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德汉 米脂绥德汉
“汉”,是男人的通称,也就是“汉子”的简称。汉子,当然首先得有汉性,是个硬梆梆的人物。然而汉性又绝不可成为“汉子”的唯一的特征。真正的汉子,往往是有勇有谋,顶天立地。汉子也可以有缺点,也可以犯错误,甚至犯下项羽那样的败退乌江,写诗别姬,直落得身首异处的错误。可汉子的错误,毕竟应该是可谅解的错误,可理解的错误。如布一般,其行为已不可理喻.其人格已不齿同类。怎么还能再称为“汉子”?出了这样的汉子,自然多了一个汉奸,就力凝要出卖国贼。而“汉子”又出卖同侪,谅来绥德男人多数并不赏识。
那么绥德汉就纯属无根无底,完全是一派无稽之谈了吗?非也。要真正说起绥德汉,首先可追溯到秦朝。秦朝秦始皇的大公子扶苏,虽籍里不是绥德人,墓就在绥德,也可视为绥德州的一个“死魂灵”吧。公元前213年,扶苏太子因看不惯乃父的焚书坑懦之举,上书切谏,这就触动了不可一世的祖龙的怒意,被贬至上郡,监守蒙恬军。尔后,秦始皇就南巡或东游,去寻找海外的仙山,去寻 觅长生不老药去了。遗憾的是枉听方士的一派胡言,长生药非但终成泡影,自身也在归途中染病,死不瞑目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弥留之际,他也曾想起了被他贬逐的太子扶苏,也有遗诏令扶苏继承皇位。但朝廷中公奸臣,宦官赵高居然胁迫宰相李斯,先是秘不发丧,进而假传遗诏,令扶苏自尽。扶苏就那样糊里糊涂地被断送了,非但没能成为“人主”,而且还丢了一条小命。这足见他的愚忠,绝非心怀叵测的吕布之流可比。扶苏自尽了,但据说将军蒙恬却有所怀疑,他不肯自杀,而且打算返回首都咸阳把事情弄个明白。贼相赵高怎能让蒙恬这样的具有威胁力量的人物再人咸阳?蒙情终于被杀,于是一桩千古奇冤就这样造成了。扶苏死后,埋葬在绥德县城东的疏属山上;蒙恬死后,埋葬在绥德县城西的马鞍山下。这两个山灵,一东一西,呵护着一代又一代绥德男人,这还算不得绥德汉?这还能不说是绥德人的骄傲?
关于蒙恬镇守上郡(绥德)的事,史书上颇有记载。原来蒙恬先是为秦帝国北击匈奴,后又领士卒修筑长城,秦始皇颇为器重。唯因器重,唯因蒙恬将军功高权大,秦始皇才防止他有意外变故,才派自己的妇亲骨肉扶苏太子加以监守。孰料蒙恬未反,小人赵高倒掀起祸端,后来甚至于强行“指鹿为马”,视秦二世胡亥为木雕泥塑,终于是把一个大一统秦帝国完全断送了。由于蒙恬冤,由于蒙恬不很愚忠,赵高之流谅来是连坟冢也不打算给他设建的。所以蒙恬墓的冢土相传是健儿们衣襟包土,一把土又一把土填筑起来的,筑之十分不易。果真如此,不仅扶苏蒙恬可视为绥德汉的先驱,就是蒙恬手下的那些健儿,那些现仍禁锢在秦始皇陵墓中作为“俑”的秦朝的士卒,一个个也都可被视为很讲义气的汉子,也可作为绥德汉的楷模。
绥德人民爱憎分明,至今仍怀念扶苏蒙恬。县城近侧,有一口水泉,不知何时,不知何人,竟巧妙地给这泉起了个名字,叫“呜咽泉”,相传就是哭扶苏蒙恬的。冤魂不散,当可感天动地!有口山泉长期地哭两个秦时的历史人物,眼泪肯定是比人们哭亲人时的眼泪要流得多得多。
