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飞说岳飞,血泪满天飞之九——天日昭昭六月雪 金边六月雪

读八飞说岳超传奇岳飞

岳家军势如破竹拿下朱仙镇,金兀术肝胆皆裂,屁滾尿流准备夜弃开封渡黄河北窜,此时却有个宋朝太学生(社科院博士生)求见,他对金兀术说:“自古没见过皇帝身边有权臣而将军决胜疆场的,岳飞眼看大祸临头,打俩胜仗有啥用?秦桧权势熏天,不可能听任岳飞灭绝金人,宋高宗定会马上下令岳飞撤军。”金兀术一听有理,决定暂不过河,果然当天宋高宗连下12道金牌逼退岳飞。此前金兀术对宋朝降臣极为猜忌,除李成外其他人概无兵权,废刘豫这个忠实走狗更是连眼都不眨,但经秦桧和这个太学生教育,他发现有些无耻宋人对金国比金将还忠心,于是委宋朝降将孔彦舟为前锋杀回开封。

岳家军第四次北伐豪取三连胜,杀得金军第一精锐金兀术连滚带爬,横扫中原如卷席,眼看横截金境,直捣黄龙,却被12道金牌卖得一干二净,岳飞仰首青天,悲愤填膺。绍兴十年(1140)七月二十七日岳家军返回鄂州(武昌),岳飞遵旨率2,000亲兵抵达临安(杭州)后坚决辞职,连新加的正一品少保也不要,只求回家种田。他痛陈:“金贼未灭,报国无门,我哪能贪图富贵,妄享封赏?报效国家,有功者受赏,出力者当官,现在宋金大战方兴未艾,我寸功未立,只求能与士卒同甘共苦,怎能随便受赏?等以后立功再说吧。”说到自己寸功未立却再三加官晋爵,岳飞大呼自己身为战士“万诛何赎?”

出来混,谁不是为了升官啊?

岳飞不想!他大呼自己罪该万死,等于大呼秦桧罪该万死,宋高宗罪该万死。宋高宗知道岳飞骂的是他,当然对岳飞“骄横犯上”痛木了,但他明白这事儿自己是王八蛋,因此单独招见岳飞当面抚慰,岳飞却不再慷慨陈词,“拜谢而已”,坚持辞职。宋高宗只好亲下手诏:你虽不愿当官,但现在国家陷入战争,你身负朝廷重托,怎可随便辞职?“所请宜不允”。

书面,跟前几次岳飞辞职时的慰留诏相差不多。

心中,相差万里。

此时秦桧力主顺势夺岳飞兵权,但风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高瞻远瞩,慰留岳飞预防金军变卦。事实很快证明宋高宗并非蠢猪。金兀术得12道金牌之助拿回河南,食骨知髓,绍兴十一年开年再提13万大军攻入淮南西路。该战区当时有张俊、杨沂中和刘锜三支大军,总兵力也有13万,势均力敌,但宋高宗听说金兀术南下,脑袋嗡的一声大响,之后第一个词是“完了”,第二个词就是“岳飞”,于是道道金牌星飞电驰直发岳飞,超过12道,手诏更是充满甜言蜜语:“你忠智冠世”,“国家大事向来倚重于你”,“破敌成功,非你不可”,“朝夕盼望你出兵的报告”,惊慌失措跃然纸上。

身经“寝阁之议”和12道金牌,岳飞难道不明白宋高宗的卑鄙下流?然而,“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胸怀百姓的岳飞闻听兀术再来,豪气顿生,宋高宗下诏前已主动要求“令臣提军前去,会合诸帅,共同掩击,兵力既合,必成大功”,并于二月四日上奏分析金兀术举国来犯,后方空虚,建议岳家军“长驱京洛”,直捣金人老巢。暗渡陈仓,自古即兵家出奇制胜上策,此时蔡州(河南汝南)虽有李成的15,000金军,但李成绝非岳飞对手。不过岳飞素知宋高宗不是汉武帝,听到上策经常当场吓翻,因此当天再发第二奏提中策,指出金兀术必严防岳家军从九江渡江,提议改由蕲州(湖北蕲春)和黄州(湖北黄冈)渡江,声东击西,可收腹背夹击之效。不出岳飞所料,宋高宗看到上策连忙没口子拒绝:“朝廷在江浙,金军近在淮西,还是先顾这头儿”,生怕金兀术杀到杭州又把自己按在美女肚皮上,收到中策却马上批准。当时公文往返颇费时日,在宋高宗批准中策之前,岳飞已于二月九日接到宋高宗正月二十九日援淮西手诏,立报“择定十一日起发”。

这是岳家军第三次驰援淮西,其时岳飞身患重病,却率8,000背嵬铁骑亲为前驱。但岳家军还未赶到战场,宋金两军已会战巢县(安徽巢湖)柘皋镇。此战最大特点是两军主帅张俊和金兀术都未亲临战场。金军由五太子完颜阿鲁补和韩常指挥,张俊这个烂人此时突发自知之明,委托跟自己平级的都统制王德指挥刘锜和杨沂中,自己虚心学习刘光世躲在后方“持重”。他的胆怯避战成全了宋军大胜。10万宋军人数占优,接战后照抓岳飞药方以长柄大斧击溃拐子马,金军退出庐州(安徽合肥)。张俊这个抢功高手误判金军溃逃,忙令刘锜渡江南撤,自己和杨沂中反方向星夜率兵北上,准备甩开跟自己关系不好的刘锜瓜分战功。岳飞此时兵临合肥,却接到张俊公文说金军已退,“前途粮乏,不可行师”,实际就是给岳飞下逐客令,怕他来争功。岳飞当过张俊下属,对他这套心知肚明,依言退兵舒州(安徽潜山),上奏宋高宗定夺进退。

谁知这边厢金兀术听了淮西军降将郦琼之计,以降将孔彦舟为先锋,三月四日,即张俊令刘锜南撤前一天,急攻濠州(安徽凤阳),张俊闻讯如遭五雷轰顶,慌忙再召刘锜回师北上。5天后他率杨沂中和刘锜赶到距凤阳60宋里的黄连埠,得知凤阳已于前一天陷落,金兵烧杀抢掠后北撤。张俊又想抢占凤阳报功,掩饰自己的指挥大错,于是令王德和杨沂中率精锐6万急进,结果中金军埋伏,全军覆灭,杨沂中和王德仅以身免,张俊和刘锜闻讯慌忙南撤,韩世忠正好从楚州(淮安)率军赶到,险些儿被金军抄了后路,韩世忠且战且退,方保全师而还。

在潜山待命的岳飞三月一日接到宋高宗进军手诏,即刻提兵兼程北上,却劈面迎来张俊败讯,悲愤难当,淮西兵变以来半年多胸中横陈的块垒脱口而出:“国家了不得,皇帝又不修德!”随后指着张宪说:“像张家人,张俊这就跎踏一万人了。”十二日岳家军抵达凤阳南面的定远,金军闻风渡淮河北撤。

此次淮西战役先胜后败,全因张俊胆小如鼠,怯战于前,争功于后,指挥混乱,但他回朝后却反诬刘锜作战不力,岳飞拥兵不援。催岳飞出兵时宋高宗手诏充满甜言蜜语“见苦寒嗽,还能挺身为我出战,为国忘身,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将军?”这时却翻脸不认人,跟秦桧一起睁起眼睛说瞎话,一面倒偏袒张俊。秦桧党羽更是一哄而上,飞短流长,对岳飞竭尽毁谤中伤之能事。打了败仗的张俊没事,还把柘皋大捷列为“中兴十三战功”,功劳全记到他帐上,却指责岳飞援淮西不力,成为后来削夺岳飞兵权的借口。

