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9年深秋]
[芝加哥]
西港码头已经废弃许多年了,因为位置很偏,一贯没什么人,李然选择在这儿交货的原因很简单——够偏!
这晚是初一,月亮一刀儿挂在云层里,时隐时现,衬着夜色很暗,连平日里叫得分外欢的乌鸦都销声了,深秋腊月的,寒气逼人,有些慎人。
黄毛在原地来回转悠,偶尔有月光扫过,照到他脸上,瞧着有些贼眉鼠眼的焦虑和恐慌。
“又不是第一回了,怎么还像个女人似的不安神!”
李然压低了声音暗自骂他一句“没出息”,脸上是一片怒其不争的神色。
“老,老大,您,您别生气啊!我,我这不是冷嘛!”
黄毛滴溜着双眼,一脸讨好地朝他讪笑,冻得都有些结巴了。
“对了,老大,你真准备,准备明年五一跟清姐领证啊?”
黄毛凑过去,一脸讪笑地问。
李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对方神色一黯,继续没皮没脸地笑着问他:“老大,那我以后还能跟着你混么?”
“别废话了,给我盯紧点,干完这一单,咱们就收手了,明白吗?”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六子脸上一黯,缩了缩脖子,没有说话。
这么静静地熬了二十多分钟,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越走越近,踢踢踏踏的皮鞋跟踏在空旷的水泥路上,居然还有回声。
两人心中一叫:终于来了!
“我来了,出来吧。”
来人把声音压得很低,有些嘶哑,咬字很清晰,一听就是在道上混了许多年的。
李然朝六子使了个眼色,六子会意地点了点头,拿着枪隐到柱子后面,李然从暗处走出去,手里拽着一个中号的黑皮袋子,里面是这次要交易的货。
“东西带来了?”
接上了头,那人也不磨蹭,直接开了口,声音低沉,是故意压低了的。
“带了,老规矩,先验货吧。”
“呵呵,你小子倒挺规矩!既然要验货,公平起见,那就都验一下吧。毕竟这么大的数目,出了问题,谁都不好过。”
男人的脸隐在夹克的连衣帽里,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脸,更何况还背着光。
“也好!”
李然点了点头,将黑皮袋子拉开一个小角,从里面抠出一包白色粉末,朝对方扔了过去,再接过对方扔过来的一迭东西,拿在手里捏了一捏,觉得手感有异。
男人接过白粉袋子,在上面戳了个洞,用手指粘了一些,凑到鼻端闻了一闻,微微点了点头。
“如何?”
“不错,货挺正,你小子有两手。”
“那好,照老规矩,咱们钱货两清。”
男人点了点头,说道:“真不准备再干下去了?”
“恩”
“啧啧,放着这么好的生意不做,你小子还真与众不同!”
“多谢鼠哥夸奖!”
男人摇了摇头,将手里的黑皮袋子扔了过去,再顺手接过李然扔过去的那个黑袋子,转身欲走。
电光--火石间,一柄污黑冰冷的枪管顶上了男人的太阳穴,原来是一直躲在后面没有出声的六子潜了上来。
“别动!”
对方的动作一顿,因为是背对着李然,所以脸上的表情看不见。
“这是要做什么?”
李然低头,将黑皮袋子扔在地上,沉声说道:“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鼠哥?”
老鼠耸了耸肩,脸上是不可一世的桀骜和不逊:“小子,做人不要太死脑筋,难道没人教过你?”
“赫!今天可是你先摆了我一道,还反过来教训我?看在咱们往日有过交情的份上,要钱还是要命,自己选一个吧,鼠哥?”
李然问得漫不经心,脸上挂着他招牌的二分笑,可惜他脸色太白,月色又暗,瞧着有些像鬼。
男人也不恼,嘴角往上一扯,只是背着光的脸被帽子遮着,看不清楚,否则李然也不会失了警觉,更不会一命呜呼,当然这是后话。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好意思,我这人从小就对钱很感兴趣,真钞还是假钞,三岁的时候就能分辨了。”
“呵呵,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一手,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别废话了,看在咱们往日的交情上,你把货留下,我不跟你计较。”
“小子,做人不要总这么傲!我老鼠在这条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过话!”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金灿灿的金牙,神色间一派从容,李然皱了皱眉,正想去喊六子,未曾想胸口一痛,李然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伸手一摸,居然满手是血,再抬头去看,见六子正满脸是泪地举枪对着他,枪管还在冒着热气,那小子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可惜他耳朵里一阵阵地轰鸣,听不清楚。
身体被抱了起来,耳朵里只剩下热血涌动的声音,眼前依稀就是六子哭得肝肠寸断的脸,嘴巴还在一直动个不停。
死亡的气息已经近在眼前,李然想着快到年关了,该寄钱给他妈看病,妹妹还在上初中,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的是,曲清也在等着他的聘礼。
可是没了他,她们以后该怎么办?
公元2009年十一月十二号,光棍节的第二天,那个张狂又率性的男人,彻底地离开了人世,享年二十七岁,未婚。
[北烨朝二十五年深秋]
[凤宫]
李然是被一阵哭声惊醒的,他几乎有些觉得可笑,那一枪正对着心脏,如果这样都能救活,还真得佩服本国医学的发达程度。
他费力地睁开眼,等视线逐渐清晰,扫了眼四周,心中越发疑惑:他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胸口明显还是有些痛的,眼前黑压压地跪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穿得过于古朴了,跟这屋子倒挺相配。
“醒啦!醒啦!皇后,皇后殿下醒啦!”
这一叫实在不妙,连着两声“皇后”给人的感觉实在太过惊悚,六子的脸活生生就在眼前,李然心中又惊又恨,一口气哽在胸口,硬是没能缓过来,硬挺挺地厥了过去。
这一睡又过去了一宿。
翌日,李然是被宫人的脚步声给惊醒的。
他自从混了黑道,就对周围的一举一动分外敏感,毕竟是把命别在裤腰带上过活的人,难不成还能天天跟大爷似的躺着享福不成?
“殿下,您醒了啊,需要梳洗吗?”
李然眉眼一拧,侧脸去看,是六子不错,虽然衣着打扮跟记忆中的不大一样。
李然脸上青白交加,咬牙切齿地吼道:“我、杀、了、你!”
一边说着,伸出一手,掐住对方的脖子,手劲还真不小。
“殿,殿下,饶,饶命,啊——”
小内侍还没来得及反应,脖子已经被李然牢牢掐住了,只片刻的功夫,脸色已是由白转青,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出于求生本能,一个劲地呼气吸气,眼看着就要双眼一翻挺过去了,李然暗叫一声不好,一个晃神,双手一软,往榻上跌了回去。
内间一片混乱,几个在外间贴身候命的宫人听见声音掀帘冲了进来,一瞧屋内的情形,脸上皆是一惊。
好在她们一个个都训练有素,稍作停顿便麻利地去照看李然,又是顺气,又是喂药,好一番忙乎,只留下那内侍一个劲地在床边期期艾艾地哭泣。
李然却只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暗自发誓待会儿一定要宰了那个白眼狼!
这一昏倒也没多久,很快就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的,身旁坐着一个年届五十的老妇人,正在替他擦脸,说是擦脸,其实也不完全是,算是活血,李然还从未被人这么亲昵的照顾过,有些别扭,不过确实很舒服。
“您终于醒了,真是吓死老奴了。”
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李然一脸戒备地抬眼瞧过去,见眼前坐着一个年届五十的老人,瞧着比他妈年长些。
“殿下,下人们都被老奴调到殿外去了,留下的都是咱们南璃带来的几个丫头和内侍,您不用担心。今日这事,我也吩咐了他们不得外传,但恐怕不好瞒,还得从长计议,日后有人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你是谁?”
李然问着,一脸戒备地望着她,老人脸上一个慌乱的表情一闪而逝,想起之前御医说过:皇后殿下落水的时候脑袋磕到了,恐怕会有失忆的危险。
这么想着,老眼中已经含了泪,望着李然的眼中除了心疼还是心疼,李然一时被她瞧着都有些迷茫。
“忘了也好,总好过想起来遭罪。老奴是您从南琉带来的随侍嬷嬷,从小就在太子宫里伺候您了。您出身那会,还是老奴接生的呢。”
忘了也好?这是什么意思?
李然心中警钟大鸣:开什么玩笑?
其实还能有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因为醒过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酷似六子的小内侍,凭李然往日的警觉,怎么也不会忽略四周的异样。
“殿下不用害怕,老奴伺候您几十年了,您不用这么防备。”
老人安抚地拍了拍锦被的一角,指着站在床边低头看地的小内侍,笑着对李然说道:“他是娘娘当年替您找的内侍小六子,也是从咱们南琉跟过来的,是个贴心的孩子。”
李然眼神望过去,眼中一片杀意,这个人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接着就见三个机灵乖巧的小宫女走上前来,矮身朝他福了福,满脸讨喜地说道:“奴婢琉璃、奴婢月华、奴婢巧馨,参见殿下。”
李然抬眼去看,为首那个叫琉璃的丫头其实长得确实很标志,眉眼弯弯,眼睛像铜铃,眼珠子转得顺溜,一副聪明水灵的样子;那个名叫月华的看起来年长一些,脸上的棱角很硬,甚至有些女生男相,搁现在剪个中短发型,估计又是个春哥那样的,不过时下现代人的品位奇怪,男人往女人那块长,女人往男人那块装,美其名曰—中性美;最矮的那个叫巧馨的丫头眉眼长得最美,有些小家碧玉的样子,整个人给人感觉挺素净。
李然的眼神在三人身上一扫,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以前没日没夜地在外面混,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固定的女朋友一个没有,街坊邻居虽然好心介绍过几个,但是他觉得没必要害人家姑娘家一生,所以就一直单身了。为了这事,六子当年也曾经不止一次地说笑过,然后就被他拍得满头包。后来遇上曲清,总算是有过一段象样的感情。
他这个人其实在感情上多少有些洁癖,能让他上心的人,除了妈妈和妹妹,也就六子和曲清了,三个女人算是他的家人,自然不必说,六子是他的兄弟,彼此肝胆相照,荣辱与共,更是比亲兄弟还亲。
结果,他却死在那个家伙手里了。
一想起这件事,李然觉得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恨得颤抖:这么多年,就算养一条白眼狼,也总该懂得知恩图报了!
他甚至到死都不明白,那个自己罩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怎么会背叛他?是哪里亏待他了吗?
“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或许是李然脸上的表情太过纠结,那老妇人也皱了眉头,伸手要探他的额头,一脸的担忧。
“没事!”
李然下意识侧了脸,躲开对方伸过来的手,老人也不觉得他失礼,眼神里依旧是一片亲切慈爱,李然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那动作实在是有些伤人,暗忖自己居然会因为“一朝被蛇咬”而“十年怕锦绳”,如今连个老人都这么防范?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对于眼下的情况,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但也大概知道,自己应该是借尸还魂了。
抬头去看,那个长得跟六子挺像的小子正睁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一脸担忧地望着他,李然一望过去,那小子就低了头,活像个小媳妇。
其实李然刚才已经仔细打量过了,眼前这小子跟六子虽然长得没差,但看久了还是会发现两人不大一样,那小子跟着他混了这么多年,到底也是学了几分他那种狂劲了。
看着这个小六子,李然思绪下意识就回到了从前,想起那些年他一个人在外面混的时候,什么样的日子都有过:随便在大街上找块干净的地方躺下就能睡着,人家吃剩下的饭,也能当什么好东西似的吃得很香,“卖粉”之后日子倒是过得好了许多,张狂的时候整日里呼朋唤友,没日没夜地厮混,落魄的时候被二十几个人操着家伙追着逃命的经历也有,被砍个十几刀扛扛也就过去了,没钱看病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事后想一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后怕:怎么就能安安稳稳地活着过来了呢?
“殿下可是头痛了?需要宣太医来看看吗?”