人生如白驹过隙。漫长的岁月有时也可视为瞬间。秦以后,很长时间内,绥德少有可以大书特书的历史人物。就是强拉硬扯认养来的吕布,也只见其耻辱,不见其荣光。到了南宋时代,一个突兀峥嵘的人物诞生了,一个麟儿落地了。他就是抗金名将韩世忠。关于韩世忠和金鞑子作战的事,史书上的记载原本不少,其功勋似乎还不低于另一位千古令人怀念的抗金名将岳飞。唯因岳飞蒙冤而死,后来的小说家们又根据道听途说写了一本《说岳全传》,才使岳家军名震山河,千古不朽!韩世忠因此也退到了配角的次要地位。但韩世忠当然也有他自己应有的历史地位,历史贡献。岳飞父子蒙冤入狱后,奸相秦桧加他们以“莫须有”的罪名,大义凛然的韩世忠竟敢当面法责这位权相:“‘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像这样尖刻的发问,如果没有相当过人的胆识,如果没有很高的地位,谁又敢轻易发出。爱好面子的绥德汉们请记住,今后说到绥德汉的来历,就众口一词说是由韩世忠而起因,千万不要再生拉硬扯地强缠吕布。
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芳名并不比乃夫逊色。她是中华史册上著名的巾帼英雄。她击鼓抗金的事,被传为佳话,被优伶们演绎为戏剧,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可惜她很可能不是米脂人。如有谁能证实她就是米脂人,那末米脂婆姨的出处最终也便算有了着落。
韩世忠为朝廷名将,又是一位极有正义感的民族英雄,足以使绥德汉们脸上生色。而明季末年,和米脂人李自成并肩作战、或在其部下效力的农民起义军将领马守应、田见秀,也不失为草莽英雄,也使统治者们“绥民以德”的巴人之语成了一枕黄梁美梦。绥德汉就是绥德汉,历来就不是徒有虚名。这里,不妨郑重地加上一笔,算是庄严的赘述。
绥德汉走南闯北,叱咤风云。绥德州当地的工农业生产,却相形见绌,并无多少可炫耀的地方。绥德县北连米脂,南接清涧,东傍黄河,西依子洲,是典型的黄土丘陵沟壑区。绥德县的山,为圆圆的一个又一个土馒头,毫无挺拔突兀之姿态,只可叫作小山,定性为丘陵。丘陵上水土流失严重,本来不宜种植农作物,偏偏又被勤劳吃苦的农民长期耕种,“掏圪崂,溜崖畔”,直削剥得光秃秃的,很是惹人伤感,收成也只能是种几升打几斗了,一切靠老天的恩赐作准。绥德县的水,有无定河、大理河、淮宁河,都可称为陕北的大河,但所造成的肥田沃土也并不多,并没有造福于这一方的民众。黄河在绥德东边擦边而过。可就是这条母亲河,在佳县、吴堡、清涧、延川一带总还扔下几粒红枣,在绥德倒又吝啬,不肯施舍。总之,绥德县的工农业生产很少亮点,很难浓墨重彩予以渲染。
相比之下,绥德的文化建设就很是可观。因了长期设过州(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后还设过专员公署,也相当于州)的缘故,后人提到绥德,常爱以榆绥、延绥并称,即可见它是北上榆林,南下延安的必经之地,是陕北的一个咽喉,因而交通肯定很方便,肯定是四通八达。四通八达的交通当然可以运进大量物资,这就使得绥德县商贾云集,城市人口日益增多。名州镇的“名人”(居民)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已上了两万,仅次于延安市和榆林城。
