座岩壁上的悬棺。

Day4

一个人的清凉峰 临安清凉峰

其实第三天晚上的崖壁宿营区挺有感觉的。因为周围非常荒野,是正宗的野营。但可惜当时我没心境多欣赏什么,只能轮到现在在记忆中慢慢品味。第四天我的闹钟调到了5点半——更早了。我多在山上一小时,就要多消耗一些能量。5点半太阳还没出来,外头还很冷。搅拌吞咽了半块饼干,作为一天的主要能量。剩下最后四分之一块,放在上衣口袋内,留作中午或者应急。放饼干的时候,那最后一小块居然脱手了,顺着山坡往下滚了一阵,被我及时拦住。奶奶的,这可是我最后的食物了,也许可以让我多走1千米路呢。水只能小口地喝,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喝就有要吐的感觉。

有了前两天的被虐经历,我对前景不是很看好。卫星照片的欺骗效果我已经习惯了,任何它上面细微的甚至看不见的东西,都可能是现实中的庞然大物。天知道,在整个攀登过程还剩余的大约一半路程中,我还会遇到什么新的麻烦,而我已经没有多少体力资本再去克服危机,纠正错误了。所以剩下的路需要格外地小心谨慎。

打完包后大约是6点半,对我来说真是难得的早起活动啊。天还只是蓝色和灰色相间的发亮,没有阳光,石头和树叶上有一些露水,但分量太少,舔上再多口也约等于无。我丢弃了三脚架和最后的气罐,为的少一点重量。带三脚架也许是此行装备上最大的错误决定之一,因为一次也没用,背了老高老远,最后还是丢掉了。然后回去又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那个扔掉的几乎还是全新的。

绕过了大石崖,重新回到山脊,这里和前面不同,两边都是树木,相对也宽阔点。心跳指数小了,但辨别方向和路线的要求大了很多,要做的就是在一片植物覆盖的混乱的山脊、山谷、山坡和崖壁中发现主山脊的通道,沿着它走,不然你可能会走到断崖前面或者一路往山下去。在主要山脊线路上,是否走在路上并不是很重要,因为这里的植被较稀疏,而路本身很容易丢失,有时候你根本不知道哪条是路,看起来仿佛有三四条。主山脊一路在上升,海拔很快到达了1350左右。过了一阵,当日的第一个挑战到达了。我奋力登上一个陡坡后,发现面对的竟然是一整块的垂直崖壁。左右两边都是下坡,而且没有路的迹象。不知道该选择哪边。我更倾向于相信要翻上这个崖壁靠左的一个小平台,我觉得也许路就是要我们攀岩走过这,然后继续沿着山脊向前,而且在高处的崖壁上,可以看到更前方的风景,我迫不及待地想直观地看现在距离清凉峰还有多远。

于是休息了一会,喝了一点水,这里有些阴冷,所有的崖壁下面都如此,尤其是清晨。所以我又开始有些头晕和失温。不能坐着休息太久。于是背上包,开始攀岩,湿漉漉的岩石和苔藓很滑,可以供手抓的草很少而且都不牢,我紧贴着崖壁,向侧上方的那个平台努力着,用上了久违的引体向上动作,最后实在不行,还是放弃了,这时候发现因为攀登和侧向移动,下方已经是很深的陡坡。必须冷静,慢慢地向回撤,直到回到原地。一大早,就又是一个浪费精力的事情。

我细想了下,这路再怎么变态,也不至于变态到要人攀爬这样的岩壁的程度。所以出路肯定在两侧,于是我向左右各探了一下,果然右侧有出路。之后总结出一条,遇到太难的情况,你一定是走错了。

之后遇到一个好事情,在1400米左右的高度上,我居然路过了一个山溪,水量虽然不大,但足够了。于是灌满了水袋和水瓶。缺水的问题再次解决。然后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这一段路算是整个攀登中最舒适、最美也最好走的了:相对平缓,开阔的大片高山林地,地面植物不多。加上温暖的阳光驱走了寒冷的侵蚀,给我疲惫的身体多少带来一些活力。这片高山树林,看不出是在山上,大约有一个足球场宽,接近一公里长。阳光透过树木照射下来,很美丽,很宁静,就如同我一直喜爱的大自然应该的那样。

