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潮回忆父亲吴法宪最后的日子 岁月艰难吴法宪回忆录

父亲把名字改为吴澄清

父亲自从1981年保外就医以来,一直生活在山东济南,20多年来,父亲从历史舞台和政治漩涡中回到了普通老百姓中间,作为一个普通公民真正融入了老百姓柴米油盐、妻子儿女、繁琐平庸而其乐融融的生活中。整日里买菜、做饭、烧水、打扫卫生、搬煤、倒垃圾、洗衣服,这一切他全要自己做,闲下来时就看看报,锻炼身体。济南的老百姓和街坊邻居,接纳了他,和他交上了朋友。他常常是晚饭以后,拿一个小马扎,和一帮大爷、小青年一起家长里短的,边剩凉边聊天到 天黑,有时候还领了一帮人做健身操。大家都把他看作是自己中的一员,没有任何歧视,而是亲切地叫他老吴或者是吴老头,也有叫他“吴老”的,个别的还有叫他吴司令的。每逢这时,他就连连握手,说:“我已经不是司令了,快不要这样叫了。”

这时,生活虽然清贫,但却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日子。父亲常对我们说,高处不胜寒,还是人间(老百姓中间)好。在他一生中,也就是在这些日子里,他吃得香、睡得着,再不用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了。

改革开放以来,他也亲身感受到社会生活的巨大变化,老百姓的衣食温饱逐渐得到了解决,社会物质文化生活逐渐得到了改善。他说:这一点邓小平功不可没。他从内心里拥护党的改革开放的政策。

山东历届省委省政府,对父亲的生活医疗给与了多方照顾。中央历届领导同志万里、胡耀邦、趙紫陽、李鹏、乔石等对父亲生活医疗上的困难,有过多次批示,这也使父亲在精神上得到了不少安慰。

闲暇之余,父亲捡起了他多年喜爱的书法,整日和一帮书友切磋技艺,由于他多年私塾的老底子,很快有人上门求墨宝。甚至有一次济南市有关单位为了外商投资的事情,指明要父亲的一幅字,说是要他为济南市的建设作一点贡献。父亲为他的劳动得到了社会承认感到很高兴,父亲对我们说,他还是一个有用的人。

2000年,父亲得到有关单位的批准,到北京探亲,见到一些亲友和老部下,由于劳累和兴奋,不幸得了脑中风,一下子瘫痪了。山东的有关部门,力主我们迅速将父亲送回济南治病。虽然有山东齐鲁医院医生护士精心的治疗和护理,父亲从此一病不起,在病房里住了三年。由于长期的卧床和一生坎坷艰难的岁月,终于熬干了他的生命,父亲骨瘦如柴,包括大脑和肢体都已经萎缩,奄奄一息,像一支生命的蜡烛燃到了尽头。

2004年1月3日,父亲由感冒转成肺炎,虽然使用了大济量的抗菌素,但依然是高烧不退。紧接着父亲又发生了呼吸困难,医院的主治大夫潘教授,向我们发出了病危通知,并说明,将父亲转入“ICU”(加强医疗科)进行抢救的必要性。在十一楼全体医生护士的帮助下,我们把父亲推下了楼,转入“ICU”病房。大夫随即切开了他的气管,并插上了所有能插的管子。几天以后,奇迹发生了,父亲的肺炎和体温得到了控制,一天天好起来,一个月以后已经可以不用药了,父亲的体症恢复了正常。5月10日,应“ICU”病房的要求,我们又把父亲转向了十一楼保健病房。保健科医生护士都说,像父亲这样的情况,在他们科里从没有过,凡是去“ICU”病房的病人,从来就是有去无回。医生、护士都对我们说,你父亲创造了一个奇迹。父亲在十一楼医生护士和我们的照料下,渐渐地恢复起来,脸色也好多了。