繁荣的商贸交易使一代又一代绥德人从山旯旮里走了出来,走向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致使今日的延安话也带上了不少的绥德话。繁荣的商贸交易也无疑给绥德县的民间文化艺术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使其有了用武之地,表演之地。绥德人善唱陕北民歌,尤其是叙事完整的陕北民歌。抗日战争时期,有人就根据绥德境内真人真事的一桩恋爱故事,编唱了一首陕北民歌《三十里铺》。“提起个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四妹子活了个三哥哥,他是我的知心人。”这首民歌,曲调很简单,却又极富人情味,舒畅婉转,缠绵悱恻听众一听就能跟着哼唱。歌词呢,也是明白如话,朗朗上口,直抒胸臆,直奔主题,极易记忆。因为这是一首爱情加革命的可以列为健康进步的民歌,因而一时间便到处传唱,直唱得沸沸扬扬的,一发而不可收。于是,《三十里铺》唱红了,唱出名了,领袖和人民群众都非常喜爱它。据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央歌舞剧院的民歌合唱团在北京演出,就唱了这首民歌。而恰巧那一天看演出的观众中,正好有周恩来总理。听到这首民歌后,周总理竟情不自禁地用手指击打节拍,热烈响应。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揣度周总理当时的心情。但也许是他对陕北的旧情实在难忘吧,也许是那一段逝去了的艰苦岁月实在耐人回味吧,也许是四妹子三哥哥的恋情真的就有那样大的感召力?总之,一首小小的陕北民歌,拨动了一代伟人的心曲,那是很应该记录下来的。
艺术的魅力超越了时代。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也就是《三十里铺》已传唱三四十年后,榆林、延安两地区的专业艺术团体,又先后把这首民出改编成了戏剧,搬上了舞台,招徕观众欣赏。戏剧演出后,因为人物有名有姓,据说还引来一些非议,几乎酿成一场官司。原来,民歌中传唱的四妹子与二哥哥,也就是凤英和邱双喜,后来因了其它原因,并未能结为连理,凤英后来再嫁了当地另一位绥德汉,且孕有子女。当戏剧《三十里铺》演出时,凤英还健在,她的子女们觉得这是她娘年轻时的一件不光彩的事,广泛演出很是丢人。就打算状告演出团体,藉以挽回名誉。这事终未兴师动众,终归是私下了断,才避免了一场笑话发生。其实,《三十里铺》中的男女主人公婚姻无结果,原陕北民歌早就有交代。原汁原味的《三十里铺》的最后两段就有这样的唱词:“田旗坪有个崔世俊,龙湾工厂里当主任。邱双喜呀人年轻,给他当个勤务兵。三哥哥又在工厂里盛,四妹子知道后离了个婚。打了个报告没批准,丢了一个钱的人。”原唱词已经唱清楚,结语判为“丢人”却有点欠妥。奉劝《三十里铺》的曾经是那个年轻、美丽、单纯的凤英的子女们,不要再犯愚昧的错误。乃母当年心向革命,追求婚姻自由,那是很光彩的,出尽了风头,芳名应该传之后世。她后来的命运如何?生活得怎样?已经不关重要。只有在陕北民歌《三十里铺》中她才会得到永生,才会引起听众与观众的高度赞美!
