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三尺
——民国宁都逸事
谢燕颉
将堂堂一县之长捆起来,戴上高帽游街示众,在北伐、苏区和文革时期,这并不足为怪,然而在国民党治下发生,那就奇了怪了。其实也不足为怪,因为确有其事。
话说民国时期,江西德兴有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名叫齐振兴,曾做过几任国民党的县长,官至国民党行政督察专员兼少将保安司令,却也曾二次“蒙尘”。一次在是在江西的安远;另一次则是在江西的宁都。
齐振兴(约1900—1976),江西德兴县人。民国十五年(1926)春,主持筹建国民党德兴县党部,曾任江西安远、福建光泽、江西万安、宁都等县县长,官至江西省第六区(上饶)行政督察专员兼少将保安司令,也曾当选第一届国民大会代表、行宪国民大会代表,1948年,他见国民党大势已去,毅然辞职;于1976年病逝。
1926年(民国十五年)春,齐振兴与王步瀛、余国光、舒嗣芬等人一起,在德兴银城筹建国民党德兴县党部。
王步瀛,字仙洲,河南通许南马头镇长河洼村人,曾任青海省政府主席马麟德兴商号总经理,黄埔军校第十七期。
舒嗣芬,曾著《合作社会计与簿记格式》,于1935年由江苏省政府出版。
1937年(民国二十六年)前后,齐振兴被江西省主席熊式辉委任为安远县县长,上班的第一天,就差点被地方民团绑赴刑场枪毙。当时齐太太听说丈夫要被枪毙,吓得满地打滚,哀求饶命,备极羞辱。
据台湾知名传记作家王丰《回看百年蒋经国》(为《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载:“江西宜丰籍、毕业于中央政治学校、江西时期曾任蒋经国秘书的漆高儒说,早先,赣南是令江西省主席熊式辉十分头疼的地方。熊氏委任的赣南各县长多半上不了任,一上任就要饱尝地方民团殴辱,像熊式辉派任的安远县县长齐振兴,上班第一天差点被地方民团绑赴刑场枪毙,齐太太听说丈夫要被枪毙,吓得在地上打滚哀求饶命,备极羞辱。蒋经国的前任,江西第四区行政专员刘己达,才上任,也在赣州遭地方民团殴打羞辱。”
“漆高儒认为,熊式辉任命蒋经国到赣南,起到了震慑地方的作用;纵使地方上的土豪劣绅再蛮横,谅他们也不敢对蒋经国动粗。熊氏想借着蒋太子的威名,整顿完全不听命于他的赣南地方。”
另据王友智《我在长沙起义前后的政治生涯》说:“1941年8月,省民政厅副厅长邓伯粹(原北大教授,‘政学系’骨干)密告我‘可能去佐治万安。’我很高兴。但9月省务会议通过时,却要我去万山丛中的小县安远。三年前,该县县长齐振兴,被老百姓捆绑游街,赶下台去。因而对此任命,心怀不满,想借故推辞。10月间,省务会议再次决定去安远,我只得遵命前往上任。”
王友智(1907—?),号希平,曾用名王有智,化名郭海涛,生于湖南省桂东县宜城乡(现城关镇)上村松山下,求学时,曾加入“CY”,白色恐怖中脱离革命队伍,加入“改组派”、“青帮”,投奔“政学系”,走“太子路线”,任“力余学社”候补理事,参加“国大代表”竞选,直至跟程潜回湘,于1949年8月参加长沙起义。
1943年(民国三十二年),齐振兴任福建光泽县长,期间侵吞赋谷六十余万斤放高利贷。
光泽县位于福建省西北部,闽江富屯溪上游,武夷山脉北段,与闽赣两省的武夷山、邵武、建阳、黎川、资溪、贵溪、铅山七县市交界。
据《光泽县志》第一章传记何自为载:“民国三十二年二月十日县政府召开县行政会议,决定选举常驻会主任委员,县长齐振兴等把持会议,企图使原任主委郭锡堂连选连任,其它到会委员多不敢发言,自为义愤填膺,当场揭发齐郭互相勾结,操纵选举的丑行。齐为挽回败局,只好宣布延期改选。
“面对着这许多错综复杂的经济矛盾和政治斗争,他(何自为)没有意识到在当时特务横行,封建帮派势力互相勾结、狼狈为奸的社会里,他随时有被人暗算的危险。当年三月十七日下午七时许,天刚黑不久,当他和夫人从外面办事回家,快到家门口时,突然遭到暴徒枪击,不幸头部中弹身亡,终年四十四岁。