然而就在父亲的身体正慢慢恢复时,又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在山东省换发医疗保健证的时候,有关部门告诉我们,吴法宪原省级医疗待遇不符合要求,因此停发吴法宪省级医疗待遇的保健证。得知这个消息,我们都很着急,因为这样一来,父亲今后的住院和用药都成了问题。正当我们通过有关部门向上反映,甚至准备直接向中央领导写信的时候,父亲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10月16日早上,我从青岛回济南。一路上,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就径直往医院去看望父亲。一进病房,就看见父亲那张蜡一般惨白的脸,甚至连嘴唇都毫无一丝血色。心跳达到了每分钟140跳。我用手抚摸着父亲的头,只见他满脸痛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和死神进行着最后的搏斗。这天正好是星期天,主治医生一个也不在。值班医生决定立即给他输血抢救,但是,父亲的血管里的血液已经干涸了,保健科的护士想尽办法也抽不出一滴血来,无法和血。医生又提出找“ICU”病房的护士来进行静脉穿刺,但又叫不动。这个时候,正在济南的京秋也赶到了,我们俩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来院领导的电话挨个拨打,幸好找到党委书记。他说他立刻通知麻醉科的医生来。

吴新潮回忆父亲吴法宪最后的日子 岁月艰难吴法宪回忆录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麻醉科的医生赶来了。当他们正在商量应采取什么措施的时候,父亲的呼吸却突然停止了。一看这情况,医生、护士以及赶来的麻醉科医生,飞快的推来了呼吸机,并开始用人工按压的办法维持呼吸,但是我看到,父亲已经进入了深度的昏迷,失去了条件反射。我从父亲因严重缺血而失去光泽的眼睛里看到,一个生命正在不可挽回地离我们远去。医生说,父亲在临床上已经表现为脑死亡。

事后我们才知道,父亲的消化系统出现了大出血,出血量应该在一千毫升以上,出血的时间也应该有半天以上,他的血管里已经没有血了。不要说是一位90岁的老人,就是一个年轻人,这样大量的出血,也已经完了。但是他的一颗顽强的心脏还在跳动,为了一生没有得到澄清,不肯停息。

医生、护士们在进行最后的努力。给他做血色素的检查,发现只有两毫克,出血不能制止,输进多少血,就流出多少血。齐鲁医院的医生、护士,用尽了一切办法,山东省老干部局和干休所的人员连夜守候在值班室。一直在济南轮流看护父亲的大姐陈采芹得到消息,也赶到了医院,我在北京的几个妹妹,也连夜赶来,但是一切已经无力回天,我们盼望着的奇迹没能出现。这一次是死神胜利了,父亲临终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参加抢救的医生、护士,告诉我们,父亲的生命力十分顽强,脑死亡了24小时以上,但心脏还在跳动。

10月17日15时18分,父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们急忙赶到了父亲的身边。此时,医护人员还没有放弃抢救,主治大夫征求我们的意见,我们明白再继续抢救下去也恐怕无济于事了,就表示抢救可以停止了。父亲终于怀着莫大的遗憾,和我们永别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领着我们兄妹准备处理后事。我们想按照他的遗愿,按照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方式,将他平安地送走。

但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一场新的政治风波正在到来……

为了有尊严地送别父亲,母亲和我们兄妹面对着种种压力,进行了不懈的努力,最后全部累倒了。在此期间,一些亲朋、好友也顶着巨大的压力,在这最困难的时刻,为我们的事前后忙碌着。对此,我们十分感谢他们的真诚帮助,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

送别父亲的那一天,10月21日,天气阴沉而惨淡。下午1点,母亲带领我们准备前往殡仪馆。刚一走出家门,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门口的胡同聚集了大批的群众,黑压压望不到边,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大娘、大婶、叔叔、大爷、街坊、邻居,把整个胡同都堵住了。见到我们出来,好几百人一拥而上,争着与母亲握手致意,以表达对父亲去世的哀悼。这一幕深深地感动了我们,也震撼了在场所有的人。为了避免事态的发展,母亲再一次显示了一位老革命者的风范。她再三感谢大家之后,就随即登车离去。我们又耐心地说服大家散去,对大家说:“我们的父亲是一位普通老百姓,所以我们现在以送别普通老百姓的形式为他送行,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在我们的说服之下,情绪激动的群众才让开一条路来让我们离去。

