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o'sLastDancer

刚来澳洲的时候,我就注意到Andy的书桌上有一部小说,叫《Mao’s LastDancer》。封面上那个男孩长得眉目清秀的,吸引了我的注意。XD说,Andy买回来以后,爱不释手,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书,据说还流了眼泪。我很是诧异,将信将疑的拿起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挺沉的,一看,哟,将近500页呢!全英文呐?!Andy的形象顿时高大了起来。

我还记得大学里为了学英文,我也买了几本英文小说,结果买回来就直接拿去垫箱底了,太多的词汇不懂,完全享受不了阅读的乐趣。从此以后,我对英文书就死了心,这回,虽然故事似乎很有趣,但一看到密密麻麻的英文,我照样头大,立刻打消了阅读的念头。

直到,两个月以后,在电影院里看片花广告,居然是以这部真实的自传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Mao’s LastDancer》!看起来这是一部非常中国的电影,但奇怪的是,澳洲人似乎把他当做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故事来讲述,而且这部电影将代表澳洲,参加今年多伦多的电影节。我有点一头雾水了,不过想起来Andy说过,故事的主角,目前和他的澳洲妻子居住在墨尔本…哦,这样啊?

说实话,在国外看到中国的电影,不管是谁拍的,都是一件特别亲切和骄傲的事情。终于,第一次,我可以不必阅读令人头大的英文小说来大概了解这个故事了!片花看起来相当不错!

1961年,李存信出生于山东崂山一个极端贫困的农家,11岁的时候,一次偶然机遇,他被选中到北京舞蹈学院学习芭蕾舞,作为红色娘子军之类的革命芭蕾剧的储备苗子。这个农村男孩的命运从此就改变了。经过7年的艰苦训练,李存信成为北京舞蹈学院最优秀的芭蕾舞学员。在中国的大门刚刚为美国隙开一条缝的时候,李存信被美国休斯顿芭蕾舞剧团相中,作为新中国第一位出访美国的芭蕾舞学员,在美国进行了为期一年的文化交流和学习。一年以后,在即将回国的前一天,李存信做出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那就是,拒绝返回中国。经过在中国驻美大使馆惊心动魄的、颇有戏剧性的一幕后,他成功的留在了美国。之后的很多年,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他终于实现了梦想,成为了世界一流的芭蕾舞明星,休斯顿芭蕾舞剧团绝对的主演。但中国的大门从此对他关闭,他被切断和国内所有亲人的联系,达10年之久…李存信,孤独的芭蕾舞王子,辉煌背后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夜深人静时,常常梦回故乡,醒来后泪湿衣襟,为梦想付出的这一切,代价是否太昂贵?可他没有选择,就像当初离开崂山农村时,母亲对他说“不要回头,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一刻也没有停下来,疯狂的跳着,所有的热情和孤独,梦想和现实,都交给了芭蕾。

这种有争议的影片,我想肯定没有机会在当前的中国公演。然而能在墨尔本看到公映,我觉得很幸运。男主角看起来还不错,据说是目前中国最出色的芭蕾舞演员之一,而且很多舞蹈演员都是从现在的北京舞蹈学院请来的。可是,公映要等到10月份,所以,近在咫尺的小说原著,就对我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虽然是英文的,但我再也扛不住强烈的好奇心,终于翻开了这本书!

出乎我意料的是,文章写得很生动,大概是因为是半路出家,李存信的英文简单易读,长句不多,清楚简洁,句句流露着真诚。我惊讶的发觉,这样的英文,读上去竟还挺舒服的。当然,后来我看到澳洲读者的评论,说这书特别适合18岁左右的年轻人阅读,这才发觉,我也就儿童读物以上一点儿的水平,呵呵。

初到美国的所见所感非常有趣,很多段落把我逗得捧腹大笑,比如他在飞机上试图帮空姐洗盘子,英语很烂的他对所有人所有事都说yes,笑话不断,或者看着ATM机惊讶得掉下巴,钱怎么就从墙里面出来了?!哈哈,我第一次实实在在的享受到了英文阅读的乐趣,感谢李存信!

不过,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他那个颇富争议的决定,以及后来的种种遭遇。我以为他肯定会说一些特别刺耳的话,可以理解。但是,他没有。他非常诚实的描述了自己的心里历程,所想所为,他为芭蕾的痴狂让我感动。艺术家都是些狂热单纯的人,只有这种人,才能真正的感受艺术,并把他们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而残酷的事实是,自由,是艺术生存的空气,没有自由,艺术家就不可能心无旁骛的去追求,以达到最高的境界。为了心中的芭蕾梦想,李存信决绝的转身,留下孤独的背影。

十年,我无法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李存信独自经历了离婚、受伤、再婚、事业上巨大的压力,无数的巡回演出,以及无休止的争议。荣耀或痛苦,都与别人无关,与国内的亲人无关,他被生生的从前20年的生活中切断开来。掌声越热烈,朋友越多,他越孤独,homesick像一条毒蛇,吞噬、折磨着他。我想起电影《梅兰芳》中的一句话,“谁毁了这份孤独,谁就毁了梅兰芳。”没错,孤独可以造就一个人,但同时,也可以毁灭一个人。