南宋立国后金军南攻如狂风骤雨连绵不绝,国势危如累卵,宋高宗只好让诸大将手握重兵,但他其实从未忘记“强干弱枝”的基本国策。建炎四年(1130),宋高宗登基不满4年,枢密院编修(中央军委研究员)王銍奉命研究“祖宗兵制”,详细总结了宋太祖宋太宗削夺大将兵权的“家法”,宋高宗读后对祖宗佩服得一塌糊涂。后来张浚和王庶出掌枢密院都策划收兵权,但因彼时抗金正酣没成,但是削兵权这个“祖宗家法”始终是整个南宋官僚体系的共识。张浚和赵鼎这对政敌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但无论谁当宰相,都要削兵权。主战派领袖李纲也算岳飞伯乐,淮西兵变时却附和张浚反对把淮西军划归岳飞。秦桧独相,除了乞和暗合宋高宗脾胃,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曾密奏宋高宗,说现在全国百姓只知岳家军、韩家军、张家军,军队却不知宋高宗,大将骄横跋扈,实乃心腹大患。“寝阁之议”后宋高宗食言,岳飞愤而辞职,岳家军兵将汹汹险些弹压不住,加上后来的淮西兵变,在宋高宗看来正好印证了秦桧的智慧和忠诚,遂下决心向金乞和。因为,解除大将兵权,必须首先停战。削兵权与乞和,就这样被秦桧天才地钩连为因果。

我们中国人民一听“宁赠友邦,不与家奴”就气儿不打一处来,其实从风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的角度看过来,此乃天经地义的人间正道。天下赠给友邦,还可能混个儿皇帝玩玩,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继续作威作福。事实上最后宋高宗也如愿当了金人儿皇帝。儿皇帝也是皇帝。只要我叫金人一声爹,还不是照样想睡谁就睡谁,想杀谁就杀谁?天下给了家奴,儿皇帝肯定没得玩儿,连脑袋都不一定保得住。赵匡胤当年即后周周世宗柴荣家奴,柴荣病死后,7岁的周恭帝柴宗训继位,6个月后赵匡胤就陈桥兵变夺了后周天下,废周恭帝为郑王,交给自己的启蒙老师、房州(湖北房县)太守辛文悦看管,20岁就不明不白地挂了。

宋高宗对“祖宗家法”倒背如流,能不知道这一段儿?

因此,削兵权就是保皇权,核心是保证宋高宗当稳皇帝。因此,才有宋高宗的12道金牌。在这条战线上,他跟金军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

其实,即使淮西战败,宋金仍势均力敌,而且岳飞后来居上,大有压倒金军之势。但此时宋高宗和秦桧已摸清金人确实想和,下定决心当儿皇帝。绍兴八年二月宋高宗把“行在”南迁临安(杭州),从此再未“行在”北边的建康(南京),就是大声武气向金人喊话:中原我不要了,您赏我在江南当个儿皇帝就成。投桃报李,绍兴十一年(1141)二月,金熙宗将已死的宋徽宗从二品昏德公提拔为一品天水郡王,将在押的宋钦宗从三品重昏侯提拔为天水郡公,双双升官,还去掉封号中侮辱性的“昏”字,以赵姓发迹地天水族望郡作封号,以示尊重。给死人升官儿,我们今天看来完全是笑话,但当时却是高度政治礼遇。乞和多年的宋高宗终于等到了金熙宗发来的短信:咱们讲和吧,然后各自回手对付本国政敌。

其实宋高宗的卑鄙绍兴八年五月就已暴露,当时监察御史张戒向宋高宗抱怨诸将兵权太重,宋高宗说:他们还不至于骄横跋扈。兵虽多,但聚则强,分则弱,分兵也不好。张戒说:去年免个刘光世激起淮西之变,现在就是有好主意陛下也肯定不愿采纳啦,做此事关键得有谋略。宋高宗说:我有办法,就是重用大将手下的将领。张戒大赞:您说到根儿上了。收服这些人,大将势力自然削弱。宋高宗说:也就是这一二年的事儿。因此,从绍兴八年开始,宋高宗已刀锋幡然向内,致力于削夺宋家大将的兵权。

关于宋高宗到底是否投降派,宋史界到今天还在争。其实有什么好争的?攘内必先安外,为对付岳飞,必须先投降金兀术。对皇帝而言,皇权才是纲,其余都是目。为保皇权,连儿子都可以杀,何况忠臣。宋高宗既非主战派也非投降派,他就是力保皇位派。

他是万年铁打的昏君派。

宋高宗辛辛苦苦乞和乞了十几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突然时来运转,金国主动“徘徊”到“和”这边儿来了。因为,金国主心骨完颜粘罕死了。完颜粘罕生擒辽国天祚帝、宋徽宗、宋钦宗3个皇帝,以战功出任国相,历侍金太祖、金太宗、金熙宗,三朝元老名符其实,在金国吐口唾沫砸个坑儿,只要他活着,金国朝廷所有野心都只能深埋在十二指肠沤烂。他一死,所有的完颜统统变成野心家,而金国任何野心家面临的最大的政治,就是要迅速解决与宋高宗的战争。打得赢当然好,打不赢就得议和。经绍兴十年和十一年迭次大败,金宋强弱逆转,金兀术已被岳飞打成主和派。7年后,金皇统八年(1148)金兀术病危,他亲笔写下的《临终遗行府四帅书》暴露了他的真实思想:“我的心头大患就是南宋近年军势雄锐,有心争战,幸好听说韩世忠、张俊、岳飞与杨沂中不和,实乃我国大幸。我死后如宋高宗撕毁和议,任用贤臣大举进攻,乘势收罗中原人心,则他们收复故土并非难事。”金宋强弱逆转,连畏金如虎的宋高宗都看出来了。柘皋大捷前宋高宗分析,虽然金军大兵直逼长江,但现在形势跟建炎初年完全两样。当时杜充这个书生只派偏将出战,所以金军横行,现在我们有岳飞韩世忠,就是镇江空无一兵,写信欢迎金军来,他们也不敢来啊。

可见宋高宗并非蠢猪。

然而,宋高宗毕竟蠢猪,因为他以正确的形势分析为基础作出了一个昏君决定:趁此机会削夺兵权。秦桧得讯大喜,密谋于参知政事(国务委员)王次翁和给事中(国务院处级巡视员)范同。范同献计召岳飞、韩世忠和张俊入中央,明升官职,实罢兵权。秦桧密奏宋高宗后,三月二十一日起连发公文让三大将前往杭州参加拓皋大捷庆功会,淮西战役结束,岳飞四月下旬赶到杭州,方知韩世忠和张俊已先到六七天。搞阴谋的人都善于吓唬自己,岳飞迟到,宋高宗秦桧吓得半夜微脑梗好几回,帮凶王次翁更是吓得风湿麻木,后来坦承虽然成天在西湖畔美酒佳肴大宴韩世忠和张俊,其实晚上通宵无法闭眼,甚至准备被“灭族”。岳飞到达后这边西湖盛筵接风,那边加班起草文件,随后在盛大庆功国宴上秦桧突然代宋高宗宣诏,任命韩世忠、张俊为枢密使,岳飞为枢密副使,当场上任,不必回营。

宋朝枢密院(国家军事委员会)负责指挥全国军队,向由文官执掌,枢密使相当于军事委员会秘书长(副总理级),上朝开会仅次于左右宰相,位高权重。军人出掌枢密院,惊世骇俗。想当年北宋一代名将狄青于1052年正月十五夜袭广西昆仑关,大败叛军依智高,力挽北宋王朝于既倒,北宋第4个皇帝宋仁宗委以枢密使,朝廷百官群起反对,纷纷以辞职相威胁,挑头儿的就是包青天包拯和大诗人欧阳修,结果狄青当了4年枢密使即被罢免外放,最后郁郁而死。枢密院同时设两个枢密使,三大将同入枢密院,在整个宋朝更是空前绝后。