很快,我看到自己在GPS地图上已经移动到西南山脊的起点,从这里,我的方向由向东改为东北,正式走向通往峰顶的最后路程:西南山脊。这段路直线距离大约有1km。但是当我到达一个分叉口,离开开阔的高地林区,进入山脊的时候,我没有一点乐观。因为面前裸露的、完全垂直的万丈悬崖让我不寒而栗。到处可见被风化成各种奇怪形状的石块,表面非常光滑。有的像被人精确地切割过,可以直接拿去当石碑。有的像精灵的帽子,有的从悬崖顶上往外平伸出一大截。这个石头区域让人感觉像在鬼怪的世界。恰好此时山间雾气渐浓,远方的景色基本无法看到,白费了这么好的观景视野,阳光也忽隐忽现,大多时候,一切都沉浸在雾气中,被山风吹过的雾气迅速地越过山脊。整个感觉都是不详的。

此行我所没有预料到的地形方面的最大问题,就是西南脊的路况完全不是在峰顶远观和卫星照片上显示的那么轻描淡写的一条石头路……,这最后的1km,全部是刀刃脊线,这在进入之前,从一旁就可以看出个大概。一些无畏的松树屹立在高耸的岩石的缝隙中。此外没有大树,只有小灌木。刃脊的山风可以摧毁一切不坚韧的树木。本以为卫星上的图像表示的是大片的岩石铺出的一个较宽阔的平整山脊,这是在天目山和很多其他山上常见的。但很快我发现错了,卫星图上看似的宽阔岩石区,实际上是沿着山脊分布的一座又一座大型岩石山峰!中间高,两边低。由无数无规则大石堆成。每个都像是黄山莲花峰的缩小版。也许是因为这里的山峰和黄山一样,较为年轻,风化作用还没有抹平棱角。

而这里的路,有的必须手脚并用攀登上这些山峰,其难度几乎接近垂直攀岩,有的从仅约一米宽的“刀刃”上走过,两边全是万丈悬崖,假设一个踉跄就会不知从哪一边掉下去(这多半是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选择的,因为在两边的垂直崖壁上几乎不可能开路)。第三种情况就是向下绕过山脊上那些险峻的大石头,这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要在夏天找到这样的野毛路(据说是保护区工作人员和以前的药农走出来的,封山很多年已经被植被覆盖了大半),只能一半靠视觉,一半靠直觉。尽管我的“路嗅觉”经过长期培养还算敏锐,但依然多次迷失,并走错方向,多亏了指南针和GPS及时纠正了错误。而且这些绕行路都很长,意味着下行一大段然后再上行回到山脊,对体能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进入西南脊线的时间大约是正午之前一点,但这样的地貌和恐怖的气氛,很快加速了我体力和士气的丧失。靠着一块多饼干的能量,背着十几公斤的重包,从昨天早上至今,爬了一整天加上一个半天、1000多米的高程和无数艰难地形的我,已经接近虚脱的边缘。休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长。几乎每翻过一个小山峰,就要休息一到二次。其中再次出现了恶心的症状。在这荒凉的脊线上,没有美景,没有兴奋,只有疲惫、恐惧和紧张。原本计划12点到达清凉峰顶峰的,结果到了两三点,我还在这个岩石刃脊上挣扎。每接近目标100米甚至50米,都需要极大的努力。

在大多数攀登石峰的部分,你必须手脚并用,好在不知道是前人所凿,还是寻找到的,这些地方的石头都有可以踏脚的地方。但恐怖的是,很多时候你发现,你必须在悬崖的边上攀登石头,如果掉落,那就不是掉到出发点,而是会滚下悬崖。这就是天煞的这条路不是人走的重要原因。另外,有很多段,路的一侧或者两侧紧临着都是悬崖。

