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原始人》好看在哪里?
为什么好看呢?因为它提出了关于人类的大哉问吗?
这世界上有两种艺术品,一种是你看过以后便激起了创作欲,觉得真不错,我也能搞出这么一个来;还有一种是看过以后觉得没戏了,这个领域太难了,不要去碰,绕着点儿走。
前一种一般被我们称作影响后世创作的艺术家,比如王朔、王小波、卡夫卡、安迪·沃霍尔这样的;这后一种里,有巴尔扎克、列夫·托尔斯泰、达芬奇、《生活大爆炸》和《疯狂原始人》。
《疯》看似是个好莱坞动画片,也像其他好莱坞动画片一样宣扬美国中产阶级家庭观念(这是限制此片成为大师之作的唯一原因),甚至连人物设计都像一个洛杉矶郊区的一户普通白人家庭——但是,它讨论的其实 是人类生活的核心问题。剥开那些炫目的狩猎追逐场面、那些笑料和奇形怪状的古生物,它的内核是个哲学讨论——
“黑暗中有一捧火,你摸了一把烫着了,下回再见到火,你会不会扑灭它?”
片中的父亲一直在告诫家里人:新的是坏的,不要去尝试新的东西,因为生活太艰难了,先掉进陷阱里被吃掉的一定是好奇心最强烈的那一个——这个想法是正确的;而家里的大女儿不这么想,她觉得人生不该只是追求“活下去”,还应该活的好活的有趣,如果活下去的代价就是每天躲在黑暗里无所事事,那么还不如不活——这个想法也是正确的。所以,如果在尝试新事物时碰上危险了怎么办?大女儿的思路很简单:如果生活不给我机会活得更愉快,那我就去死。
在历史中,大家都还住山洞的时候,有大女儿这样的想法的人基本都被剑齿虎吃了。不过电影毕竟是电影,在电影里,大女儿碰上了那个掌握着高科技的小伙子。这个小伙子用他掌握的知识,让洞穴里的这一家子解决了基本生存问题,所谓饱暖思淫欲,“活下去”的问题解决以后,父亲的那套价值观就被抛弃了,人们开始追求基本生存之外的更高层面的东西,比如一个更好的栖息地。整个故事其实就是讲一个寻找新栖息地的过程,在这个旅程中,两种价值观产生了碰撞。
《疯》之所以好看,除了好莱坞惯用的技术手段之外,很重要的一点是这个故事的核心所讨论的内容,这个讨论深刻、简单、单纯、直接。不一定人人都能清楚的知道这个讨论是什么,但人人都会隐约觉得这里面有每一日发生在每个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就好像,你妈告诉你找男朋友一定要找门当户对的,而你上大学时相信爱情找了个《致青春》里的赵又廷,年纪大了知道犯傻比了当初不该找凤凰男,再教育子女的时候把你妈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结果你女儿不但找了个凤凰男还终成眷属,还幸福终生;你很困惑,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可能什么都不为,只是因为时代变了,你年轻的时候凤凰男生存压力大人心险恶,到你闺女那一代凤凰男也有春天了生存压力小,眉清目秀了不少还比城里孩子淳朴善良。
人与人组成的社会之所以会有矛盾,或者说,之所以会分成不同的阵营,除了社会阶层不同之外,更深层次的其实是每个人对人性的基本看法不同。比如说,同样一个二年级三班,每个同学按说都属于同一阶层、社会属性相同、身份地位相当,按马克思的说法,如果发生了一场革命,那么这个班级内所有人都该用共同的政治理想,比如一起要求当政者下台或者一起参军镇压暴动——但历史已经无数次的告诉我们,这是不可能的。从一个地方出发的人们,一定会走向不同的方向,有时候,连走向两个极端的数量都是相等的。我外公有兄弟三人,上世纪40年代时,一人当了共产党留北京,一人当了国民党去台湾,还有一人初期无党派后来参与过返乡团,建国后投奔共产党弟弟反右时成了历史反革命。他们三个无疑是从同一点出发的,为什么会走向不同方向呢?因为人们对于人性的基本看法不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每个民主或者不民主的社会,其内部都会分成左右两党的原因。这种划分其实和阶层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有些人相信活着是艰难的事情,许多已经有的东西需要珍惜,人性是不可以被改变的,认可既成事实客观存在。当他们面对人生抉择时,会倾向于进华尔街或者当公务员,哪怕他们知道华尔街和公务员是邪恶的。当他们在体系内取得成功,他们会倾向于制造更好的规则,引导不完善的人性在规则框架内不作恶。比如康有为的保皇党和君主立宪制,比如《疯》里的父亲。
有些人相信活着就要活得精彩,不好的东西需要被改变,包括人性也可以变得更好,认为既成事实也是因缘际会,总还有更好的既成事实可以期盼。他们不会跟金融街或者公务员同流合污,即便一不小心掉了进去,灵魂也必定受到折磨,觉得自己不干净了似的。他们会倾向于革命和艺术,与一切看不顺眼的东西斗争,即便像唐吉可德似的脑袋上顶个大包躺在风车底下,也恍惚间觉得自己特别文艺。比如《疯》里面的大女儿。
以前高晓松在《晓说》里讲过,说美国人分左右派其实就一点:宗教。这个说法不算错,因为信上帝是美国立国之本,对美国人来说,那是一个巨大的既成事实。美国右派说我们要对华尔街更宽容一点,因为他们可以为我们创造更大的财富;而左派说,我们已经有足够多的财富了,现在的问题不是需要更富裕,而是需要更公平,哪怕占领华尔街牺牲经济发展速度也在所不惜。对中国人也一样,当我们的GDP变成全球第二的时候,有人会怂恿大家继续照现在这样干下去,过几年没准儿就变成第一了,富人更富穷人也会跟着更富;而有些人会跳出来说我们能不能发展的慢一点,因为生活对大多数人来说太不公平了,穷人虽然能更富却会更不幸福。是为左右。
本来说的是电影,还是说回电影。
《疯》这个片子之所以好看,是因为自古至今左或者右没有孰对孰错,只在社会发展的不同阶段有它本身的正义与不正义,端看当时当地的人们是需要努力活下来,还是活得更文艺些、体面些。而《疯》的这趟寻找新栖息地的旅程,恰好是人类历史长河的一个缩影:比如生存权不再是问题的那一瞬间,人类的生存状态变了,两种意识形态的正义性立刻对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就是这两种意识形态的博弈与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