同时,秦桧宣布解散三大将的司令部“宣抚司”,军队番号也由“行营护军”改称“御前诸军”,强调这是宋高宗皇帝的军队,调兵权收归朝廷,同时将三大将的四路驻屯大军分散为十路,壮大首都卫戍区的三衙军以制衡御前诸军。

漂亮上演第二次“杯酒释兵权”。因此,不能说宋高宗是蠢猪。

但宋人罗璧后来曾比较两次释兵权,他认为赵普建议宋太祖释兵权是“忠谋”,因为宋太祖释兵权促进了中国统一,而秦桧建议宋高宗释兵权却是“奸谋”,因为面对外侮急夺大将兵权,客观上分裂了中国。

将军都视兵权为性命。当初主战派王庶任枢密副使时曾想分韩世忠和张俊的兵,张俊强烈反弹,最后楞给搅黄了。可这次被夺兵权,张俊却十分痛快带头交出8万张家军。原来,张俊也上了秦桧一当。秦桧看准张俊贪婪可以利诱,于是私下拉拢张俊共同主持和议。张俊身为大帅,对和战却无所谓,只要能升官发财,怎么都行,因此跟秦桧一拍即合。岳飞到杭州前秦桧暗示张俊,收了岳飞韩世忠兵权就让张俊“独掌天下之兵”,张俊大喜,一头栽进秦桧怀里。然而,谋杀岳飞后秦桧马上唆使亲信江邈弹劾张俊谋反,宋高宗假惺惺出面保张俊不会谋反,却乘机将他罢职赋闲,中外大权尽归秦桧。

因此说,才子秦桧,奸盖天地。

绍兴十一年(1141)被释兵权,岳飞遭受人生第二次政治打击,只保留“少保”虚衔,两镇节度使、宣抚使、招讨使、营田大使等被撤得精光,连跟在他身边的2,000亲兵宋高宗也颇为忌惮。心怀坦荡的岳飞请求把大部亲兵发回武昌大营为国效力,宋高宗立准,随后任王贵为“驻鄂州御前诸军”(岳家军)都统制,张宪为副都统制。表面上看,岳飞升入国家军委,岳家军还由岳飞亲信指挥,可见我宋高宗提拔你岳飞确是重用,并非夺你兵权,但这其实已经开始贯彻绍兴八年定下的策略:重用三大将手下将领。同时,朝廷特命秦桧亲信林大声出任湖广总领。释兵权时秦桧宣布各军“总领”除供应钱粮还负责报发本军公文,预闻军事,形同监军,林大声就是来监视岳家军的。另外刘锜被免军职后出任荆南知府,朝廷授权他遇紧急情况可调动岳家军,也是牵制王贵和张宪。

然而,这只是这一次政治打击的第一步。第二步是彻底铲除三大将。张俊同流合污,已非燃眉之急,但岳飞和韩世忠对释兵权都极其不满,到枢密院上班时岳飞天天摆出一副读书人的样子,韩世忠更特地做条“一字巾”,进了枢密院就裹在脑袋上,秦桧得知后赶紧汇报给宋高宗。宋高宗一听更烦了,一不让你们带兵你们就如此不满,可见秦桧所言不虚,你们确实别有所图啊。你们怎么不能学学人家张俊?皇帝让赋闲就赋闲,天天在家喝酒泡妞,不是活得挺好?

其实,秦桧恨韩世忠不在岳飞之下,第一次绍兴和议韩世忠令部属假扮红巾军袭杀金使张通古,彻底破坏和议,因部将告密未成。秦桧得知后痛木了,因为和议完蛋,秦桧也得完蛋。

所以,秦桧第一个想杀的是韩世忠。

绍兴十一年(1141)五月上旬,夺兵权刚半月,宋廷令张俊和岳飞前去视察韩家军,张俊头衔是“按阅御前军马,专一措置战守”,岳飞是“同按阅御前军马,专一同措置战守”,加了两个“同”,意为副手。视察军队,每个国家都经常进行,而且诏书堂堂正正:“当令行阵之习有素,战守之策无遗,伐彼奸谋,成兹善计。”然而行前秦桧却专门在政事堂召见张俊和岳飞,暗示宋高宗的意思:拆散韩家军,最好激起韩家军兵变,株连韩世忠,将韩家军大本营由长江以北的淮东楚州(淮安)大踏步南撤至长江以南的镇江,向金明示投降诚意。

奸臣之奸,奸在手腕。当秦桧用得着你时,他会跟你称兄道弟,推心置腹,对张俊如此,对岳飞亦如此。其实他深恨岳飞,也明知岳飞恨他入骨,却假装关心说,你们此去要当心韩家军,结果当场被岳飞一门板顶回去:“韩世忠现任枢密使,韩家军就是朝廷军队,您让我当心谁?您心中有鬼,就觉得我也该害怕?抱歉,让您失望了,我跟您不是一路人!”秦桧也是底层才子寒窗十年辛辛苦苦爬上来的,也非常不容易,因此深文周纳,口蜜腹剑,平时无论发多大脾气都不形于色,这次遭岳飞当面抢白,气得变颜变色,从此恨岳飞超过韩世忠。

名不正则言不顺,秦桧之才,主要体现在害人上。他害人都预先编织滴水不漏的程序天罗地网,不仅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且让你死后在阴间连冤都喊不出来。他谋害岳飞韩世忠的手法堪称中国官场阴谋经典,在下细细纪录,以备天下忠良参照。

秦桧害人,首先是寻找帮凶出首诬告。在韩家军,秦桧找到的是淮东总领胡纺。这胡纺原先像家奴一样伺候韩世忠亲信耿著,凭此步步高升,到第一次绍兴和议却向秦桧密告韩世忠准备袭杀金使张通古,投机成功,从此抱上秦桧大腿。张俊岳飞到韩家军后,胡纺马上依秦桧暗示出面控告恩主耿著,诬他在韩世忠被释兵权后从临安(杭州)返回楚州(淮安),到处宣传张俊岳飞此次前来就是要肢解韩家军,而且以兵变威胁朝廷将兵权交还韩世忠。耿著是韩世忠亲信,韩世忠升枢密使后继任韩家军都统制的却是解元,耿著发几句牢骚乃人之常情,但秦桧接报后大喜,立令逮捕耿著,酷刑逼供,株连韩世忠。岳飞得知后说:“我跟韩世忠同忠王事,他遭冤狱,不等于我有负于韩世忠?”连忙私下知会韩世忠。韩世忠接信后大惊,立即单独求见宋高宗,脱衣让宋高宗看胸前背后累累伤疤,举起双手展示仅存的五个手指,伏地大哭,悲不自胜。宋高宗其实并非真想整死这个三度救驾的功臣,见他诚心低头服软,于是假装吃惊道:“是吗?有这种事?”第二天即示意秦桧差不多算了。秦桧虽然恨不得当场杀了韩世忠,却不得不拿耿著当替罪羊,“杖脊”之后“刺配”,给自己下了台阶。韩世忠低空飞过生死关,从此明白铁心乞和的是宋高宗,于是辞职归田闭关谢客,连老部下求见也不开门。

韩世忠脑袋是岳飞用自己脑袋保下来的。以宋高宗之才,不用问秦桧也知道给韩世忠通风报信的是谁。他能满意?让你去拆散韩家军,你不执行最高指示还暗中通风报信卖好儿。官场要务第一条就是要把“好人”留给领导当,你把得罪人的事儿让给皇帝,自己跑去当好人,你什么意思?不知道“领导开门你上车”名列“北京十大不懂事”之一吗?