在绕行的地方,危险较少,但消耗和麻烦更多。有时候你根本没注意到路绕行了,而继续攀登,结果到了一片石峰的崖壁前,发现自己似乎要当狼牙山五壮士之一,然后细心地辨别,发现侧下方很远有一条小路,曲曲弯弯向前走,一直绕过你这块大石峰。这坑爹的,转弯了也不说一声,只好回头再下山峰老老实实走法定路线。有时候,法定路线偏移地太厉害,让你怀疑它是不是变成非法的下山路线了,在这种焦虑和疑惑中,你拖着踉跄的身体下行去试探,然后发现路被一大堆碎石坡拦住了,这些碎石或者是雨水通道,或者是风化崩解的。但穿过碎石流,在对面再次找到路的接口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因为它不会在自己边上写着Iamhere这样的牌子。我常因此在碎石流上上下下,白费很多精力,才发现对面的路。这样的碎石流或者河床大约遇到三次。然后,无论怎样,绕行总要下行再上行一大段,对于此时的我,长距离的上行已经超过忍耐极限。好几次我躺下,一躺就是一刻钟半个小时。才能重新背包继续前进。

这段直线1km左右的路,实际上耗费的体力和精力,大约是在平地走40km路的数值。客观地说,如果没有向导,这段路实在太难走了。即使有向导,也太危险了。

还有一次,我沿着一条似乎是绕行的路,走到一个石头河道,一直往下走,后来觉得方向不对,核对指南针也是。赶紧就近爬到一个陡峭的石峰上看情况。发现果然走错了方向。还好冤枉路走得不多,否则再回头上行一大段路,又是极大的体力消耗。

一座又一座的“莲花峰”,上上下下,绕来绕去,每越过一座,前面又是一座,几乎长得一样。有的地方我简直觉得来过第二次了。但就是不见主峰的踪影。终于,在到达又一个莲花峰顶的时候,我看到了不远处的清凉峰顶,标志碑很明显。中间隔着另一个莲花峰。这时候我知道任务终于完成了,但喜悦只剩一丝,没有力气、也不觉得值得庆祝。

前往最后一座莲花峰的依然是刀刃线路。然后是全程唯一的一段正常的好走的路段,是连接主峰和最后一个莲花峰的一个鞍部的,很平整的路,两边只有草甸。大约不到100米长——占总攀登路线的百分之一估计。然后开始爬最后一小段上顶峰的路,这里到处是垃圾。上去后直接就是顶峰标志碑。海拔1787米,时间下午4点多。

山间的雾气依然时有时无,远处的风景几乎看不到多少。回望来路,那些铁灰色的怪石嶙峋的山峰,活像一个地府世界,我几乎不想回想自己是从那里走过来的。西南山脊这一段是全程最让我恶心的部分。站在同一个地方朝着同一个方向,我却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那个晴朗的早晨在此地向西南遥望的感受,那时候那边的山峰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在印象中和照片上都是如此美丽。而后面的整个清凉峰山顶草甸,虽然地貌是熟悉的,但与前两次来的感受,尤其是第二次,也完全不同。

这个时候,我对食物的兴趣大于对任何事物的兴趣,但可悲的是,我很快发现,这个著名的户外胜地现在却一个人也没有,而且这天是周六,看来真是全面封山了,浙江那边也包括在内。这几天来,整个清凉峰几乎就只有我一个人!那些路,都是已经封存很久的。我躺在山顶的草丛上,仰望天空,这里的蓝天依旧如此蓝。低垂的太阳不时露出来,洒下与当年一样的耀眼的、高反差的阳光。因为没人,所以我到山顶获得食物补给的希望落空了。这时候我必须快速下山,走到龙塘山保护站。那是最近最快能去的地方,也有15公里以上的山路。

