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之亡秦必楚(上)
第一章 披云见日
霎时间,只听得广场中上千秦兵的呐喊声在鬼谷内回荡了一遍又一遍,“始皇万岁!方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既如暴雷、又似狂雨,只震得花升将、宋歇山、刘毕三人心中惊愕。
“原来鬼谷谷主虽是徐让,但徐让却并非鬼谷真正的主人。鬼谷众人口中的方上,竟然是……”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仙山城的背后主使者是……”
“原来等着要服下端木蓉与乌断两人炼出的仙丹的人乃是……”
“……竟原来是他!”
宋歇山、刘毕与花升将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被刚刚贯穿过自己脑中的想法惊呆了。一瞬间的惊骇过去,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向荆天明投去异样的眼光。
如今在这宽敞的广场上跪着的,除了秦兵们、卫庄,甚至赵楠阳也双膝落地。还有后来赶到的左碧星、左十二父子,鬼谷三魈,甚至鬼谷谷主徐让统统面朝着荆天明跪下了。花升将愈看愈怒,脑中不断地有念头浮现,“只要是跪下的,便跟始皇帝脱不了关系。真没想到连武林正派中的耆宿,暗地里却死心塌地对秦朝效忠。可是……”
花升将担忧地看向自己的朋友,“可是天明手里那块令牌,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刘毕则咬牙切齿,狠狠盯着荆天明手中的五色令牌不放。荆天明手中的那块铁牌象征着刘毕终其一生反对的权威、势力还有暴政,他宁愿死,也不愿臣服於铁牌的主人。这也是刘毕为何甘冒奇险潜入鬼谷,为的是绝不能让仙药落入始皇帝的手中。宋歇山口中呕着血,本来已经倒地的人,此刻却拼了命努力地使劲站了起来。他“催云手”宋歇山一生光明磊落,绝不愿与贼人同流合污,他必须站起来,免得有任何人误会他宋歇山;随着宋歇山也鹤立鸡群地站直了身子,如今整座广场上硬生生不肯跪下的,又多了一个人。刘毕、花升将两人的伤口也鲜血直冒,他们的身体或许感到衰弱,但他们坚强的意志却透过眼神放出光来。在这一个瞬间,三人没有一个眨眼的。他们在等待,等待他们的伙伴、朋友开口解释,最好是好好地解释,他手中那块铁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与此同时,上千名秦国士兵的眼中也都充满了疑惑。他们一生跟随始皇帝,忠诚不二、生死不移。所以他们都紧紧盯住荆天明的身形,紧紧盯住了他手中那块令牌。他们都在等待,等待从荆天明口中,或是任何人口中冒出一个答案。
但是现在,无论是从朋友或是从敌人眼中提出的问题,荆天明都无法回答。因为他被一个巨大的黑影紧紧缚住了。“原来是他。这有可能吗?”
荆天明在脑海中自问自答,“为什么不可能?说不定……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就在这里。与我一起。就在我的身后。”
毕竟过去的十几年间,荆天明只是假装那个人并不存在,但那个人并没有真正消失。如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一个模糊的影像开始在荆天明的脑中浮现。迷雾渐渐成形。而后变得庞大。更庞大。更庞大。那人的眼神透过重重迷雾看向自己,眼光如刀剑般锐利,刺向自己。荆天明两眼迷茫、冷汗冒出、高举着铁牌的手臂发麻,更遑论动一动口中的舌头说话了。卫庄见状,首先发难击破了广场上这巨大的沉默。只见卫庄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荆天明身前,伸出手去,轻轻将荆天明从守卫首领肩膀上引了下来。荆天明恍若身在梦中,只是顺从着卫庄的指引。岂料他尚未站定,便见卫庄复又向自己下跪,口称道:“始皇御前头等侍卫、鬼谷右护法卫庄,恭迎二皇子。”
“二皇子?我吗?”
荆天明瞠目结舌、左顾右盼,惶惑地喃喃自语着。卫庄口中的这一声“二皇子”非但惊骇到荆天明内心,也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花升将面色如土,宋歇山一口鲜血呕将出来,刘毕则是紧紧抓住了自己的佩剑。刚才拼着老脸不要,宁可与春老两人联手也要诛除荆天明的赵楠阳听到这话,简直无法忍受,倏地站起,指着卫庄的鼻子叫道:“卫大人!你、你、你说这小子……是……是方上的儿子?”
“正是。”
卫庄看了看荆天明,又环顾四周,坚定地对所有秦国士兵言道:“诸位都听好了,这一位便是我大秦朝的二皇子。皇子手上的五色令牌便是最好的证据。”
广场上诸多秦兵听了卫庄此言,都窃窃私语起来。
“胡……胡说八道……”
赵楠阳脸上青白不定,声调更是难掩惊慌。荆天明若是二皇子,从此以后,他赵楠阳还有好日子过吗?“胡说八道!”
赵楠阳终于忍不住大声吼了出来:“这里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人……”
他边游走在荆天明四周,边吼:“这个人乃是荆轲的儿子!荆轲大家知道吧,他是余孽!是乱党!他……他根本跟方上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大家都跪着干什么?快站起来呀!莫非你们愿意给反贼下跪吗?”
赵楠阳此言一出,当下便有些秦兵站了起来;但大部分的人都无所适从,不知该听左护法赵楠阳的话,还是该遵从右护法卫庄的指示?
“他的的确确是我大秦朝的二皇子。”
卫庄音调还是那么冷漠,冷淡中透着坚定,“我何必骗你左护法?左护法难道没瞧见皇子手中所执的五色令牌吗?”
“这令牌、这令牌说不定是假的。对!是假的!再不然、再不然说不定是这混小子在哪儿捡来的,作不得数。”
赵楠阳口沫横飞地辩解着。自己委曲求全那么多年,不惜厚着脸皮,打着清霄派掌门人的旗号,委屈来做鬼谷护法,岂能让自己伟大的梦想,毁在这来路不明的铁牌跟充数的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手中这五色令牌,全天下只有五面,有那么好捡的嘛。不瞒左护法,二皇子手中这面令牌,是我奉了方上之命,亲手交给皇子的。”
卫庄镇定自若,掉头去问白芊红道:“白妹。当初攻打桂陵城,你蒙方上厚恩也曾用过这五色令牌。你看清楚了,如今皇子手中所执令牌,可是真的?”
白芊红自从领悟到卫庄时时刻刻都在保卫着端木蓉之后,便如泥人木鸡。有时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又有时只盼一刀抹了卫庄脖子。再或者、再或者将端木蓉切成个七、八块……五马分尸……
“白妹!”
卫庄见白芊红不语,哪知她的心事,只是又问道:“你瞧这五色令牌可是仿制而成?”
白芊红回过神来,见徐让、赵楠阳等人都紧紧瞧着自己,这才硬逼着自己开口,回答众人道:“这……五色令牌是真的。”
令牌既是真的,皇子也就假不了,更何况还有方上的头等侍卫引荐。原本被荆天明踩在脚下的秦兵守卫首领本来已经站起,这时耳听此言,便想再向荆天明下拜,赵楠阳急忙伸手阻止了他。
“你……你……你……”
赵楠阳死盯着卫庄,心中盘算着。荆天明若是二皇子,那么方才自己与春老两人联手诛杀他的举动,岂不成了作乱犯上?本想着荆天明武功进步如此神速,又是盖聂弟子,这才动了尽早将他除去的念头,以免日后为患。哪里知道这个“患”竟会来得这么早!“既如此,是不是该趁他此刻毫无防备,索性先一掌拍死了他再说?”
赵楠阳捏了把冷汗,右手微微发抖,只是心中拿不定主意。
左碧星来得虽晚,此时见到师父赵楠阳深感为难,上前一步,问卫庄道:“右护法口口声声说这人是我大秦朝二皇子。又说皇子手中令牌,乃是您奉方上之命,亲自送到皇子手中的。既如此,晚辈不明白,这荆天明身分既然如此高贵,为何刚才右护法仍与我师,还有春老,三人联手欲致皇子於死地呢?”
“对啊、对啊。”
赵楠阳听左碧星这一问,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似地也质问起卫庄:“右护法既然早知道这人便是二皇子,怎麽还跟他动手呢?”
“这有什么难以解释的。”
卫庄回道:“当初桂陵之战时,我便已经奉了方上之命,暗中潜入桂陵城,将这面五色令牌亲手交到皇子手中。”
卫庄绕着荆天明身边转,边走边说道:“我还记得当时方上要我转告二皇子,要他拿着这块令牌,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皇子愿意来见方上,回到方上身边的话,便拿出这块令牌来。如此一来,皇子与方上之间的距离,纵然有千山万水之远,但在这块令牌的助行之下,父子之间的距离便近如隔幕一般。”
卫庄停下脚步,面对荆天明言道:“换句话说,一切权利都在皇子身上。若是愿意使用这五色令牌,返回方上身边的话,便是我大秦朝的二皇子;反之,若是处处与方上为敌,不肯以皇子自居的话,便是反贼。”
“请问左护法,方才我与他动手之际,此人可有拿出令牌?”