见李然皱着眉头半天不吭声,那老妇人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一边说着,一边就想让丫头去宣太医。
李然回过神来,抬手示意他们没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既然大家都在,那就说说这次的事吧,以后有人问起来,我也好知道怎么应付。”
众人听了都赞同地点了点头,李然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经过那个垂首而立的小子时,眼中凶光毕露。
老妇人盯着他瞧了片刻,轻声一叹,率先开了口:“说起来,咱们随殿下来北烨也已经快六年了。六年来,殿下从没回过南琉。德王殿下前日跟陛下递了封请示书,想乘着今年的家宴,凑请陛下恩准殿下回南琉一聚。陛下原本是同意的,后来不知哪里传出消息,说殿下此次也邀请了厉将军,陛下得了消息,便驳回了那封请示书。前日里您漏夜去求陛下,回来的路上竟,竟失足掉进了邀月池里。好在小六子懂点水性,这才保住了殿下的性命。否则,老奴又如何,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皇后娘娘呢?”
老嬷嬷一边说着,一边隐隐啜泣起来,其余四个人见她哭了,也深有同感地红了眼眶。
李然心里盘算着:他这身子居然是个太子,如今还成了北烨的皇后;老人家提到南琉的时候,口口声声都是德王殿下,却提都不提南琉皇帝,看来南琉如今主政的应该是这个德王。
可是北烨、南琉又是哪一朝?
更头痛的是,北烨的皇帝为什么会找一个男人当皇后?
因为爱吗?Bullshit!(放屁)
他出了这么大的事,那边应该不至于连个风声都没收到,结果人家连脸都没露一个,说爱就是胡扯了。
政治联姻?这倒说得过去,毕竟这本尊可是南琉的太子。
但是娶一个属国的太子为后,这个北烨皇帝的口味是不是也太重了点?
而他又为什么会借尸还魂到这个人身上?原来的魂魄去了哪里?他能在这个身体里面呆多久?
此时此刻,李然心中有太多疑问,脑中更是千回百转,心思复杂不足为外人道说。
[后宫内院]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沉重的巴掌声在殿内回响。
殿中央的高椅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她身着宫装,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跪在脚下的人,在那个内侍脸上,一个五指的掌印清晰可见。
“本宫把这事交给你,是相信你的能耐,结果呢?你给本宫捅了一个这么大的篓子,你说该怎么办?”
内侍脸上一慌,拽着女人的衣摆,哭着说道:“娘娘,求您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奴才,奴才用项上人头保证,保证下次再不失手,求求您了娘娘,只要一次机会,一次机会就好!”
女人听了,嘴角扯出一个阴狠的笑容,挑眉问道:“保证?你上次不也是这么跟本宫保证的,结果呢?”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一个无知少女,那内侍听了竟然浑身一颤,手抖得几乎有些失常。
“娘娘,求求您,念在,念在奴才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饶奴才一条,一条狗命!奴才一定会,一定会做牛做马,报,报答您的。”
女人听了,居然一笑,蔻丹五指拍了拍内侍拽着她衣摆的手:“本宫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你既然有心立功,本宫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了。只不过这次的事,若是不幸被查了出来,你该知道怎么办,是不是?”
“谢娘娘!谢娘娘!奴才晓得,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打死奴才也绝不会供出娘娘,娘娘放心,奴才的命是娘娘给的,绝对不会做出对娘娘不利的事!奴才发誓,若有违此誓,当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算了,不用起誓了。你一片忠心,又是本宫的近侍,本宫哪里会不明白。瞧你,满头是汗的,这碗汤本宫一个人喝不完,赏给你吧。”
内侍感激地连连磕头,又受宠若惊地接过女人手里的碗,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一口气将这碗汤喝了个底朝天。
女人在一旁瞧着,见那碗汤很快就见了底,脸上的笑容越发明丽,眼底一丝可惜一闪而逝。
不消一会,那内侍便痛得往后一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断了气,死的时候脸如青灰,嘴角带血,两眼圆睁,眼眶欲裂,显然死不瞑目。
女人走过去,体贴地替他合上双眼,轻声说道:“只有死人才真的不会出卖本宫,你且好好去吧,念在你服侍本宫一场的份上,本宫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殿内烛火明灭,将她婀娜多姿的身影照得如同鬼魅。
异世安生
凤宫内殿,李然还躺在金丝楠木的凤床上,为失足落水的事耿耿于怀,他双眉紧锁,一边想着心思,一边淡淡问道:“失足落水?我不会游泳吗?”
“咱们南琉位于南方一隅,境内只有乌沙江一条大点的河流,南琉人懂水性的并不多,您从小在宫中长大,不懂水性并不为奇。”
说话的是那个长得挺英气的月华,李然点了点头,问道:“厉将军是谁?为什么一听说他去南琉,就不让我回去了?”
这么一问,众人脸上都有了难色,谁也没开口,李然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扫过去,心里一哼:这几个人脸上连最起码的掩饰都没有,摆明了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扫视一圈,将目光停在小六子身上,沉声说道:“你说!”
几个丫头都侧脸去看那小内侍,老嬷嬷一脸的欲言又止,小内侍一急,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殿下,奴才,奴才不敢胡言呀!”
李然几乎有给他一枪的冲动:胡言?你连老子都敢杀,还怕胡言?
但似乎又忘记了:今非昔比,此人非彼人,这小六子不但不是仇人,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娘娘腔小内侍被他狠狠盯着,紧咬着牙关,一副打死他再也不多说一句话的可怜样,李然暗自稳了稳情绪,不去看他,继续问道:“德王是谁?”
“哦,德王是殿下的二王弟,为刘妃娘娘所出,当年殿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同德王还是极为亲近的。我南琉灭,哦不,归,归属北烨后,德王殿下被封了王,如今算是北烨驻南琉之主了。”
“是啊,我南琉土地肥沃,乌沙江横贯其间,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富足,殿下如今不记得了,日后有机会见到,就明白了。”
“对对对,日后有机会,殿下真应该好好瞧瞧,乌沙江的江水清澈如雪水,两岸风景如诗如画,都城樊城更是前所未有的繁华之地,商铺林立,酒肆传香,行人过往,皆着华衣,殿下以前还是太子的时候,经常带着奴婢们偷偷溜出宫去玩呢,呵呵。”
一提起故国,三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李然不大明白:他们口口声声说南琉富足,既然富足,为什么还会成为北烨的盘中餐?
北烨的皇帝娶南琉太子为后,听起来像一段佳话(如果是南琉公主就真算是佳话了),但眼前这几个知道内情的人,言辞之中并没有提及他在北烨的“幸福”生活,恰好应证了他之前的猜测:这个南琉太子,不但是个人质,还是个弃夫!
“那个厉将军是谁封的?应该不是德王吧?”李然问得漫不经心,那几个人都是一惊。
巧馨这个丫头嘴巴快又单纯,一脸惶恐地说道:“殿下,您怎么知道?是不是——”
这么一问,显然就是有隐情了。
“知道什么?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李然挑眉望过去,众人都缄口不言。
他这人从小就很不逊,看起来本就有些高人一等的傲气。如今架势一摆,几个人一瞧,都不敢乱说话。
那几个小丫头心里想着:皇后殿下这一病,居然变得如此有气势了!
“厉将军是北烨皇帝封的,先皇在世的时候,还只是坐骑营的一员小将,当年南琉和北烨一战,将军他,他——”
李然将视线落在巧馨身上,以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那丫头说到后来又开始一个劲地支吾,李然挑了挑眉,脸上有些不解,倒是那个名叫月华的丫头一脸不愤地开了口:“哼!什么厉将军,不过是个卖主求荣的叛徒!枉费殿下当初对他推心置腹!”
“月华!”
嬷嬷低声一喝,众人都一径闭了嘴。李然觉得事实跟自己猜得没差:厉将军这人需要好好查查,否则北烨皇帝为什么好端端要封一个大将军给南琉人?
只是这似乎并不能解释他之前的疑问:那位厉将军究竟是何方神圣,皇帝居然如此忌惮他二人见面?莫非还怕他俩干出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个问题一时半刻也找不到答案,李然心里却记下了,有机会一定要会会这个姓厉的。
一边动着心思,一边又将这几个“亲近”之人分析了一个来回:老嬷嬷既然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忠心程度应该可比三星,另外那三个丫头目前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暂定二星,那个长相英气的月华心直口快,很让他欣赏,至于那个娘娘腔,不是他有偏见,实在是对那张脸生不出好感,更何况他此刻还留着莫大的心理阴影。
李然扫一眼过去,见众人脸色各异,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再穷追猛打地乱问,反而好生宽慰道:“没事,都是自己人,随便说说,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哥,虽然也就那么一个兄弟,但他这人向来率性张狂,骨子里又非常同情弱小,一有钱了就大手大脚地花,谁有个急事都乐意找他帮忙,各种门面功夫也能做得驾轻就熟,所以很能笼络人心。
说完一句体贴的话,他还慷慨地朝月华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笑容,但没想到那丫头被这么一看,倒脸红地低了头。
李然有些失笑,怎么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
这么一想,心中一惊:他的身体早就被六子那个叛徒穿了个洞,现在这个南琉的太子,恐怕已经换了模样。
“把镜子给我!”
李然说得心急,老嬷嬷一听,立马吩咐丫头去取铜镜,李然慢慢凑上去一瞧,心一颤,眉一皱,暗想:他妈的,这个样子,难怪连男人都想要!
这样一双眼睛,挑得勾人心魄,就算再怎么易容,恐怕也能轻易被熟人认出来,真是大大的不妙!
众人以为他是自我嫌弃,连忙开口安慰:“殿下,您这是身子不爽,过些日子等调理好了,脸色自然就会恢复的,不用担心。”
“是啊,殿下天生英姿,无须为此担心,等调养些日子便好了。”
“呵呵,殿下是我南琉百年少有的美男子,如今居然也会为容貌发愁,呵呵!”
这连着呵呵两声,真是说不出的别有用意,饶是李然向来没皮没脸,也不免尴尬得红透了脸。
“好了,你们都出去,殿下需要休息。”
老人发了话,没人敢有异意:小六子早就不堪李然的眼刀,跐溜一下窜了出去;几个小丫头也有说有笑地退了出去,老嬷嬷留下来,先替李然换了额头上的帕子,又替他按了按被角,见李然脸露疲色,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只吩咐琉璃在外间听吩咐。
李然闭眼躺在床上假寐,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做才能回去?
他现在占着的这个身体,看起来似乎挺风光,事实怎样,只要看那几个人的反应就知道了。
这个男人应该并不受皇帝待见,否则几次三番醒过来,就不会连那位仁兄的影子都见不到了,其实这样反倒更好,省了他挺多麻烦。
照刚刚那几个人话里的意思,与其说他是北烨的皇后,不如说是南琉扣在北烨的人质,估计他那个所谓的同父异母兄弟稍有动作,这边自己也就没好日子过。
当然,换一个角度看,情况也没有想象得那么糟,至少这张脸长得够他妈正,连北烨的皇帝都得了失心疯,封了个皇后给他,南琉一日不反,他这个人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闪失。
更何况,有了现在这个身份,也方便他更好地为将来做点谋划,实在不行了就偷溜出去,顺便带点值钱的东西,活下去总不是问题。
他这个人从小就很能吃苦,也很乐观,长大后为了家人,更是把什么事都扛在自己身上,生命力比小强还旺盛。心里有了一个不算好打算的打算,就什么也不想了,后来就真的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暗了,凝神香的味道在四周缭绕。
李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有钱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样啊!瞧这被子的质感和松软,再闻闻这四周的香味,多少人能有这样的享受?
等到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来,赫然就被眼前的一张小脸给怔住了:这是哪里来的孩子?怎么闯进来也没人拦着?
“你是谁?”
两个人,眼观眼,鼻观鼻,对望着。
“母后!”
母后?
李然凭着这么多年的冷静和自制勉强稳住了太阳穴上突突直跳的神经,堂堂一大老爷们,被一个小家伙叫成了老妈,摊谁能像他这么平静?
