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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的一些书,都凑巧和民国前后几十年的事情有关。在真实的历史被忽略、真实的文人风骨被暗淡的学校教育时代,很惭愧我只知道鲁迅,只知道郭沫若,只知道巴金丁玲茅盾......
如果时间可以给一个公允的注角,我相信后人愿意评价那既是一个动乱的时代,也是一个思想爆炸的时代,它的妙趣横生之处甚至不逊色于另一个思想大爆炸的春秋战国。“疯子”真名士章太炎,爱骂人的国学大师黄侃,三次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者林语堂,无政府主义的蒋经国老师吴稚晖,推崇新文化的旧式学者胡适,擅长三十多种方言的语言学家赵元任,看破红尘的通才李叔同,还有王国维、丁文江、沈从文......太多太多的个性名字。和这些前辈学者文人比较起来,现代文化和文人的浮躁一览无余。这些大师站在中国古典文化与现代白话的交接点,任何一个人的独立个性与学识拿到现在,都会让文怀沙之流羞愧得尿裤子。而且我预言如果中国继续白话文基础的单一教育,未来将很难出现好的博古通今型学者.
话题扯得远了,其实这么晚又来上网,只是由这些有意思的人忽然联想到了一些歌曲。
李叔同被现代人记得的,不仅仅是他精彩绝伦的一生,实物的载体尚有一首歌,最近看林海音的《城南旧事》,小英子小学毕业时候的骊歌,后来被用做同名电影的主题歌,这便是我们很熟悉的《送别》,在更早的电影《早春二月》费穆先生也曾经引用过。这是一首非常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词作者便是李叔同(弘一法师)。这首歌词很有趣地出现了好几个版本,如今比较公认的唱词来自李的徒弟丰子恺记录: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准确地说起来,这首歌是先有外国的曲子,后经过李的改编再配上歌词的。但是一百年后我们再拿来听,还是深为其中回环往复的离愁和古典韵味而着迷。这算是离歌的经典了。
李叔同是我国现代歌史的启蒙先驱。接受了欧洲音乐文化的李叔同,把一些欧洲歌曲的现成曲调拿来,由他自己填写了新词。这些歌曾在全国范围内广为传播。曲调带着强烈的外来色彩,歌词带着浓重的旧体诗词的韵调,这便是最初的,也是宣告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到来的歌。李叔同用这样的歌完成了启蒙者的历史任务。
前面提到的赵元任,也有一首歌曲传世,他的好友刘半农1920年创作了一首诗,《教我如何不想他》:天上飘著些微云,地上吹著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月光恋爱著海洋,海洋恋爱著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鱼儿慢慢游。啊!燕子你说些什麼话?教我如何不想她?枯树在冷风裏摇,野火在暮色中烧。啊!西天还有些儿残霞,教我如何不想她?
精通音律的语言学家赵元任将它谱曲并亲自演唱。我记得小时候看诗集的时候,曾经提到赵元任当时在北大教堂上将每一节都转变了曲调来唱,不知道是否当时记忆有误,现在找不到这本书了。但是这绝对是近代以西方流行音乐方式来为诗歌谱曲的比较早并且比较经典的一首了,在当时的青年中也曾经传唱一时。
关于刘半农的《教我如何不想她》这首诗还有一则有趣的传说。赵元任夫人杨步伟在她的回忆录《杂记赵家》中有一段叙述。1930年前后,杨步伟在北京女子文理学院任教,她的那些女学生们非常爱唱《教我如何不想她》,后来歌词作者刘半农奉命接掌该学院,刘半农穿了一件中式的蓝布棉袍子来到学校,女学生们偷偷议论:“原先听说刘半农是一个很风雅的文人,怎么会是一个土老头。”杨步伟听到了,就告诉这些女学生:“你们一天到晚都在唱他写的《教我如何不想她》,这就是那个他呀。”女学生哄了起来说:“这个人不像么。”还有的说:“这首歌不是你家赵先生写的吗?”杨步伟说:“曲是赵先生所谱,但歌词是他写的呀。”