卫庄咄咄逼人言道:“那么我与左护法一块儿讨伐逆贼又有何错误呢?不过现在……”
卫庄掉头瞪向荆天明,又道:“既亮出铁牌,想来是以我大秦二皇子自居了。在下倒要大胆请问一句,你到底是我大秦朝的二皇子?还是反贼荆轲的儿子呢?”
“我、我……”
这个问题自幼便在心中纠缠不已,如今却被人当众大声问了出来。荆天明此时手中的铁牌宛如有千斤重。他真想甩开这面令牌,恶狠狠地将它摔得粉碎,好向天下群豪证明自己是烈士荆轲的后代;但事实上这块令牌却一直好端端地放在自己怀中,没有片刻暂离,默默感受着自己的体温,便如那个真正抚养他长大的父亲一般。“不!先别去想这个。”
当荆天明的目光落在珂月惊恐的面容上时,一个声音猛然在他脑中响起,“现在救人要紧。二皇子又怎样?不过就是另一个岳皋、另一个花升将、另一个名字罢了。”
“卫大人你问这话,可说相当无礼。”
荆天明心中主意已定,便说话自如起来,“不过我不怪你。”
荆天明微笑言道:“毕竟我花了这么多年才想通,还是回父……回来当皇子比较好。”
荆天明很肯定,此时自己若不这么说,只怕身陷鬼谷的众人无一能够幸免。他深深吸一口气,眼神飘向珂月,珂月正脚步蹒跚地朝自己走过来,只不知为什么,她只靠近了几步,便停顿下来。
从徐让手下逃出生天,胸口还怦怦跳个不停。她忍不住走向被秦兵团团围住的荆天明。她知道荆天明八成是为了救自己还有众人,这才冒充皇子姑且一试。耳听得荆天明一字一句承认自己乃是秦国皇子,珂月更是心急如焚,只暗想,“傻子天明哥……你不知道这些人,他们岂会领情?你不救他们还好,你这么一充当皇子,可不是等于把自己又推到了正邪两边都不见容的境地了吗?”
珂月又急又气,便想不顾一切立即飞奔到荆天明身边;但她走到一半,忽然瞧见辛雁雁。辛雁雁同自己一般,也望着荆天明,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儿犹豫,相对地满是赞叹,赞叹着荆天明能急中生智救了大家,一丁点儿怀疑也无,一丁点儿的责怪也无,她完完全全相信荆天明。不像自己,珂月摇摇头,感到自己输了,感到有几滴眼泪开始聚集在眼角。力气从她的血管里渐渐消失,珂月留在了原地不动。
“既是如此,属下还请皇子饶恕非礼之罪。”
卫庄见荆天明当众承认自己皇子的身分,毕恭毕敬地言道。“这有什么。”
荆天明自幼在秦宫中长大,端起架子来一点儿不自在也无,只见他稍稍抬手,回道:“右护法多心了。你身为头等侍卫多年,毫无懈怠。别的不提,便是我手中这块令牌,也是右护法当年冒死送入桂陵城中的,右护法於我只有功没有过。卫大人请起。”
说着便伸手去将卫庄搀扶起来,“还有各位大伙儿都是我秦国的好兄弟,还跪着干什么,都起来、都请起来。”
荆天明边说边将跪在自己身边的十来个秦兵一一扶起。那秦军守卫首领见荆天明如此不计前嫌,为人又爽朗,心中顿时对这位二皇子颇有好感。不多时,整座广场上的秦兵,俱都站起,对荆天明心怀好感的倒有半数之多。
“胡、胡说,胡说八道!”
赵楠阳眼见鬼谷众人也都站了起来,想是已经承认荆天明的皇子身分,焦急地口不择言:“他不是皇子。你们醒醒啊!他是擅闯仙山城的叛徒,荆轲的儿子荆天明啊!”
珂月见赵楠阳急得团团转,哑然失笑,暗忖道,“真没想到,到头来反而是两面倒的赵楠阳这厮,拼了命在证实天明哥是荆轲大侠的后代。”
“左护法休得无礼。”
春老当了一辈子墙头草,转起弯来毕竟是比赵楠阳来得熟稔多了,只见春老脸上含笑,双手微微环抱,走到荆天明面前言道:“二皇子多年来流浪在外,多有受累。不过皇子如今既然回来了,往后的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啊。皇子若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下来,自有属下们效劳。”
“这春老倒是会说话。”
荆天明心中不屑,口头上却道:“我哪有什么大事要委托诸位去做的。只不过我这几位朋友,”
荆天明指向受困的宋歇山、刘毕等众人,“身上都受了点伤。方才大家有所误会,此时说开了,原来大伙儿都是自己人……”
“谁跟他们是自己人了!”
刘毕怒吼道。荆天明却装作没听见,继续吩咐道:“这样吧,这就放这几位自由离开仙山城,谁也不能为难了他们。”
“唉唉唉,皇子的命令怎能不从是不是?”
这么大的责任,春老哪里肯背。只见春老一转头,狡猾地望向徐让,口中嘻嘻笑着言道:“这还请谷主定夺才是。”
徐让轻轻“嗯”了一声,牵动了他脸上层层如纱缦般垂挂下来的皱摺,他确实没有想到居然真有人能闯进这座仙山之中。外头的鬼谷倒也罢了,但大摇大摆闯进这固若金汤的仙山之中,徐让不禁有点佩服眼前这几个年轻人。但无论这些人如何让自己吃惊,都无法阻止自己将他们像捏死蚂蚁般地杀掉。“唉——”
徐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老到一个程度之后,对很多事就失去了耐性,只想立刻从开始,跳到结束,再没兴趣去品味中间的过程。“不过,既然是方上的儿子……”
徐让虽为不能立刻杀掉这些人,心中感到惋惜,却不能不这样说了:“我看这样吧,护送这些人到羡蓬莱暂住。另外派人快马通知方上,便说二皇子到了,如今在仙山城中候见。”
徐让停顿了一下,他真想立刻就去炼丹房瞧瞧,端木蓉她们拿到药引之后,如今不知进行得怎么样了。“对了,为了皇子的安危起见,我看便请左右两位护法一同前往羡蓬莱吧。”
徐让似乎是不得已地加上了这一句,但说话的同时,他眼角的余光却飘向了卫庄。“还请谷主体谅,”
果然卫庄立即接话道:“在下受方上之命,片刻不能离开炼丹房。”
“这样啊。”
徐让语重心长地说道:“那一切就有劳左护法吧。”
徐让处置之后,立即掉头往炼丹房方向狂奔。卫庄紧随在后。当徐让枯槁的手臂推开炼丹房的大门,带着浓浓药味的空气像河水般,从炼丹房深处流了出来。徐让贪婪地嗅着。真没想到,这里的空气居然能让人这么怀念。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感到自己并非只离开了几刻钟的时间,而是离开了好几天。徐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钻进炼丹房,隐身在角落黑暗处,如夜枭般不眨眼地盯着端木蓉与乌断在熬煮仙药。而卫庄,卫庄却只从徐让推开的门缝中投进一眼。深邃的一个眼光,停在端木蓉身上。那注视,无论端木蓉曾发现与否,旋即被复又掩上的门遮断。卫庄任由厚重的门板在他面前阖上。铛地一声,徐让听见卫庄又将他的宝剑搁在炼丹房门前的地上。
烟尘火光中,端木蓉、乌断以及徐让都极为专注。三人心中都知道,自己正经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时刻。端木蓉与乌断两人,丝毫不觉得可惜地将神都九宫掌门人的信物耳环,一人一只磨成了粉,分几次慢慢搅拌进仙药中。原本西北角上那盆仙药已被乌断砸翻,两人也不收拾,只专注在东北角上仅剩的一盆仙药上。乌断手拿银匙,一勺勺将千年沉木撒进盆中;端木蓉则手拿木勺将银蛇头骨分几次抛入。只见原本发出咕嘟咕嘟烹煮声的墨绿色仙药,吞入千年沉木后突然色转银白,摄入银蛇头骨后其色又转墨绿。就这样随着颜色互转起伏,烧得滚烫的铜盆也由原来咕嘟咕嘟的声音,转而发出带着嘶嘶鸣叫声的袅袅白烟。
“还要多久仙药才能炼好?”