岳飞却并不知道宋高宗的心理变化,六月与张俊到达韩家军大本营——扼京杭大运河咽喉的楚州(江苏淮安)之后,他点校兵员发现韩家军实额仅3万余人,虽然吃了不少空饷,但以3万人防守诺大战区,还能西援淮西,北上京东,足见韩世忠军事才能,于是恳切向张俊表示反对拆散韩家军,更反对将韩家军大本营后撤镇江。张俊一听白眼儿翻到天上去了。其实他跟韩世忠自南宋立国就一直同级,私交甚笃,且是双重儿女亲家,于公于私,关系都比岳飞深。但释兵权后他与韩世忠同为枢密使,他的虚衔比韩世忠高,因此中央发文件他排在三大将第一位,如果能把韩世忠整下去,岂非“独掌天下之兵”?因此他决心拿韩亲家当垫脚石。岳飞曾为他部下,却不仅不吃他的笼络,而且升官升得比他还快,张俊早就十分忌惮,还能听进岳飞规劝?张俊大骂淮安城墙破旧,指示岳飞组织修缮,以便栽给韩世忠“治军不善”的罪名——驻屯多年,连城墙都没修好。岳飞却说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领蒙受国家厚恩,应当同心戮力收复中原,哪能一天到晚想着修城墙固守?岳飞一语道破张俊投降乞和真心,张俊听后勃然变色,挑个小错向帐前两名卫兵大发雷霆,下令将他们推出斩首。岳飞“恳救数四”,但越劝越翻,最后眼看两名无辜小兵冤死,心中十分不平,作为副手却又没办法。

阴谋家都不相信世上有心怀坦荡的人。张俊心怀鬼胎,草木皆兵,岳飞正大光明住在淮安城内,他偏住城外。韩家军中军统制王胜让队伍在教场列队,顶盔贯甲接受张俊检阅,张俊却问:“为何带甲?”王胜莫名其妙:“您来点校军马,不带甲怎么点校?”张俊忙令卸甲。

尽管岳飞反对,又不得军心,但张俊秉承宋高宗与秦桧旨意,仍强令拆毁淮北海州城(江苏连云港)割让金人,强迫所有居民移居镇江,成千上万的百姓流泪迁离故土。他还把韩家军精锐背嵬军调去临安(杭州),把淮东军首府按秦桧计划从淮安南迁镇江,设枢密行府(军委前敌指挥部)直接指挥韩家军。张俊肢解韩家军让岳飞非常愤怒,他七月初从淮安回到杭州即上奏辞枢密副使,让宋高宗另请高明与张俊合作。大才子宋高宗再次大耍帝王之术,下诏不允:“我觉得你们独当一面不足以展现才华,所以才让你们入掌军委管全面,现在你动不动就请辞,实在难以理解。你生当其时,占据高位,手握重权,却毫无作为,匪夷所思”,指责岳飞赌气怠工,为杀岳飞埋下伏笔。其实此时前沿军务全由张俊在镇江枢密行府包揽,岳飞和韩世忠一样,留在临安徒有虚职而无实权,根本无所谓怠工。

《说岳全传》横行江湖,全中国人民都认为秦桧坐在书房里说岳飞罪名“莫须有”,宋高宗傻得流鼻涕,拿起笔来照准,于是岳飞就死了。

完全是上了宋高宗的当。杀一个像岳飞这样执德布义,功勋盖世,直声满天下,在军界一呼百应的开国元勋,哪有这么容易?当年火化彭德怀,证明上只有化名“王川”,都不敢说死的是彭德怀。宋高宗在位36年仅开三次杀戒:一杀张邦昌,二杀陈东,三杀岳飞。张邦昌是国人皆曰可杀,但杀陈东这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宋高宗被骂得满头包,不得不亲自出马沉痛平反昭雪。现在10万岳家军仍雄踞武昌,岳家将个个翘首期盼岳飞像上次辞职上庐山替岳母守孝一样,过几天就返回岳家军,因此要杀岳飞,是非绝大天才莫办的系统工程。冤杀岳飞,宋高宗下决心并不难,他本来就是昏君,不杀忠臣怎么称得上昏君?岳飞冤案难在执行,尤其难在把如此泼天冤案执行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为此,奸臣秦桧应运而生。

看官须知,当奸臣并不容易,也得才华横溢,也得费尽心机,并非在鼻梁上抹溜儿白粉,爬上舞台吚吚呀呀唱两句就齐活儿了。忠臣把社稷与百姓放在心中,办什么事儿永远把国家百姓放在前面,然而————百姓的需要与皇帝的需要经常是对立的,所以皇帝不喜欢忠臣,实乃人之常情。奸臣始终把皇帝放在心中,办事永远把皇帝好恶放在前面,因此,皇帝喜欢奸臣,更是人之常情。历朝历代皆如此。但奸臣也是需要才能的,他不仅要负责代替皇帝践行不仁不义,还得挖空心思把不仁不义办成仁义盎然。岳飞就不用费心机,因为全天下包括宋高宗秦桧都知道北上抗金是正确的。因此,古今中外,当昏君容易,当奸臣却不容易。宋高宗决心杀岳飞,已向历史宣布自己是万年铁打昏君。但他再昏,也绝不会下道红头文件,甚至下道手诏让秦桧杀岳飞。谁会蠢到自动留下历史罪证啊?然而,宋高宗立国后换宰相跟走马灯儿似的,到秦桧再相却戛然而止,让他当了17年宰相,至死方休,可见秦宰相之才并非随便乱盖的。秦桧才能的集中体现,就是岳飞冤案。他与岳飞本有私仇,公报私仇,当然格外珍惜与努力,为陷害岳飞制定了一整套精密天罗地网,荟萃中华五千年文明史陷害忠良、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砍了你脑袋还是为你好之战略战术精华,直到今天还被无数小人天天实践着,看官喝茶,容在下细细道来,以资看官参照。

秦桧当宰相近20年,冤案罄竹难书,并非始于岳案,因此早就有组织上的充分准备。绍兴八年秦桧独相后肆无忌惮推行投降路线,天下大哗,秦桧被骂得狗血淋头,这时中书舍人(宋高宗办公室秘书)勾龙如渊献计曰:“您为天下操劳却被骂成这样,不如您选个人才当谏官,把骂您的人都办了,从此放手议和”。秦桧闻言大喜,立奏宋高宗委勾龙如渊为御史中丞(监察部副部长),谁不听话就弹劾谁,从此炼成体制内一击致命的官场宝剑,金戈铁马穿越无数血雨腥风的岳飞毫无招架能力。绍兴十一年八月岳飞从淮安刚回杭州,御史中丞何铸、殿中侍御史(中纪委司长)罗汝楫和右谏议大夫万俟离(中纪委副书记,主管批评皇帝过失)连上6章弹劾岳飞。他们分属御史台和中书省(国务院办公厅)两个机关,分头上奏弹劾岳飞,从组织程序上证明弹劾岳飞并非个人恩怨,但三人提出的罪名相当一致:一、“不避嫌疑,而妄贪非常之功;不量彼己,而几败国之大事”,指岳飞建议立皇太子与反对议和;二、“自登枢筦,郁郁不乐,日谋引去,以就安闲”,指岳飞被罢兵权后心有怨气,以辞职“要君”;三、淮西之役“坚拒明诏,不肯出师”,指岳飞三援淮西拥兵不进;第四、“衔命出使,则妄执偏见,欲弃楚州而守江”,指岳飞与张俊视察韩家军时不执行最高指示把战区指挥部撤出淮安,“沮丧士气,动摇民心”。后两条完全是舔张俊口水含血喷人,秦桧却马上跳出来背书:“岳飞确实说过这话”。宋高宗也亲自作证:“岳飞在大庭广众总说楚州没法儿守,因此修城墙无用。韩家军将士驻守楚州日久生厌,想换驻地,岳飞就讨好他们。这可不是我赖他。”