顺便提一下,刘半农的弟弟刘天华则是个不折不扣的音乐家,《良宵》是我百听不厌的曲子。有机会去江阴玩的话,要去拜访一下刘氏兄弟的纪念馆。
这首歌的演唱方式一般采取美声。类似于《松花江上》那样的男高音风格。到目前为止,它应该还是音乐学院里的经典试唱练耳教材。李岚清就非常喜欢演唱这首歌,我想大概他青年时代也保留着对这首歌的美好记忆吧。
在国难当头的时刻,音乐的目的除了娱乐,也包括有催人奋进。小时候父亲最爱教我们唱一首歌,名字叫做《苏武牧羊》,“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穷困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历尽难中难,心比铁石坚,夜在塞上时听笳声,入耳痛心酸。转眼北风吹,群雁汉关飞,白发娘盼儿归,红妆守空帏,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宁海枯石烂,大节定不亏,欲使匈奴,惊心碎胆,拱服汉德威。”
父亲只读过一年私塾,但是他的毛笔字是我们所有这些上过十几年学校的新式学生所不能比的。我估计这首歌应该是他当时上小学的时候先生教的。在那个时代,这首歌曲因为浓郁的爱国思想和兴复汉室的理想而被学堂传唱,其实再正常不过。
印象中,现代人灌录唱片演唱此曲的似乎只有李娜。我在新浪乐库里找不到这首歌的链接。李娜的声音无疑是高亢的而丰富的,但是记忆里还是父亲他们那代人唱起来比较有民国的语言味道。可惜的是,这么好的歌曲它的作者却是佚名的。这首歌和我一开始想要写的主题有点偏了。
“旧时代”的歌曲不仅有爱国题材,也有类似于“夜来香”那样的靡靡之音。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时代,它的包容性就是它的复杂社会性。复杂得有如徐志摩的情史。作为名噪一时的白话大诗人,徐志摩的诗是被人翻唱最多的一个。最早被翻成歌曲的便是那首《我不知道风在哪个方向吹》。
“我不知道风/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轻波里依洄/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她的温存,我的迷醉/我不知道风/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甜美是梦里的光辉/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她的负心,我的伤悲/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悲哀里心碎/我不知道风/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当时的文人,无疑具备深厚的古文话底子,所以即使在创作白话诗歌的时候,也不忘古典的韵律美和意象美。从诗歌的美感和文字的上口性来说,徐的诗歌的确是其中比较值得玩味的一种。
这首歌,我听过好几个版本,现在网络上比较容易找到凤飞飞的那个版本,比较起来,我更怀念十几年前听过一个拼盘磁带里韩磊的演唱。他赋予了这首歌一种阳刚的悲伤。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了。
进入“新时代”,徐志摩的名作是作曲家最热衷于改编的。不过从这时候开始,“新时代”的经典改编基本上来自台湾了。“再别康桥”、“偶然”都被太多的优秀歌手演绎过。我比较喜欢其中陈秋霞的“偶然”。
当然胡适的作品在老蒋维护传统文化的台湾也受到了作曲家的关注。最有名的自然是那首“兰花草”。刘文正几乎和这首歌划上了等号。诗原名《希望》。
“我从山中来,带得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好。一日望三回,望到花时过;急坏看花人,苞也无一个。眼见秋天到,移花供在家;明年春风回,祝汝满盆花!”