徐让像是不经意地提问。
“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再等七七四十九天吧。”
乌断、端木蓉也像是不在意似地随口回答,但三人的心都如铜盆下的火焰般炙热。在神医、月神两人的脑海中,谁都不曾想过要亲自服用自己盆中炼制的这帖仙药,只消能瞧瞧药效、药性,是不是真能使人长生不老便足够了。徐让则不同,他等这帖药已经等太久了。
“还要四十九天啊。”
徐让边说,边轻轻闭上了眼,“好久啊。”
三天前,那时自己也是这样盘膝而坐。突然一股好浓好浓的睡意从丹田涌出,那股困倦的劲,如今想来,就算当时有雷击在自己身边,只怕也听不见。本以为只是合上眼睛,眯一会儿罢了,哪里想得到,眼睛这么一闭,就再也打不开了。
“果然人死前会亲眼看见自己的一生。”
徐让在心中暗想道,“现在我知道那是真的了。”
那如梦似幻的景象,几乎是一合上眼,便来到徐让跟前。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潇洒如今日所见的荆天明一般。那俊美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是的,他徐让曾是一个美男子,而非眼前这个皱皮包着老骨的怪东西。
“是长生不老药!我吃下长生不老药了!”
那时心中第一个念头,徐让以为是自己服下长生不老仙药的结果使得他返老还童,但随即马水近出现,粉碎了徐让的美梦。出生於武林世家的徐让,年轻气盛,仗着一身功夫东游西走。终其一生,努力追求武功天下第一的徐让,很难磨灭在马家庄败给马水近的惨痛记忆。
徐让感到胸口一阵绞痛。他睁开双眼,将双掌摊开在自己的眼前,思忖道:“怕只怕我没有时间了。只消能活着,我的武功定是天下第一。不过,两盆仙药如今只剩一盆。”
徐让看了一眼端木蓉、乌断,暗暗打着算盘,“这有些麻烦。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愿与方上为敌,但看来已经没有选择了。几十年来的奔走,这才凑齐了药方、药引,岂能拱手让给别人。”
“至於这月神与神医两人,当然也是要杀掉的。”
徐让心中杀意陡起,鼻中便闻到阵阵血腥气,睁眼一看,原来气味乃从自己指尖上传来,“喔,原来是那小女娃珂月的血。”
徐让忍不住将手指放在鼻上嗅着,“马家的临渊剑法大开大阖,果然有宗师风范,好剑法,好剑法。”
徐让眼睛盯着仙药下方的火焰,脑中不禁回想起几十年前,自己跟马水近交手时,马水近首先也是以临渊剑法对付自己。“嗯……”
一生醉心於武功的徐让,从没将临渊剑法的一招半式从他脑中遗忘,他悄悄地印证着马水近、高石然,还有今天那个小女孩珂月,这三人的临渊剑法……“真想不到啊,珂月便是当年我从马家抱走的那个小女孩,人生真是太奇妙了。不知道珂月这女孩,打哪儿学来的临渊剑法?她既会临渊剑法,是不是也会九魄降真掌法?如果可以的话,好想再一次跟九魄降真掌相会啊。”
第二章 彩云易散
“天明哥!天明哥!”
珂月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打从三天前,鬼谷谷主徐让将自己与武林一干人等全关押在羡蓬莱之后,荆天明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虽说酒楼内外到处都是鬼谷的人马,把大伙儿都看得紧紧的,谁也不让离开;唯独对荆天明,徐让丝毫没有限制他行动自由的意思,只是派了个膏药一般黏的左碧星随侍在侧,美其名说是侍候二皇子,其实就是监视。徐让的意思很明显:尽快通知方上,要杀还是要尊,一切等方上驾临再行处置。
“方上……秦王……父亲……”
一想到这些念头荆天明就烦躁,转身看到左碧星坐在桌边盯着自己,更是烦闷异常。“天明哥!天明哥!”
走廊上珂月又再叫了。这三天来,珂月为了帮荆天明打气,花了不知多少功夫。只可惜荆天明竟像一只木偶,居然连什么时候珂月又再度改口叫他天明哥都没发现。
“天明哥,不好了!起来啊!”
珂月终於冲进房中,伸手来拉荆天明。“我不去。”
荆天明偏过头,“不要。就算饿死我,我再也不去楼下吃东西。那些人……”
“谁叫你吃东西了?”
珂月脾气也上来了,“快到宋大哥房里来。出事了!”
“什么!”
荆天明吃了一惊,随即跳起,跟着珂月跑去宋歇山疗伤的房间。
宋歇山脖子被人扭断,双眼圆睁,尸身横躺在床侧之上。
“宋大哥!”
荆天明几乎是哀嚎了,轻轻扶起歪向一边的尸体,“不会的、不会的,是谁下的手?”
宋歇山那日在仙山城中,为荆天明顶下赵楠阳凌厉的数掌,伤势十分沉重。来到酒楼后,便一直由珂月悉心照顾伤势。珂月一方面感谢他救了荆天明,另一方面在众多武林正派人士之中,珂月其实最欣赏的便是宋歇山,遂拿出端木蓉传授的手段,精心为他调理病体,虽说从此不能再练武功,但总算是将一条性命保住。没想到却在此时,遭人下这种毒手。
“我离开不到两个时辰。”
珂月眼中也有些泪光,“方才我们还说话来着。宋大哥说,他虽然从此不能再施展拳脚武功,但武功废了,不代表人也废了。他说江湖上、清霄派中还有很多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说着不禁哽咽。
“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对一个完全没有武功,又伤重到丝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做出这种事!”
荆天明愤慨地向站在门口的左碧星望去,眼中几欲喷火。左碧星知道荆天明怀疑自己,连忙摆手,言道:“可不是我干的,我不是一直跟皇子您在一块儿嘛!”
“哼!若非如此,我现在就动手杀了你。”
荆天明沉痛地看着珂月为宋歇山阖上眼睛,又追问了一句:“不是左十二做的吧?”
“不不,没的事。”
左碧星连忙回道:“这宋歇山……不不不,宋大侠因伤武功全废之事,这儿谁不知道?他既失去了功夫,哪还能碍着我父亲什么事。”
珂月点了点头,说道:“他说得没错。对左家父子而言,没了武功的宋歇山,就好比死了一般。如此说来,会追根究底、非要宋大哥性命不可的人,只剩一个。”
“莫非是赵楠阳?”
荆天明也恍然大悟,“宋大哥为人光明磊落,广受清霄派中弟子们的崇敬,虽没了武功,将来赵楠阳效忠朝廷的事情曝了光……难保清霄派中门人,不会推举宋歇山取代赵楠阳掌门的地位。”
“没错!”
珂月见荆天明头脑又清楚起来,大喜过望,“这三天来天明哥你一直懵懵懂懂,跟你说话也不知你听见没,现在总算回过神来了。”
珂月开心地一掌打在荆天明肩膀上,同时支开左碧星,便扭头吩咐道:“姓左的,天明哥一定饿啦,你下楼去弄点吃的到房间来,快去!”
左碧星虽满肚子不服气让珂月使唤,却又惹她不起,只得遵命。
珂月支开左碧星后,单刀直入地急问道:“天明哥,你有什么打算?徐让那老家伙一定飞马去报告秦王你在这儿的消息,仙山城离咸阳这么近,秦王……”
大概是发现自己一提到秦王二字,荆天明脸色便是一沉,珂月便改口续道:“那……方上若是要来,随时会到。天明哥,你若打算离开,不必顾虑我。趁此时左碧星不在,你快走吧!”
珂月从袖中抖出一瓶“十日醉”来,笑道:“待左碧星回来,便让他好好睡上一觉,这么一来,谁也不知道你离……”
“不!我不走!”
荆天明孩子一般赌气地拉住了珂月的衣袖。
“那……你有什么打算?要认他吗?还是坐视这一屋子的人被杀?”
“我……我不知道。”
虽说没有给个肯定的答案,但光是这句话出口,荆天明心中突然无比轻松了起来。珂月看在眼中,不再追问下去,她轻轻坐在荆天明身边,悄悄说道:“好吧,就这样,反正……你知道的……好,就这样吧。”
“月儿。”
荆天明觉得好感动,忍不住叫了珂月的小名,“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不生气了。”
经过跟徐让交手的那一战,珂月终於发现,无论荆天明怎么对待自己,她的心早已是坚定不移地跟着他走了。珂月摇了摇头,笑了:“谁生傻子天明哥的气,反而会被气傻了呢。”
见了珂月脸上久久未曾展露过的笑容,荆天明简直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太好了、太好了!月儿不生气了、不生气了。月儿,你答应我,一辈子都跟我在一起好吗?”
“好啊,如果可以的话。”
珂月边说边依偎在荆天明身上。
珂月心想,“傻子天明哥,你可曾想过楼下还坐着一位辛姑娘?我跟她之间,你选谁呢?”