如果父亲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到这一切,我想他应该可以瞑目了。还有什么能高于老百姓的声音,这是对父亲一生功过的结论,对父亲最大的理解,也是最高的安慰。我们真正看到了在老百姓的心目里,功过是非,心如明镜。我们的父亲,有错误,但是人民群众给予了谅解,人民群众看到这样对待一个老红军、老战士、一位老人,深感悲切。就是天理。

父亲少小离家,为了千百万像他一样的穷苦百姓能过上好的生活,南征北战,浴血疆场19年,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为此,他一家七口全部被国民党政府迫害而亡。建国以后,为了保卫和建设这个国家,他夜以继日地拼命工作,心中只想着如何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当时,与父亲共处一屋的我们,一个月下来甚至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只知道他每天都在工作、工作。对父亲的这些贡献,有些人出于某种政治目的,30多年来,一直在进行蓄意抹杀、歪曲和颠倒黑白,企图让人民群众对父亲另眼看待。然而他们没有想到,在可亲可敬的普通老百姓心目里,父亲依然是一个值得被他们尊重和纪念的人。我们的父亲并不是完人,也有很多缺点和错误,但是人民群众不仅能够理解他,愿意谅解他,而且从来也没有忘记他为人民、为国家所做的一切。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理解了“公道自在人心”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送别的会场,凄惨而凝重,说凄惨,是因为这是一个完全由我们家属自己举办的送别仪式,说凝重,是因为所有参加的人,个个都冒着风险,他们对父亲的情谊,各个千钧重。父亲的挽联是母亲亲自审定的:

戎马一生,坎坷一生,是非功过,历史澄清

来自百姓,还原百姓,穷通荣辱,天淡云静

父亲将自己的名字改做吴澄清,大概是看淡一生的荣辱和功名吧。天上究竟有多少冤魂?比起历史的长河,比起天下的苍生,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父亲穿着40年前的旧军装。让父亲穿着这套红星加红领章的旧军装离去,是母亲决定的。这是因为:当年,他顶着这样的红星、戴着这样的红领章,参加了红军、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以后,他又顶着这样的红星、戴着这样的红领章,被关进了共产党自己的监狱里。在41年的军队生涯中,父亲曾先后穿过红军、八路军、新四军、解放军(包括解放战争时期、建国初期、五五式和六四式)等各式军装。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这41年始和终,他都是与红星、红领章相伴。所以母亲认为,今天他也应该顶着红星、戴着红领章,与我们诀别。

父亲身上覆盖着白色的丝绸,周围簇拥着鲜花,我们本来可以给他覆盖红绸,但是我们想到这血红的颜色,对父亲来讲,过于沉重了。父亲为共和国的事业,献出了他的全部家人。他们大概在召唤父亲,他从无色的世界中来,回到无色的世界中去。

母亲没有一滴眼泪,她的泪腺中已经没有泪水,她给我们规定,不准哭,要集中精力考虑办好父亲的丧事,谁只知道哭谁就对不起父亲,我们为我们的母亲感到骄傲。父亲的离去,没有人比她更悲痛,但是她的坚强,使全场的人感到震惊。在母亲的带领下,我们都没有失声痛哭。我看到,为了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姐妹们一个个都紧紧地咬着嘴唇,有的甚至咬出了血印。当母亲最后一次亲吻父亲的时候,她喃喃的向父亲诉说着什么,事后我们问她说了些什么,她说:“我告诉你爸:放心的走吧,永别了!”

最后,我们把写着“澄清”的白绢和一面“八一”军旗,覆盖在父亲的身上,并与他进行了最后的告别,并目送着他走入天国。

永别了父亲,您放心地走吧,我们绝不会辱没您的名声!安息吧父亲,愿您在天国里得到永生!

可以告慰父亲的是,关于父亲丧事的问题,我们给中央有关领导写了申诉信。在一些老同志的关切和安排下,不久新的精神下来了,对父亲的后事进行了妥善的处理。在这里,我们全家衷心感谢这些老同志,衷心感谢胡锦涛总书记,温家宝总理和吴官正书记。是他们使我们重新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依法治国,以人为本,构建和谐社会的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愿我们国家走入民主法制的轨道。愿我们所遭受的一切成为历史,永远不会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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