《三十里铺》的成功传唱说明了绥德县的民间文化艺术很具特色,值得称道。另外,绥德人一般都能歌善舞,很会交际。陕北春节期间闹秧歌时,往往就有“赶毛驴”,“踢场子”等小型舞蹈节目。绥德民众表演的“赶毛驴”、“踢场子”就深受观众欢迎,堪称整个陕北的一枝独秀。绥德县的民间器乐曲也亮光闪烁,唢呐吹奏,梅笛(笛子)吹奏,就不乏高手,大获彩头。有些“绥德汉”进人专业艺术表演团体后,还当上了一级或二级演奏员,并且有自己的创作,多次出国表演。这也是所有的绥德县人民的骄傲。
绥德群众讲究住,讲究穿。普通农民,日子过得并不富裕,紧紧巴巴,勒紧裤腰带,省吃节用,也要攒钱箍几孔窑洞,做一身可以见人的新衣服。绥德农村的窑洞,多为石窑洞。窑面一律由经过仔细凿刻的方方正正的石块垒成,窑洞正面的拱形穹窿,一般都比较宽,比较高,拱形的跨度随之也就增大。窑顶上,多数又有一道矮矮的护拦墙,这倒多用砖头垒成。垴畔上,又复盖厚厚的黄土,以免雨水渗漏。绥德农村的窑洞窑面大,采光通风好,窑掌多数又都靠山,密不透风,这就赢来了陕北窑洞“冬暖夏凉”的美誉。在比较原始的箍石窑、箍砖窑、打土窑方面,绥德汉子们确实是有其特殊的贡献的。
给自己修建窑洞学会了技术,掌握了本领,从而使绥德出现了大量的能工巧匠,尤以石匠出名。绥德的石匠,凭一把凿子,一把锤子,出外谋生,活跃在延安、榆林两地区的几乎所有的农村,为同类的陕北农民兄弟打石箍窑。绥德的石匠,还远走内蒙、宁夏、山西、甘肃等省(区),挣邻近省(区)人民的钱,给相邻的人民群众带来福音。近些年来,绥德的能工巧匠时不时还浪迹城市街头,作为一个“打工族”出现。据绥德县有关部门统计,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匠人们的收人已高达一千万元以上,这实在是绥德农民脱贫致富的一条好门路。
绥德石匠不少人还有一项绝活,就是从事石雕。这是多年的凿石劳动的结晶。绥德县四十里铺镇鲍王家沟的石匠们,更以雕凿石狮子见长。为了夸手艺,绥德县城名州镇的一座桥上,栏杆顶端就装饰了千余只狮子,被当地人自豪地称为“千狮桥”。延安市在修建环城公路嘉岭大桥时,也自觉效仿,护桥栏杆顶部也安装有一个又一个石狮子。上千了没有倒也没仔细数过,但也可笼统称为另一个千狮桥,足可引起路人注目,或旅游观光者欣赏。可严格地说,绥德石匠们雕凿的这些石狮子,现今还只能说是一些工艺品,一时半会还成不了真正的艺术品。工艺品卖不出太多的钱,也很难作为普通人家的收藏品,用坚固的石质作原料,就很是有点可惜。建议鲍王家沟村的石匠师傅们,家传手艺不能丢,一定要传给孩子,但又要使孩子具有相当的文化,相当的鉴赏水平,相当的审美意识。刻工精细如再加上造型美观,那就会逐步成为艺术品的。到了那时,雕石狮子的师傅也便不再是“匠人”,而是成了真正的民间艺术家。
绥德的方言很有特色,和米脂话加在一起被人们统称为“绥米口音”。绥米口音,似乎已成了正宗的陕北话,最准确的陕北方言。这是因为,自从毛主席党中央进驻延安以后,绥米人就有计划地向南路(延安一带)移民,陕甘宁边区特等劳动英雄杨步浩也是移民中的一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毛主席、党中央以及延安本地的一大批对革命做出过贡献的人都走了,进城接管政权去了。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前本来就地广人稀的延安,顿时又人烟十分稀少,人才十分匮乏。大批的绥德、米脂、子洲、横山人,应时迁往延安,成了延安市的居民。半个世纪的三代繁衍,使延安市的绥米人的人数不亚于名州镇上的居民。连延安话也以绥米话为主,绥米口音当然就成了正宗的陕北话。而原来的颇接近普通话的老延安话,对不起,早已是很少有人会说,早已消亡了。
但绥德方言中“我”字的那个发音却使人有点头疼,也很是费解。那个“我”,押的居然是十三辙中的“加麻”韵,任何中国字典上都查不到它的音准,因为现代汉语中就没有这种发音的那个“声母”,大概只有国际音标才可免强标出。不知绥德的先民怎能给后代留下了这样的语言?大概他们中的不少人也曾经是少数民族吧。胡汉杂处,胡汉通婚,造就了整个陕北人,也造就了后来的吃钢咬铁的绥德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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