但她终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只是静静地闭上双眼,享受这片刻的幸福。
仿佛是看不惯两人似的,羡蓬莱酒楼的一楼大厅中,众人喧哗的声音透过层层阻隔,句句传上楼来。原来打从三天前,宋歇山等人侵入仙山城中被捕之后,赵楠阳便受了徐让之命,与春老分头带着手下将这鬼谷内内外外搜索了好几遍。说也奇怪,每搜查一次,总会被赵楠阳抓出几个潜入鬼谷中的外人。
若在以前,赵楠阳早就一掌一个,将这些人打死了账。如今苦就苦在,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皇子荆天明,这使得赵楠阳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地步:不杀这些人灭口嘛,那么自己投身鬼谷,暗地里效忠朝廷、欺压武林各门派的种种情事,便会随着这些人离开鬼谷,搞到天下众人皆知;若说擅自作主,先斩后奏嘛,他赵楠阳本来也是有这个豪气,只是这次上面压的人,一个是方上,另一个则是自己的师父徐让,这两人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赵楠阳惹得起的。如此一来,赵楠阳只得谨遵师命,将这些潜入鬼谷的可疑分子统统送到羡蓬莱软禁起来,等方上来到之后再说。
放眼看去,这小小酒楼内,几乎所有武林正道门派都有要角被困在这里。左首一桌,以大名鼎鼎的墨家钜子方更泪为首,旁边坐着花升将,还有后来才被搜出逮住的张京房、元浩仓、卢常贵三人。靠门口的则是八卦门的掌门陆元鼎,以及他的师弟妹们——辛雁雁、屈奇芳、连咏鹿。
更稀奇的是,陆元鼎的师叔贾是非也赫然在场。这贾是非乃是辛屈节的师弟、陆元鼎的师叔,打从辛屈节死后,八卦门倒有半数弟子出自他的门下。此人平日极少踏出八卦门半步,如今也亲自出马来到鬼谷,由此可见,鬼谷偷偷炼制长生不老药这件事,在江湖上带来多大的震撼。
在墨家与八卦门的中间一桌,风旗门门主唐过天硬生生坐在那儿。说他硬生生可一点儿都没说错,这风旗门唐门主数年前练武走岔了真气,弄得从此面无表情,一张脸硬邦邦的好像一块铁饼。在唐过天身边的则是风旗门这几年的新起之秀,分别排行第六、第七的刘丹铨、鲁忠两人,还有与陆元鼎交好的周佞刚也在。
在墨家右手边那桌,儒家几个弟子端坐着。这桌的熟面孔不多,只有刘毕、万勃卢两人曾参与桂陵一战,这还叫得出名字,至於剩下的端木鱼、杨继当、方续常三人,很多人根本不认识。在许多武林中人眼里看来,这些儒家的子弟长得都一个样,要么脸方方的、要么脸长长的,穿一身干净衣服,只有腰带的颜色不一样,加以人数又多,说真格的,谁有工夫一个一个去记哪。
再上去一桌,是苍松派的廖东临带着两个徒弟沈玉箫、叶追七。廖东临沉默寡言,满脸都是担忧,默默地喝着闷酒。这几年苍松派运气不好,掌门萧星度病重不说,又中了淮水帮左十二的奸计,丧失不少好手。廖东临心中暗想,若是连他自己也丧命在这鬼谷酒楼之中,苍松派的武功、家数传承恐怕就要断绝,只是在两个晚辈面前,无论如何也要强作镇静罢了。
这几桌坐的多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酒楼内也不乏那些小帮小派、独来独往的人物,像什么龙蟒双雄也来凑热闹,十来个人挤在两桌,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绷着一张脸。如此心浮气躁,大抵因为,虽说有先来后到之分,但众人被困在这羡蓬莱酒楼内都有段时间了,除了儒、墨两家尚且把持得住,其余诸人全都原形毕露。
刚刚这一片闹腾腾的吵杂,全是因为赵楠阳突然出现在酒楼大厅之中。荆天明跟珂月两人分别这么久之后,终於享受到片刻的甜蜜,此时虽不想听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奈两人的内功已有境界,一楼众人的话语,偏生句句传入耳来。
“进去吧!”
在众人的吵杂声音中,赵楠阳没好气地叫道,顺手一把将刚刚才在城中抓到的丹岳门孙大章推进了羡蓬莱大厅内。“嘿嘿!丹岳门的首徒也来啦,真是热闹呀!”
龙蟒双雄的汤祖德见到孙大章拖着把刀口已经卷起的大刀,踉踉跄跄地走进酒楼,又喊道:“怎么只见你?你师父哪?没来?”
“我师父他老人家坐得住吗?他啊……”
话没说完,就见孙大章身后,一个雪白胡子的老人也不用赵楠阳推,爽爽快快地就进来了,“哪个小子向我朱岐问安?”
朱岐说着便大大咧咧地在汤祖德的身边坐下,“好哇,我老人家在外头东躲西藏了两三天,饿得可慌了。要是早知道被鬼谷的赵楠阳抓到,”
朱岐火性不改,说到鬼谷赵楠阳时,非但一眼等了过去,还特别提高了音量,“非但没有性命之忧,反而有烧鸡烤鸭黄酒接待,唉!我何苦躲在草丛里头喂蚊子哪?”
说着说着也不用筷子,伸手便抓起桌上的鸭腿,大快朵颐起来。
不愧是朱岐教出来的徒弟,孙大章也毫不客气,撕了一大片烧鸡囫囵塞进嘴里,边吃还边说:“早知如此,谁还跟赵秃鹫拼死命哪?唉,浪费、浪费,可惜了我这口大刀。”
“可不是嘛。”
汤祖德被困在此早就耐不住了,听到朱岐师徒开口公然嘲笑赵楠阳,便也阴损地对赵楠阳说道:“嘿!怎么能让朱岐老爷子独自一个人喝闷酒?怎么,赵老头子要不要也来一杯?怎么?你屁股长东西不能坐下,是吧?怎么?你还得忙着再去抓我们这些正派人士来喝酒?那就不留你了,你慢走吧你!”
汤祖德一席话,说得酒楼中众人哄堂大笑。就连被珂月所伤,从此讲话总是漏风的黄止殇,也忍不住“噗咻噗咻”地笑了起来。有人抚掌大笑、有人拍手,气氛好不热络。本来群雄被软禁在羡蓬莱这小小酒楼,性命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虽有好酒好菜,却是谁也无法放开心怀,羞辱赵楠阳这个叛贼,虽说无法解决问题,但至少吐出胸中一口恶气。
赵楠阳身为武林中第一流人物,平日呼风唤雨不说,要做些什么事情自有成千上百的清霄派弟子代为效劳,又有哪一个不长眼的武林人士敢不卖他面子的?如今却在这鬼谷,没日没夜地干这种小喽啰找人抓人的差事,本来就已经一肚子火,没想到自己抓来的人,在这羡蓬莱酒楼中左手饮着好酒、右手夹着好菜,居然还斗胆来调侃自己,真是反过来了。
想这小小的龙蟒双雄,以前尊称自己赵老爷子,如今斗胆喊他赵老头子。赵楠阳心中杀意陡然升起,右手便不假思索地拍出一掌,直向汤祖德前胸击去。朱岐、方更泪等人万万没有想到,赵楠阳居然会公然於群雄面前逞凶,要出手去救时,已然太晚。陆元鼎、廖东临等年纪较轻之人,纷纷抽出兵刃,眼见着就要变成一场混战时,突然有人暴喝道:“左护法,休得无礼!”
赵楠阳一掌即将拍死汤祖德之际,突然听到这么威严的一声猛喝,不及细想,先硬生生将掌力抽回再说。待到一转头,望向发声处,只见站在楼梯上那人,不是荆天明是谁。
“你……”
赵楠阳瞠目结舌,愕然道:“你这小子,凭什么命令我?”
“我怎么不能命令你?”
荆天明缓缓走下楼来,身后还跟着珂月,“我身为堂堂二皇子,你则是鬼谷的左护法,乃是我的下属。”
荆天明故做姿态,显得既傲慢又无礼,“我倒要问问你赵楠阳,凭哪一点敢不服从我的命令?”
“你……”
“宋歇山是你杀的吧?”
荆天明看赵楠阳一时词穷,冷不防问道:“你不知道这宋歇山是我的朋友吗?你好大的胆子!”
群雄这才知道宋歇山已死在赵楠阳手下,想到这一代宗师背地里居然如此无耻,许多人纷纷骂了起来。“我……宋歇山是我徒弟,我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赵楠阳虽遭众人辱骂,仍承认宋歇山乃是自己杀的。
“告诉你,在场的这些人全都是我的朋友,一个也不准你动上一动。在我见到父皇前,别说是再发生宋歇山大侠那种事,要是这里哪一个突然有点伤风感冒,或是身上少了一两片指甲……”
荆天明瞪向赵楠阳,厉声道:“没说的,我便认定是你搞的鬼、下的手。日后,在父皇面前,我说上几句话,世上就再没你赵楠阳这号人物了。听懂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不准我对酒楼里的人动手?”