天黑后路将难走地多,我不敢在峰顶久留,在垃圾桶扔掉了一些垃圾和损坏装备后。我大步流星地下山,东北山脊的路简直是高速公路,加上是缓慢地下坡,所以我几乎是小跑的速度。但即使是这边的路,也显然是很久没人气了,两边的草常盖住路边,有的地方芦苇之类已经完全挡住了路面。在这样的狂奔中,我事实上是经过了第一和第二次走过的同样的下山路,但我几乎完全不记得任何那些时候的回忆。所以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哪个进度了。直到到达一片大空地,我才模糊地记起,那边路旁的溪水是曾经烧泡面的地方。根据gps,那里距离峰顶已经大约有2-3km了。此时太阳还没有下山,但我喝了几口溪水坐下休息后,突然间前面还挺好的身体就出现了强烈的恶心和乏力感受。整个人几乎无法移动。我急忙扣好衣服,躺在背包上,但许久还是不行,强烈的恶心感尤其难受。我用手指催吐,吐出来的只有清水。太阳下山后,溪水边的阴气更强,加上哗啦啦的流水声,让我觉得像是魔咒。无数次想站起来,身体都不听使唤。有一种可能是,在前面西南脊的魔鬼路线中,我由于危险和紧张,处于肾上腺素的高激发状态,因而热量缺乏、过度疲劳等问题被压制着无法爆发,却在暗中不断地积累。到了危险解除了,这些问题就集中地突然表现出来,就好像在长途行走中不会感到肌肉酸疼,而回家后才会表现出来一样。

在那个溪水边,我只好躺着半睡了很久,估计有一个小时!然后才有了逐渐站起来的体力,恶心也好了一点,背上包赶紧下山,可惜的是,没走太远,在那段松树林中的蜿蜒的石阶路段,我又撑不住了,严重的恶心和乏力。只能坐下靠着背包,此时山间开始出现雾气,而且这里手机也没信号了。雾气和寒气袭来,穿过我已经没有多少能量的身体,一点点地吸取着我的灵魂。和前夜一样,我又一次面临体温过低和虚脱,但这次更严重。我知道这段路下方有一个小房子,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人值班之类。于是硬撑着向下走,终于到了那个小房子,结果发现房子的顶都没了。没有二话,转弯继续下山。在一条荒芜的林间路上走,那边地势相对低,阴气很浓,加上越来越强的寒气和雾,头灯照出去,只见前面一片迷茫的漫反射光。走了没多久再次停下休息。这一回虚脱和体热丧失的症状更严重了。而我没有任何食物可以进行补充。更糟的是,这边还是没手机信号。我想家里等待我的人一定很急了,可我却无法挪动身体,前进到有信号的地方。万般无奈中,我关了头灯,逐渐看清了雾气中的山林,突然想到了缅甸的野人山。电视剧中很多中国士兵就是在那里饿死、病死或者被瘴气熏死的。我现在完全能理解了,为什么缅甸战场上杀死的中国军人,还远远不如一座山。没有能量的时候,人就只能坐着等死,而且他甚至想求死,如果活着痛苦,一切都没有希望,不如早些解脱。

庆幸的是,我在背包上靠背躺了很久,居然睡着了。而Goretex衣裤的防风保暖性其实还是很不错的,这也是为什么天热的时候它们比其他不防水面料更闷的原因。这一觉睡了不知道多久,至少一个小时,醒来的时候,恶心和乏力的症状居然消失了很多,我站起来,开灯背包,继续开始走,一开始走的是像喝醉或者刚起床时的那种步伐,倒也轻松,不久进入服务区,电话接通,通报平安,还好没叫警察。不过我还是担心万一,所以说了,如果10点后电话无人接,就报警。

这段休息不知道从哪里给与了我那么多能量,我一口子走过了所有剩下的山路,到达了保护区公路的终点停车场。然后开始沿着盘山公路大步快速前进。本以为公路终点距离保护站应该不远,但走了半天也没影,一看gps傻了眼,公路的这个位置距离保护站还有好几km的直线距离,而这个公路的曲折程度极其惊人,我原先想一口气走到保护站,最后还是没有坚持住。又停下休息了整整四十分钟左右,最后走完剩下的2km左右。时间是晚上11点多。平时只需两三个小时的下山,我用了整整7个小时。这一天,我连续在路上17个小时。