“自为遇刺之后,他的生前好友和县立中学师生扶柩上街游行,要求当局迅速侦查破案,惩办凶手。县长齐振兴终以抓不到凶手而了结此案。自为只好含恨千古。”
另据《光泽县志》粮食仓库载:“民国时期,于民国三十年(1941)始设置粮仓。据《江西省粮食管理暂行办法》规定,各乡(镇)应设置一验收所及仓库,如不能遍设。得两乡(镇)以上设置一所,但以粮户至所最远不超20公里往返为界。光泽县仅官仓三座,即县大仓一座容量一百万斤,止马仓一座容量七万斤,寨里仓一座容量二十五万斤,其余公粮均寄藏于各乡义仓。国民党官员贪污公粮现象时有发生,民国三十一年县长齐振兴,侵吞赋谷六十余万斤放高利贷;民国三十三年县长钟堃与砂坪粮库办事处管理员及调拨科长相勾结,将赋谷三千担以高利贷借给农民,大发横财。”
何自为(1900—1943),又名福成,福建光泽县止马岛石村人。福建公立法政专科学校肄业,民国十五年(1926),参加北伐军,同年十二月任光泽县长,国民革命军离开光泽后被迫弃职,远离家乡,民国十九年(1930),在上海加入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中国农工民主党的前身),“九一八”事变后,进行抗日活动,民国二十七年(1938),任上饶县县长,民国二十年(1940)离职,回乡兴办企业,生产可供印刷用的改良纸,民国三十一年,一些豪商为发国难财与县长互相勾结,大量偷运粮食出境,牟取暴利,他及时向有关部门控告,民国三十二年(1943)二月月十日,县政府召开县行政会议,决定选举常驻会主任委员,当场揭发操纵选举的丑行,因而受到当事者极大的仇视,三月十七日被人暗算,遇刺身亡。
民国三十三年(1944),任江西万安县长,结识了蒋经国。
据王荣盛、周勇《蒋经国的万安之行》(见《党史文苑》2010年第8期)载:“蒋经国一行三人从西门进城,穿过万安正大街。平时万安城里很少有宪兵出现,今天看到三个头戴钢盔、身穿毛料军装、腰系武装带、衣袖上佩有MP袖章的宪兵进城,人们不禁窃窃私语起来,不知今天又出了什么大事。三个宪兵直奔县政府而来,值班人员看到来的是宪兵,也不敢上前阻拦,只好赶紧到县长公馆去通报。
“时任万安县县长的齐振兴是江西德兴人,平时说话办事不紧不慢,显得异常潇洒,今听到有宪兵到来,心想不知又惹了什么麻烦。当他一脚踏进县长办公室时,王子文就冲着他问:‘你是什么人?’听这样的口气,齐振兴只得彬彬有礼地答道:‘我叫齐振兴,是万安县长。’这时,一张名片递到他的手上,只见上面赫然印着:‘江西省第四行政区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蒋经国。’齐振兴早就听说过蒋经国在赣州的厉害,岂料如今竟到了眼前,于是赶紧忙着泡茶、递烟。蒋经国看到他尴尬的样子,便随和地说:‘不要客气了。’蒋经国呷了一口茶,然后认真而又神秘地说:‘此次我们是来执行一个秘密公务的,希望能得到你的协助。’齐振兴一听便连忙说:‘承蒙专员信任,我们当义不容辞。’
“见蒋经国他们回到县政府,齐振兴得意洋洋地吩咐厨师端上夜宵。蒋经国对齐振兴说:‘要把民众的气质搞得生龙活虎,一年应当开个民众运动会,运动救国嘛。’齐振兴心领神会:‘是呀,我们今年端午节就准备开一个全县性的运动会。’蒋经国说:‘好嘛,到时候我有空也要来看看。’齐振兴说:‘到时一定敬请您光临。’这时,天色微明,蒋经国只好和他的随从,乘着酒兴,又返回赣州去了。
“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齐振兴于农历五月初五在万安县举办了历史上第一届运动会。会前,他给蒋经国发去一封电报,邀请他亲临指导。蒋经国也及时给了复电,并寄上一幅中轴以资留念。此外,蒋经国还为万安县第一届体育运动会写了一首激情满怀的会歌,歌词是这样的:‘走上前去呵,胜利在前!朋友们起来抬起头,挺起胸,大家一起走上运动场!人人都健康,个个都强壮,走起路来有精神,做起事来有力量,讲起话来好像狮子吼!怒吼吧,怒吼吧,怒吼,中国的青年们!集中力量,打倒强盗,收复失地,建设新中华!’”
