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永远的《曹雪芹》永远的端木蕻良——访曹革成先生
李明新（北京曹雪芹研究会秘书长）
李明新：感谢曹革成老师能够接受我的采访！
我知道您是一位作家，我也早就知道您与著名作家端木蕻良先生的有着家世的渊源，但对您与端木老的具体关系以及你们在文学创作上的交流与互动，还是因为读了今年9月铁岭市政协为“纪念端木蕻良先生诞辰一百周年”而编辑出版的《永远的怀念》这本书里的有关纪念文章和资料。
您的长篇人物传记《跋涉生死场的女人萧红》、《我的婶婶萧红》，您主编的《端木蕻良小说评论集》、《端木蕻良与萧红在香港》以及端木蕻良小传、年谱等等，都是对端木老的创作与生活的研究成果。对于研究端木蕻良先生来说，您有着亲属和作家两重身份，因而您是不二选择的采访对象。
我们知道，端木先生出于对曹雪芹的敬仰和一个作家的责任，去写作《曹雪芹》的。但是上、中卷出版后，一直没有推出下卷，使得《曹雪芹》象《石头记》一样，成为令人扼腕痛惜的“半部书”。首先我想请您从一个作家的角度来谈一谈端木先生《曹雪芹》这个长篇没有写完的原因。
曹革成：端木先生是很想把《曹雪芹》写完的。他自己在多篇文章和书信中表露过，小说《曹雪芹》最难写的部分是上、中两卷，因为曹雪芹的童年、少年时代的资料几乎没有，连传说轶事也没有，完全要靠合理的想象。一旦上、中卷完成，它们已经为下卷做好了铺垫，下卷就很好写了。从创作规律来说，上中两卷他已经写开了，写顺了，只要继续参照脂批的思路，按《红楼梦》提示的人物、情节去追溯可能的原型，接着向下发展就是了。而且，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特别是七八十年代陆续发现的种种有关曹雪芹的交往、诗词、传说轶事、香山环境等等资料，不管真与假，作为小说素材，应该说都是极大丰富了小说《曹雪芹》下卷的创作。当然作为一个作家，真正动笔创作起来是很艰难的。有时候你觉得已经很充分了，但是一旦动笔，会有许多更新的更深层次的问题涌现出来。我觉得端木先生因为有续写红楼梦的想法，并且他已经开始续写过一些章节，那么也正是因此，他对《红楼梦》、对后四十回会有更深入的新的认识。而他创作的《曹雪芹》的过程应该就是他对《红楼梦》的用了毕生精力来理解后的，又一次带有总结性的认识和解读，所以，我想，他实际上是一直处于不断地调整自己的构思状态的。而恰恰是这个不断追求完美的构思，一直没有能达到他自己的满意度，这大概是他没有能完成《曹雪芹》下卷的真正的主观原因吧。当然婶母钟耀群说的文债太多、身体不好、社会活动太多和中卷延期出版等等原因，确实拖累了他许多宝贵的精力，是拖延曹雪芹下卷创作的客观因素。
李明新：可不可以理解为如果不完美，宁可“留白”？
曹革成：你提的太好了！我倒没想到那么深，但依据我上面的理解，我觉得可以这么说。宁玉碎不瓦全，端木先生一直对创作非常敬业，尤其是塑造曹雪芹。当然他的下卷，是有了构思，也写了部分文字的。钟耀群在她的回忆录里提到她收起了端木先生这部分遗稿，但是他的女儿钟蕻现在正在整理端木老的遗稿，到目前好像还没有发现这部分文字。
李明新：我与钟蕻老师通了电话，希望她发现了《曹雪芹》下卷的手稿或端木老续写《红楼梦》后四十回的手稿，能够考虑在北京曹雪芹学会的《曹雪芹研究》上发表。钟蕻老师表示一旦发现，一定会对社会有个交代，会考虑在《曹雪芹研究》上发表的。
我再请教您一个问题，端木先生在1980年出版的《曹雪芹》上卷序中说，感谢《废艺斋集稿》的发现，它解决了《曹雪芹》的去向问题。您是否知道《废艺斋集稿》对端木先生构思《曹雪芹》下卷的作用？
曹革成：端木先生认为，《废艺斋集稿》内容丰富，“比凭空虚构的还更富于想象力”，这对于他的小说创作，是难得的素材。
端木先生对涉及曹雪芹、《红楼梦》的辨伪问题，一直持谨慎态度，因为没有考证的精力，他多不参与其中，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小说《曹雪芹》创作。《废艺斋集稿》中涉及到的金石篆刻、扎糊风筝、烹饪、脱胎、编织、园林、印染、竹器、扇骨等内容，完全可以纳入小说中，作为曹雪芹他在没落后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而这些丰富的内容，作为小说素材，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太有意义了！
李明新：我从端木先生《红楼梦醒黄叶村》这篇文章里了解到，端木先生早在1935年就来到西山樱桃沟一带追寻过曹雪芹的足迹，解放初期，又与老舍一起到樱桃沟考察，这是目前在我们有限的文献记载中，可能是第一个以“田野调查”的方法来研究曹雪芹的（之前，我们一直以为吴恩裕先生是第一个采用田野调查与文献结合的方法来研究曹雪芹）。您知道他当时是如何锁定曹雪芹曾居住在卧佛寺、樱桃沟这个“小西山”范围的？