胡适写下这首原题为《希望》的诗,是在1921年。那年夏天他到西山去,友人熊秉三夫妇送给他一盆兰花草,他欢欢喜喜地带回家,读书写作之余精心照看,但直到秋天,也没有开出花来。于是就写了这首小诗。
这首诗现在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因为它既没有做到彻底的白话,就连句式排列也是仿照五言诗歌的。算是特定的年代产物。改编者还是比较聪明的。
胡的诗歌直接变成歌曲被人唱,有点难度。因为的确在现代诗歌的表达与韵律捕捉上,胡适逊色于同时代的白话诗人。他的另一首诗歌《梦与诗》,也曾经被台湾校园歌手多次翻唱。
“都是平常经验/都是平常影象/偶然涌到梦中来/变幻出多少新奇花样/都是平常情感/都是平常言语/偶然碰着个诗人/幻出多少新奇诗句/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这首诗最出彩的句子乃是最后几句。所以一般的改编也基本上围绕这这几句做文章。从个人听觉记忆而言,我比较喜欢孟庭苇的那个版本。但是若论音乐的辨识度,还是前面那首兰花草厉害。
台湾的音乐人很牛逼,就好象台湾的诗人很牛逼一样。大陆在搞三反五反打老虎大跃进的时候,台湾又出了一批优秀的诗人,他们的朦胧诗感染了新一代的台湾文艺青年。被称为台湾音乐教父的罗大佑即是其中的代表。记不清是前两年的什么电视节目了,曾经的愤青罗大佑恭恭敬敬地抱了一把吉他上台唱《乡愁四韵》,他之所以那一刻表现得象个孩子,因为台上白发如雪的老诗人余光中正在那儿端坐着。
大陆读者最熟悉的余光中诗歌作品大概是《乡愁》。这首诗的节奏非常好,感情也非常真挚。其实《乡愁四韵》也非常不错,只是从普及大众的记忆度来说,稍微复杂了一点。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酒一样的长江水/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血一样的海棠红/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信一样的雪花白/家信的等待/是乡愁的等待/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母亲一样的腊梅香/母亲的芬芳/是乡土的芬芳/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据说,很多人为《乡愁》试着谱曲,可是至今没有一个调子得到余老本人的认可。不过我相信罗大佑的这首四韵老先生是欣赏的。音乐才子杨弦在这首歌中运用了大量巧妙的吉他技巧。并且这么长的歌曲一字未更改。何年有幸,能够再听罗大佑与余光中同台弹唱此曲,是一种极好的艺术享受。
上中学的时候我听过潘美辰的一首《拒绝融化的冰》应该也可以算在余光中的名下。因为余有一首《我之固体化》,两者文字有大量的相同相通之处。可惜我查找网络资料之后发现,歌曲被另外的作者标上了名字。鄙视一下。
昨天胡扯了一下现代文学中的一些诗歌改编成的流行歌曲。其实就和中国文学为“现代”“当代”“近代”时间段所做的糊涂划分一样,我听歌的历史中对于一些现象的看法也是糊里糊涂的。比如我就不太明白台湾七十年代末的歌唱运动为什么会被称为民歌运动。
按照我们惯常教育的理解,只有诞生并传唱在民间、具备一定的民间土壤并且为普通一方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才够资格称为民歌。它应该是象《牧歌》、《采红菱》、《龙船调》那样开放于民间的。可是这也不对,难道王洛宾艺术加工的《在那遥远的地方》就不能算民歌?或者台湾的音乐人只是把民歌的涵义扩大化了而已。
这几个月一直在看快乐女声的歌唱比赛。歌唱选秀这玩意其实在台湾根本不新鲜。当年搞新民歌运动的时候就已经通过比赛选出了一大批好歌手了。前几天央视艺术人生邀请的蔡琴就坦言自己当年就是民歌时代歌唱比赛出来的。
我第一次买蔡琴的专辑是在1996的南京新华书店,专辑的名字叫做《民歌蔡琴》。这是一张制作精良、音色醇美的专辑。它集合了民歌时代的一些老歌进行翻唱,在这张专辑中我第一次听到畅销诗人席慕蓉的两首诗歌改变的歌曲。这两首歌一首名字叫做《渡口》,另一首是《出赛曲》。
席慕蓉作为台湾八、九十年代继三毛之后深刻影响华人青年的作家,她的出名是因为那些美丽的朦胧诗。当年很多同学都买过汪国真和席慕蓉的诗歌钢笔字帖。在青年时代,我读过她的所有作品。所以当时一听蔡琴的专辑,就明白是怎么来的唱词。
除了上面两首经典的谱曲外,席慕蓉还有两首诗传唱口碑相当棒。一首是潘越云的《生别离》、一首是她的老乡德德玛演绎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从艺术性来说,前者无意更有韵味一些。
上面提到的潘越云,她的情歌真是和她的偷情被捉一样,都是一流的刺激大众感官的名堂。她的《十年原声剧情片》,《十年情歌歌收藏盒》每一首歌都经得起时间的推敲,甚至不夸张地说,每个句子都经得起时间的消蚀,因为都是名家的呕心之作。
这两张专辑里的很多歌,别的歌手也翻唱过。比如当年的大陆歌坛一姐毛阿敏,我找不到那盘磁带了,名字叫做《明星在哪里》,里面就收录有阿潘经典的《天天天蓝》。不过味道和阿潘差了太多。这种苦情的歌也只有阿潘这样有着悱恻遭遇的女人才可以唱得催人泪下.