1945年(民国三十四)前后,齐振兴在宁都县长任上已一年,在老法院(地址在今胜利路,采茶剧团宿舍),被人戴上了高帽子示众。高帽子上豁然写着“天高三尺”四个大字。意思是说,他贪污腐败,搜刮民脂民胶,地皮也让他刨去了三尽,从而天也就高了三尺。
1947年(民国三十六年)11月21日至11月23日,齐振兴当选为第一届国民大会代表,名额是第五行政督察区德兴县的。
1948年(民国三十七年)3月29日——5月1日,齐振兴当选行宪国民大会代表。
据《民国人物大辞典》行宪国民大会代表姓名录(1948年3月29日——5月1日)载:“江西省:李士襄、熊恢、吴景新、邓国桁、邱植、万芳、胡浦清、刘建章、陈国屏、郑修元、胡协虞、施作霖、陈本瑞、刘韶仲、饶世澄、邱旭升、戴良模、胡信、吴益样、钱品松、汪国垣、刘士毅、吴廷桂、熊滨、龚学遂、詹洁悟、徐兼善、王以斅、刘晓风、谭予澜、刘行谦、刘家树、徐慧中、齐振兴、聂兆学、熊公哲、林一民、桂崇基、江宗海、黄令通、陈培礼、蔡孟坚、陈颖昆、晏尚志、胡靖安、柯建安、王震、余树芳、李杏、胡素、刘峙、郭庸中、赖丰光、谢杰、廖国仁、邓警铭、匡正宇、裘德焘、欧阳武、辛毓奇、孙思努、周利生、陈剑修、傅宜之、方锦、欧阳谦、胡致、杨祖诒、周兆临、郭子兰、欧阳缙、邹仰贤、黄光辉、张国兴、刘寿元、黄冠三、黄勋卿、沈发藻、薛秋泉、田克明、刘世汤。”
1948年(民国三十七年)11月,任江西省第六区(上饶)行政督察专员兼少将保安司令。
据韩维彩《西大教育我战斗成长——我的革命生涯小传》说:“1948年春天,我在《民锋日报》上发表了《春天》一诗,象征着革命即将胜利,人民的春天即将到来。这首诗被伪专员齐振兴发现进行追查,幸汪啸琴力保得免。”
韩维彩(1918—?),河南巩县人,中共贵州省委党校教授。1943年,毕业于西北大学法商学院经济系,1940年6月,加入中共西大地下党组织,1942年6月,任中共西大地下党支部书记,毕业后,在洛阳等地从事革命。
《民锋日报》,1945年6月21日,由国民党第六行政区与上饶、玉山、广丰、铅山、横峰、弋阳、贵溪七县官商合办。
1949年(民国三十八年)4月,齐振兴见国民党政权大势已去,呈准辞职以求自保,由黄埔六期、12兵团67军7师副师长刘思镇接任。
1976年(民国六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齐振兴病逝。
1977年,“民国六十六年二月十六日,第一届国民大会江西省德兴县代表,依法注销其名籍,并依次 由候补人练训递补。”见(66)台统(一)义字第0527号(66.02.16),总统府公报第3164号。
齐振兴一生,屡屡以贪腐败露见闻,却又官运亨通,一直做到专员兼少将保安司令,还当上了国大代表,这无不与结识蒋经国相关。本来可谓前途无量,他却辞官不做,给人们留下了难解之谜。
无独有偶,当时宁都县黄陂区区长李金门,河北深县人,也是由江西省主席熊式辉派来的。据说他有一个弟弟,叫做李金斗,还是河北的一个“司令”,但是黄陂当地人并不买他的账,到处张贴“李金门从璜陂滚出去”的标语,将他轰走了。因祸得福,他逃过一劫,寿终正寝。
国民党治下将自己的县长戴上高帽示众,也算千古奇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