曹革成：我父亲曹汉奇是端木叔父的二哥，他们是亲兄弟，他比端木年长6岁。我父亲对端木叔父青少年时代的生活、学习和创作给与过无私的帮助。1934至1935年间，我父亲在北京的西山福寿寺结核疗养院养病。因为他本身对文史非常感兴趣（后来是历史教授），因此对西山一带的历史文化名人的足迹、对民间的相关传说比较重视，可能有所耳闻。端木先生当时常常来到西山来看望病中的兄长，由此也应该知道和了解到一些曹雪芹的传闻，我想这是他1935年在当地考察的原由。
李明新：我注意到端木先生在1982年2月在《旅游报》发表的《关于黄叶村》和1984年 3月在《解放日报》发表《红楼梦醒黄叶村》，两篇文章都表达了对应该建立曹雪芹纪念馆、对在北京西山建立曹雪芹纪念馆的支持态度，您对此如何看？
曹革成：端木先生对在北京西山建立曹雪芹纪念馆，一贯是支持的。他认为：“说句实事求是的话，我确实不善于考据，我只是从敦诚和张宜泉的赠诗里面，愿意认为这儿（指正白旗）就是曹雪芹的西郊旧居所在地，也就是所谓的黄叶村所在地。因此，我写曹雪芹著书黄叶村，也就是以这块儿作背景的。”
他还说“我认为以这儿作背景来抒写曹雪芹，是可以给曹雪芹一个更宽阔的舞台，供他演出许多生动瑰丽的戏来的。《红楼梦》这部文学巨著，不正说明这个问题吗？”
他认为西山一带包括白家疃，对于曹雪芹的晚年踪迹，应该说是时代是真实的、环境是真实的、历史是真实的。
李明新：端木先生对黄叶村的态度是对文化资源实质性的认识。目前我们正在积极推进“曹雪芹西山故里”项目。这个项目就是营造一个在当年曹雪芹生活的环境，把这里打造成曹雪芹红楼梦的文化地标，成为人们了解这位伟大作家和学习红楼梦的地方。
曹革成：端木先生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在文章中表达过对文化资源该如何利用的态度，他曾例举过“文赤壁”、“巢父洗耳处”、希腊荷马等等的例子。他还用莎士比亚、曹雪芹两人都被否定过，著作权都被否认的反例来支持黄叶村曹雪芹纪念馆。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可是话又说回来，曹雪芹著书黄叶村，这却是事实。黄叶村在西山脚下，是正白旗所在地，这也是事实。这一带是曹雪芹把最后的生命注入的地方，也是世所公认的”。“结庐西郊，正是当时他的朋友写下的记录，那么发展黄叶村，成为海内外人士喜欢观光的地方，不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是吗？”我想先生如果在世，也会支持你们的“曹雪芹西山故里”建设。
李明新：在钟耀群夫人的回忆录中，我们知 道端木先生的遗嘱是把一份骨灰撒在樱桃沟，要与离曹公近些，要与他为伴。作为他的亲属，您是否知道此事？
曹革成：叔父在世前，曾多次表示将来要把他的部分骨灰洒到樱桃沟一带，与曹雪芹作伴，但是否有书面的遗嘱，我不知道。完成他的遗愿，去樱桃沟安放骨灰我是与钟耀群婶母和钟蕻一起参与的。我记得那天是1997年10月3日，我陪着钟耀群、钟蕻和钟蕻一岁的女儿沁芳以及其他亲属，一起来到樱桃沟。选择了一个偏远僻静的地方，把端木叔父的这部分骨灰撒在清澈的溪水中，实现了他的遗愿。整个过程我们有照片留念。
李明新：您用古风写就了《纪念叔父端木蕻良百年诞辰》一诗，这首古风，您对端木老传奇的一生以及他的文学成就都做了高度的赞颂，同时这首诗让我们对您的才华也有了了解。是不是端木先生对您的文学人生，有过重要的影响？作为他的亲属，谈谈您对他的评价吧。
曹革成：是的。我从小就常常从父亲的口中听到对叔父的赞扬。我六七岁的时候就对父亲说，长大了，我要做他（指端木蕻良）那样的人。我走上文学的道路上是受到他的影响；我在文学上的成长，也得到过他很多的指导。这在我写的纪念文章里已有一些篇幅详细的谈到他对我创作的指导和帮助。去年我出版的长篇小说《池鹭湖》，就是取材于叔父回忆我们家世的《科尔沁前史》等作品的。你提到我纪念端木叔父的那首诗，就让我用诗中的句子来作为对叔父的纪念与缅怀吧：“勤采香蕊自酿蜜，我以我血付另厢。笔端聚墨出颜色，人道书成一曲芳。雄浑不输稼轩句，婉约神似易安章。绛树两声追意向，潜流断雾现峰冈。吸纳百川成一派，求索独辟新文纲。鲁迅风骨当承继，雪芹椽笔已宝藏。”鲁迅先生和曹雪芹是影响叔父一生的大师。
李明新：端木蕻良先生传奇的一生，始终伴随着我们民族的命运起伏转折；他的文学创作始终与民族精神呼吸与共，因此可以说百年端木，百年中华民族的历史！
虽然他为我们留下了半部《曹雪芹》，留下了和《红楼梦》一样的待解之谜，但是他卓越的才华，他严谨的治学精神，和他拖着病痛之躯为我们留下的几百万字的作品，是我们的丰厚的精神财富，永远的曹雪芹，永远的端木蕻良！再次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
（此文登载于北京曹雪芹研究会学刊《曹雪芹研究》2012年第二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