“六子!六子!”
在连续喊了两声六子之后,小六子跐溜一下窜了进来,捏着嗓子问道:“殿下有何事吩咐?”小六子问完,抬头望过去,见到那个小家伙,脸上一愣,立马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细细巧巧、扭扭捏捏地说了声“太子殿下万福”。
太子殿下?
李然的太阳穴跳得越发突突直响,脸上一僵,越过那孩子,对着底下跪着的小六子沉声说道:“把他带出去,让嬷嬷进来。”
小六子翘着兰花指,朝李然叩首领命,说了声“奴才遵命”,转而朝着小太子恭敬地拜了拜,捏着嗓子说道:“太子殿下随奴才去偏殿用茶可好?”
那孩子只微微皱了皱眉,盯着李然看了片刻,便一声不响地跟着小六子出去了,不过到底还是个孩子,临去时还不时地回头去瞧李然,李然被他看得几乎有些莫名其妙,脸上还得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老嬷嬷很快便进来了,朝李然福了福,问道:“殿下找老奴有何事?”
李然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抬起手指了指那个孩子刚刚站过的地方,正想问老人家那小家伙是谁,老嬷嬷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在室内扫来扫去。
李然揉了揉眉心,一脸不解地看着她:“您找什么?”
老嬷嬷听了,脸色一舒,满脸是笑地回道:“听琉璃说咱们的小殿下来了,老奴以为在殿下这儿,不知如今又去了哪里?殿下见着小殿下了?”
李然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突突地跳起来了,他按了按眉眼,淡淡问道:“那孩子哪里来的?”
老嬷嬷脸上一愣,随即就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笑着说道:“殿下许是忘了,太子殿下是咱们宫里的。”
“哦,原来是过继的。”
李然点了点头,脸色稍霁。
老嬷嬷听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一笑,却把李然给笑懵了,他一脸不解地望过去,见老嬷嬷脸上带着三分担忧七分好笑地望着他,开口说道:“呵呵,殿下您搞错了,小殿下是您自己的。”
自己的?什么意思?
难道是这个男人出轨,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还被皇帝封了太子?
不太可能啊!就算皇帝再怎么大方,也不至于大方到被人戴了绿帽子还替别人养孩子吧?
李然百思不得其解,老嬷嬷的又一枚重磅炸弹已经扔了过来:“殿下,这是您,您自个儿生的小殿下呀!”
哐当!
李然手里拿着的镶金五彩琉璃碗掉在大理石的鎏金地面上——碎了!
耳边仿似一阵雷电劈过,耳朵里只剩下一阵阵劈里啪啦的声音;头顶上方,耶稣正在笑得一脸慈爱地朝他招手,嘴里还念念有词——恭喜你!你中招了!
李然在心里呐喊——老天爷,不带你这么玩人的!
听到声响,外间候着的几个丫头已经掀帘冲了进来,李然梗着脖子朝她们望过去,连那个孩子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李然突然觉得那小子的眉眼和自己现在这副尊荣确实有几分相像。
这一看无疑又是一阵晴天霹——他这个连姑娘家嘴都没亲过的男人,现在不仅有个老公,还有个会打酱油的儿子!
李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身体,是男人没错。
但这种认识只能让他更加沮丧,因为这副身体显然已经被人拿来当女人一样用过了。
这无异于另一阵响雷,轰隆一声,将他炸了个粉身碎骨!
他瞬间僵硬如塑像,直接挺尸过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世界?
异世安生
李然恢复知觉后,手心里多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他低头去瞧,那个孩子正一脸倔强地牵着他的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面满满都是委屈。
被这样一双无辜又稚嫩的眼睛望着,李然觉得自己没那么镇定了,看着握着自己的小手,甩开也不是,握紧就更不是了。
“母后,您不要逸儿了吗?”
小太子噘着嘴,眼睛里已经晕了泪,偏偏还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李然一瞬间有些不忍,他这人向来对脆弱的生物没什么抵抗力,当年收了六子当自己的兄弟,也是看那孩子实在可怜,想着好歹得带他混口饭吃。
几个贴身的内侍在一旁看的是战战兢兢,他们这个殿下和小殿下不亲近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反而是那个皇帝陛下还稍微关心一些。
如今小殿下兴冲冲地来了,不会又被冷落吧?
李然这个非正主到底还是让一干人跌破了眼镜,只见他腾地一下坐起来,同那个孩子僵持着对视片刻,脸上表情瞬息万变,但终究还是无奈地轻轻一叹,率先败下阵来——谁让对方只是个屁大点的孩子呢?
他可以戒心重,但是不代表他这个人没有同情心。
戒心,那是对有威胁的人才有的,而这个孩子,应该还对他构不成威胁。
李然认命地将小太子抱上了床,搁在腿上,或许是这个孩子长得实在可爱,他甚至高抬贵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一脸没好气地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哭什么!”
听语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小太子被他这么一折腾,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进他怀里,只滴溜着两只大眼睛时不时地瞄他一眼,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李然后来居然被他引得开怀大笑,一脸逗趣地说道:“多大点的小屁孩,还懂得跟人撒娇!”
说着就去挠那小子的胳肢窝,这一招是他从六子那里学来的,他本人倒没这样的癖好,偏偏那小子忒会玩这些小九九。
所以说三岁看八十,不是他李然心胸狭窄,那白眼狼天生就不是个好东西!
小太子在他怀里被逗得咯咯直笑,他似乎从来没这么跟这位殿下玩过,像条小泥鳅似地在对方怀里挣来挣去,心里想着他母后这一病居然变得这么容易亲近了,真好!
只苦了那一干下人只能在一旁傻站,愣是连个屁都没敢放。
小六子内心激动无比,嘴上还喃喃有词——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殿下终于懂得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了!
小内侍拿着手巾偷偷去擦眼角的泪水,冷不防觉得后背大凉,转头一看,三个小丫头正一脸鄙夷地望着他,心中不愤之情顿生,兰花指一翘,脚一跺,抱怨道:“你们那是什么眼神,没见过人家正开心得泪流满脸嘛!”
众人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一片无语!
小太子玩累了,躺在李然怀里玩李然的头发。
李然本要放他下去,无奈这小子实在粘他粘得跟个狗屁膏药似的,一旦露出半点要撇下他的意思,小太子就会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过去,只把我们小李同学瞅得心肝儿一抽一抽,又把他举起来逗弄一番,才肯罢休。
李然心里暗想:这孩子,怎么能长这么俊?基因实在是好啊!
太子这小子一股子聪明劲很得李然欢心,只不过当他三番四次跟小孩子商量让他不要整天“母后”长、“母后”短地挂在嘴边,换一个好听点的诸如“老爹”、“爸爸”这样的称谓,小孩儿就不干了。
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李然无数次地使尽各种手段,或诱哄、或威胁地逼迫对方,也没能杜绝小太子时不时地将这两个字挂在嘴边。
李然无语望天,一瞬间似乎看见了圣母玛利亚圣在向他招手,再看看坐在他怀里玩得正欢的小太子,只能抚额感叹——这年代的孩子真是没法儿沟通!
这晚,小太子与皇后殿下于凤宫嬉闹一日的消息不胫而走,北烨后宫不平静了。
皇帝自然早已有所闻,当晚翻了辰妃的牌子,到了辰妃宫里,那位颇得圣宠的辰妃又将此事当枕头风在皇帝耳边吹了一遍。
皇帝听了,眼中一抹深思一闪而逝,脸上依旧维持着一副淡漠的表情。辰妃说几句,他也就偶尔搭一句,甚至还不时分神同她调情,辰妃见他一脸兴趣缺缺,心中大定,暗自嗤笑那个妖孽这回算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先是漏液求见被驳,继而“失足”落水受罪,如今想要利用小太子来挽回皇帝又不遂,想着就觉得替对方心凉。
辰妃讲得兴起,得意之色渐露,脸上笑得一片烂漫,皇帝保持着迷人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一两句。
辰妃一边说,一边不断地摆出诱人的姿势,最后两人说着说着便滚到床上去了。
殿外雷雨交加,平静的日子似乎已经到头了。
李然在宫中修养了几日,身体恢复了一大半,这一日闲着没事,将小六子召至跟前,淡淡开口问道:“你在这儿呆多久了?”
小六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见李然只着一件单衣,一脸慵懒地靠在榻上,那样的容颜和气度,瞧着就让他脸红心跳,回话的时候几乎有些结巴:“回,回殿下,五年又十个月了呀。”
“记得倒挺清楚。”
李然赞赏地点了点头,脸上甚至带上了两分笑,继续问道:“既然这么久了,那你应该对这儿的情况了解不少吧。”
小六子一听,脸上就有些迷茫,磕磕巴巴地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心里想着的是:殿下,您有话就直说呗,别跟奴才拐弯抹角呀。李然心里气不过,冷哼一声,说道:“算了算了,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好了。”
小六子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翘着兰花指,细细巧巧地回了句“奴才遵命”,那声音软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李然下意识一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头又有些痛了,摆了摆手,随便挑了个简单的问题问道:“现在最受宠的是哪个女人?”
小六子一愣,脸上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李然眼中冷芒一露,小六子脖子一缩,施施然开了口,依旧是他一贯的细细巧巧:“依奴才看来呢,应该是辰妃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该死的还要加个“吧”。
李然实在有些受不了,不过他知道这几个“贴心”人里面,就这个娘娘腔还比较容易探口风,其它几个都是人精啊。
“辰妃?”李然斜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扇扇,一手叩在几案上轻敲,低声轻轻念叨,脸上也不见有生气的样子,他以前想事的时候就有这个叩指敲桌子的习惯,如今顶着这样一副皮相做起这些动作来真是说不尽都是风流。
“她呀,是辰国公的二女儿,是在殿下来北烨之前进的宫,听说陛下当年选后的时候似乎也颇中意她呢。不过奴才看她生得一股子狐媚气,做不得咱们中宫这位子啦。”
李然见他说得一脸刻薄样,估计这个辰妃不是一点半点的得宠,心里好笑。
李然保持着他那二分笑容,继续挑眉问道:“辰国公?那是什么职位?权利很大?”
小六子四下环顾一圈,凑近了李然,放低声音同他耳语:“哎呀,殿下您弄错啦,辰是他的姓氏啦。具体是什么官职,奴才也不知道啦,不过听说他们家祖上是立过大功的,先帝当朝的时候就很受器重了呢。如今呀,他们内有辰妃颇受圣宠,外有国公把握朝政,更何况辰妃还有个亲哥哥,前年被陛下封了将军派去守临关了。奴才还听说呀,这辰国公还有个国色天香的小女儿,今年选秀恐怕也会有她呢!”
姐妹两个嫁给同一个男人?
这是不是太有想法了?
其实李然不知道,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也是有的,娥皇女英那个耳熟能详的故事,估计也就他这个文盲会觉得陌生。
李然心中嗤笑,继而想起六子曾经跟他说过一个冷笑话,讲某老板对吃饭睡觉的态度,对老婆说:吃饭,睡觉。对小姨子说:吃个饭,睡个觉。对美人说:吃吃饭,睡睡觉。对小蜜说:吃饭饭,睡觉觉。对员工说:吃什么饭,睡什么觉。
他当时听了笑得差点直拍桌子,面上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只淡淡说了句“精辟”,现在套用在皇帝身上,估计会再合适不过,此人更牛,配套设施一应俱全,硬件软件直逼六星赶七星:大小老婆无数,小姨子一堆,美人小蜜应有尽有,员工那是用国来做单位计的。
李然心想以后有机会,倒要听听他那个版本“对吃饭睡觉的态度”。
或许是小六子今日分外听话,又或许是他心情确实很好,李然问到后来语气已是亲和之极:“对了,北烨是不是和南琉接壤啊?”
“接壤是什么意思呀?”小六子搅着手里的帕子,一脸茫然地望向李然。
李然想了想,说道:“就是说北烨是不是南琉的邻国?”