龙潭山保护站是一个接待中心,至少曾经是。记得09年第二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有正规的小卖部和住宿部。我买过一大瓶雪碧。然后从这里下山到鸠甫村,在那里脚下一滑摔下一个溪谷,号称坠崖,所幸只有6、7米,而且是滚下去的。然后被一个平台拦住,没有继续跌到十几米的溪谷底部。而上次的清凉峰之行也遇险多次。尽管我的户外活动只要是去比较野蛮的地方,险情是很常见的,但清凉峰的事故率显然太高了一点。这与其巨大的体量,恶劣的路途和多变的天气有关。

但这天晚上我到达龙潭山保护站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世界上最令人愤怒的反应。我告诉他们我两天没吃什么东西,想买一些吃的,顺便找一张床睡或者帮忙租一辆车的时候,这些人的反应是“我们没有”、“你自己走下去”、“管我们什么事”。我想,即使我不是走了那么远的路,已经处在虚脱边缘,在这样的夜晚让人走十几公里的盘山公路下山去村子里也是相当没有同情心的。如果一个人有点同情心,比如我曾经在天目山、窑头山、天目石谷、凌村坞、汪家坞,还有两天前在上坦村遇到的那些朴素的人们,他们就会在你落难的时候主动帮助你想办法,提供哪怕最微薄的救助,这种时候,一杯热水,一碗白面对我而言都是极好的。这样的架势,我还是头一次亲身遇到,也算是领教了标准的当代中国式的无情、冷漠和低下素质。当然,我半夜打扰他人,也确实是唐突,甚至有些可怕,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无论如何,我自认为看起来并不像歹徒,而且你至少也得先问清一下情况,而非一句“不干我事”,然后关窗拉上窗帘。所以我当时就怒了,两天来我一直在用耐力,这是第一次用爆发力。

不知道是出于我的威胁还是他们的人性重现,或者兼而有之,后来这几位对我还不错。我吃了一大碗泡面,喝了很多热水,他们都是山下的本地人,帮我联系到了山下农家乐的老板娘。半夜把我拉到农家乐住宿。我买了一大瓶雪碧,洗了澡和coolmaxt恤,那个味道已经臭的不行了,我怀疑后来自己不断的反胃有部分原因就是持续地闻到这种臭味。房间的窗外,远处的梯田正是当年我坠崖的地方。那一次,我也是住在了另一家农家乐。再想想,径山、龙王山……几乎每一次,最后一晚我都是在旅馆中度过的,而且总是很舒适得意,算是对自己的小小的犒劳。

结尾

一个人走完全陌生的荒蛮之路,好比人生,在没有前辈的指导下,总少不了要走弯路,会不断面临“绝境”,但也从来不会有真正的绝境,只要你多用点时间、智慧和精力,一切都会克服。虽然当时疲惫、紧张,但这样的经历留下来的、磨练出的,却是有向导的情况下完全得不到的。一个人,一座大山,只有飞鸟和小虫相伴,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完全自主,完全自由,可以保持冷静的头脑,充分发挥出各种主观能动性。不用解释、沟通、说服。还可以不被打扰地独自品味许多美好。

可惜的是,在品味环境这方面,此行由于路程莫测带来的压力、食物饮水短缺带来的不适、时间的紧迫、危险的路况,让能够静心地感受这原始蛮荒之地的心境大打折扣,在第三日之后已没有心思拍照片,在山脊上也无暇看原本期望看的壮阔的远处风景,当时看到两边深邃陡峭的悬崖,或者前方的又一座大山,感受的只是恐惧和挑战(当然,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第四天在西南山脊上都在吹山区雾气,虽然是晴天,但这种清凉峰常见的局部雾气完全可以阻挡你周围的视线和上面的阳光,让一切都显得有些阴森)。这一点上,远逊于当年一个人去径山-窑头山、龙王山-千亩田的情况,想想那两次真是悠哉,至少有很多时候,我可以懒洋洋地在某个地方一坐、一躺、一住就好久!而这次,全程都在赶路!不仅是上述的原因,也许现实生活的时间压力也比以前增强了。不断地收到电话:父母和好友的担心、还有各种各样需要做的工作等着。毕竟,已经不是本科时无忧无虑一身轻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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