程序合理,旁证良多,连皇帝都出面作证,岳飞插翅难逃!此时有人岳飞到朝堂上与张俊廷辩对质,岳飞却说:“我无愧于心,不用对质。”

当年经勾龙如渊精心策划,官员只要遭到弹劾,不用等调查结果出炉即须立即辞职,秦桧大赞,延用为官场惯例。岳飞本非贪恋富贵之人,被3人弹劾后立刻沉痛上奏:“我个性固执,缺乏精明,没有毫发之功,却有山岳大罪,不能占着位置妨碍贤人上进,希望皇帝保全我于终始,允许我辞职远遁山林”。只要不是与金军作战,小3岁的宋高宗才能确实远超岳飞。他继续大耍帝王之术,一边于八月九日忙不迭下诏“照准”岳飞辞去枢密副使,同时又批评说,当初任命岳飞为枢密副使是为练精兵打金军,但岳飞错误地认为自己被罢兵权,表现相当令人失望,但他仍然宽大为怀,保留岳飞“少保”虚衔,纳还已免的两镇节度使,再加授闲职“万寿观使”(部级巡视员)。岳飞同志错误虽然非常严重,但宽宏大量的风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不记小人过,还是保他的,只要岳飞听话,不要觊觎兵权,仍可保全功臣地位不变,富贵荣华至终。岳云也保留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等虚职,改任“提举醴泉观”(处级巡视员)。

天花乱坠背后,牵连岳飞所有幕僚。岳飞去淮安时带11名将领进枢密行府任职,岳飞回朝后他们追随岳飞回到杭州,宋高宗授意改任他们为地方官,让岳飞身边无人。其中高颖本是北宋进士,曾在刘豫“大齐”生活10年,饿死不当官,绍兴十年九月出任岳飞湖北京西宣抚司参议。岳飞被罢兵权后高颖任司农少卿(农业部副部长),旋即罢官回鄂州(武昌),但宋廷仍害怕他交往王贵张宪,遂在岳飞罢枢密副使前一天发表高颖“添差”福建路安抚大使司参议官。“添差”本是虚职,根本不用上任,宋廷却限他三日上任,并令湖广总领林大声多发津贴,实际就是监督他离开临安。

秦桧为岳案设计的诬告程序确实滴水不漏,集中体现秦大才子遮天蔽地的超级才华。奸臣之格外不容易就在于此。他不仅要忠实执行昏君的昏聩决定,而且还要执行得滴水不漏。只要漏一滴,昏君就会马上把所有的脏水泼到奸臣身上,弄得不好当场杀了你当替罪羊,反正这时忠臣已死,留你个活口也是麻烦。奸臣通常对此心知肚明,因此,当奸臣确实比当忠臣技术难度高。风流才子秦桧大奸臣的才能在岳案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看官喝茶,容在下细细表来。

为诬陷岳飞,秦桧指使张俊在镇江都督行府轮流召见岳家军大将寻找帮凶。第一个召见的是都统制王贵(?-1153)。王贵名列岳飞五虎上将,汤阴人,岳飞小同乡,从岳飞起兵,岳家军成军后一直担任中军统制,在前3次北伐时迭次以少胜多,汗马功劳,军中位置还在张宪之上。张俊选他是因为他挨过两次处分:一次是他的部下趁百姓失火偷东西被岳飞抓到砍头,王贵也挨了100军棍;第二次是颍昌大捷一度怯战,幸为岳云所止,为此差点被岳飞砍头,经众将求情方罢,但“提举一行事务”(前敌总指挥)之职被牛皋取代。

官场上,无论中外,基本原则亘古未变:提拔我就是亲爹,免我职就是死敌。然而,这条亘古规则遇到岳飞居然失效,险被斩首的王贵拒绝诬陷岳飞:“岳飞是大帅,必须以赏罚治军,如果这也算过失,那他的过失可就太多了”。后来张俊找到王贵一个隐私逼其就范。因秦桧养子秦熺大规模毁灭证据,至今已无法确定这个隐私是什么,总之结果是身经百战的王贵屈服了,同意帮凶。但从程序上说,作为岳家军主将,王贵出面告发确实说不过去,因此还得在下面找个血口喷人的下三滥。秦桧党羽林大声到鄂州就任湖广总领后多方努力,终于在200多岳家将中找到了这个下三滥——前军副统制王俊。

王俊靖康元年(1126)在开封与金军作战以功补成忠郎,自栩勤王功臣,岳飞平湖湘后调入岳家军任前军副统制。他生性狠毒,祸害百姓如雕捕小鸟,因此绰号“王雕儿”。这种人在岳家军向来吃不开,况他入岳家军后寸功未立,因此老也升不了官儿,却屡因奸贪被顶头上司张宪处分,衔恨极深,得林大声暗示后立刻串通姚政、傅选和庞荣三个统制出面诬告。

王贵八月末在镇江与张俊谈完返回鄂州(武昌)途中,副都统制张宪即奉命携岳云于九月一日启程前往镇江参见张俊。跟3个月前胡钫诬告耿著谋反一样,九月八日王贵从镇江返抵鄂州,王俊马上投状诬告张宪,说岳飞释兵权后张宪与他商量率岳家军前往襄阳威逼朝廷还岳飞兵权。王贵明知是诬陷,仍将状纸转递林大声,林大声立发急递送往镇江张俊,张宪和岳云启程虽早7天,但依例必须昼行夜宿,而急递昼夜兼程,反赶过他们,结果他们到了镇江正好自投罗网。

其实王俊的诬告自相矛盾,破绽百出。他说张宪此前与他反目成仇,又说张宪居然跟他商量谋反这等杀头大事。他诬告岳飞派人让张宪起兵,却又在告状信后附的小帖子里说既没见岳飞派人找张宪,也没见张宪派人见岳飞,等于自我否定。他说张宪八月二十二日夜跟他商量谋反,可岳飞八月九日被罢枢密副使,当时从杭州去武昌只能骑马,昼夜兼程也须10天,岳飞如私下派人送信,按例无权昼夜兼程,须昼行夜宿,八月二十二日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武昌。王俊最初将状纸投给荆湖北路转运判官荣薿,荣薿一看破绽这么多不敢接,王俊才转递王贵。

但张俊并不在乎破绽。王俊诬告信一到,张俊立即逮捕前来参见的张宪和岳云。按宋法,主管军事的枢密院根本无权办案,枢密院的严师孟和令史刘兴仁因此拒绝开设刑堂。但良心被权欲熏黑的张俊强行下令亲信王应求审问,后又亲自上阵,把张宪岳云打得血肉横飞,体无完肤。谁知身经百战的张宪心比血红,骨赛铁坚,任凭皮开肉绽,坚拒牵连岳飞。无耻张俊只好编造张宪认罪书以红头文件上奏秦桧,秦桧接报大喜,上奏宋高宗要求将张宪和岳云押送大理寺狱彻查,并召岳飞至大理寺审讯。宋高宗接报大大喜,再加一码,下令设“诏狱”。看官须知,宋朝大臣犯法,多由大理寺(最高法院)或首都市政府查办,案情重大者设立“御史台狱”。只有查办“谋反”等惊天大案,皇帝才会亲下手诏指定主审官,成立“制勘院”(特别法庭),称为“诏狱”,类似文革时的中央专案组。