面对突然冒出一号自认为对自己拥有生杀大权的人,赵楠阳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非但不准动手,你还得保护他们的安危。”
荆天明点头吩咐道。
“什么?我还得保护他们?”
赵楠阳瞪向朱岐等人,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明知自己若是开口,会惹来更多羞辱与嘲笑,只得暗暗吞下这口怨气。“既然知道了,你还不退下!”
荆天明态度轻蔑地吩咐道。赵楠阳羞愤地扭头便走,心中暗道,“总有一天我会讨回这笔债,叫这儿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眼见赵楠阳脸色铁青地被气走了,有人想笑、有人想叫好;可是当他们看见自己面前硬生生站着个荆天明时,居然没有人笑出来、也没有人叫好。
“我话可说在前头。”
苍松派廖东临收起宝剑,言道:“我可不领大秦国二皇子的情,虽说我打不过赵楠阳,但男子汉大丈夫死便死了,不屑受到朝廷走狗的保护。”
廖东临无畏地看向荆天明,他本来对荆天明有的一点儿好感,已完全转变成厌恶。
“没错!”
龙蟒双雄汤祖德也说道:“若是荆大侠救了我汤祖德的命,我自是感激涕零,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如果是二皇子救了我的命,那这条性命你现在就可以拿走!我姓汤的绝无怨言。”
“你们不要胡说。”
花升将抢着说道:“荆兄弟是为了大家好,才演这一出戏的。秦王什么的、二皇子什么的,荆兄弟绝不会理会!荆兄弟,你说是不是?”
“花大哥说得很对。”
八卦门连咏鹿接着说道,“我看荆大侠是为了保护大家,这才装做皇子……”
连咏鹿话没说完,陆元鼎便硬生生将其打断:“住口!小小年纪知道什么?轮得到你在这么多长辈面前大放厥词吗?”
连咏鹿见掌门人面色难看,不敢再说。倒是辛雁雁对连咏鹿投去感激的目光。
“既是如此,那再好不过。”
风旗门门主唐过天,说话向来又直又冲,这时却文质彬彬地说起话来,在场熟知他的人便知,唐过天心中必是怒到极处才会这样。只听得唐过天言道:“你看这楼外守兵重重,布排得密不透风,大伙儿的武功虽高,但强行突围等同以区区几人之力与鬼谷数万人马宣战,无异是以卵击石。既然荆大侠一心向着我们,又肯委屈冒充皇子,何不出去命令一声,将守在外头的兵马全数遣走,好放大伙儿离开呢?”
珂月一直在荆天明身后,听着这些闲言闲语,这时再也忍不住,怒道:“姓唐的,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却还要拿来为难别人!既然自己没本事要人搭救,还有资格嫌弃什么?”
荆天明二度冒充皇子,命令赵楠阳不准对酒楼内被俘的众人下手,原是一片好意,他本以为气走赵楠阳后,大家必会哄堂大笑,然后大伙儿再好好坐下来,一块儿商量如何逃出鬼谷、毁去仙药、营救端木蓉等诸多事情;没想到赵楠阳走后,自己反倒成了箭靶子。荆天明望向方更泪、花升将、刘毕、朱岐四人,这四人可说是自己的知交,但他们四人中,除花升将外,无一人帮自己辩驳;换句话说,这就表示他们心中至少有一丝疑惑,怀疑他会真的投靠秦王。荆天明心中一纠,拉起珂月的手说道:“月儿,别理这些人,我们走。”
说着便大步踏向酒楼外,珂月自是跟了出去。
羡蓬莱酒楼门口的秦军守卫们,见他二人出来,自是不敢阻拦,反而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让两人自行离去。被困在酒楼内的众人,见荆天明、珂月两人轻轻松松就这么走了,纷纷言道:“我看这两人一出酒楼便会跑了,哪还会回来跟我们共生死?”
“可不是嘛,即便他回酒楼这儿来,谁知道他是不是先出去跟鬼谷的人串通好了?”
“唉!人家可是『二皇子』,这么高贵的身分,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凭什么要跟我们这些草莽生死与共?”
“可不是吗?连赵楠阳这样的大侠,背地里居然也是朝廷的走狗,唉!还能相信谁?”
朱岐眼睁睁地望着荆天明、珂月走出酒楼,心中也颇不是滋味。他有点后悔自己方才没能帮荆天明说上两句话。“可是……说到底我就是无法完完全全相信荆天兄弟,还可是些什么。”
朱岐心中暗叹一声,拿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如果我和大章两人都死在这儿,留在家中的丹岳门弟子,从此可得任人宰割了,别的不消说,淮水帮、沽山派那些个宵小,第一个就会上门作乱。”
朱岐想到这里,忍不住又东张西望起来,果然这酒楼大厅之中,一个淮水帮、沽山派的人也没见到。
“好哇!”
朱岐眼睛一亮,心中豁然开朗,暗想道,“我怎么只顾着瞧谁来了,其实该瞧的是哪个门派没来才对啊。这鬼谷抢夺白玉制造长生不老药的事情闹得这么沸沸扬扬的,各家人马为了一探究竟必然派出子弟到此一探,换句话说,没来的门派便是与鬼谷有所勾结的家伙。”
“清霄派的赵楠阳投靠鬼谷、打死宋歇山已是不争的事实,这就表示清霄派从此裂成两路,一派支持赵楠阳,而另一派恐怕会拥立首徒曲显通为掌门了。”
朱岐想通此节之后,更是细细思索,“淮水帮左十二父子就不用说了,切切实实的小人,必然是投靠朝廷一方。沽山派田大龙没来,门下弟子也一个不见,看来也靠不住。至於那神都九宫嘛……珂月这小姑娘在这酒楼进出自如,爱来便来、爱走便走,把守在门口的鬼谷众人也不拦阻,实在很难判断,这小姑娘到底是正是邪哪?”
正当朱岐这样想时,方更泪与刘毕也在抱头苦思,三人想到最后均不得不承认,如今能毁去仙药、解救酒楼内众人的关键人物,便是刚刚从酒楼中走出去的荆天明、珂月两人。只是这两人到底真靠得住?假靠得住?三人都无绝对的把握。
荆天明离开羡蓬莱后,顿时感到一阵轻松,温暖的阳光、徐徐的轻风照拂在身上,何况身旁还有心仪的珂月。鬼谷大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吃的用的样样不缺。两人走着走着,珂月突然闻到一股喷香的焦味,原来是有人用大铜锅在炒大米。珂月兴高采烈地去要了一包来,等不及坐下便吃了起来。荆天明见她吃得开心,忍不住也尝了几口,味道不过一般。珂月解释道,这炒米是她以前年幼当小乞儿时,常常闻得到却吃不着的东西,如今虽然年长,但只要闻到炒米的味道,管他饿不饿,总是想吃上一吃。荆天明听了哈哈大笑,飞奔回头,又去弄了一包,跟珂月两人边走边吃,其乐也融融。
“天明哥,现在怎么打算?”
观察四周无人后,珂月率先开口问道:“首先我们得再混进仙山城内,看能不能与端木姑姑再见上一面。”
“我明白。”
珂月点点头:“是该探听一下,那长生不老仙药还需要多少时间。”
“可是那徐让只怕……”
珂月又担心地说道。
“没关系。”
荆天明安慰道:“我们见机行事便是,总能救出两位姑姑来的。”
两人言罢,便飞奔往仙山城中。如今荆天明乃是大秦国二皇子之事,众人皆知,他要入仙山城中,也无人敢加以阻拦,两人顺顺利利便来到炼丹房中。果见徐让盘坐在炼丹房地上,双目紧闭,似是睡去。但荆天明、珂月二人皆知其实这老头清醒得很。碍於徐让在场,两人无论如何机巧,也无法支使他走开,自然也无法询问端木蓉仙药炼制尚需多少时间。两人无奈之下,只得无功而返。
当晚,荆天明仍决定回到羡蓬莱。珂月却说她不想平白受气,另外也得回去照看一下那十六个顽皮门人,荆天明也就由她自行回到神都九宫的落脚处。
荆天明才刚刚来到酒楼不远处,便见到左碧星在门口等候。荆天明不言语,左碧星也不说话,只是又像牛皮糖一样地黏了上去。
荆天明走进大厅中,就好像在严寒的冬季突然有人把门窗统统打开一般,酒楼中数十人全都停了筷,不说话、不吃饭、不喝酒,有些人甚至别开头刻意不去看荆天明,有些人则双眼瞪得老大。荆天明越看越气,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喊道:“来碗面条!”