“哦呵呵,殿下真是聪慧之极,您若不说,奴才哪里会相信您已经失忆了呀?”小六子一脸的谄媚,李然一脸嫌恶地给他一记眼刀,眉头一皱,说道:“好了,别拍马屁,好好回话,是还是不是?”
“是呀!”
李然点了点头,继续问他:“除了北烨,南琉还有哪些邻国?”
“咱们南琉就只有北部边陲临着留国,不过那一带是岐山的一小段啦,那叫一个山高坡陡呀,山顶终年都是积雪,几乎无人能够翻越呢。”
“哦?其余部分呢?”
“其余部分就都是和北烨相连了呀,咱们南琉三面环山,一个是岐山,起于西南一隅,止于丰都,另一座山名叫驼山,也是起于西南,蔓延至北烨境内呢。这二山之间只留下丰都一处是个平地,所以啊,丰都历代以来都是出南琉的唯一通道。这二山将我南琉腹地大片肥沃平原围拢在内,出口就直通着北烨。”
小六子拿着个手帕在手里甩来甩去,晃得李然几乎有些头晕,李然后来干脆侧脸不去看他。
李然边听边分析,然后就听明白了:南琉是个盆地,通往外面唯一的出口就在北烨境内,难怪北烨能吞得这么轻而易举。
道理很简单:丰都城一开,北烨军队像蚂蚁一样涌进去,不被吞了才怪!
小六子抬头去看,见李然青葱十指有规律地叩击案面,露在外面的肌肤白得几乎可以看见血管,美得精致,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李然早已忽略了小六子的眼光,兀自低头沉思:那个临关应该是北烨的边陲要塞,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打那路过,至于具体位置,恐怕小六子这个娘娘腔也说不清楚。北烨和南琉的情况,虽然他心里有了一个大概,但还是没有一副地图来得直观。没有地图在手,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恐怕真是寸步难行。
他打定主意,对上小六子一脸谄媚的眼神,笑着开口说道:“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办,不过要尽量避开其它闲杂人,你能做到吗?”
小六子扭扭捏捏地望着他,李然脸上的招牌式二分笑就变成了三分,招了招手,附耳同他嘀咕几句,小六子越听越惊,脸上渐渐露出难色,李然的三分笑又变成了四分,小六子一个晃神,已经愣愣地点了头。
李然拍了拍他的头,以示嘉奖,含着四分笑说道:“好了,快去办吧,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小六子领了命令,扭腰摆臀地走了出去。
李然侧躺在榻上,望着那个背影,转脸不忍再看,他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拿书朝那家伙狠狠砸过去。
异世安生
[凤宫外殿]
之后几日,李然一边等着小六子的情报,一边和小太子厮混。
那孩子已然同他“母后”混得极为熟识,没日没夜地往凤宫里钻,最后干脆跟李然同榻而眠,小日子过得自然不是一般二般的滋润。
这日,小太子用完膳,欢快地拿本书,缠着李然教他念书。
李然这家伙从小就没了爸爸,他妈一个人做几分工挣的钱都只能贴补家用,根本没钱供他上学,否则凭他的聪明劲,也不用走上那么一条不归路。
小太子让他教书的时候,李然只能装模作样地翻开来,里面的这些个字,他只勉强认得几个,脸上还要装出一本正经在看的样子,翻了几页,总觉得这大片江山没几座山是他熟悉的,脑子一转,已经开始想要怎么转移小孩儿的注意了。
眼光一瞥,见小六子正拿着个鸡毛掸在一旁扫尘,李然眼中精光一闪,淡淡开了口:“六子,你过来。”
小六子欢欢喜喜地奔过去,睁大双眼,一脸开心地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他如今已经被列入亲信行列,地位非同一般。
李然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小六子凑过去,李然拍了他额头一记,挑眉问他:“识字吗?”
小六子哎呦一喊,捂着“伤口”,一脸委屈地望着李然,李然根本不管他,修长的五指在凤案上慢慢叩着,也不拿正眼看他,只盯着手里的书。
见李然不理他,小六子觉得委屈,不过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说道:“奴才认识一些呢。”
李然一听,这才抬起头来,嘴角带笑,说道:“那正好,你来教太子吧。”
说着,将那本书朝对方扔了过去,伸了个懒腰:“你们慢慢学,我去补个觉。”
小太子哪里肯放过他,从前或许还不敢造次,如今混熟了,根本是吃准了李然这人“面冷心热”,脸上露出一个无比委屈的表情,苦瘪瘪地说道:“母后,您不能陪着逸儿吗?”
二人对视良久,李然再一次败在了小太子的可怜攻势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将他抱在自己怀里,自个儿坐在凤椅上,手把手地“看”儿子认真学习。
小六子拿起书来,翘着兰花指粘开一页,看了小片刻,又捏着嗓子恭恭敬敬地请示过小太子,便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
小太子跟着念,完了之后小眉头就皱上了,苦兮兮地回头问李然:“母后,逸儿不明白。”
李然装模作样地凝眉想了想,心想感情这孩子是故意磨蹭着找个借口粘着他呢。其实他大字不识,哪里能懂,暗地里已经朝小六子使了好几个眼色,偏偏对方木讷得像根木棍,李然朝他眨眼,他就愣愣地瞧着,未了冒出一句:“殿下,您眼睛怎么啦?眯眼了吗?奴才帮您吹吹呗?”
李然胃里一阵翻涌,摆手喝道:“不用,你站着别动!”
小六子被这么一喝,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心里抱怨李然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今日又开口凶他了。
李然一脸纠结,表情活像吃饭的时候咬到了石子,无奈小六子实在不明所以然,李然克制住把书砸向他的冲动,耐着性子说道:“这几句话太子不明白,你解释一下。”
小太子一听,立马眼巴巴地望过去。
小六子脸上一慌,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殿下,奴才的那点学问,还是您闲暇时教的呢,这书里的东西,奴才只认得,但不晓得意思呀。”
咚的一声,李然手里的书终于直朝对方面门飞了过去,暗骂一声:“我靠!不懂还装懂!”
其实他哪里有资格说别人,整个北烨皇宫数过来,恐怕就他最没有文化。
小太子一脸天真地回过头来,笑着问他:“母后,他不明白,你告诉我!”
李然一脸纠结地按了按眉眼,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几句话太深奥,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明白。”
“儿臣过了年就四岁了,不小了。”
小太子心里有点不服气,一本正经地噘嘴望着李然,李然挠了挠他的头,脸上是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小孩子偏偏要装大人,实在让人无语。
“恩,是不小了,男子汉大豆腐!”
小太子这回并没有介意那句大豆腐究竟是什么意思,反正李然已经认同他“不小”这个事实了,露齿傻笑。
小六子在一旁捏着嗓子插嘴问道:“殿下,男子汉怎么能是大豆腐呀?”
他一说完,立马吃了李然一记眼刀,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只能装腔作势地给了自己一锅贴,嘴上还喃喃有词:奴才是大豆腐!是大豆腐!
恰逢月华从正殿走来,娘娘腔眼中死而复生般迸出闪亮火花。
“殿下,月华懂的比奴才多得多,不如让她来教吧。”
对方一脸谄媚,李然被他看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眼神里刀光更甚。
小六子不敢造次,巴巴地转过头去,细声细气地喊了声月华,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顺”。
月华这几日也同他们“混熟”了,心中大翻白眼,一脸鄙夷地瞧过去,见他们俊美无敌的小殿下正趴在凤案上,一脸认真,尊贵的殿下望着小六的眼神几乎是血淋淋的,而那位被压迫人士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求救地望着自己。
月华冷哼一声,算是同意了,她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心想这些内容一点都不难啊,又看了看抱着小太子凝眉深思的李然,脸上先是疑惑,既而释然,在李然再三催促的目光里,将书里的意思透透彻彻地解释了一番,小太子听明白了,指着那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一脸天真地回头对李然说:“母后,这句儿臣知道,父皇曾经说过。”
李然挑眉“哦”了一声,他倒没想到北烨的皇帝还有这个闲工夫来教一个奶娃娃。
“那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小太子想了想,凑近李然耳边低语:“父皇说儿臣还小,不能偷听他和别人‘商谈大事’。”
“大事?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难道皇帝有什么秘密被这个孩子偷听到了?
李然轻声嗤笑,似乎所有做父母的都很善于哄骗孩子。
“儿臣没听清楚,父皇和那个人说得很小声,我听不见。后来我有一次去辰妃宫里,父皇知道后,又把这两句话跟我说了一遍。”
“哦?你去那里干什么?”李然挑眉问他,脸上有些不解。
“哼!谁让她老说您坏话,儿臣本想捉条虫放她被窝里吓吓她,谁知道进去的时候父皇也在,她还坐在父皇腿上,连衣服都没扣,嘴里还哼个不停,我以前从树上摔下来那么疼都没像她那样。母后,我讨厌她!”
李然闷声一笑,心想这孩子将来估计不是个省油的灯。
瞧这气势,有他一半的风范。
还会举一反三,以次及比,是棵好苗子。
“母后,父皇怎么总是不来呢?”
看着小太子眼底的落寞委屈,李然心中稍稍有些触动:他长大后走上歧途,那是没办法,没有父亲教养的孩子,家境又差,很多都走上了歪路,而怀里的这个孩子,似乎也是个有人养没人疼的家伙。
除了初时的可怜,李然此刻对这个孩子又平添了一份别样的感情,类似于责任的一种东西,一层一层地包裹缠绕着他的心,这种久违的感情,他只对两个人有过,如今这个孩子,却不过短短数日,就能引发他的这种本能,也不得不感叹这具身体和这个孩子血浓于水的牵绊了。
“他不来是他的错。”李然摸了摸小太子毛茸茸的小脑袋,笑了,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
“那父皇犯了错,是不是也该罚呢?”
“也不是不可以。”李然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其实他心里早笑得拍桌蹬腿了,暗想这孩子有潜质啊有潜质。
“太好了,母后也同意,那逸儿得好好想个法子。”
小太子低头冥思苦想,显然将这事当成一件大事在办,最后一句,说得还是很落寞的。李然摸了摸他的头,算是安慰了,既而伸了个拦腰,说道:“那你好好想吧,我去泡个澡,身上黏糊糊的,一身的汗味。”
小太子一听泡澡,立马来了兴致,也不管刚才那一档子事了,乐呵呵地反身抱上李然的脖子,死也不肯松手,李然心想这小子变脸变得比他还快,后来实在没法子,只得带着这尾树熊一起进了澡堂子。
要说这凤宫的澡堂子,真是有够气派:汉白玉的池座,碧波清澈见底,镶金的凤首一个劲地吐着活水,水波流荡,氤氲飘香,如果没有水面上飘着的那几只玩具木马,或许会更具美感。
李然来到这儿,最喜欢的就是这凤宫的澡堂子,当年他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也是着实风光过一段日子的,便宜了小六子那厮,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不过跟如今这待遇比起来,那可真是差的远了。
两人脱了个精光,入了池,小太子攀在李然脖子上拿着玩具戏水,李然半睁着眸子靠着一侧假寐,耳边是潺潺的水声,很静很轻,琉璃和巧馨在一旁替他洗发,如墨的黑发飘荡在水里,一丝丝地随波飘荡。
李然单手搂着怀里的小东西,半合着眸子放松享受:比三温暖还要舒服啊,真是穿对地方了。
却没想到此情此景,已全然落入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丽宫内殿,两个宫装丽人正在殿内品茗闲聊。
一个是皇帝新封的才人,她父亲姓徐,单名一个闽,在朝中任户部侍郎一职,颇受皇帝器重,另一个是去年进宫的王美人,王觉年将军的女儿。
“姐姐如此天香国色,难怪陛下对您如此宠爱呢。哎呀,不知道那一位如今作何感想,会不会气得连觉都睡不好呢?呵呵——”
王美人听了,低头娇媚一笑,羞煞身旁一株海棠,徐才人刚才这番话显然让她极为受用,而她眼中的羡慕之色更是对她的胃口。
“妹妹无须羡慕,陛下对后宫之人向来温柔体贴,你刚刚进宫,久了便明白了。”
“呵呵,从前都道辰妃如何受宠,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二人说完,彼此相视一笑,大有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的感觉,远远望着俨然是一幅姐妹情深的样子,只不过事实究竟如何,只有她二人自己明白。
“不知姐姐听说没有,凤宫那位已经醒了,倒真是命大得很。”
“醒了?那还真是命大,不过他若是去了,指不定就便宜辰妃那个贱人了。”
“是啊,不过凤宫那位还真是神秘,一年里也见不上几次,有人还说太子是他亲生的,当真神秘得很呢!”
