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看了几十页，想说看完了可以发个微博：“丫不过如此，世无英雄，竖子成名。”等看到一半觉得还不错。看到最后，佩服得紧。从淫书的角度上来说，确实超《金瓶梅》，过《肉蒲团》，厉害。
冯唐，君子。不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君子，是微博上“君子坦蛋蛋，小人藏jj”的君子。好坦荡的文章。冯唐文章，粗鄙。似流氓地痞泼皮无赖滚刀肉混不吝的劲头儿。冯唐文章，细腻。落笔处，轻似头发稍儿，细似桃子毛儿。粗鄙与细腻之间几乎没有过渡，强悍之文，似也不需要过度。
暴力文章，古已有之，只要逻辑强悍文笔优美，咋说都行，比如《登徒子好色赋》。只不过满嘴jiba，b的，以前还真没见过。文笔细腻，几乎是中国文人的基本功夫，细腻的古人随便一提就是一滴溜。如果把细腻的文笔比作一种武功，那冯唐推崇的李义山练的就是兰花拂穴手，冯唐本人学的怕就是是眼睛保健操，但属于练眼睛保健操练出一路邪门武功的。冯唐的景物描写，与自楚辞以降的文人一脉相承，那些明喻暗喻，逻辑行文，有古人的影子，很多不是原创。有原创的部分，往往特别吸引人，比如《万物生长》里“丁香花儿是四瓣的多，五瓣的少”。
《金瓶梅》，无聊文章，加上触目所及的批注，很影响阅读体验。性，无非从“袖了淫器包”出门，到“抽插二百余次”，事毕“拭抹干净”。看得很无聊。之所以看，只是想知道这么无聊怎么能在某些版本的中国古代四大名著中排上一位？《肉蒲团》更别提了，因果报应，无聊。
冯唐的性爱，想象力忒丰富，见啥淫啥。可惜有时刻意了，并不全天然，比如开头的“你想看我的裸体吗？”失于意境了。可能是想起到一个当头棒喝的作用，先把人吓懵了在慢慢揉搓吧。前200多页，看出来冯唐喜欢写口交，喜欢写后位。也不似明清艳情，也不似日本AV，更不似香港三级。相比而言气氛更像《巴黎最后的探戈》那类欧洲艺术片，只不过人家是兽欲过后空虚不满，冯唐是淫荡过后就顿悟了。至226页，玄机与神秀，绝笔，绝笔。从未见过这么好的描写。之前有一段玄机与韩愈，之后有一段玄机与不二，都属上乘。
古人意淫，极重意境。读着《不二》，我就在那儿想，絮叨这么多话，用得着吗？我意淫，绿腰红团，人家白居易轻拢慢捻一番，就七个字，极乐升天了八成还宝相庄严呢，冯唐一来，写那么多字，还“搞得乱七八糟的”，高下立见。到226页，琵琶弹过了，笛子也吹过了，古琴也抚过了，大树也长成了......至此彻底服了，於是欢喜。那个“永不愈合的伤口”的比喻，远超三言中“相思泪，两片唇”的做作。
《不二》，冯唐侃佛侃禅，侃得好。王朔不行，王朔侃佛，节奏气韵不合，谁看了谁说是吸毒吸high了飘着写的吧？冯唐说佛侃得气定神闲，棋高一招。
冯唐怎么会学佛？他信佛吗？我觉得他的气质很存在主义。于学佛一路，经文义理对他不是问题，看通空性不是问题，打几个机锋不是问题。问题是此人长期大造口业，从微博看来，心胸不咋开阔。似无同情心，似无正义感。不像布施之人。对天对地对佛对人，似无敬畏之心。于旧事前情念念不忘，看不破三心不可得的道理......怎么怎么就不像学佛的。其人，估计即使真的皈依了我佛，也必是个落于小乘的。
不管冯唐怎么不像学佛的人，佛却是无论什么样的人都可容的。佛学是了不起的哲学，了不起的宗教，什么都能容，什么都能渡化，真正超越真正平等。你可不信神鬼，却不可不尊重佛的信念，众生平等慈航普渡包容一切。佛可包容一切异端，一切疯魔。比如《西游记》中反复提到，佛道释本三教一体，所以天上既有玉皇大帝又有如来观音。虽然失于空性，但妙在包容。佛经中包含着精妙的智慧，无上的智慧。唯心的佛学，绝不是中学老师口中的荒诞简单，属于越琢磨越有味道越琢磨越有乐趣的东西。所以冯唐拿高僧说事儿，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还是前面那句话，你可不信鬼神，却不可不尊重信念。
冯唐的文章，有禅意。冯唐所云佛法，是名佛法，是非佛法。学佛者可思淫欲不？不也。冯唐说淫欲，是名淫欲，是真淫欲。