从程序上看,王俊出首控告,岳飞亲信王贵出面上报,岳飞爱将张宪“供认”,张俊出具红头文件上奏,秦桧按律报皇帝,宋高宗下令设立“诏狱”,简直马瓢里切菜——滴水不漏,大可办成铁案,一万年翻不过来。但形式取代不了内容,中国五千年历史,程序正确的冤案罄竹难书。我不懂宋法。我根本就没学过法律。我的古文也相当一般。象我水平这么低的人看一遍王俊告状信都知道是诬告,根本不用探讨岳飞本人是否真动过谋反念头。这样一封破绽百出的告状信就能将开国元勋岳飞送进天牢,答案只有一个:宋高宗决心杀岳飞。
八飞说岳飞,血泪满天飞之九——天日昭昭六月雪 金边六月雪
深知宋高宗心思的秦桧和张俊控告岳飞三宗罪:一、淮西战败后岳飞对张宪说:国家不得了,皇帝又不修德。身为双料大军区司令,恶毒攻击伟大领袖。第二、12金牌召回岳家军,岳飞班师途中问:天下事该怎么办?张宪答:就看您想怎么办。这就算谋反。三、岳飞说自己与宋太祖赵匡胤都是30岁当节度使,意思就是想当皇帝。

统统以言治罪,而且统统没证据。但一叶知秋,看罪名就知道秦桧和张俊要把岳飞朝死里整:这三条都属必杀“十大谋反恶罪”,理论上讲已不在宋太祖“碑誓”之内了。

其实,即使岳飞真有谋反之心,也并非一定要杀头。宋太祖和宋太宗两朝宰相卢多逊和宋真宗宰相丁谓被控图谋皇位,证据比岳案多得多,也仅流放了事。宋高宗在位36年仅开三次杀戒,杀张邦昌是迫不得已,双眼含泪,依依不舍;杀陈东是立刻后悔,再三忏悔,悔之莫及;只有杀岳飞,不仅坚持杀,而且至死坚持杀得有理。后来金废主完颜迪古乃(完颜亮)大举攻宋,国势复危,大臣杜莘老等上奏要求为岳飞昭雪,以壮抗金声势,宋高宗依然置之不理。继位的宋孝宗要求给岳飞彻底平反,已经退位当了20多年太上皇的宋高宗坚不吐口,楞把这事儿给搅黄了。

还有哪位朋友认为岳飞是宋高宗爱将?

岳飞被罢枢密副使后仍是“节度使”,从官阶来说仍是中央大员,每月逢一逢五须上朝立班。岳飞出身行伍,不耐烦经常去朝堂上站着说些鸟话,申请在外宫坐班,宋高宗不批,岳飞只好告假回江州(九江)私宅暂住。此时岳飞长子岳云已有长孙岳甫(4岁),孙女岳大娘(3岁)和次孙岳申(1岁)。岳飞次子、16岁岳雷生孙女岳二娘(2岁)。此外,第二任岳太李娃生三子岳霖(12),四子岳震(7),五子岳霭(3)及女儿岳安娘。39岁岳飞正当盛年,却已儿孙满堂。白天儿孙承欢膝下尚能稍开愁颜,每到夜间,岳飞便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一个秋夜,窗外即即蟋蟀惊破岳飞百战军梦,只好起身到中庭步月,天明后填写《小重山》一阙:“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笼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弦断无音,园外却响起急促马蹄声。岳家军旧将蒋世雄改授福州专管巡捉私盐官,趁此机会从武昌飞马急奔九江报告:岳家军驻京办事处主任王处仁密告,王俊上告张宪谋反。岳飞眼前马上浮现秦桧张俊陷害韩世忠的一幕。

很快,宋廷召岳飞回杭州。岳飞即刻上路,途中投宿县驿,半夜无法入睡,一行人环坐堂上,岳雷等人都觉此去凶多吉少,轮流上前低劝岳飞回九江。岳飞听后沉思良久说:“只得前迈!”连劝三次,仍是“只得前迈!”

岳飞深知前去杭州凶多吉少,却仍视死如归,慨然前迈。

依在下所见,岳飞当时有三条路。

他可以拨马直奔岳家军,率天下第一雄师举旗造反,说不定也可捞个什么“太祖”玩玩。起码,听到“兵变”的宋高宗,肯定马上端出比枢密副使更高的官儿。可是,那样岳飞就得是郦琼。岳飞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忠于中国,它们决定岳飞永远无法变成郦琼,就像我无法变成汪精卫。

第二,他可以远走江湖,逃去金国,或者西夏。

是的,岳飞有机会逃出生天。就象苏格拉底一样。

然而,像苏格拉底一样,岳飞主动选择了第三条路:

直面死亡。

《说岳全传》中牛皋听说岳元帅被捕立率大军直逼杭州,誓言如不交出岳飞就要攻破城池,杀死宋高宗。完全是落魄文人钱彩的杜撰。然而却是中国历史上最得人心的杜撰。每一个中国人都希望牛皋挥动大军攻破杭州,杀死宋高宗秦桧,救出岳飞,北上伐金,光复中原,拯百姓于倒悬。

可惜历史不许杜撰,无论历朝历代的中国人如何痛心疾首。

历史是,绍兴十一年,岳飞面向屠刀,昂然前迈。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岳飞到达杭州,王处仁再次恳劝岳飞上奏自辩。岳飞说:“使天有目,必不使忠臣陷不义;万一不幸,亦何所逃!”雪亮的屠刀已经落下,岳飞依然梗着脖子,我甚至没找到史料证明他曾经求见宋高宗。岳飞人格,以此迎风猎猎招展。

人格决定命运。经常也决定性命。皇帝就是领导,领导也是人。再理性的人也要受情绪影响,因此,领导整你,除了个别把你痛木了的领导从头就准备要整死你之外,多数也是边整边看你的表现。如果你学习韩世忠再三求见,满地打滚照死里认罪,心服口服从此变成乖猫咪,领导为什么一定要把你整死?谁不知道宽宏大量的名声好啊?可岳飞强项直言:“使天有目,必不使忠臣陷不义”,等于宣布继续不服,永远不服。收复故土有错吗?拯民倒悬有错吗?我为什么要低头?你敢杀我就等于宣布自己是昏君!

这就是忠臣最大的弱点。忠臣做事看对错,奸臣只看皇帝好恶。

宋高宗当然知道岳飞没错。收复国土,拯民倒悬,一万年都正确。问题是,你岳飞没错,那宋高宗就错了。皇帝怎么能错呢?当皇帝哪点儿最爽啊?就是“老子错了也是对的”。你坚持自己是忠臣,死不低头,不是陷宋高宗于不仁不义吗?当着天下人大喊大叫指责皇帝不仁不义,这还不算“骄横”?全天下都知道皇帝绝不会陷忠臣于不义。那算你谋反好了。你谋反,就不算忠臣了,我杀你就名正言顺了。

你不是忠臣,我杀了你就是好皇帝了。

你的明白?

秦桧和张俊听说岳飞果然独自前来,大喜。但这两个懦夫都不敢面对岳飞。十月十三日秦桧召见杨沂中,老奸巨滑,连面都没露,只派值班官转达一份“堂牒”(批示)和一句话:“要活的岳飞。”杨沂中率兵来到杭州岳飞私宅,岳飞迎出来笑问:“十哥有什么事?”当时诸将结拜兄弟,杨沂中大岳飞1岁,排行第十。杨沂中尴尬地说:“无事,来请哥哥。”岳飞说:“我看你今天来的意思不好”,说罢抽身回屋,杨沂中只好递进秦桧批示,少顷见小婢捧出一杯酒来,杨沂中踌躇片刻,举杯一饮而尽,岳飞大笑而出道:“此酒无药。我今日方见你是真兄弟,我去。”上轿前他对杨沂中说:“皇天后土,可表我心!”