“这个我倒不大清楚,想来人家是天赋异禀吧,呵呵……”
“是啊,陛下明明不好男色,怎么会封他一个男人为后?还是个南琉人?我听人说啊,他进宫的时候惹得不少人非议,如今有了太子,倒也堵了悠悠之口。”
“他不过是个南琉人质,陛下对他根本不上心。你不知道,他那个人冷得跟块冰似的,连陛下都不给好脸色看。这几年呐,陛下去他宫里的次数,估计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难怪年前选秀没有见到他,倒让那个辰妃出尽了风头,实在让人不甘心!”
“呵呵,妹妹跟她较什么劲?她如今都进宫这么多年了,连个蛋都没下,陛下再怎么宠她,又还能宠多久?更何况是女人就会有年老色衰那一天,再过几年,咱们还年轻,她可就老了啊!”
这么一说,两人皆低头娇笑。
多少蜚短流长,都在人嘴边。
异世安生
[凤宫内殿浴池]
耳边水声不断,偶尔有脚步声经过,李然知道那是宫人,全不在乎。
更何况他一个大老爷们,还怕被几个小姑娘瞧去不成?
他从前和兄弟们一起泡澡堂子的时候,还不是照样坦诚相待,你掐我一把,我踢你一脚,正常得很。
半醒半睡之间,似乎听到一阵入水声,李然也没在意,孩子还在闹腾,不见有什么异样,应该是没人敢闯进来的。
正优哉游哉地泡着,却猛地觉得被一双厉眼盯上了,他这人向来警觉,但再警觉的人,到了澡堂子这种地方,也会变得懒散。
李然睁开双眼,入眼的赫然就是一个陌生男人,正气势颇盛地眯眼打量自己,那眼神就像盯着青蛙的蛇,让人一个劲地起鸡皮疙瘩。
李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人是谁?
“父皇!”
小太子对于这位父亲的出现似乎表现得非常欢迎,随之奉上的一阵咯咯笑声,证明了李然之前的撺掇报复胎死腹中。
李然在听到小太子那声叫唤的时候并没有吃惊,除了北烨的皇帝,难道还有别的男人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踏足皇后的浴池看皇后洗澡?
当然,不吃惊,不代表他不能暗地里将对方的祖上都“好好”问候了一番。
“喂,你这样我会很尴尬。”
李然挑了挑眉,他从前做这个动作那是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只是如今换了副尊荣,那就变了味了。
江诀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氤氲水汽里,这男人一丝不 挂,居然还朝自己抛媚眼?
这可不像他那个皇后一贯的作风啊!
听说是失忆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男人眼睛里藏不住的冷芒,怎能让他不生疑?
“尴尬?你会吗?”
男人抱臂懒懒打量着李然,似乎对他口中这两个字很感兴趣。
“呵呵,正常人都会尴尬吧。”李然摆了个自认为最潇洒地pose,只是小太子一个劲地攀着他扭来扭去,倒地把他原本的那股潇洒劲打了个折,李然却想要拍桌大喊:TNND,摆不成发哥那种赌王的pose,摆个星爷赌圣的造型总可以了吧。
输人不输阵!反正大家都是裸的!谁还怕谁不成?
显然他错误地估计了现在的形式,至少他那种脸,摆出星哥的造型,绝对和酷啊帅啊潇洒啊沾不上边,要说妖媚,那或许还更贴切一些。
江诀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对方一个劲地“搔首弄姿”,心想这个男人确实有魅惑人的资本。
李然如今处在浴池一角,那个比他高出大半头的男人正步步向他进逼,怀里的小太子正睁着一双欢快的大眼睛,热切地望着他的父亲,嘴里奶声奶气地说着这几日的开心事。
“这几日跟着你母后,逸儿很开心吧?”
江诀将对方逼到不能再往后退,留着半臂的距离,跟小太子唠嗑。
小太子使劲点了点头,一脸献宝地将手中的玩具递过去,笑得极为开心:“父皇,这是母后为儿臣雕的木马。”
江诀瞧着,眼中居然有些温情,将木马拿过来,装模作样地瞧了瞧,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是你母后做的?”
说着,目光在李然身上一扫,后者挺胸抬头地回敬他一眼,一派脉脉温情地景象,唯有他二人清楚私底下是如何的剑拔弩张。
江诀借着同小太子说话的机会,又向前小小跨了半步,如今同李然之间除了隔着一个孩子再没有任何空隙。
李然觉得很不好受,但如果第一回交锋就输了阵势,以后恐怕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江诀伸出双手撑在两边的池壁上,他很高,以李然现在178左右的身高,他怎么着都有185以上。李然被圈在角落里,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奈何如今大家都是赤条条的一个。好在他向来很能装腔作势,依旧没事人一般懒懒散散地靠在汉白玉的池壁上,脸带招牌二分笑容,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两人靠的近了,彼此自然就看得越发清楚,不过大家都是男人,也算不上谁占便宜谁吃亏。只是和李然自己这副身体比起来,对面这个男人浑身张扬的力量,确实让他羡慕。如今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个小太子,倒缓解了不少袒胸露背的尴尬。
江诀探下头去,贴近李然的耳根,压低了声音说道:“几日不见,你这性子倒改了不少啊,皇后。”
那皇后两个字,被他压在嗓子里,玩味一般念出来,隐隐都是暧昧挑逗。
“可是你这个‘几日’也真够久的。”
李然并不恼,挑眉补了一句,脸上甚至还有笑意,他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皇帝是在调戏自己。
“哦?这是在抱怨朕冷落你了?”
听着男人压低了的低沉的闷笑声,李然觉得有些憋屈,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以他从前的性子,早赏江诀几颗子弹了,他李然这黑道,到底也不是白混的。
“哪敢啊,不过你既然来了,那就陪太子玩会吧,你儿子挺想你的。”
李然侧脸探到小太子耳边,嘀咕了几句,就见小太子以一个熟练的前扑的姿势,攀上了江诀的脖子,皇帝本能松手去接,李然以堪比小六的速度跐溜一下窜出对方的势力范围,起身披衣,溜了。
这一套动作他以前做得从来都很顺手顺脚,如今也是一气呵成,江诀在一旁望着,眼中精光一闪:这个人,似乎变了很多啊。
巧馨和琉璃正在外间做事,见李然只披了一件单衣就从侧殿后面的浴池里走了出来,心下诧异,笑着问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风风火火的。”
“是啊,好久不曾见过殿下如此急匆匆的样子了。”
李然被她们一唤,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已经可以被称之为“逃离”,立马就后悔了,脚下一顿,停了下来。
“殿下?怎么了?”
“殿下?”
她二人见他面色有异,唤他也不答理,以为李然的病还没有大好,走上前来,作势要扶他。李然被她们一碰,回过神来,低头瞧两个丫头一脸的担忧和不解,心中立马就有了主意。
“刚才有人进来了,你们没看见?”
巧馨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甚至隐隐还有几分欢喜,朝李然眨了眨眼,笑着说道:“殿下见着陛下了?”
琉璃在一旁但笑不语。
李然凝眉心叹,心想不就是皇帝来了,她们这么开心干什么?
“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你们不是守在外面吗?”
李然站着任她们替自己擦拭头发,小丫头们听他语气里似乎有所埋怨,都有些委屈。
“陛下好不容易来一次,奴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示意噤声了。殿下,您不会怪我吧?”
“是啊,奴婢原也想要告知殿下的。只是陛下有命,奴婢也不好违抗呢。”
李然一想,觉得她们说得也算有理,点了点头,脸上扯出他那个招牌二分笑,说道:“算了,我也没怪你们。好了,别擦了,就让它自己干吧。”
顶着如今这头长到后腰的长发,实在让他不习惯,心想一大老爷们的,头发比女人还长,这象话吗?
好几次李然手上的剪刀都碰到发根了,还是被这几个丫头拦了下来,哭天抢地地说了一通,大都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的套话。
李然后来实在被念叨得头痛,才不得不妥协。
“跟我进来,我有事要问你们。”
两个小丫头乖顺地福了福,托着墨玉的托盘跟着李然进内室去商谈,心想她们殿下这一病之后居然喜欢找人说事了。
进了内室,巧馨从楠木金柜里取来一件缎面的蓝衫,那质地柔得像水,李然忍不住多瞧了两眼,琉璃在一旁服侍他穿衣束带,瞧他那样的眼神,被逗得噗嗤一笑,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说道:“殿下,这件衣服可是用云龙的天蚕丝做的,云龙丝很是稀有,一年只产布两三匹,统共只能做两三件衣裳。”
李然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只是看这个布料不错,留心看了两眼,巧馨这个丫头简直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看得明白。
这样的人物,搁现在绝对是个当高级秘书的料子啊。
“这么贵重,那就好好收着吧,别穿坏了。”
“这怎么成?今晚有宫宴,奴婢就是特意选了这件衣裳给殿下的。”
琉璃一脸不依地捧着托盘放在靠榻的几案上,走上来替李然整理衣领。
“今晚有宴会吗?”
“呵呵,殿下从前就不怎么喜欢参加这种宫廷宴会,奴婢们原先以为您这次也不会去的,不过刚才陛下亲自吩咐,让奴婢们替您好好穿戴一番,看来陛下这次是一定要带殿下出席的,殿下,您就去吧,总不能老是让辰妃占了上风,对不对?”
“是啊,咱们殿下这样的容貌,稍作打扮,不知要迷了多少人呢,辰妃哪里配跟我们殿下相比?”
李然听着他们的对话,太阳穴又开始乱跳了,心想这个皇帝究竟是怎么了,居然这么劳师动众地来捉人?
“今晚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哦,殿下您这几日病了,奴婢们也没敢扰您清静。听说昨日辰将军从边塞回来了,陛下今日设了接风宴,朝臣和后宫里有品级的妃子都是要出席的。”
李然一想,他如今就归在那个有品级的后宫妃子里面了,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那个辰将军就是辰妃的妹妹,看来这辰国公一家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受宠。
“有品级的妃子?都是谁啊?”
李然问得极为无意,巧馨和琉璃俱是一怔,心想他们殿下是多么高傲的人,以前在南琉的时候,身份高贵不说,容貌俊美更是无与伦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真正是南琉皇室千百来的一枚瑰宝,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只可惜骨子里透着冷漠,不与人亲善,更不喜欢与人交谈。
后来到了北烨,居然沦落到和几个女人争宠而不得的地步,那就不提也罢。
如今大病一场之后,虽说少了几分从前那种气质,但却容易亲近了许多,笑的时候大笑,闹的时候大闹,连她们瞧着都觉得很是喜欢。
如今,他们的太子殿下提到这个敏感话题,两人俱是面面相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李然见她二人没有动静,低头去瞧,见两个丫头脸上满是难色,心想我都不伤心,你们替我伤心什么。
不过这二人忠心之情可表,李然了然地笑了笑,说道:“没事,你们随便说,我就想稍微了解一下,待会儿跟人家见了面,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琉璃心想殿下如今能这么释然,是再好不过的事,遂振奋精神,解释道:“除了殿下,如今宫里有品级的后妃还有五人,其中辰妃和贤妃是从一品,柳昭仪和王美人是正三品,徐才人是正五品。”
李然点了点头,问道:“贤妃?哪里人啊?家里干什么的?”