回到这个对李存信来说,无法逃避的主题,忠诚和梦想。

似乎在中国,两者总是很难统一。历史上把这两者统一得最完美的一个人,恐怕就数诸葛亮了,君王三过茅庐,而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太完美了,几千年来,这几乎成了所有中国士大夫的梦想,甚至形成了典型的君王情结。可太完美的事情总是不真实,让人怀疑只是小说的杜撰。而事实,往往要残酷很多。我突然发觉,自古以来,中国从来就没有少过李存信这样的人。

我能想到的最远的,是汉朝的李陵。意气风发的他,带着扫平匈奴,荣耀汉朝的梦想,向汉武帝请愿出战。可是,他遭遇了数十倍兵力的匈奴军队,在那场几乎全军覆没的战役中,他非常英勇,坚持到最后,然后做了一个极具争议的决定:投降匈奴。也许,带着有朝一日重返汉朝的梦想。可是,他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李家三代都与匈奴作战,是整个汉朝的骄傲,虽然从李广开始,李家就没人真正受到汉武帝的重用,但在汉武帝眼里,为了帝国的颜面,他最好的结局就是战死疆场,投降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于是李陵家破人亡,尽管受到匈奴的赏识,但从此未再踏入汉朝一步。年少出征的李陵,不知在匈奴,是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余生的?也许他夜夜梦回长安,贪恋祖母颤巍巍的背影,母亲殷切的期待,还有妻子的眼泪,醒来却只有塞外荒漠,残阳如血。如果说,李存信的孤独,成就了他的芭蕾梦想,而李陵,他成就了什么呢?只有千古的骂名,和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没用的同情。

我曾经很喜欢霍去病,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神话,他的骑兵横扫匈奴,从未战败!在这个以成败论英雄的社会里,多少人梦想自己能像霍去病那样完美啊,但可能吗?而霍去病的神话也是建立在他英年早逝的前提下才成立的,他就像一颗流星,以很快的速度划过天空,光芒四射,让人晕眩。

而现在,我更多的是喜欢李陵,他并不完美,但这让他有温度,有质感,可以触摸,更加真实。但凡是人,就会有梦想,有梦想,就会有挣扎。李陵的结局让人痛惜,我相信他的忠诚、勇敢,并不亚于霍去病,有人说这就是命运,也许吧,但我更恨汉武帝的残忍,为了帝国的颜面,碾碎个人的灵魂,像碾碎一只蚂蚁,让人齿冷!古代中国的辉煌,有多少是靠累累白骨堆积而成?正如长城,兵马俑,只是为了显示帝国的威严。在帝王眼里,我看不到任何对人性的尊重。

最近,我能想到的,就是翻译家傅雷的儿子傅聪。这位才华横溢的钢琴家,也是年少出游,经历了和家人的生离死别,流亡国外十几年。具体就不说了,读过《傅雷家书》的人都知道。

还好,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们大多数人不用再为了梦想而去冒天下之大不韪,李存信当初那看似惊世骇俗的举动,在现在的年轻人眼里,也似乎变得难以理解起来。中国这三十年的进步之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否则像李存信、傅聪这样的人,一朝转过身去,就只能永远从我们眼前消失。但他们最终都衣锦还乡,在中国的舞台上,代表中国人,跳芭蕾,弹钢琴,让所有人为他们骄傲。而李存信书里写到的那些美国见闻,在中国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儿,ATM机、电脑、冰箱,谁没见过呀?中国和美国已经很像了,至少在物质方面,至少在城市里,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本书确实有一点过时了,那些惊讶和感受只属于上一代的中国人。

李存信一家

李存信现在和第二任妻子(一位澳洲芭蕾舞演员)定居墨尔本,膝下有三个可爱的孩子。Mao’s LastDancer在澳洲的畅销书排行榜上,连续15个月名列前10位。由于自传小说的成功,李存信如今在澳洲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在网上,我可以看到他接受采访,甚至公开演讲的视频。从观众的反应和书评中,我可以感受到,李存信在他们的心目中代表了一种追求,那就是对自由和梦想的追求,他的真人真事鼓舞了很多人,特别是很多学舞蹈的人。Dancer其实是一个非常孤独的职业,常年的巡回演出,奔波于世界各地,家人和爱人的关心永远那么远,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更不要说被迫与家人切断一切联系的李存信。

我很骄傲,李存信居然完全依靠自己内心的力量,在芭蕾这个本不属于中国的领域,开出了如此璀璨夺目的艺术之花,并且能把他的力量传递给更多在追求梦想的人。但是我也有一点担心,因为自传性的 电影或小说,是永远落后于现实生活的,而以中国的发展速度,这种落后就更为明显。李存信青少年时代所感受到的中国,很大程度上,根本就不能代表现在的中国。就像如今北韩和中国的差距一样,那就是天差地别。心底下,我只希望国外的观众看了这部影片以后,对中国的了解,不要变成另一种刻舟求剑。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不会过时的,那就是:只有在一个尊重人性的社会,梦想和忠诚才能更多的统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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