直到此时,他依然认为宋高宗不会杀忠臣。

到大理寺后岳飞下轿入寺,见四面垂帘空无一人,过一会儿几名狱吏出来说:“请往后,何中丞请您对质。”岳飞感慨:“我为国家出生入死,今天落到这步田地啦”。狱吏一言不发带他拐到里面,却不见御史中丞何铸,只见张宪和岳云披枷戴锁,赤脚露体,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岳飞五脏进裂。此时一个秘书过来阴沉地说:“进了大理寺的都有罪,招了吧,我替你写”,想逼岳飞自诬。岳飞怒目而视,一言不发。

负责岳飞案件的正副主审是御史中丞何铸和大理卿周三畏,岳飞见到他们后慷慨陈词,刚说几句,突然狱卒厉声堂喝“叉手正立!”岳飞才知自己已非10万岳家军统帅,而是大理寺阶下囚。岳飞圧抑激愤,叉手站立,辩白曲直,说到深处,冤气冲天,悲不可遏,“哗”地撕开衣服袒露背部,只见岳母手刺“精忠报国”四个大字深嵌岳飞后背,其中“国”字中间没有那一点,这是岳母要岳飞牢记中国山河不完整。至今杭州岳庙正殿的“精忠报国”的“国”字,仍然缺少这一点。何铸看见这四个大字,脑内铿然如遭电击。他是出面弹劾岳飞的主要言官,却有天良,下堂后即面见秦桧力辩岳飞无辜。秦桧难以对答,只好低声说:“这是上面的意思!”何铸寸步不让:“我岂为区区一个岳飞?现在强敌当前,先冤杀己方大将,尽失军心,不是社稷长久之计啊。”秦桧理屈词穷,只好上奏宋高宗,宋高宗立下手诏罢免何铸,超升监察御史万俟卨为御史中丞,出任主审。

封建社会,当官为的就是发财,要发财就得贪污受贿,要找毫无过失的官员基本天方夜谭,也几乎没有官员能够一辈子免于弹劾,但被弹劾的并非每个都被整了,每个被整的也并非都被整死了,关键看领导想把你整成啥样。领导怎么想,端看派谁来审案。张浚派跟曲端有仇的康随去审他,曲端一见就知自己死定了,大叫“铁象可惜!”他并不怕死,却不甘心骏马毁于庸才。超升万俟卨主审岳飞,再次证明宋高宗决心置岳飞于死地。据宋史专家最新考证,岳案判决书上的日期是后补的,就是说,岳飞被害在前,判决书在后,即未审先判。

秦桧找到万俟卨(音“莫骑蟹”,1083-1157,头一遍能把这仨字儿全读对的应当由国家语委发奖金100万)是个狠毒小人,跟秦桧物以类聚。他生于河南原阳,说起来还是岳飞大同乡。岳飞在洞庭湖平杨么时,还是一介寒士的万俟卨拜访岳飞,让岳飞自行委派官吏管理洞庭湖,再借机杀两个朝廷大臣向宋高宗示威,这样地位就稳固了。此计名曰“拥兵自重”。满心忠良的岳飞一听七窍生烟,把他臭骂一顿。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一骂,万俟卨记了一辈子。后来万俟卨几经钻营当上荆湖北路转运判官和湖北提点刑狱,谁知岳飞奉旨出任湖北京西宣抚使,正好顶头上司,知他卑鄙,长期不予提拔。他知道自己在岳飞手下没法儿混,于是趁入觐在宋高宗面前大骂岳飞,正中秦桧下怀,官运开始亨通。他这个监察御史(副处长)不过从七品,但朝廷百官只要被他弹劾马上就要停职,权力很大,当官儿的都很怕他。衔恨多年,终于熬到审岳飞,我闭眼就能看见万俟卨接到委任状时的开心笑容:

岳飞,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还有什么比公报私仇更令小人开心的呢?

哪怕为此遗臭万年!

万俟卨跟何铸一起出面弹劾岳飞,这回从副处长直升监察部副部长(四品御史中丞),公报私仇还能升官儿,心花怒放,因此肆无忌惮,超级卖力,拿着王俊诬告状喝问:“国家没亏待你,为何谋反?”岳飞对天发誓无负国家,他警告万俟卨,如果执意陷害忠良,“我到阴间跟你没完!”万俟卨冷笑:“你说没谋反,有次你外出游玩,在墙上题字说‘寒门何载富贵乎?’就是谋反铁证啊!”堂上众人也群起附和。岳飞听到此处,知道自己绝无幸存之理,闭上双眼不再说话,任凭万俟卨严刑拷打。看官须知,岳飞虽然自幼生活贫困,久经战阵,但却从未坐牢,更没遭受过严刑拷打,万俟卨让手下往死里打岳飞,就是要屈打成招,逼岳飞自诬,但岳飞咬紧牙关,绝不呻吟。

我读懂了岳飞的心里话:呻吟就算我输给你。

这,也是曾经手握10万雄师、令虎狼金军闻声胆寒的千古名将岳飞仅剩的反抗了。

后来万俟卨还命人用药蚀去岳飞背上“精忠报国”四个字。小人之毒,可见一斑。万俟卨靠整岳飞官运亨通,最后当了宰相。不过,无论他的官儿多大,他始终是个小人。小人,就是个人高于民族,私怨重过国仇,睚眦必报,以怨偿德。

最后,岳飞拒进饮食,惟求速死。秦桧和万俟卨却借口让岳雷劝岳飞进食,乘机将与案情毫无牵连的岳雷也关进大理寺。

岳飞入狱,韩世忠退隐,宋高宗自废武功,绍兴十一年(1141)九月,金兀术一面议和一面出兵连破泗州(安徽泗县)、楚州(淮安)等地,“淮南大震”,但主管军事的枢密使张俊害怕影响议和,不发一兵一卒渡江迎战,金人终于相信宋高宗誓当儿皇帝的坚定决心。

宋金和议的基础是迫害岳飞。金宋暗使议和从未中断,但明使往返始于岳飞释兵权后半年。秦桧还大耍两面派,派党羽到福州劝主战派张浚赞成和议,许以枢密使之位,张浚严词拒绝说:“敌不可纵,和不可成”。南宋军民大部份反对议和,但宋高宗和秦桧置若罔闻,一意孤行。绍兴十一年(1141)十月,南宋魏良臣赴金带去拟好的乞和条款请金人批准,“再三叩头,哀求甚切”,终获都元帅金兀术首肯。十一月金使萧毅和邢具瞻随魏良臣赴宋签订和约:一、南宋“世世子孙,谨守臣节”,绍兴十二年三月,金派左宣徽使刘筈至宋册封赵构为宋国皇帝。二、割地。第二次绍兴和约让金人获得了战场上没能得到的大片宋土,岳家军收复的商、虢、唐、邓等州和吴磷等部所收复的陕西,包括吴玠当年血战坚守的和尚原,都被割让金国。吴玠旧将邵隆反对割让商州,竟被秦桧贬官后毒死。三、宋每年纳贡银25万两,绢25万匹,自绍兴十二年开始每年春季交纳。

和议已成,金人就等着宋高宗杀岳飞了。可本来就是冤案,以言治罪,实在找不到证据,所以从张宪被捕,岳飞冤狱罗织罪名仨月,始终结不了案。万俟卨头发都急白了,他由从七品升为正四品就是为了办这个案子,案子办不下来,就是他无能,再不结案,就得跟正四品掰掰啦!眼看岁末,宋高宗和秦桧实在等不及了,万俟卨只好由大理评事元龟年出面强行判决:一、岳飞和岳云分别写信给王贵和张宪指令谋反;二、淮西之役宋高宗下手诏15次仍拥兵不援;三、岳飞得知张俊和韩世忠等淮西战败后说“皇帝不修德”,又说:“我32岁建节,自古少有”,被引申为“自言与太祖俱以30岁为节度使”,这两句话被定为“指斥乘舆”(辱骂皇帝),在当时属于斩立决之罪。

第一条纯属诬陷,整个中央专案组从未找到谋反信,万俟卨只好说已被王贵张宪焚毁。后来韩世忠去责问秦桧,秦桧却亲口说“这封信虽然没查实,但也许有(莫须有)”,就是说,他自己也承认此信没有!