服侍的鬼谷弟子哪敢轻忽,立即鲜香热辣地烫了碗面条给二皇子。荆天明心中暗骂,口中食不知味地吸着面。突然想起,辛雁雁也在众人之中。“真没想到连雁儿也不帮我说话。”
想到此处,忍不住朝八卦门那桌望去,只见辛雁雁两眼水汪汪地也正看着自己;当然不消说,她身旁的掌门师哥陆元鼎,两只眼睛也怒视着自己。“唉。”
荆天明心中暗暗叹息,一句话也不说。吃完面,乖乖上楼休息。
荆天明不发一语地吃完面,不发一语地回房,从头到尾,也没有任何人跟他说上一句话,几乎是荆天明前脚踏进自己二楼房间,楼下就再度喧哗起来。这一切左碧星都看在眼底。
“男子汉成功立业就看此时。”
左碧星眼望着荆天明,脑中回想起方才自己开溜去与父亲左十二作的种种推测。“这人应该值得我赌一把。”
左碧星心意已定,於是反身轻轻将房门扣上,压低声音悄悄唤道:“二皇子。”
“你叫谁?”
荆天明没好气地说道,“这里没这个人。”
“皇子干么这么说话?”
左碧星也不生气,反而轻笑道:“皇子若是不高兴,在下便斗胆也叫您一声荆大哥。在下有一份厚礼,想要送给荆大哥,不知大哥有兴趣吗?”
“你想干么?”
荆天明本来很瞧不起左碧星,又恨他父子设计宋歇山,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左碧星却忽然对自己十分友好起来。
“您先别问,跟我来便是。”
左碧星说罢,当先带路,来到羡蓬莱二楼一间僻静房间,按开机关,便露出一条通道来。那通道愈走愈窄,最后竟然来到了羡蓬莱酒楼的主梁上。左碧星示意荆天明不要说话,轻轻踩上房梁又往前走了几丈,荆天明便见房梁下有灯光透上来,显然是有人聚集在此处。
“真奇怪,左护法既然约我们前来,怎么他自己却迟迟不露面?”
只听得房中一女子似娇嗔又似埋怨地说道。“夫人不必着急,我已派人与赵楠阳联络,想来他一会儿便来。只是不知他找我何事?”
此人话语声调间充满了担忧,反倒不如那女子镇定。“夫君也太紧张了。”
那女子笑道:“凭你现在的身分,便是赵楠阳也得敬你三分……”
荆天明伏低在房梁上细听两人说话,那女子声音熟得很,自己肯定在哪儿听过。几句话说过,他猛然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来,“原来是紫语!她怎地在此?那么另外那人是邵广晴了,他夫妻俩私下来见赵楠阳?”
荆天明抬起头来,只见左碧星正对自己微笑,“这姓左的又打得什么算盘?为何把这个秘密故意泄漏给我知道?”
“喔!原来贤伉俪也在此处。”
碰地一声,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把邵广晴夫妇吓了一跳。“我说是谁,原来是贾先生哪。”
紫语故做吃惊,轻轻拍着胸口说道:“这样不声不响地进来,也不怕吃人暗算吗?”
“呵呵,夫人真会说笑,堂堂儒家掌教夫妇,哪能暗算别人?是吗?”
“哼!”
“贤伉俪为何在此?”
“你老不轻易出八卦门一步,又为何在此?”
“呵呵,邵夫人的脾性还是如此。老夫就实说了吧,是赵楠阳传来口信,要我到鬼谷一会。莫非贤伉俪也收到同样的口信吗?”
“可不是吗?”
邵广晴言道:“若非赵楠阳相邀,谁想出现在这是非之地?”
“我也正觉得奇怪,什么风把几位吹来了?”
三人正说话间,身居鬼谷左护法,同时也是江湖上第一大门派清霄派的掌门人赵楠阳终於现身了。
“护法说这话显得奇怪。”
紫语毕竟是鬼谷出身,见赵楠阳走进房来,立即起身相迎;邵广晴则在座位上显得坐立难安;那姓贾的却好生端坐着。紫语又道:“莫非护法没有叫我们来此相会吗?”
赵楠阳点点头,言道:“确实没有。刚才我弟子前来通报,说你们几位在此处等候,还以为是三位有事托我;没想到你们却说是我相请各位到此聚会的。奇怪啊奇怪?到底是谁冒用我的名字请你们来?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猜这断然是刘毕在背后搞鬼。”
紫语顿了一拍,推测道:“打从两位帮忙为我们除去谈直却后,刘毕便一直怀疑我们。”
紫语边说边看向邵广晴,邵广晴也点头表示同意。“只是刘毕一直抓不到确切的把柄,不敢下手罢了。”
紫语轻轻一笑,又道:“毕竟杀谈直却一事,我夫妻俩未曾亲自下手,他刘毕想要在儒家弟子面前证实此事,这才假冒护法名义,引诱我夫妇前来。”
“一个刘毕算得什么?方才我在大厅中见过他,武功看来也不是很道地。拜托左护法,别让他活着离开鬼谷便是。”
那姓贾的言道。荆天明躲在梁上,一直猜不出这姓贾的是谁,刚才听紫语说他是八卦门的,这才知道这人竟然是陆元鼎的师叔贾是非。
“若如此,那就太好了。”
邵广晴叹息道:“能否请左护法鼎力相助此事?”
“没错!”
贾是非也道:“还有我那师侄陆元鼎,也请左护法早日实践对我的承诺才是。”
“你们催我又有何用?”
赵楠阳一吐怨气说道:“若在以前,这区区两个年轻人随便杀了就是。但如今鬼谷里莫名其妙冒出个二皇子来,他下令要保得众人安全,我行事便碍手碍脚起来。”
“哪来的二皇子?”
“还有哪来的?便是那个荆天明。”
“荆天明是二皇子?他下令保护众人安全?”
“可不是。岂有此理!总之,现在我是爱莫能助了。不过老夫答应的事,绝不落空,只消他们出了羡蓬莱酒楼,这两个人便算是死人了。”
“原来赵楠阳那厮势力如此庞大,除了原本淮水帮这类旁门左道之徒,还联合了儒家、八卦门的内贼,外表是行侠仗义,其实是暗地里铲除异己。”
荆天明愈听愈惊。
“如此甚佳。”
紫语咯咯地娇笑道:“还要麻烦左护法,明日将我们家掌教与一干弟子们也擒到羡蓬莱才是。”
“什么?”
赵楠阳有点吃惊。“我们既然已来到此处,如不被护法抓住,岂不是显得见外了吗?”
紫语笑道。“对对对。”
赵楠阳领悟过来也笑了起来,言道:“如此甚好。明日我便将贤伉俪抓住,关进酒楼软禁起来,这样我也好多一双耳目啊。”
“姓左的,你带我来此,到底是有什么企图?”
赵楠阳等人散去后,两人从梁上翻身而下,荆天明立刻对左碧星说道,“你就明说了吧。”
左碧星见荆天明跟三天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心中欣喜,“我看人毕竟没有走眼,这荆天明果真是一号人物,看来我这一宝可是押对地方了。”
当下便对荆天明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左碧星口中称道:“在下不瞒二皇子,不,荆大侠,荆大侠武功盖世,令人好生折服。如今讲起来,荆大侠恐怕不愿承认,但前些日子我与父亲左十二曾遇到一位其貌不扬的武功高手,数招之间便将我父子制服,又救走我宋师哥,我一直不明白打哪儿冒出这么一位高手,但三日前见到荆大侠在仙山城内施展的武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荆大侠您。”
荆天明听左碧星满口迷汤夸赞自己,也不答话,只是“嗯”了一声。
“我知道荆大侠做人爽快,我便直说了。”
左碧星见甜言蜜语打动不了荆天明,立刻改口言道:“在下希望荆大侠能收我为徒。”
“你说什么?收你为徒?”
这话连荆天明也大吃一惊,“你师父不是赵楠阳吗?何况我……我从来没当过别人的师父。”
荆天明连忙摇手说道:“不行!不行!”
“荆大侠何必拒绝呢?”
左碧星早料到一开始定然会被拒,继续热切地说道:“荆大侠想想,不论是这鬼谷、仙山城中,还是江湖上,我左碧星虽说不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毕竟也有一定的影响力,您若是当了我左碧星的师父,别的不说,光是在这鬼谷仙山之中,我便能帮上您不少忙哪。”
第三章 地上天宫
“这样算起来,我们被困在这儿,都快二十天了吧?”
丹岳门朱岐本来是在心中默默算着日子,但数着数着又忍不住脱口说了出来。风旗门唐过天耳听得朱岐的话,则是呸了一口吐沫:“什么快二十天了?我比您老还早来三天,整整二十一天了!”
唐过天双手一拍,站了起来,胸中满是怒火,言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大伙儿抄起家伙,这就一起杀将出去!”
