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和变革,在中国总是一开始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羞羞答答、水滴石穿,一朝不得已扯下遮羞布,那招式又立马变得突如其来、疾风暴雨、令人乍舌、令人目眩。其实,纵观历史,很多当事者弄不明白一个最为浅显的道理:大浪淘沙是大趋势,谁想挡也挡不了。所以说,晚来,不如早来。有了经验,有了结局的多次关照,“突然来了”,人们恍惚之后,一定窃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色厉内荏、以假当真、一本正经、警示再三······?
这些年来,天朝对言论、思潮、做法、实验、动向的把控也不总是铁板一块。虽说有口播传来,这些不许说,那些不参与,但是,在人们眉宇间,听在耳中,心照不宣,见怪不怪。松动,像沙漏里的沙粒,一点又一点,润物细无声。
就好比几年前,封杀了多年,忽然听到崔健创作的歌词《一无所有》,收进了北京大学的中文教材,这就预示着摇滚长发、朋克军装进入了当今社会的主流,崔健所代表的一批人物(《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被解冻,人民大会堂也就有了1987年《红旗下的蛋》们的相应座次,在我心头产生了一阵好奇;继而在几年前,央视的《人物》亦将崔健列入了它的播放范围,预示着他被正式“解放了”,封杀当即令作废;又是在前几天的一个周末,《新闻联播》冷不丁将北京的前卫艺术园区798厂,列在国内新闻的最后一条,公开宣布它是北京古城的一个新景点,事先没有任何预兆,这又预示着艾未未、张大力、料阁子、扎堆宋庄、非主流大芬坑“旁门左道”等等,第一次被认同,他们的呐喊声一起被纳入“洪流”,叫人心惊肉跳,莞尔之余,你想啊,有什么稀奇?联播节目不过是说出了在北京停留多年、众人皆知的一个事实,新闻是关于新近事实的报道,说实话,在国内是一件难事,能够说“旧闻”,能够认可新事物的客观存在,对联播者来说已属不易;今天,有人对中学教材中,删掉了鲁迅的几篇传统文章吵吵不休、尖叫不已:《药》、《阿Q正传》、《纪念刘和珍君》。这些现象在内地都是上层建筑领域里不可忽视的大事件。它们的出现, 内里一定有大争斗、大博弈、大搏杀、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什么时候,我们也可以有言论的自由,发了博文,不被网管恶意删除,我的朋友很聪明,为-大迁徙-的事,发出愤懑的同时,使用了隐语:本想骂SINA的网管250,她巧妙地写作“249+1”,真好笑,真智慧。中国人真聪明,真累。
由此,我想起来另一件事。我平素习惯跳跃性思维,这件事和松动开放有什么必然联系。姑且写在下面。在中学时学习过、却始终没有搞懂的一个词:鲁迅写的政论文《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中的关键词“费厄泼赖”是什么意思?今天上了百度,才查清楚,“费厄泼赖”,是英语FairPlay的音译,原为体育运动竞赛和其他竞技所用的术语。意思是光明正大的比赛,不要用不正当的手段,胜利者对失败者要宽大,不要过于认真,不要穷追猛打。鲁迅让“费厄泼赖”缓行,是宽宏大量的反意,和毛泽东对蒋介石最末一役的态度“宜将剩勇追穷寇”“痛打落水狗”同一意思。
我明白了。我相信,我的同辈的同学中,仍然不懂此词者,大有人在。
30年前的一个词语,枯燥无比,毫无动人之处,没有任何实际用途,本不该让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去弄懂,11岁至15岁,用鲁迅、用刘白羽、用两报一刊的社论,颠三倒四,反复倒腾,强压灌输,给人们“洗脑”,剪除“尾巴”,克服“缺点”,浪费了50后、60后、70后,甚至80后不少光阴,着实不该。总结一下:我向鲁迅先生学到手的是“佶屈聱牙、晦涩难懂”之表达方式。鲁迅和《毛选》的文风---辱骂“四条汉子”和小觑“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粪土当年万户侯”,影响了整整两代人。以至于我等一彪人马,小时候写作文,多年后动笔写博客,首先不由自主想到的是,下笔要有“革命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精神”,要有做滚刀肉的战斗性,要有磅礴的气势,要有压倒一切敌人的必胜的信念,字字句句要像“匕首和投枪”,抽打仇敌要追求到达体无完肤的标准,让对手从精神上彻底垮掉、溃不成军,从肉体上“胖的拖瘦,瘦的拖垮,垮的拖死”、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七孔出血;也喜欢引经据典(愚公移山),也学着有哲学性思辨(尝尝梨子的滋味、石头变石灰质变到量变过程),也模仿着指东打西、由浅入深(今天有一个美国要回美国去,我跟他说了)、由表及里(洞中开宴会,迎接出牢人)、举一反三(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喜欢动不动就用“我们”二字当主语,动辄胡乱代表“一个阶级”、一个专业层面、“广大革命群众”、“部分党员”,其实文字中大多本就是个人见解、一斑窥豹;对眼前的个人化的文字,小说、诗歌、散文,心下引不起兴趣,面孔上嗤之以鼻。80年代末,我看见有人用《我是一只猫》当书籍的总标题,顿时大不敬,似有腥味,掩鼻而去。
现在想来,那时自己真傻。
世界是多解的。地球不是一个“梨子”,梨子也不是一个莱阳味。多彩的人间凭什么要统一认识啊?!表达为什么要千篇一律呢?高矮胖瘦本就该抗拒千人一面!你的脑髓干什么要强奸我的心灵?弯弯(我家的一条泰迪狗)看世界,和常人看人间,毕竟有视差,允许个中有差异,世界才最美妙、最绚烂、最新鲜。
我这些议论写起来真有点儿“费厄泼赖”,令人难懂。
我也不完全懂。
思想,就是常常在明白和不明白中游荡,包括自己和别的人。我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