第二条双重诬陷。淮西战役岳家军调动时间均有记载,判决书所指时间根本合不上。淮西战役宋高宗给岳飞的15道手诏全部有案可稽,真正催促岳飞出兵的只有三月十一日手诏,而这份诏书之所以要求岳飞进兵,是因为此前企图独吞战功的张俊要求岳飞退兵,岳飞退到舒州(安徽潜山)上奏宋高宗定夺。这封诏书发出当天张俊就在凤阳大败,岳飞还没看见这份诏书,金军已经退兵了。

第三条诬陷到底。据说岳飞对董先等人说过“与太祖俱以30岁为节度使”,但董先亲至大理寺为岳飞辩护,说岳飞并未说过这句话。然而秦桧把眼睛一闭,就当没听见。

中国五千年历史上冤狱如麻,但仍然很难找到破绽如此百出的判决书,任何认真读过的人都能看出其荒唐。后来宋孝宗朝的史官李心传说:“我是资深文书,读过很多判决书,份份字斟句酌、逻辑绵密、锻炼周到,可岳案判决书罗织三月,依然破绽百出,岳飞之冤,昭然天下”。宋孝宗朝的判官王明清更是一针见血:“文字锻炼至极却不见真相,的见冤枉。证据何在?了无证据却判处极刑,这判决书让人义愤填膺!”《宋史·岳飞传》更是大呼:“呜呼寃哉!呜呼寃哉!”

然而,后人喊多少次冤枉也无法挽救岳飞性命。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万俟卨以此三罪上奏秦桧,判决岳飞“重杖处死”,张宪处绞,岳云徒刑。谁知到了风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那儿,骤然无限上纲,恶狠狠朱批:“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连岳云一块儿杀。

《说岳》说岳飞死于风波亭。

风波亭,伤心亭。说岳江湖,最不愿说的就是“风波亭”,这是《说岳全传》中最不受人欢迎的一回。有人考证风波亭在大理寺内,但宋史既无风波亭记载,也无岳飞死于风波亭的记载。至少到2012年,号称有72疑冢的曹操墓据说都找到了,风波亭还没找到。

更高难的是岳飞如何死。南宋官场上下从宋高宗那儿开始就心虚,官史材料也被秦桧父子大肆篡改,因此岳飞到底怎么死的,至今莫衷一是。撇开那些捕风捉影的稗官野史,就是学养深厚的宋史专家,说法也一人一个样儿,有说是绞死的,有说是毒死的,也有说斩首的。我个人认同法学教授林来梵的结论,因为这个结论符合判决书中的“重杖处死”,还有很多宋代以降书面材料佐证。

判决当日狱官让岳飞洗澡后将他拉胁而死(原文为“具浴拉胁”)。所谓“拉胁”,就是把人捆起来,脸向地面,两头用木凳垫高,然后用大木棍(重杖)打断脊梁,任其慢慢窒息而死,是非常痛苦的一种死法,只保留一副全尸。

宋高宗杀宋将岳飞于宋。

年仅39岁。

同年,爱钱如命的大将刘光世寿终正寝于家中床上。

因此,宋高宗才再高,维护宋家天下的政治手腕再圆滑,他还是昏君。

再过一万年,只要中国历史存在,他就仍然是昏君。

随便多少不懂事的独醒来给他翻案!

金人得知岳飞死讯,举国雀跃,狂饮欢呼,当时被金人扣押的宋使洪皓目睹此情此景,心如刀割,吞声抽泣。即使秦桧并无金国卧底委任状,他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他是彻头彻尾的金人卧底。

关汉卿说,窦娥遭无赖诬告冤死,被斩首前连发三愿:如果血溅素练、大旱三年、六月飞雪,那么,她就是冤枉的。三个愿望全部实现。

窦娥果然是冤枉的。

岳飞捐躯那天,正是绍兴十一年除夕,除了岳家人,在那个除夕之夜,家家户户的中国人,应当都围坐火炉,举杯欢庆,全家团圆着吧?

我不知道那一年除夕的杭州是否下了雪。但我知道,从那一年开始,每一个仔细阅读岳飞冤案文字的中国人,胸中都下着寒彻心肺的漫天大雪。

无论宋高宗这个昏君如何涂抹,如何遮掩,如何狡辩,如何推卸,所有的中国人都能看见这漫天大雪,世世代代的中国人都能看见片片雪花上的四个大字:

岳飞,冤枉!

当初岳飞被关进大理寺,狱卒都知是冤案,因此都对岳飞很恭敬,但有天一个狱卒却忽然说:“我一直以为您是忠臣,恭敬服侍不敢怠慢,今天看来,您却是逆臣啊!”岳飞惊问其故,狱卒迭指说出一番高论:“君臣不能相疑,相疑就要出事。皇帝怀疑大臣就会杀掉他;大臣怀疑皇帝就会造反。大臣怀疑皇帝而不造反,那么引起皇帝怀疑也会被杀;皇帝怀疑大臣而不杀他,大臣也会因皇帝怀疑自己而造反。宋高宗现在已经怀疑您了,所以把您关进大理寺,怎会再让您出去?死了就不怀疑了。您如果活着走出大理寺,当然会怀疑宋高宗,最后一定会造反!所以无论您是否真想造反,您进了这个门,就等于已经造反了。这就是所谓的逆臣啊!”

因此,岳案关键并不在于冤不冤,而在于宋高宗觉得他的兵权威胁了皇权。你以为宋高宗不知道岳飞冤枉?但是,皇帝虽然也是人,其实却并不是人。皇帝是权力动物,它既不关心冤枉,也不关心百姓,它只关心皇权。为保证吕后篡权不再现,汉武帝死前将所有为自己生过孩子的后妃全部杀光,何况一两个忠臣?纵然岳飞不谋反,怎能保证张宪岳云不会突然将岳飞黄袍加身呢?虽然这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但宋高宗为什么要留下这百分之一的危险呢?岳飞如果满地打滚大哭大叫,一脸眼泪鼻涕哀求赦免,死心塌地放弃兵权,拿一堆银子回家去鱼肉百姓和美女,宋高宗可能也就算了。偏偏岳飞死不低头,强项直立。你既不爱钱,又不爱色,两袖清风,道德高标,清誉满天下,连官儿都不想当,却天天要求率军北伐,不仅深得军心,而且深得民心,那么,你到底想干嘛?

死了就不怀疑了。

岳飞听罢仰望苍天,久久不语,然后,他提笔写下八个大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事见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207)

历史上是否真有这个狱卒,宋史界争执颇多。

但是,这八个字,历史上确实是有的。

这是岳飞留给后世中国人的八个愿望。

天日虽然昭昭,岳飞仍然死去。

岳飞虽然死去,天日毕竟昭昭。

谋杀中国第一忠良岳飞,宋高宗被中国百姓钉死在万世耻辱柱上,永不翻案。

我查了,那一天是公元1142年1月27日。

我发愿:从2010年开始,每年除夕我一定洒酒一杯,以祭岳飞。

我并不奢望每个看过这篇文章的中国人都会这么做。

但我仍然希望!

全书《谁杀了岳飞?》2013年8月已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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