唐过天慷慨激昂地喊过这么一通,酒楼里的众人却无动作,就连风旗门的师弟周佞刚、刘丹铨、鲁忠等人也不捧场。原来这七八天内,唐过天几乎每天都得来这么一下,周佞刚等人知道自家掌门师兄喊过之后,不久又会束手无策地坐下,索性便假装没听见。
环顾酒楼内一片委顿,众豪杰几乎意志全消。坐困羡蓬莱的这几天,传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先是赵楠阳的身分被揭穿,宋歇山被杀,后来儒家邵广晴夫妇等人亦被捕获。众豪杰无法与外界联络的状态下,也不知是否有人前来搭救,眼见愈来愈多重要的江湖人士被擒来,真可说是武林一大浩劫。虽然在荆天明的要求下,每日被照顾得衣食无缺,但楼外有重兵围守监视,形同软禁,纵使顿顿菜肴精致,众豪杰吃起来却感觉好似待宰的羔羊一般。
在这一片低迷的气氛中,唯有二皇子荆天明、神都九宫宫主珂月两人,行动不受限制。连日来,这荆天明与珂月每天又说又笑,嘻嘻哈哈地自由进出酒楼。再加上此时虽无人知左碧星已暗暗抛弃赵楠阳,改拜荆天明为师,但左碧星对荆天明那种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巴结模样,也惹毛了不少人。就连原来对荆天明颇有信心的人,心中都动摇起来,暗想,“莫非他真的背弃我们,要去当什么二皇子吗?”
与此同时,荆天明独自待在二楼房间里,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吃炒米。那是他前两日和珂月在街上一块儿买的,荆天明原本觉得味道普通,但见珂月吃得喜欢,不知怎地也跟着愈嚼愈香,索性就弄回一大包来啃。
“好哇!人家辛辛苦苦在外头打探消息,你大老爷倒好,躺在床上吃炒米。”
荆天明吃得正香,只见珂月从外头回来,连忙蹦了起来问道:“怎么样?见着人了没?”
珂月不答,反问道:“咦?怎么不见那牛皮糖左碧星?”
“唉。”
荆天明叹了口气:“我好不容易将这黏死人的家伙打发去买炒米,想来转眼便会回来,月儿你别卖关子,快说吧。”
“买炒米?”
珂月狐疑道:“昨日不是才买了一大包?你全吃光了?”
“哪有可能?”
荆天明嘻嘻一笑,往床板下头指了指,“我全倒在酒楼后头的马厩里啦。我食量再大,那左碧星一麻袋一麻袋地弄回来,我也吃不下啊。”
珂月一听,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有你的。你那徒弟精明,你这当师父的也不含糊嘛。”
珂月说笑一阵,这才压低了声音言道:“我跑了几趟炼丹房都无法进去,那徐让真是片刻也不曾离开。不过今天运气倒好,终於跟卫大叔聊上几句。”
“师叔怎么说?”
听说卫庄有消息传来,荆天明急急问道。
“说是再过二十八天,仙药便能炼成。”
珂月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叔还说,他也认为只怕仙药炼成的当下,徐让便会亲自动手杀了端木姑姑、乌断姑姑,要我们想办法相救。天明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想到那日在仙山城中跟徐让交手的经过,珂月就忍不住牙关打颤,“那老妖怪即便你我两人联手,只怕也不是对手。”
“那……姜婆婆怎么说?”
荆天明歪着头问道。
“说也奇怪,这几日婆婆竟然不在,小孩子们都说连晚上也没瞧见婆婆的踪影。”
珂月轻轻坐到荆天明身边,烦躁地怨道:“婆婆也真是的,偏偏在这种时候跑到哪儿凑热闹去了?”
荆天明知道珂月心中担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言道:“放心吧,别人不见了还有说的,姜婆婆的话,你还是担心一下别人会被她欺负才是吧。”
“也对。”
珂月略现微笑,顺势轻轻往荆天明肩膀上靠去。这些日子一来,珂月终於发现其实自己的内心没有片刻忘记荆天明,虽然他曾不相信自己、诬赖自己,数次的分离是那么的痛苦、相聚却是如此甜蜜。若在以前,珂月老早便坦率地将自己的感情对荆天明吐露出来,可是……可是现在,楼下还有一位辛姑娘哪。“我知道天明哥是绝对不会抛下我的。”
珂月心中默想,“只是不知道他舍不舍得抛下辛姑娘呢?”
“怎么了?你脸好红,不舒服吗?”
“没……我没事。天明哥,我有件事想问你……”
“,噤声。你听……”
荆天明挥手言道:“左碧星领着大队人马回来啦。”
珂月静下心来,果然听见屋外不远处人马杂沓,“糟了!只怕有百来人向这儿靠过来了,莫非我们上了左碧星这厮的当?”
“走!快下楼去提醒大家!”
荆天明拉起珂月的手,急忙往楼下大厅冲去。说也凑巧,正当两人赶到一楼时,那左碧星的前脚也踩进了羡蓬莱酒楼。
左碧星见荆天明急冲冲的样子,开口便大声喊道:“恭喜二皇子!贺喜二皇子!方上昨夜已抵达谷中,一心惦记着皇子,派人来迎接您了!”
左碧星拉高音调,又像唱又像喊似地宣扬道:“方上有命,派谷主徐让、左护法赵楠阳、右护法卫庄,恭迎二皇子入仙山圣域一会!来人啊!奏乐相迎!”
左碧星话说完,手一挥,便听得酒楼外大街上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声。
在乐声中,徐让、赵楠阳、卫庄三人逐一走进酒楼来。“二皇子,请上车。”
徐让走到荆天明面前,抬手向外一指,言道:“方上急着见你。”
赵楠阳与卫庄却无言语,只是一边一个站到了荆天明身后,赵楠阳的脸说有多臭便有多臭,卫庄心中虽然欣喜,脸上却不表现出来。
这三人一踏进羡蓬莱,当然引起骚动,在场武林人士全都站了起来,有人甚至抽出武器;但徐让等人对群豪全然不理会,宛如酒楼中唯有荆天明一人。只见鬼谷谷主与左右护法两人,浑身上下焕然一新,高髻长袍,玉带绸靴,显得既威武又华贵。
向外看去,停在酒楼门口是一辆铜制马车,四匹剽悍骏马在前,鼻中不耐烦地喷着气。马车旁有四人举旗、四人牵绳、四人捧香、四人捧花,八人奏乐、十六人护卫,四十人各司其职,排列有序,皆是一模一样的八尺身长、魁梧体魄,就连他们的眼耳口鼻竟都相去不远,全都长得相貌堂堂。四十人亦是身穿闪亮的铠甲,整齐画一,显得十分隆重。
荆天明一直努力想把过去斩断,斩得干干净净,但过去如今还是来了。
自幼至今,荆天明虽在心中反覆推敲过不知多少次,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今天这个场面,他宛若游魂般地出了酒楼,只想着,“是他。是他来了。他终於亲自来找我了。”
“恭迎二皇子!”
前来相迎的四十人队,见荆天明出来,便齐声高喊道,接着礼乐声又再度响起。一时间,羡蓬莱酒楼前的青石大道上,锣鼓喧天、彩花纷飞,街道上、建筑中的人群都跑出来一探究竟,当他们发现这是方上用来迎接皇子的队伍时,众人纷纷高声贺喜道:“恭喜方上!恭喜二皇子!”
这派头华丽的迎接队伍,恭恭敬敬地齐向刚刚走出酒楼门口的荆天明行礼。群豪眼睁睁看着这种繁文缛节又豪奢至极的场面,大部分的人都被这种派头震撼住了,等到回过神来,心中都不是滋味,但却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
“请上车吧。”
徐让轻轻伸手请荆天明上车。荆天明点点头,几天前他已打定主意要坦然面对这一刻,此时,见到这气宇轩昂的迎接队伍,剽悍肥壮的奔马,突然间,荆天明觉得原来自己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
荆天明一脚要踏上青铜马车时,突然有个女子冲出酒楼门口,激动地叫道:“荆大哥!你别去!”
荆天明转头一看,却是辛雁雁当着众人的面冲了出来。鬼谷的守卫们本来提心吊胆,只怕群雄会携手合作不放荆天明出酒楼,哪想到根本没人出面阻止荆天明与方上相会;正松了口气时,辛雁雁却孤身一人奔了出来,否则凭辛雁雁的那点本事,怎能突破鬼谷守卫的防备。
“荆大哥,别去!太危险了!”
辛雁雁才冲出酒楼门口,便被两个鬼谷弟子紧紧抓住双手,却还是努力挣扎着要往外冲去。辛雁雁边努力挣脱边叫着,她的脸上、声音中,在在都表现出对荆天明的关怀与担忧。“你们放开我!这里没有什么大秦国二皇子!”
“荆大哥,你别一个人擅闯虎穴,别上当啊!”
辛雁雁一会儿对那四十人队叫嚣,一会儿又对马车上的荆天明叫道。
“这疯婆娘!”
抓住辛雁雁的守卫骂道,“看你还能不能撒泼?”