两个小姑娘如今已经对李然这种奇言怪语见怪不怪了,笑着回他:“贤妃是东岳的长公主,是同殿下一同受封的。”
“另外三个呢?”
“柳昭仪是留国的三公主,两年前进的宫,王美人同徐才人都是北烨氏族出身,身份也很尊贵。”
乖乖,这后宫就是个小小联合国嘛。
李然脑中立马浮现出一幅世界小姐选拔大赛的画面,这回他倒真想去参加这个宴会了:不为别的,去瞧瞧各国美女也好。
李然想着自己的心事,两个丫头已经将他全身上下好好装扮了一番,他现在这副身材真是生得高挑匀称,身材比例极好,什么衣服穿到他身上都像量身定做的一般。
这么一装扮,两个小丫头又将李然前后左右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见云龙丝的锦袍穿在他们太子身上,更衬得他俊美绝伦,如墨的长发挑了一束用上等的白玉束成冠,就将他那轮廓优美的修长脖子露了出来,白得几乎透明的耳珠上戴着一枚蓝钻一样的耳钉,衬着那脸颊的线条真是美到了极致,腰上只简简单单地坠了块麒麟玉,金丝腰带将腰部曲线勾勒出一个引人遐想的曲线。
她二人得意地拉着李然从内室出来,众人眼神均是一亮,心想他们殿下平日里若都这么装扮,不知道会让多少人肖想!
李然倒不在乎他们的眼光,心想男人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还是得有能力才行。
不一会,江诀抱着小太子从偏殿的内间走了出来,他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衣,好身材一览无遗。
李然靠在榻上研究他的谋生大计,江诀出来的时候,他几乎连瞥都没有往那边瞥一眼,倒是小太子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唤引起了他的注意。
“母后!母后!父皇说今晚要带我们去参加宴会!”
小太子似乎很兴奋,在江诀手里一个劲地挥着小胳膊乱舞,探身要往他脖子上攀。
李然从江诀手上把他接过来,也不顾江诀盯着他的眼神里一闪而逝的惊艳,只顾要按着小太子动个不停的爪子,淡淡笑着说道:“哦?你想去吗?”
小太子在见到他的新装扮时眼中一亮,“吧唧”一下在他脸上重重啃了一口,露齿傻笑:“逸儿喜欢母后这样!”
李然顿时被他闹得有些哭笑不得,敲他脑袋一记:“多大的小屁孩,就知道被皮相所惑。”
江诀听了,眼中一抹异样的神色一闪而逝。
小太子搔了搔毛茸茸的脑袋,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可是母后是逸儿的母后啊!”
李然心想到底只是个四岁不到的孩子,说话跟绕口令似的,他也懒得再跟一个孩子计较,将他塞到琉璃怀里,说了句“替他把赴宴的衣服穿上”。
小太子一听,眉飞色舞地叫开了。
江诀穿好了衣服出来,见他那位皇后正斜靠在凤椅上听他那个内侍附耳跟他轻声嘀咕,江诀眼里闪过一抹疑惑和探究,隐约觉得如今这个璃然跟从前不太一样。
他透过珠帘的间隙暗暗打量李然的一举一动,心中猛地一个惊蛰,终于看出了问题所在:模样是十成十的没变,但从前这个南琉太子冷得像冰,远远看着就觉得身上透着一股寒气,根本不会这么优哉游哉地听人耳根,脸上的表情更没有现在这么丰富,虽然骨子里依旧透着傲气,但眼神里的光采和眉宇间的神色已经与以往大相径庭,甚至他刚刚将小太子递过去的时候,并没有期望那个人会伸手接过去。
看来这次失足落水,倒让这个南琉太子彻底变了个人,难怪他那个儿子日日在凤宫里流连忘返。
李然正同小六子说着地图的事,神情专注,并没有刻意去注意四周的眼神,而何况江诀此人从来都很会掩饰自己,刚刚一瞬间望向李然的锋芒只不过一闪而逝,并没人发现。
李然懒着身子斜靠在凤椅上,如往日般一手撑头,青葱手指悠闲地叩桌轻敲,这是他如今的招牌动作,凤宫的下人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他今日这么一装扮,再配上那样的容貌,那股子风流俊美劲更是不可用语言描说,饶是江诀看惯天下美人,也不免稍稍一愣,回神的时候已经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对方给勾引了。
想象着将这个尤物压在身下的样子,江诀眸中幽光一沉,瞳孔不自禁缩了一缩,心想若不是待会还有宫宴,现下就要拉他进内室好好温存一番。
李然全然不知,此刻早已成了别人眼中的猎物。
异世安生
凤宫内,李然正在同小六子商量着什么。
江诀状似不在意地踱着步子走上前去,小六子早已在眼角的余光了瞥见了江诀的身影,赶忙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捏着嗓子说了声“陛下万福”,继而悄悄扯了扯尤端坐在凤椅上的那位的衣袖,以眼神示意他向江诀行礼。
李然并没有体会到小六子的一片良苦用心,见江诀优哉游哉地走过来,只撩眼看他一下,脸上带着他那标准的二分笑容,江诀不说话,他也不准备开口。
其实他当大哥的时候,这一套动作也是做惯了的,虽然身边只有一个兄弟,但阵势上却不输给任何一个帮派老大,所以说他这个人喜欢装腔作势,真是一点没错。
江诀见他这样公然“勾引”自己,心想这人还真是彻底转性了:以前从来都是彻底地漠视疏远他,见了他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如今却三番四次地撩眼挑逗,有趣之极。
其实他这么想就真正误会了,李然以前就惯于摆出这么一副傲然的姿态来打量别人,如今到了江诀这里,却被曲解成这样,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江诀朝李然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一手搂着他的腰,开口就是一番调戏:“这样精心装扮,可是为了朕?”
李然心想老子是个直人,要勾引也是勾引你后宫的女人,怎么会勾引你这个男人?
“别跟我套近乎,我不是女人,不吃你这一套。”
李然也不跟对方打马虎眼,更不屑装可怜示弱,他以前就算潦倒到被几十个人操着家伙追杀也不屑向对方磕一个头认一个错,他从来就是这么狂傲得没谱,连六子看着都觉得匪夷所思。
江诀听了,脸上几乎一愕,心想这人顶着一张天仙般的脸,说出的话却这么粗鄙不堪,一时间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不过他城府极深,只怔愣了片刻,就挂上他的招牌笑容,说道:“呵呵,你以前不怎么说话,想不到一开口说话就这么有趣,真是让人惊喜。”
江诀的嘴贴着他的耳根,舌头甚至在他耳珠上轻轻一舔,握着李然腰身的手更是有技巧地在他腰侧摩挲。
这样放浪的行为,却一点没有避嫌的意思,李然心想这人还真有做牛郎的潜质,就他这样的相貌和气质,还有这刚刚一番挑逗的手法,日进千金也不为过啊!
李然无奈地将江诀的身体推开一些,脸上依旧挂着二分笑,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我失忆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江诀没想到他会有这么扫兴的举动,敛了敛神,似笑非笑地说道:“无妨,你现在这样,朕很喜欢。”
李然心想这男人说起假话来还真是不知道脸红,只可惜他李然并不好这一口。
“喂,你也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要不先互相介绍一下?。”
江诀见对方那样撩眼看着他,虽然说的都是大不敬的话,但被他那样看着,却一点也不觉得生气,江诀心想这人失忆了之后性情变得讨喜许多,一举一动都撩人心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从前他对这个南琉太子是占有多过喜爱,所以并不宠他,如今只接触了片刻,却无端被挑起了兴趣。
“无妨,以后记住了就行,朕的名字叫江诀,再不许忘了,恩?”
江诀拉过李然的手,在他手掌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亲昵的举动,看在下人眼里真是既惊又喜,李然以前从未跟人这么亲昵过,跟兄弟或家人也不会这么暧昧缱绻。
更何况在掌心写字这样的事,他总觉得是要和自己最亲密的爱人才能分享。
江诀写完自己的名字,一脸暧昧地抬头说道:“朕既已经告诉了你朕的名字,那你呢?是否也应该将你的名字告诉朕呢?”
江诀的眼神到后来甚至有些“炙热”,李然这个谈个恋爱还在牵手阶段的黑社会老大实在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这个人向来很能装腔作势,下人们倒也看不出他此刻早已有些招架不住。
江诀搂着他,不消片刻就知道对方在调情上很是生涩,甚至连那点点细微的局促,也没能逃脱他的厉眼,到后来甚至觉得挑逗怀里这个活色生香的男人其实非常有趣。
但李然毕竟不是仍人宰割的人物,他只是生涩,不代表他不会反击,江诀脸上挑逗的表情确实让他一时失措,不过镇定下来的李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桀骜不驯,他探身到江诀耳边,低声说道:“我的名字,你难道不知道?”
江诀也很镇定,依旧笑得如沐春风:“璃然啊璃然,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李然心里冷哼一声,心想此人真不愧为调情高手,一个破名字都能做出这么一番文章。
不过之前从小六子嘴里听到他现在这个名字的时候,李然也着实吃惊了一把:他和这个南琉太子,姓虽然差了十万八千里,名字却是一模一样的,真是无巧不成书。
“‘璃然’固然好听,但叫起来也未免太生疏了,不适合你与朕的关系,日后私底下朕唤你‘然儿’可好?”
李然在听到那声“然儿”的时候,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如果是搁从前,哪个不长眼的敢这么叫他?
“别,就叫‘璃然’吧,听着舒服,没那么女气。”
江诀被反驳了也不恼,继续温言温语地说道:“不行吗?那‘小然’如何?”
江诀明明是一脸深情款款地盯着他,问出口的话也是商量的语气,但对方偶尔露出的几个细微表情,却隐隐都透露着此人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李然心生戒备,知道这样的人绝不是表面看来这么简单,稍作盘算,便状似无奈地点了点头。
如无必要,他并不想惹上这个人。
讨论完了名字的问题,江诀本想跟李然稍作‘温存’,好在小太子那个跟屁虫适时出现,于无形中化解了一场尴尬。
但即使这样,李然依然对江诀投在自己身上的暧昧眼神也还是大为感冒。
戌时三刻,皇帝江诀携皇后李然与太子江逸如期而至。
北烨的正殿建得气势恢弘,一地的黑金大理石泛着庄重古朴的色泽,四根鎏金雕龙的汉白玉支柱将大殿屋翎高高托起,差不过有三层楼那么高。
御座御案位于汉白玉阶梯平台的中央,白玉阶梯很宽,坡度不大,阶梯上一左一右地放了六张一米宽的几案,这样的格局一直延伸到大殿靠门的地方。
虽说李然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宴会,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更何况巧馨和琉璃刚刚才把需要注意的细节在他耳边耳提面命过一番。
江诀始终保持着那副如沐春风的面容,李然却觉得此刻能入得了他慧眼的东西少得可怜。
江诀的眼神太过深沉,像无底深洞,越往下看,越没有底。
李然心中冷哼,心想这样的人搁他那个圈子不出三年定能混得风生水起,花见花开,车见车载。
帝后端坐在大殿上方,后妃分坐下首,按照台阶的高低摆放的位置显示了地位的高低,大臣们在殿下面对面分排入了座。
李然挪眼将殿内扫视一圈,心里将众人的容貌记了大半。
李然在打量众人的时候,一干人等也在似有若无地打量他这个男后。
他今日这一身装扮可费了巧馨和琉璃那两个人精一样的丫头十成十的心思,初现身的时候,殿下众人都微微失了神,只是碍于他的身份,众人的眼光只敢在他身上飘游,不敢停留,他们虽然对这位前南琉太子的美貌早有耳闻,但亲眼见到才知道什么叫俊美不可方物。
后妃之中,暗自比较者有之,妒忌者有之,艳羡者也有。
放眼一瞧只有五人,却是脸色各异。
江诀宣布开席,宫人尖细的声音随即在殿内响起。
气氛慢慢热乎起来,席间有人过来敬酒,江诀也照单全收,偶尔有人来给李然敬酒,李然也不拒不推,更视四周异样眼神于无物,没事人一般品尝美酒佳肴,只是身旁江诀偶尔投过来的眼光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众妃子在下首不时低头耳语,还不时巧笑倩兮,一派的安乐和睦,一个个投向江诀的眼神都是爱慕缱绻,看着李然的眼神却如飞刀闪过。
李然心中嗤笑,脸上依旧维持他那招牌的二分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还不时给小太子夹些爱吃的菜。
“陛下,您只顾着跟那些大臣们敬酒,臣妾几个可是会吃醋的。这杯酒,臣妾要代姐妹们罚您了。”
美人挑眼媚笑,朱唇亲启举杯相邀,举手投足间说不尽都是妩媚,软语温言的,虽然说得有些僭越,但那声音真是酥到骨子里,是个男人都有些晕了。
李然抬眼瞥了一眼,心想终于来了!
