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孝宗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
天上一日,人间却是一年。
再次下凡,不过隔了短短半个月,然而,佑樘已经是步入中年,且病重。乾清官的正殿上,他边咳嗽,一边在吩咐大臣:“东宫年幼,好逸乐,还望先生好好辅助。”
大臣急急道是。
殿下跪的十五岁太子朱厚照不安道.“父皇,孩儿可以画出一手梅花。”朱佑樘微微一笑,眼底却仍是平静:“给父皇看看。”
朱厚照急忙起身,提着手中的画卷,双手轻轻展开。
画上尽是一株株火红的梅花,梅花花瓣在空中飞飞扬扬落下,而一个巨大的梅花苞中,火红衣裳的女子坐在花心,双手撑着下颌.嘴唇抿起,脸上是热烈的笑容。朱佑樘陡然睁大眼,双手忽然死死地捂住嘴。
剧烈的咳嗽声声震耳。
“噗”的一声,他手缝里竞沁出了鲜血。
众臣惶急叫道:“请皇上保重龙体。”他松开手,霍地站起身子.踉跄走到小太子身旁。他一字宇咬得极为清楚“我儿,她眉间还有梅花烙印。”小太子忙掏出手绢替他擦拭嘴上的血迹。佑樘抱着画,脚步不稳往外走。
小太子跟了上去:“父皇,您可是要去梅花林?”朱佑樘微微点头。回廊拐了又拐,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只见有处园子,里头全是秃秃枝桠。
朱佑樘躺到园子中央的藤椅上,小太子跪在旁,安静替他锤腿,他颤抖叫了声:“我儿。”指着这满园的枝桠,“父皇死后,这满园的梅花,你便替父皇烧了吧。”
小太子睁大眼,不解问:“为什么,父皇不是很喜爱这满园的梅树?”
朱佑樘仰着脸,望着天,声音却是断断续续:“我死了.她却活着,这样的她,看到这满园的梅花,定是很伤心。”他凄然道:“我怎能叫她伤了心……”
小太子不懂事,懵懂问:“她是谁?”
朱佑樘死灰的脸,忽然有了丝笑容:“当年父皇被关密室,而她……便是那断枝的梅花。我们,倒是那样的有缘分。”
“那她是妖吗?”
“不,不。”朱佑樘手指挣了挣,极力一笑,“她是仙……她是世间最高贵的神女。”他顿了顿,眼里闪出泪泽,“当初她没嫁我,是对的,我给不了她生生世世。”
我脸上一阵滚烫,手指颤抖抹上脸。
原来竟是流泪了。
我哽咽叫了声.“佑樘。”藤椅上的身子猛的个颤抖,画从他手中脱落在地,他双眼在四处张望:“瑶儿,可是你来了?你来看佑樘了吗?”他挣扎着起了身,抖着腿四处寻我,“瑶儿,你快出来,这么多年不见,佑樘甚是想你。”他一个踉跄,快要倒地。我火红衣袖一挥,刚欲箍住他的腰间,却又让自己生生抽回。
火红的衣裳在空中飞舞,披在胸前的黑色秀发“扑扑”打在脸上,
心脏在缩紧。
他跌倒在地,失望至极地朝空中扫了眼,“朕仿佛出现幻觉了。可是瑶儿,这样也好。如果让你看到朕死,如果让你伤心,朕会更不得安宁,连死也不得安宁。”
小太子朱厚照奔了过来,仓惶叫了声:“父皇。”将他扶起。他吃力地缓缓坐回藤椅上,口中的鲜血却拼命在迸出。
朱厚照哭泣叫了声“父皇。”慌张大喊,“儿臣去叫太医,儿 臣去传太医!”朱佑樘却死死捉住他的手腕,叫了声,“皇儿。”只是摇头,“不用叫了,父皇的身子,自个儿明白。”他吃力地吸了口气,“你快将画给我。“
小太子将地上的画捡起递给他。
他将画死命抱在怀里,灰暗的眼中尽是绝望:“朕死前,却不能再看一次这满园的梅花,朕为瑶儿所种的梅花…”我心里一恸,红衣开始烈烈飞扬,身子一个旋转,红光射向光秃秃梅花枝,那枝上,倏地有簇簇梅花繁密盛开。
空中,更是抛洒下大片大片灼灼梅花,小朵小朵,却朵朵都是热烈的鲜红,红得能刺痛人眼。我一个飞身,飞往一株梅花树,将苞蕊催大,大得占了整个枝头。而我,身子化做极小极小,坐在那苞蕊,抿起嘴唇,撑着下颌,热烈微笑。
佑樘睁大眼,死死地盯着我的苞蕊。
小太子在叫:“父皇,你看,这画中的情景,这画中的女子。”佑樘脸上吃力地堆起笑容,他的手,浮浮伸向我:“瑶儿……”飞飞扬扬的梅花似雪飘落,这梅花雪中,他在喃喃,“瑶儿……”
眼中的泪在滑落。
我起身,在那花苞里,舞动身躯,轻挥衣袖,跳出那一曲报帝恩。
他凄然冲我一笑,手中的画缓缓滑落,掉在地上,我只听到“轰”的一声绝响,那是心碎的声音,呼啸而过,尖锐得似要冲破人的耳膜。
他闭上眼,手重重打在藤椅上,他的声音缥缈传来:“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