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30多年了。
1978年夏,我第一次来到南京。走在浓荫蔽日的中山路上,我第一次对梧桐有了深刻的印象。
或许,在北京、在广州,或者其它什么地方,我早就见过梧桐,但一直没有留心过它的模样儿。知道中国有一句俗语: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也曾在古人的诗篇中经常读到梧桐。如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李后主的“寂寞梧桐,庭院锁清秋。”等等。但当时的我,正是血气方刚,一腔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心境,还无法理解人生迢迢路上的那些惆怅与悲怆。我只是发现,南京古城的韵味儿,全在梧桐了。
的确,南京,有长江桥的宏伟,有夫子庙的喧闹,有中山陵的静穆,有灵谷寺的清幽,每一处,都会让游人流连忘返。然而,真正能把人的心灵带到一种澄澈的境界的,正是这些“吸翠霞而夭矫”的梧桐。
碰巧的是,每次到南京,都是盛夏时节,虽然听说过梧桐花期的烂漫和“一叶知秋”的苍凉,但在我的记忆里,至今也只有她夏的热烈……那天,一个朋友来看我。送他走的时候,我来到了酒店旁的中山路口。挺拔俊秀的梧桐树浓荫如伞,遮住了炎炎烈日,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从疏朗的虬枝阔叶间 穿过来,在地面上洒下零零碎碎的耀眼的光斑,闪烁着……燥热依然燥热,心境却清澈悠然。透过树叶,也能看见突兀拥耸的高楼大厦,亮晃晃的逼人,却已然没有了那种压抑着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入夜,路灯亮了,街边的商铺酒楼霓灯闪闪,白日里傲然潇洒的梧桐树,此时也如同披上的一件华丽的晚礼服,陪着我谢宴归来。恍惚中,斑驳的树影投射在眼前的路上,婆娑幻化,浓淡相宜。行至游人稀处,扶树小憩,心头忽而生出一种溟朦空灵的感觉。微风轻轻拂过,叶片沙沙吟唱,仿佛,还有翅膀扇动的声音。啊,该不会是有凤凰来栖?我仰头望去……哈哈,醉了。
第二天,朋友带我去了陵园路。那是南京梧桐的精华所在。在山水间茸茸如海的墨绿中,数千棵高大的的梧桐树沿路蜿儿伫立,笔直的树干携着翠绿的阔叶,争先恐后的向蓝天奔去。远远弥望,好像一条翠盖斜偃的长龙,泱泱欲腾。
从那时起,数十次的南京之行,我都会安排一个特定的时间,或午后、或夜深,去陵园路走走。
弹指挥间,30年过去了。当我又一次来到陵园路的时候,那里的梧桐树如我一样,已经全然换了模样。昔日俊朗的身姿,增添了许多的虬劲与沧桑,更有一种莽莽苍苍的气势。抚摸着它斑驳陆离的躯干,我在想,这不正是一种生命的昭华吗!只有到了此时,我似乎才能理解古往今来那些骚人墨客对梧桐的讴歌和咏叹,才能回望那种“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的青涩豪情,才能体味那些“无聊最苦梧桐树,搅动江湖万里心”的寂寞无奈了。
录晏殊《梧桐》诗一首,以为记:
“苍苍梧桐,悠悠古风。叶若碧云,伟仪出众。
根在清源,天开紫英。星宿其上,美禽来鸣。
世有嘉木,心自通灵。可以为琴,春秋和声。
卧听夜雨,起看雪晴。独立正直,巍巍德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