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郭曼所言,诸葛亮的一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一生。
汉末群雄割据,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大世之争,大才多奔走于世,企图建立万世功名。满腹经纶,心怀天下的诸葛亮却隐居南阳,醉心耕读,此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审视群雄,等待明主。
彼时,魏吴两国皆为汉之封国,根深藤蔓,文武大将云集。魏国挟天子有窃国之嫌,为遵循儒家士大夫名节的诸葛亮所不齿,因此,投身于魏绝不可能。东吴乃孙氏家国,王室世族主政,相互掣肘,任人唯亲,外臣难得重用,也难以实现诸葛亮大展宏图的抱负。
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以“隆中对”纵论天下大势,欲以“三国鼎立”制衡曹魏,徐徐图之,继而光复汉室。诸葛亮能委身实力最弱,四处流窜的刘备集团,盖因念及刘备乃大汉王朝刘氏后裔,且有力挽大汉将倾的雄心壮志,可谓志同道合,尚可一试。
企图借刘皇叔之名,以一己之才,号令天下尚有为汉室臣民者“清君侧”,伐曹魏,拯救气若游丝的大汉王朝,这是诸葛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忠于汉室。
武侯祠琳琅满目的牌匾楹联,流露着敬贤者横溢的不世之才,澎湃的济世情怀
游说东吴,舌战群儒,促成孙刘联盟,以数万联军,凭借赤壁天险,打败数十万曹魏将士,这也是一种不可为而为之的冒险。只是,这次冒险竟然以胜利告终,实现了诸葛亮“三国鼎立”相互制衡的第一个构想。
协助刘备集团入主巴蜀,建立蜀汉政。诸葛亮并未像《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那般呼风唤雨,左右逢源,事实上,他是“刘蜀两端”,左右为难。白手起家的刘备,虽然不任人唯亲,但任人唯弟,虽贵为丞相,诸葛亮还得看关张的眼色,人家一起毕竟是刀口上共患难的生死兄弟。在关张面前,诸葛亮同样是外臣。
刚刚创业的蜀汉,急需征战杀伐开疆拓土,赤膊上阵攻城略池的武将,重于繁文缛节耍嘴皮子的文臣,诸葛亮的地位不及刘备的“五虎将”。
刘备集团是以扶汉室的名义,以军事征服的手段,假以帮助刘璋讨伐张鲁,却占了刘璋的益州(今成都),后大败魏将夏侯渊于定军山,取得汉中之地,尽占“天府之国”。虽张鲁降魏,刘备驱魏,夺回了失去的政权,但是,归附刘备,跟归附魏国没什么两样,同样是丧权辱国。有强大的魏国庇护,蜀地还能稍得安生,而跟着羽翼未满的刘备集团,还落得个朝不保夕,稍有不慎,曹魏大将便翻过秦岭,再一次生灵涂炭。
因此,世代奋斗于蜀地的刘璋、张鲁旧臣,在当地的势力也是根深蒂固,对于刘备集团“鸠占鹊巢”的统治,明为臣服,实则咬牙切齿,暗潮涌动。
“外文臣”诸葛亮左右为难,又要左右周全,一方面要助刘备兄弟开疆拓土,一方面要以怀柔 之策安抚蜀地旧臣,他成了缓和刘备集团与蜀地旧臣之间矛盾的“媒婆”。如此两头受气,还有殚尽竭虑,此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赤胆忠心。
刘备在巴蜀主政时,诸葛亮也并未像文学作品中描述的那样形影不离,而是被留在蜀地屯田练兵,鼓励蜀民重节俭,勤农耕,征集大军出征所需的粮草。
因此,可以说,在刘备主政的时候,诸葛亮并没有大权在握,叱咤风云。事实上,他充当了越王卧薪尝胆时文种、刘邦北上伐楚时萧何的角色——治国之良臣。也因此,留守巴蜀与民同患难的诸葛亮,才得到蜀地百姓的拥护和感念。
刘备擅自举主力之兵东征东吴,败死于陆逊的火烧连营七百里,托孤于白帝城,孱弱的后主刘禅根本无帝王之气,战败的蜀汉又耗尽国力,诸葛亮“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仍旧坚持励精图治辅政以强大蜀汉,遵循先帝遗愿痴心不死,此为无可为而为之的鞠躬尽忠。
亲率大军南征平乱,稳定后方。想在有生之年北伐曹魏,让蜀汉像刘邦一样翻越秦岭,占据关中之地,为灭魏兴汉争夺战略要地,奠定雄厚基础。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最后一搏。
公元228年(蜀汉建兴六年),诸葛亮二次率师北伐前,向后主刘禅上书《后出师表》,已流露出事在人为,但也需听天由命的无奈——“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语气情感明显区别于《前出师表》中“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的以命相搏,势在必得。
因为,诸葛亮知道,他率领的北伐大军,在与曹魏大军进行对阵厮杀之前,必须先与秦岭蜀道进行肉身相博,横坦在他北伐征途上的这座大山,胜过曹魏的百万雄兵。
而他北伐的夙愿,也最终毁灭于秦岭蜀道的艰险阻隔,而不是与曹魏将士的浴血奋战,五次北伐,即便两军对阵,也都是小打小闹,没有一绝生死的大战。
武侯祠院内有一株罕世珍奇的花树——旱莲,已有400余年树龄,是明万历年间人们为纪念诸葛亮而栽,是世界上唯一一棵古旱莲为保证其营养供给,专家在它旁边嫁接三棵新旱莲,为其输送养分。
纵观诸葛亮的一生,刚刚出山,赤壁之战时,犹如“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张良;助刘备得巴蜀,留守后方,犹如“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供给军粮”的萧何;托孤之后,南征北伐,犹如“战必胜,攻必取”的韩信。我想,此所谓“大汉一人”的另一种解读吧。
诸葛亮以一己之力,承汉初三杰之智。只是,他逃不过自己的宿命,逃不过大汉王朝“成也秦岭,败也秦岭”的历史宿命。
最终,诸葛亮“未定中原,此魂何甘归故土;永怀西蜀,饮恨遗命葬定军”。而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和气节,却永世长存,泽润万代,可谓“羽扇纶巾天下士,文经武纬后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