佛经，兜兜转转，绕来绕去。“东方虚空可思量否？否也。南北西方虚空可思量否？......”“有人相我相寿相众生相.....人见我见寿见众生见.....”发几十遍的“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动不动就“八万四千”，“恒河沙数”。看见了吧，冯唐那成串开中药铺的语言方式，一样的句子一遍又一遍来回来去地说，这路子就是从鸠摩罗什那边来的。这还是精炼版的，传说中唐僧版更罗嗦。所以，读冯唐的文章如果出现了反反复复不知所云的东西，常常是直接跳过去就行了。比如《不二》中，几十种僧房名称几十个穴位几十种中药几十种发型的罗列，就是如此。要是仔细琢磨了，就入了套了。
可回头一想，有点空性。主要还是写了几个和尚而已。
冯唐写的禅宗，同意“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明摆着是比着“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故意找茬呢。“你空，我比你还空，比你空100倍！”是空了，空得挺技巧的，挺不空的。还不如不二做的“菩提大鸡巴”来得空。
人说，冯唐，读书多，可能吧。他读的不少，但也不至于汗牛充栋，学富五车。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大家伙儿的文学教育基本都是自修，所以都是根据兴趣来的，不是系统化的教育。语文课能形成啥文学修养？连文痞的养成都需要再加辅食，更不要说文人。冯唐的参考文献，《战国策》，李义山，其后有佛经。读书多，也不过就是个比较多而已（主要是鉴于引用文献重复率比较高，也可能他读的很多书都不引用）。这个世界，古今中外要读的书太多，随便一个人，提两本别人连听也没听过的书，引用两段让人一懵一懵的，也未见得有多么难。谁提出问题谁就占了先机，不过如此。
中国人文章，时不时能产生对暗号似的快感，对景对物，提一个字儿，意境就来了。比如，“一只蟋蟀，在豳风三年里唱过。”没辙，历史太久，暗号太多，读现代文章，打埋伏的少，有暗号没人懂也不行啊？眼瞅着，这些暗号都成西夏文了，看着都眼熟，其实全不认识。可冯唐的文章不同，埋伏多多，有古意。
紫藤，“如梦幻泡影露电”，其下的性爱，似有因缘。
阳光透过僧房的窗棂，“一弦一柱”。锦瑟无端，阳光有色有形，也有声音，有时光飞逝。光本来只有波粒二象性的，冯唐写出四种维度了。
禅宗宗主离世时，“六月雪，冬雷阵阵”。天地间的种种异象，只写了四季颠倒，难道没有山河消失，重归浑沌世界的荒谬离奇等在后面？
估计我和作者阅读范围内的交集也不不会太多了，也不知道冯唐还在文章中设了多少埋伏。如果大家看不出来，估计冯唐会在背后大乐，骂“丫傻B，80文港纸的书，只看出了40块的量。”
人说，冯唐，才子。中国人对才子要求很高的。相比而言，当才女容易，基本上比文盲强点就有人叫才女了，而且才女根本不算夸人的话。而才子，绝对是高评价。但古今能担才子之名的有几人？严格的标准，唐寅徐渭也有人不服。不严格的标准，钱钟书沈从文勉勉强强吧。冯唐有时候挺狂，但未见得愿意挂上才子的牌子找打。医生律师科学家，那是技术而已，做得再牛，不在才子诊断标准之内。所以，说冯唐“才子”，我觉得恶心人的意思多于夸人。
想冯唐其人，其实生在当代可惜了。如早生二百至二千年，那时候文章比如今金贵。他完全可以写几篇子虚乌有的赋，上几道胡说八道的论，做几首风花雪月的诗，填几阙哀婉动人的词。少则20字，多则2000字，足以成名。而生于中华人民共和国22年，今人只能接受故事。情节，是冯唐的短处，做小说家，可惜了。
初读冯唐的书，是2000年看的网络流传版《万物生长》。那一年，我已经很久只读言情小说和《瑞丽》了。那一年，一群人守着破长城电脑看《流星花园》。那一年，最深刻的语言就是“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而我没有珍惜......”那一年，耳闻一篇文章叫《摩罗文章惊四海》，找来摩罗文章一读，原来惊的是四个海碗吧？所以冯唐一出，惊为天人。再加上又是师兄，只不过我回协和本校时他已毕业，无缘得见。
“我姓詹，詹天佑的詹”明明就是某某的口头禅嘛。那个抱牡丹花椅垫的说的可能是某级的某某。某某班有个很小气的上海女生，可能是“某妍”的原型。某一级真有个韩国人......
9号院小兽森然的屋檐，把年轻聪明都付流水的同学，唏嘘。纵然文章内火十足，动人的还是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