这个应该就是小六子提到过的辰妃,眉宇间生得确实很魅,一双丹凤眼挑得极其勾人,也很有气势,难怪江诀宠她。
如果不是她眼神里暗藏的敌意,李然觉得自己或许会多看她两眼。
“呵呵,爱妃这样,是怪朕冷落你了,恩?”
江诀一派风流地看过去,言语挑逗,李然乐得一边品尝美食一边欣赏好戏。
“真是的,陛下又不正经了。”
辰妃见江诀一脸暧昧地望着她,故作矜持地低头娇媚一笑。
李然心想这女人看着比他大了不止一两岁,脸都不红还故作羞怯,若是小六子看得着,定要捏着嗓子翘着兰花指骂她“无耻贱人”。
这么一想,李然脸上那两分笑就成了三分。
江诀笑笑没有开口,似乎乐得欣赏美人娇态,底下另一个妃子巧笑着开了口:“呵呵,也只有姐姐这样的国色天香,才能博得陛下如此圣宠了。”
这女人的视线扫过来,甚至在李然身上微微停顿。
李然抬眼去看,见她坐在辰妃对面,容貌生得素雅许多,该座位来猜应该就是那个贤妃。
她这种长相其实正是李然中意的类型,只可惜他那一点好感还没生出多少,就已经被这个“贤妃”的心机给逼着退成了负数。
李然暗自诧异:这个贤妃特意看他一眼,难道想在他身上动什么小心思?
“妹妹真是自谦,陛下打趣我,你也来打趣我不成!”
辰妃应对自如地接了话,李然心想这一个个果然都是练出来的人精啊。
“两位姐姐一个有闭月羞花之姿,一个是沉鱼落雁之貌,又何必都这般相让呢?”
这人一出声,李然顿时就被吸引了,只因这个声音实在太好听,抬头望过去,见是一个气质出众的美女,娇而不媚,高贵却不冷漠,很合他眼缘。
李然撩眼去看江诀,见江诀正一脸温情地盯着那女人,心想江诀貌似对这个女人很上心嘛,虽然小六子口口声声说他最宠辰妃,如今他却觉得这个气质美女才是江诀真正欣赏的类型。
不过这都是他们的事,和他李然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乐得在一旁看好戏。
江诀留意到李然在看他,收回视线侧脸去瞧他,脸上依旧是一片温情,李然挑眉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江诀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伸手握起李然的手,低声耳语道:“怎么?吃醋了?”
李然丢给他一个嗤笑的眼神,江诀见了居然微微一叹,李然没有理会,问道:“这美人不错,你眼光不错。”
江诀又摇了摇头,捏了捏他的手指,一脸好笑地说道:“什么这美人,那是昭仪柳雯。”
“这样的气质美人,确实应该好好珍藏。”
李然失笑地望着他,想要从江诀手里抽出手指,但江诀握得很紧,他没能抽出来,反而被对方挠了挠手心,李然朝他狂丢眼刀。
江诀被他瞪着,不怒反笑,低声呢喃:“是啊,理该如此。”
李然见他难得如此附和,撩眼去看他,却见对方正一脸含情地望着自己。
李然全当没有听见,“一意孤行”地将手指从江诀手里抽了出来,低头同小太子耳语几句,那孩子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到江诀身边去附耳嘀咕了一通。
江诀听了朝李然递过去一个无奈的眼神,又在小太子耳边嘀咕了一会,小太子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跟李然耳语说“他想再呆一会儿”。
李然知道小太子估计被江诀“策反”了,暗自腹诽这小子没出息。这么容易就被江诀给收买了。
江诀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倾身到他耳边低语:“朕刚刚已经跟逸儿说了,如果他能再多待半个时辰,朕择日带他出宫去玩。”
李然听了,脸上那二分笑几乎有些保不住,望着江诀的眼神里甚至有些鄙视,暗恨小太子没有原则,又腹诽江诀做人没有操守,连儿子都拿来利用。
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江诀的这个半个时辰是很考究的。
异世安生
李然后来才知道江诀这个半个时辰是说得极有含金量的。
半个时辰后,小太子脸上已经渐渐露出烦躁之态,扯着李然的衣摆就要回宫。
江诀此时也被大臣妃子们轮番敬得有些红了脸,小太子要走,他刚好抓住了这个大好机会,也有样学样,拉着李然的衣摆,一脸无辜地要李然扶他回去。
李然心中一阵冷嗤,刚想要拍开他的手,对方却一个不稳,向他倒了过去,李然条件反射地用肩膀抵住他有些不稳的身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苦肉计吗?”
江诀听了,望着李然的眼神越发无辜,小太子适时地开口帮了腔:“母后,父皇是不是很不舒服?我们快回去吧,逸儿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李然暗自咬了咬牙,尽量忽视四周异样的目光,用肩膀拱了拱江诀,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是要走吗?好歹也打个招呼?”
江诀侧过脸去,盯着他的脸瞧了片刻,然后就笑开了,他朝随侍在侧的王贵使了个眼色,王贵示意众人安静,江诀适时地说了句“朕与皇后太子先行回宫,诸位爱卿自便吧”,便甩开众人,带着李然和小太子回凤宫去了。
留下一干后妃,眼巴巴地瞧着帝后相携离开的身影。
小太子干坐了一晚,回来的路上就累得趴在李然肩上睡着了。
夜深露重,李然怕他受凉,索性将自己那件云龙丝的蓝色锦衫脱下来给他罩上。
江诀初见他解扣子的时候已是不解,后来见他给趴在肩上好睡的小太子罩上的时候甚至有些愕然。
他从小在宫里长大,在这个连走半步路都要讲规矩的地方,从未见过哪个后妃是这样照顾孩子的,更不用提他自己的亲身经历。
此时已近深夜,一路走来虽说有宫灯照明,但四周静得出奇,平日里江诀也这么走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今日身边多了一大一小,再加上李然刚刚这一系列举动,实在让他生出了一些异样的心思。
江诀在眼角的余光里留意着李然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他仿佛觉得从这一刻开始才真正认识这个人。
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北烨皇帝眼中的神采在夜色掩盖下变幻莫测,终究归于平静。
帝后相携先一步离席,晚宴的气氛就稍稍变了。
没有皇帝在场,拘谨的气氛少了很多。
江诀的那几个妃子见皇帝老公走了,脸上的神色无不变了个底朝天。
辰妃收回嫉妒的眼神,心中百会千转,对席是脸色淡然的柳昭仪和贤妃,辰妃低眸一笑,呷了口酒,巧笑说道:“想不到咱们皇后这一失足,倒是把陛下的心给捞回去了。”
她声音也是极好听的,平日里装嗲弄嗔,能让人酥到骨子里。
只是如今江诀不在,无人看戏,语气讥诮,身旁几人自然是听出来了。
柳昭仪不为所动,淡然一笑,贤妃依旧笑得贤慧大方:“呵呵,姐姐又说笑了。”
贤妃抹了个泥糊,下首的王美人按耐不住,嗤笑一声,酥酥软软地开了口:“陛下一贯对姐姐疼爱有加,只不过一晚而已,莫非姐姐还介意不成?”
辰妃听了,柳眉微挑,杏眼斜睨。她倒没料到有人会这么大胆,竟然敢当面给她一个难堪。
“本宫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只是本宫和贤妃闲聊,你又插什么嘴了?”
辰妃脸色已冷,一脸轻视地望过去,那姓王的小蹄子一向不安分,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平日里在江诀面前邀宠承欢,早已让她记恨,如今居然有胆向她公然挑衅。
王美人心中暗骂一声“贱人”,脸上依旧是媚笑一片,仿佛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轻视而恼怒。
“姐姐身份自然高贵,只不过咱们都是侍奉陛下的人,姐姐又何须一定要贬低我们以显自身高贵?再说了,臣妾到底是北烨氏族之后,虽称不上有多高贵,那毕竟也是氏族呢!”
王美人一口一个氏族,辰妃哪里听不出她在讽刺自己血统低下,一拍桌子,蔻丹食指一指,脸甚至有些扭曲。
“呵呵,你倒是胆子不小,敢这么跟本宫说话!”
贤妃见势不妙,一脸贤慧地开了口:“好了,好了,姐姐先息怒吧,朵儿妹妹怕是喝高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身旁一人低声一嗤,正是一脸冷艳高贵的柳昭仪,此时低眸垂首,默默地喝茶,只瞧得见一个秀美的轮廓。
出乎意料的,倒是一向内向的徐才人开了口:“是啊,两位姐姐都别生气,气大伤身呢。”
众人并不理睬,她不过是一个五品才人,说话到底缺了些分量。
这么一闹,终究还是王美人在贤妃的劝说下服了软,辰妃的跋扈和嚣张那是全北烨都知道的事。
王美人今晚之所以敢发难,不过是仗着最近颇受江诀宠爱,有些自视甚高的姿态,言语行为里很是傲慢。
其实后宫从来就是这样,江诀的一举一动就是风向标,谁得宠了谁就是人上人,她们深谙此间道理,也早就见怪不怪。
更何况这些能进宫受封的,哪一个没有背景。
李然和江诀回到凤宫,李然将江逸的小身子放进锦被里,拿了换洗的衣服去偏殿后室洗澡。
江诀似乎真喝多了,倒在金丝楠木的榻上,凝眉假寐,呼吸的气息里都是酒味。
醉得似乎不轻。
入了浴室,挥退了众人,李然将自己埋进温热的水里。
他今晚喝得不多,头脑也很清醒。
宴是好宴,可惜他不感兴趣。
更何况那几个女人,清纯的、妖媚的、高贵的、冷艳的,真是应有尽有。
这些个娇滴滴的美人,看着一个赛一个的惑人,但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今晚恐怕早已死过千万次了。
谁让他占了江诀身边那个位置呢!
李然冷哼着摇了摇头,脑海中突然就浮现了那个柳昭仪的脸,那张脸冷冷艳艳的,气质高贵,很让人心动。
但也就是心动而已,那是江诀的女人,还是少惹为妙。
李然泡在浴池里,享受着温热泉水的张力,舒畅地叹一口气,渐渐就有些困了。
他阖眼靠在浴池的一角,一手撑着头,如墨的长发垂在身前,在水中四散漂浮。
长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个扇形的阴影,那张脸更是精致得让人感叹。
脸微微仰着,从脸到脖子拉出一个极为动人的曲线。
耳朵上的两个宝石蓝耳钉与烛光交相辉映,闪耀着灼人的光芒。
望着池中的美景,江诀呼吸一窒,眸中金光闪烁。
这个前南琉太子,果然不愧为南琉之宝。
但南琉之宝又如何,还不是被他收在掌心里了?
