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复礼”是孔子在《论语》里所讲的一句话。这句话曾被广泛地批判,认为孔子开了历史倒车,要复辟周礼。我认为孔子这句话另可商榷,并不应该把“礼”字,单纯地理解为繁琐不堪的“周礼”,“礼”,应该指社会生活中的一切行为准则。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句话就可以这样解释:“克服自己过分的欲望,使说话办事都合乎社会准则。”
人有追求幸福的欲望,也是人的权利。但如果放任自流,私心太重,不讲规则,就一定会危害他人和社会。孔子所处的春秋时期,正是各路诸侯为满足个人私欲称王称霸、争权夺利的年代,有这样的社会背景,所以他才说了这样的话。
《礼记》载:“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这句话我是这样看的:“那些物欲太重的人,就是不顾天理而只管追求自己无穷私欲的人。于是他们会有违背正道、挑战规则、欺诈伪装的心,他们会有穷奢极欲、放纵不羁、为非作歹的行为。”如今的社会上,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多呢?那么,“克己复礼”用在这些人身上,便可以这样讲:“克服自己的私欲,回归到党性原则和做人良知上来吧!”
如何克服 个人膨胀的私欲,其它的经典里也有相关论述。《道德经》里说:“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这句话代表着道家的观点,你要把道德名誉举得过高,人们就会去争那个虚荣,从而衍生出伪善;你要把经济利益放在首位,人们就会不择手段去谋取;你要说欲望无罪的话,人们就会在私欲的交织中乱作一团。老子最讲辩证法,所以他讲了善的罪,人的自然属性的罪,政治引导的罪。
佛家也是这样讲的。《金刚经》奉劝人们:“不应住色生心,不应往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若心有住,即为非住。”佛家劝说人们不要因感官物欲迷失了精神世界,若物欲太重,便会丢了人性。
《坛经》里也说到佛家修养的一个层次:“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试,勿使惹尘埃。”
民主革命的先驱孙中山先生对此也是痛心疾首,他说道:“惟政客则全为自私自利,阴谋百出;诡诈恒施,廉耻丧尽;道德全无,真无可齿于人类者。……多行不义必自毙,国民之公论,将不容久矣。”
鲁迅先生也感叹人性进步之难:“改造自己,总比禁止别人来得难。”
他们讲的,不都是“克己复礼”吗?
辩证法决定,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走向自己的反面。“克己复礼”后来也变了味。到了宋代,程、朱理学兴起,他们倡导的克制便开始脱离了人性和社会,脱离客观存在,变得高不可攀起来。
程颐、程颢说过:“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灭私欲则天理明矣。”你看,孔子讲“克服、克制”到了二程这里,便成了“灭私欲”。人人都像神一样没有一点私欲,可能吗?
朱熹说过:“孔子所谓‘克己复礼’,《中庸》所谓‘致中和’,‘尊德性’,‘道问学’,《大学》所谓‘明明德’,《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教人明天理、灭人欲。”你看,朱熹把“克己”解释为“灭人欲。”与二程如出一辙。
孔子并非不可批判,但我认为,“批”者,一分为二;“判”者,判断是非曲直。批判绝不是打倒!毛泽东讲过“批林批孔”的话,但他啥时候讲过“打倒”二字?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叫李敏,一个叫李讷,正是取意于孔子:“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这句话。那些要砸烂孔家店的人,怕是没有完全领会领袖的意思吧。
至于有崇洋媚外的人,以孔子为中国近代落后的罪根,怕也是找错了对象。翻翻历史书看看罢,十八世纪西方现代文明兴起时,西方先贤对以孔子为代表的中国文化的崇敬之情,私毫也不亚于今日人们对现代西方的崇敬心。我觉得现在许多人要打倒孔子的心理,跟当时西方人抛弃上帝很相似。说来话长,识者自明,此不赘述。只举一例,我曾看到过这样一则文,说的是一个中国人移民到了米国,停车时车轮压着停车线几厘米,警察要罚款,他辩解道:“不就是几厘米吗?”警察说:“你有超线几厘米的自由,别人便也有超你几厘米的自由,这路上这么多的车,每个车都自由几厘米,岂不摆满路面?如何行驶?”可见,“克己复礼”也是普世价值之一——请克制你的自由心,回到交通法规上来罢。
孔子当然是伟大的,但在今天,也不能因为他的伟大而再把他尊敬到“大成至圣文宣王”的地步。比如,塑像一类的形式主义,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