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过去的中国人,一般而言有三个名字:一是名,二是字,三是小名儿。代表斯大林的苏联使者米高扬,曾经在西柏坡,向毛泽东打听毛润芝的消息,就闹出了大笑话。一个碧眼金发的洋毛子,很难弄清楚中国人的名与字的关系,大名与小名的区别。中国的千年文化博大精深,以至于一个人的名字,也要复杂到狗扯羊肠的程度。
父母对于儿女的命名,是考虑再三的,因为儿女是爱情结晶啊!当女士的肚皮日见凸起的时候,先生便端一本字典不停的查。字典何其厚啊!文字何其多啊!先生寻寻觅觅,挑挑拣拣,不知不觉就瞅花了眼。女士挺着大肚皮,一脸骄傲的训斥先生:你呀,书读到狗肚子去了,不就两个字吗?先生不服训斥,将砖头一般厚的字典交给女士:有本事你查!女士用涂得红艳艳的指甲,蘸着唾沫,一页一页地扣,结果,连一个字也扣不出来。于是,二人共同感叹:起名字不是玩意儿玩的事啊!
中国乃礼义之邦,族有族规,家有家谱,家谱中辈分排行有序,决不可乱了码 子。一般而言,国人的姓名大多是三个字,起头是姓,与生俱来,不可选择。紧跟的一个字是排行,生者属于哪一家族的哪一班辈,家谱里有一个现成的字,用上则可。只要是德字辈,一律的德,无德也德,只要是善字辈,一律的善,不善也善。那么,到了父母给自己儿女起名字的时候,可以选择的余地,其实就是最后的一个字。单调的一个字,仿佛难于使父母尽兴,所以,根据名字的字义,再另外取一个别名,这就是“字”。至于小名:猫娃、羊娃、牛娃、猪娃、狗娃------父母们并非向往做一个动物园的园长。其间的窍道——据说阎王爷也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瞧不起卑贱者,所以起一个很贱很贱的小名,就逃过了阎王爷的眼睛,养起来会减少了很多麻烦。
愈是礼仪之邦,忌讳就格外的多。就连人的名字,也有很多名讳。月宫里的嫦娥,秦朝以前,叫作恒娥,到了汉代,汉文帝的名字叫刘恒,为了避免和皇帝的名字发生冲突,汉代人把恒娥改为嫦娥,这一改就是两千多年。人们都知道李世民是大唐英主,唐代为避他的名讳,“世代”改为“代代”,“民风”改为“人风”。那年头,避已知帝王之名讳,已成惯例,倘若犯了皇帝的名讳,弄不好就把头剁了。但一些帝王的特殊名讳,普通百姓根本就不知道,这就难避了。慈禧太后垂帘听政时期,一次会考,考题是“麦天晨气润”,有一个考生开动脑筋,推敲了一首诗,诗中锤炼了一个新词“翠浪”。按说,能在晨光润气的麦天,整出一个滚滚“翠浪”的考生,多少还是有点小本事的,然而,却犯了大忌。考生哪里知道,太后老佛爷,幼时有一个小名儿,曰:翠妞儿。“翠”是老佛爷的名讳,“浪”呢?又是北方作风不够正派的放荡女人的代号,翠浪二字连在一起------乖乖呀,这个考生的命运,还用得着我再赘述吗?
旧日的中国,避开了帝王的名讳,还有许多古里古怪的家讳。就说大唐的科举制度,也有无穷的家讳要避。譬如,应举的人,进入号房以后,拿出考卷一看,题目的某一个字,碍着爷爷爹爹的名字,这就叫“文字不便”,咋办呢?只有自认倒霉,而不许说犯了家讳。所能做的事,“托病下将息状”——相当于今天的请假条,假条格式如下:
牒某忽心痛,请出试院将息,谨牒如的
有了如此的假条,便没了非议,否则,就要落下一个不孝的把柄,永远攥在对头的手里,想怎么捏你就怎么捏你。诗人李贺,大唐诗坛的鬼才,就很吃了一回家讳的亏。李贺去应试进士,他的父亲名字叫晋肃,晋肃的“晋”和进士的“进”同音,李贺的对头以为,李贺如行孝道,就不应该参加进士考试。以今人的目光看历史,这实在是天大的笑话,然而这偏偏是大唐历史一个确凿的事实。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对此义愤不平,以如椽之笔,写下了一篇《讳辩》,现摘录一句——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韩公一“乎”的口气多么的硬啊!然而,于事何补呢?没办法还是没办法!这,就是中国名字文化的一部分。
冲破名讳的藩篱,是中国人的一大进步。人的名字是要人叫的,那么,叫起来应该顺口,听起来应该入耳。人的名字写出来是要人看的,那么,写起来应该顺手,看起来应该顺眼。人一辈子,写的遍数最多的,莫过于自己的名字。用于名字的笔画,不能过于简单,“一”字只有一画,用于名字,底蕴就显得不够丰富。当然,名字的笔画也不能太繁,尤其官做大了,签名的机会很多,名字的笔画太繁了写起来就麻烦。名字的意思,既要体现父母此时此刻的心情,又要寄托对于儿女将来的希望。父母是多情的,就在情上下工夫,父母是有志的,就在志字上下工夫,于是,名字就出现了智慧型,志气型,力量型,响亮型,情感型,幽默型,趣味型------中国出了个蒋介石,其功罪自有历史评说,单说给儿子起名子,一个径国,一个纬国,企图把国家径纬起来的人,是一种啥号人呀!
中国方块字的性质,其一褒,其二贬,其三便是圆包蛋。贬义的文字,作为名字太丧眼;圆包蛋的中性字,作为名字也逊色;最适宜于名字的,差不多都是褒义的字。天下的褒义字词为天下人所共有,你也如此选择,他也如此组合,这就出现了重名。名字重合是一种见怪不怪的现象,反正面貌不会出现重影。性格各有差异,本事大小不同,没有人把这个张三得当成另一个张三。克林顿当选为美国总统以后,世有仰慕者,也纷纷将自己的儿子起名为克林顿,请放心,没有人把总统克林顿与莱温斯基的苟且之事,粘贴在一个蒙昧状态的小克林顿身上。水浒里有一个假李逵,假的就是假的,终于敌不过真的。我不喜欢李逵这个人物,因为他一旦兴起,杀人就不分青红皂白。但李逵身上也有我很喜欢的东西,譬如,坐不更名,行不改姓,以父母所给予的姓和名,大胆的行走在人世间,活的很有气概。
人名儿,一个字或几个子,跟姓组合在一起代表一个人,以区别于另一个人。说白了,名字是一个人的代号。一头牛有一头牛的代号,一条狗有一条狗的带号,万物都有它的代号,有了代号,就不在与同类混淆。有些人错把职务当名字,听见人称呼自己的职务笑嘻嘻,听见人称呼自己的名字就不高兴。岂不知,职务是天下人的职务,科长,处长,局长,部长,首相,总统,联合国秘书长-----谁干了是谁的,下台了就不是你的了,一旦过期,也就作废了。只有名字与你终生相伴,即使死了,也还每每被人提起。常常把职务当姓名的人,往往会忘记了自己的小名,忘记了自己小名的人,总是忘乎所以。试看中国的林彪,当上了副统帅以后,就张得不知道自己小名叫啥了,甚至不满足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二把手,一心想当一把手,其结果,与三叉戟一同摔在温都尔汗了。当然,我们不能把林彪之死因,全部归根于他忘记了自己的小名,但是一个人时刻牢记着自己的小名,不仅必要,而且是相当美好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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