江诀褪去伪装,眼中露出赤 裸 裸的掠夺神色,一改他往日的温雅。
只不过,这样带着侵略和野心的面孔,才是他的真面目。
不为人知的面目。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李然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一个又软又湿的东西在脸上游走,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给了那东西一锅贴。
江诀冷不丁被李然刮了一下,脸上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色。
江诀伸出手去,体会着手中这具身体柔滑的手感,心中喟叹,这真是老天赐的极品。
李然睁开眼,眼前赫然就是江诀的脸,江诀的手甚至还在他身上抚摸挑逗。
李然心中恶寒,心想老子可是个直人!
他伸出手去,挡着对方的手臂,挑眉问道:“你在做什么?”
脸色冷然,甚至有一丝厌恶。
江诀沉默着,眼底是一片情 欲交织的晦暗。
“做什么?”江诀贴近他,闷笑着说道:“你以为呢,恩?自然是做该做的事情了。”
江诀将“该做的”这三个字念得极暧昧,甚至不忘含着李然的耳垂轻舔,呼吸的热气中全是酒味。
李然心中冷哼,忍无可忍,伸手去推压在身上的江诀,未曾想江诀臂力惊人,并不似表面看得那么文弱。
江诀非但不罢手,还变本加厉地将他的耳朵含在嘴里□。李然发狠,一拳挥了过去。
“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江诀眼疾手快地制住李然的拳脚,一贯温雅的脸上终于露出掠夺的本性,眼底是一片似有若无的不快。
“适可而止?”江诀冷冷一哼,将李然的手钳在背后,压向自己:“怎么?这是要替他守身了?”
他甚至皮笑肉不笑地凑近李然,一手扣着李然的下巴,低声轻笑,但那笑意并没有到眼底:“啧啧,连孩子都替朕生了,还装得这么清高?”
江诀似乎很有借酒装疯的架势,李然心中叫苦,心想你男人喜欢出轨,老子可没有这种癖好。
“我对男人没兴趣!”
“没兴趣?是对男人没兴趣,还是对除了他之外的男人没兴趣,恩?”
江诀低头嗤笑:“呵呵,朕忘了,你如今是‘失忆’之人,该不会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吧?还是说你那几个贴心人忘记跟你提这个人了?”
江诀扣着李然的下巴,以指轻轻摩挲,挑逗勾引,脸也慢慢压了过去。
李然隔开对方执拗地要亲过来的脸,眼底流露厌恶。
终究拗不过对方的臂力,李然干脆放弃了抵抗,只抬眼朝江诀冷冷望过去,眉梢甚至隐隐有些不屑。
感觉到李然手上一松,江诀有些奇怪。
从前他也不是没有找过这个男人寻欢,但他实在是冷,一来二回的食不知味,后来都激不起江诀的热情了。
江诀心想与其抱着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男人,不如去抱那些柔得似水的妃子。
从此以后,皇后不喜于皇帝的风传,就在后宫传了个遍。
怀里的这个男人,容貌早已是江诀看惯了的,但那双眼睛实在太美,让他几乎想要沉溺其中。
那是一双怎样的明眸,眼中含泪,欲落不落,眼波流转间,满溢着五彩琉璃的缤纷灿烂,看着你的时候,几乎让人有种把心掏给他的冲动。
江诀并不知道,李然只要沾酒后,眼睛就会变成这样,所以从前他当大哥的时候,有两样东西是绝对不会碰的。
一个是酒,另一个是除了“曲清”之外的女人。
“有些事,我想和你谈谈。”
江诀手上挑逗的动作一顿,眼露疑惑:“哦?什么事这么重要,我们现在可正在亲热。”
李然扯了个招牌笑容,抬眼望向江诀,眼中意味深长:“是你会感兴趣的话题。”
江诀钳制着他的手劲一松,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
“你确定朕会感兴趣?”
李然脸上的笑容保持不变,带泪的眼眸里满是笑意,江诀几乎忍不住想要吻他的眼睛。
“我肯定,你会感兴趣的。”
说完,毫不费力地挣开江诀的钳制,从池水中站起身来,三两下将自己擦干净,回头淡淡说道:“我在前殿等你。”
江诀从里间出来,李然早已穿好衣服,坐在前殿的凤桌旁,一手撑额,任众人给他擦着头发,见江诀出来了,以眼神示意闲杂人等离开。
室内只剩下他二人,李然淡淡开了口:“前段时间我出了点事故,太医说是失忆,不过那并不是事实。”
江诀凝眉听着,坐在他对面的锦凳上一言不发,李然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江诀啜了一口,以手指摩挲着杯沿,沉默片刻,点头示意他继续。
李然抬眼瞥他一下,继续说道:“我其实并不是南琉太子,他已经不在了。”
江诀抚着杯沿的手一顿,眸色一冷,直直望了过来,问道:“你说什么?”
“邀月池的那场事故之后,我的魂魄进了这个身体,而原来的魂魄去了哪里我并不清楚。事到如今,我认为有责任跟你交代清楚。不过这种借尸还魂的把戏,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希望你能够理解。”
借尸还魂吗?
江诀仔细玩味着这四个字,眸色一暗,心想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想要玩什么花样?
璃然啊璃然,你可千万不要跟那个姓厉的有什么瓜葛,否则——
异世安生
江诀在听到“借尸还魂”这四个字的时候,眼中终于有了些不敢置信的意味。
“北烨禁鬼神之说,你认为朕会轻易相信你的无稽之谈?”
李然了然地点了点头:“信不信由你,事实如此,我没必要骗你。我叫李然,李是木子李,跟这个人同名不同姓。至于这个太子去了哪里,我并不知情。”
江诀眯眼打量着对方,眸中的锋芒变得凌厉,掩藏在黑眸深处,然后就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李然半天才明白过来。
“北烨的酷刑连训练有素的死士都会闻风色变,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江诀突然发狠,一手扣上李然的咽喉:“说吧,究竟是谁派你来的,他在哪里?还活着吗?”
李然望着对方瞬间变得狠决的脸,心中冷笑,心想此人表面温柔多情,实则冷酷多疑,手段毒辣,城府极深,不好对付。
他如果认定自己是奸细,恐怕不把自己整个半死也不会罢休。
要冷静,绝不能自乱阵脚。
“喂,有话好好说。这个身体是不是南琉太子本人,我会亲自证明给你看,你别这么冲动。”
李然说得坦然,江诀盯着他的眼睛思考片刻,慢慢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李然下意识松了口气,眼中波光一转,就开始动手解自己的上衣。
“脸可以作假,不过有一个地方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李然将上衣解开,露出白皙精瘦的上身,江诀下意识就朝他的肚腹望去,直至看清李然肚脐上那枚淡红的凤凰纹。
他心中一怔,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怀孕后的身体,浅红的凤凰纹变得嫣红,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在腹部绽放,散发着妖冶的气息。
他那时候才知道,南琉皇室古老传说里的凤凰身,原来是真有其人的。
山野杂谈中曾有记载,说凤凰身者,形为阳,兼阴神,可阴可阳,乃上古殷族血脉;流传至今,鲜有见者。殷族男子,婚配相交,得孕朱胎,为神赐也。
江诀望着那枚淡色的凤凰纹,微微出神。
他对鬼神之说从来都敬谢不敏,但眼前这个人行为举止怪异不说,性子更是与从前南辕北辙,眉宇间的神色也与从前大相径庭,这一切都让人怀疑。
借尸还魂么?
他倒要看看这个所谓的借尸还魂的前太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鬼神之说朕从来不信,就算是这个图纹,也是可以作假的。”
李然的二分笑又加了一分,挑眉说道:“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不过有些新鲜东西,应该是你从没见过的,不妨给你看看。”
李然从内室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外层的黄色锦布,将一迭纸张递给江诀。
江诀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接过去,一张张地往后翻,脸上惊异的神色越来越浓。
“这是什么?”
李然淡淡瞥了眼他指着的那幅图,说道:“AK-47,一款冲锋枪。”
江诀左眉微挑,他当然不懂什么是冲锋枪,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这个呢?”
“美国的M48,老型号了。”(坦克型号)
“这个?”
“皇宫的三维立体图。”
“这两个女人是谁?”
“我老妈和妹妹。”
“这个男人呢?”
“巴塞的前锋梅西,一个球星,技术挺不错。”
……
江诀凝眸望着李然在一旁解说,从前往后又从后往前看了数遍,问完该问的,就再没有开口,默默地凝神深思。
李然并不管他,自顾自地喝茶,这茶是用上等的笸箩叶泡的,甘甜无比,喝完后更是唇齿留香,是极其珍贵的贡品,出自柳昭仪的出生地留国。
“这些东西还有谁见过?”
江诀眸中深谙,阴晴不定,脸色复杂难辨,李然没有牵扯他人的打算,说了声没有。
江诀不置可否地摩挲着杯沿,脸沉得看不出喜怒。
像他这样的人,喜怒不行于色,李然无从深究,唯有静观其变,进而以不变应万变。
“今日之事朕会派人调查,若有任何出入,你该明白欺骗朕的下场,李然?”
江诀说得平静,那种轻描淡写间置人于死地的口气,不得不让李然心生警觉。
他此刻已经彻底褪去了温雅的面具,露出了冷酷狠决的神色。
这才是这个男人的真面目,而李然又“何其有幸”,几句话就逼得对方掀了老底。
江诀将李然的那些怪异之物收为己有,又问了李然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就走了。
李然依旧慢慢啜着茶,举止悠闲,脑中早已千回百转。
江诀回到承干宫,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暗处现身而出,恭恭敬敬地跪在江诀身前,这人一身黑衣,眼神冷酷坚定,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主公有何吩咐?”
江诀从手中抽出几张图,递给黑衣人。
“把这个交给师傅,让他查查这些东西的来历。”
“属下遵命!”
黑衣人训练有素地抽身而去,江诀望着剩下的几张纸凝神深思。
他想起凤宫的那个男人,那双水波流转的双眼,居然破天荒地让他觉得有些迷惑,似乎这些年来,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那个男人的双眼。
他又想起自己当年骑马闯入南琉皇宫时,那个漂亮得不像男人的太子就那么冰冷冷地端坐在御座上,见到自己的时候,眼底一丝慌乱并没有逃过他的双眼。
他的父亲,那个前任的南琉帝王,早已在之前的那场征战里去世了。
死的时候一箭传心,甚至没有来得及合上双眼。
他是死不瞑目的,江诀后来将那个冷艳的南琉太子压在身下的时候,越发体会到了那位已故帝王死不瞑目的痛心。
抚摸着南琉太子身上这个传说中的凤凰纹,江诀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凉气。他从小博览群书,师傅邑人更是博闻强识。
小的时候,邑人曾无意中跟他提过凤凰纹的山野传说,江诀当时只当故事一样听了,心里甚至有些失笑,心想乡野之人还真是想人所不敢想。
没想到当年的不屑,竟换来一个活生生的现实。
灭了南琉,虏了南琉太子,看着殷族后人活生生地躺在自己身下,眼底带着再也无法掩饰的脆弱和屈辱,江诀从始至终只冷眼瞧着,脸上虽然挂着温儒的笑容,笑意却并没有达到眼底。
这个带着凤凰纹的男人,终究成了他众多精美收藏之一。
虽然精美,但也只是珍藏罢了。
江诀的后宫,实在有太多的珍品。
李然从醒过来第一天就想着为自己谋后路,工作也进展得很顺利,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被迫在今晚自动揭了老底,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
江诀的神色阴晴难辨,李然不敢贸然行动,唯有静观其变。
回到内殿,小太子江逸睡得正酣,李然挥退众人,熄了灯上床睡觉。
这一觉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入眠,醒过来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江诀的脸,小太子江逸已经不知所踪了。
江诀的神色有些复杂,瞧不出喜怒,眼底似乎流露着一丝玩味和兴趣。
李然下意识往后一挪,离开了那个男人的荷尔蒙范围,一脸戒备地望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
江诀似乎并不觉得对方言语有多不敬,挑眉一笑,浑身散发的都是诱惑的气息。
“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昨晚你可抱朕抱得很紧呢。”
李然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