潘越云的很多歌,歌词意境大都来自中国古典的文学。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三毛的那几首。
三毛生而逢时碰上了轰轰烈烈的台湾民歌时代。她和阿潘,再加上另一个传奇女人齐豫共同完成了一张传奇的歌曲专辑。名字当然就是《回声》。
三毛其实不能算是诗人。虽然诗人也是作家的一种。但她无疑具备诗人的天赋--敏感、多疑、神经质。严格地说,《橄榄树》不能算好的诗歌,但是经过音乐大师李泰祥的谱曲,再由齐豫那天籁之音一唱,真是不想被流行也难啊!
阿潘还唱过琼瑶的诗歌,比如《几度夕阳红》。这些诗歌无疑也是符合大众审美潮流的,但是和余光中、郑愁予、洛夫、痖弦等人的作品比起来,还是有如小孩过家家。所以暂且忽略吧。
台湾这个小岛的音乐人还是真前赴后继。在邓丽君横空出世后,集中了梁弘志、古月、谭健常、刘家昌等七位一流的曲作者,联合完成了一张空前绝后的好唱片。之所以说它是空前绝后,是因为这张专辑的歌词作者太厉害了,他们是九位经典的宋代词人。分别有李煜的《相见欢·独上西楼》,苏轼的《水调歌头·但愿人长久》,范仲淹的《苏遮幕·芳草无情》,秦少游的《桃源忆故人·清夜幽幽》等12首经典的宋词。
它的出品日期是最早是1983年,而我接触到的时候恰好是邓丽君在泰国清迈去世的那一年。如今这张专辑经过26年的风雨,却依然被一再刻录,人们想尽了办法,想让它的音质更完美一些。歌词的经典以及作曲者的精彩演绎,再加上邓的独特声线,使她注定成为了一张永久的发烧碟。
这张专辑里的歌曲,鲜有歌手翻唱。有勇气翻唱并且赋予了新的味道的,只有王菲敢尝试了一首但愿人长久。那也是出于对自己欣赏的前辈的致敬。这两个版本我都很喜欢。这张专辑值得听一百遍--其实我早超过了五百遍了!
古词本来便是配合着固定的词牌演唱的。中国的古人信奉词言情、诗言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诗比小情调的词要难于传唱一些。唐诗人李商隐的诗歌晦涩难懂,他的很多诗都象王家卫的电影,意象的跳跃性极大。但是还偏就有人根据他的诗谱了曲。歌名叫做《别亦难》,歌词来自《无题》的前四句: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歌词当然是可以多重解读的。它的曲作者据说是何占豪,就是写小提琴《梁祝》的那个家伙。前阵子东方卫视的明星慈善活动中,周海媚去了何老家,看上去脑筋还灵活得很,思维方式也是典型的上海式的,一点也不象快八十的人。
徐小凤对于老歌和民歌有一种特别的喜爱。她唱过《天涯歌女》,《卖混饨》、《卖汤圆》、《草原之夜》、《三年》、《今宵多珍重》等很多旧上海的老歌及民歌。何老先生的曲子,她还唱过一首《化蝶》,是粤语版的。由于打上了徐氏风格的烙印,我甚至觉得比国语版那个啥“碧草青青花盛开”来得好听。
何占豪是个音乐天才。当音乐天才的作品,碰到了低沉醇美的女中音的时候,那种穿越岁月风尘的沧桑美丽就会扑面而来。所以《别亦难》只需要半首诗歌,就可以奠定它的经典地位了。
杂七杂八扯下来,其实很多流行歌曲里的句子拿出来就是很好的诗歌。而由诗歌改编成的流行歌曲亦太多。只是若缺少了特色的曲作者和特定的时代特别的歌手,就会被慢慢淹没在时间的废墟里了。音乐里的故事,如果没有了那些背后的传奇,也就难成其为经典了。我喜欢有故事的人生,我喜欢有故事的音乐。还有很多音乐故事放在我的心里,以后再记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