说着便一掌往辛雁雁后脑处拍下去。那守卫掌缘尚未触及辛雁雁的秀发,便被人格了出去,自是荆天明在这一瞬间出手来援。那守卫不知这尊贵的二皇子原来亦是武功高手,也吓了一跳,赶紧退到一旁。
“雁儿。”
荆天明愣了一下,心中万般感动,面对眼前的辛雁雁,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自己纠结住的心情,却一下子松了开来,原来之前自己一直在皆已,介意她为何不在众人面前支持自己、介意为何她不来安慰自己;如今,她无畏地当着众人真情流露,这样关心自己的安慰,这份情感……想到这里荆天明终於开口对辛雁雁愣愣地说出两个字:“谢谢。”
“我&……”
辛雁雁本想开口阻止荆天明赴会,没想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荆大哥,居然会让自己的双颊变得绯红,“你……”
“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来。”
荆天明微笑道。
“可是……”
“真的很快就回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荆天明板着脸,正经八百地说着。即使在这么低迷的气氛下,看着荆天明的表情,辛雁雁还是忍不住笑了:“荆大哥,你明明常常在骗我……”
“咳!”
珂月咳了一声。
“咳!”
陆元鼎也咳了一声。
珂月与陆元鼎居然同时咳嗽。两人对望一眼,又转过头去瞧荆天明与辛雁雁。珂月的目光望来,荆天明突然觉得一阵心慌。在陆元鼎严厉的眼神下,辛雁雁不敢再发一语,默默地走回八卦门人之中。
“二皇子,请上车吧。”
徐让极其不耐地说道。他一心只想快点完成方上的交代,好赶快回到炼丹房。荆天明点点头,不再去想刚刚在心中浮现的那一丁点儿不安,因为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担心。
望着这华丽的四十人队绝尘而去,紫语心中突然有一种感觉升起,“在这些人中根本感觉不到赵楠阳的存在。”
左护法赵楠阳恐怕失势了。本来若是徐让死去,接下鬼谷大位的人应是赵楠阳没错。紫语心中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在她眼中仿佛看见一条奔腾的河流,河水如此湍急澎湃,急急地流向那令人难以预测的方向。
青铜马车发出阵阵的隆隆巨响,在笔直的青石大道上奔驰着。四匹马儿几乎不需要驾驭,自个儿便认得路似地向前奔驰。仙山城顿时便出现在眼前。上次与珂月等人硬闯仙山城时,走的路宛若迷宫般复杂崎岖,荆天明这才知道原来也有如此康庄大道,可容奔马这般直达仙山圣域。
当四匹马儿歇下脚步,淌汗喷气时,荆天明已来到仙山圣域里的广场。“好像作梦。”
当荆天明重又站在上次被徐让与鬼谷众人包围剿杀的广场时,兴起这样的感觉。但这并不是作梦。此时,他紧紧跟在徐让、赵楠阳、卫庄三人身后,穿过一道又一道严密宿卫的关卡。
“左护法不能再往前进了。”
赵楠阳首先被拦下。
“谷主不能再往前进了,还请右护法带皇子进入。”
不知是第几重关卡的守卫,客气地对徐让言道。徐让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略略点头,便抽身往炼丹房去了。
“原来如此。”
荆天明在心中暗想道,“卫庄才是秦王最信任的人。”
“丹药行将完工,徐让是连片刻都不想离开药炉的,要他放下那锅药炉出来走这么一遭,可让他活受罪了。”
卫庄望着徐让离去的背影,又担忧起端木蓉的性命安危,如今要想救端木蓉,只剩下最后一个契机,那就是在仙药炼成之际,将端木蓉救走。想到此,卫庄不禁低声对荆天明说道:“还剩二十八日,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
荆天明满脑子都只有接下来就要面对的事,对卫庄的话根本有听没有懂。
卫庄看了他一眼,心知此刻荆天明实在无心分神,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领着荆天明蜿蜒地穿过两扇岩屏,进入一座偌大庭园,二人面前顿时出现一片流光。
那是秦王。秦王坐在闪烁的流光之中。
荆天明终於见到了秦王。只是不只一个,而是二十个秦王端坐在光影之中。
卫庄笔直地向前走去,跪地朗声颂道:“唯我主上,统御四方,光耀永生!”
“嗯,来啦。”
一个男子的声音低低传来,“撤下去。”
在那人的命令下,四方突然同时响起了金属的碰撞滑动之声,原来这室中架设了二十多道以五色琉璃打造而成的屏风,琉璃屏面光滑如镜,与各式高低不同的灯火烛影相互映照,将秦王的影子交互投射,让刚刚踏进室内的人产生错觉,仿佛眼前同时出现了二十个秦王似的。
二十多道琉璃屏风霎时凌空腾起,往四方上下移动散开,二十个秦王变成了一个。“原来是为了怕人刺杀。”
荆天明一愣,恍然大悟,却又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哼,把戏!”
卫庄不知何时,已悄悄地站到了秦王身边,并向荆天明点头示意要他跪下。但荆天明却昂然站着,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原本以为自己看见的应该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虽不及徐让那么老,但年纪也不小了,何况他并非一个练武的人,应该早已白发苍苍才是啊?但是端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那人,虽然年过半百,却看似青年,头上非但没有一根白发不说,还丝丝犹若黑线般发亮。四周的琉璃虽已撤去,但那些光芒却似乎还留在那人身上,令他看起来,目若豺狼,气势勃发。“好像……他看起来好像我八岁离宫时的模样……”
荆天明像是泥塑似地被钉在原地动也不动,和秦王四目相对,彼此皆在审视、辨识对方。
蓦地,秦王发出一阵宏亮的笑声:“好!长这么大了!好!天明,还不赶快叫一声父王?”
荆天明浑身一震,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声音回道:“我可没有什么父王。”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了。”
秦王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仿佛荆天明的行为根本在意料之中,“怎么,还在记恨我派人去杀你吗?太孩子气了吧。”
“你……”
荆天明怎么都很难忘记打从八岁起,那些躲躲藏藏到处被人追杀的日子,若非师父盖聂相助,自己早已死於非命,眼前这个人居然还好意思自己提起?
“唉!你怎么不能体会为父的苦心呢?若非如此,你怎能变成现在这模样?”
秦王略略侧头问卫庄道:“卫庄,你说,现在你若与皇子比武,是你会赢呢?还是皇子会胜?”
“启禀方上,若微臣在三十招之内不能先行取胜,”
卫庄实话实说,“那么三十招之后,微臣已无取胜的希望。”
“那么以赢面来说呢?”
秦王点点头又追问道。
“微臣有十分之一取胜的机会。”
“因为天明的内功胜过你的关系吗?”
“是的。”
“哈哈哈哈!”
秦王爽朗地大笑,转头对荆天明言道:“你看,作父亲的虽然没有陪在你身边,但对你的一切却是了若指掌。你有今天这种功夫,不能不说是为父的栽培。”
“你!你真是恬不知耻!”
荆天明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八岁时开始练武,为的是保住性命,你还有脸说?我倒问你一句,若是这期间我不敌你那些派来的杀手,那会如何?”
“这还用说?”
秦王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就活不到今日了。”
“这样你还敢以我的父亲自居?”
这个答案跟自己心中的答案一模一样,荆天明更是像被蜂蛰了一般激怒得发抖。
“为何不敢?我培养出来的儿子,自是非凡的儿子,我要一个懦夫、一个无用的孩子做什么?”
说到这里,秦王的口气放得缓和,“不要紧,这些将来有一天,你都会忘记的;到那个时候,你反而会感激我的。天明,来!坐下!坐下听我说。”
秦王的语调有一种令人不得不服从的威严,等荆天明发觉时,自己已经坐在别人安排好的位置上了。
“一切的一切,为父都安排好了。”
秦王侃侃而谈,仿佛早就期待这一刻来临,“首先,我要帮你改个名字,现在这个名字不好,配不上我伟大的儿子。”
秦王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可没有什么好伟大的,平凡得很。”
“没这回事。”
秦王立刻否决了他的话,“儿子你听着,当今武林,以儒、墨两家最为声名显赫,原因何在呢?”
秦王自问自答:“这无非是儒、墨两家非但只以武学统率门人,更以思想的力量钳制众人的缘故。不过这两家如今已没什么可怕的了。”
“端木敬德死后,邵广晴出来争位,杀死了谈直却,真是大快人心啊!我本来担心谈直却继任儒家掌教,以他的资质,必会将儒门发扬光大。谈直却一死,加上我先前的一番整治,儒学式微是指日可待。”
“至於墨家嘛,路枕浪与白芊红之争,虽出人意表,但毕竟是白芊红险胜。”
秦王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其实即便是路枕浪在世,墨家的那些教条本来就过度理想化,难以广传。人嘛,全是贪婪的,明明知道应该节用,但谁提出这样正确的教条叫人遵守,反而成了讨人厌的家伙。你说好笑不好笑?”
“你说这些干么?”
荆天明听秦王将往事一一提起,忍不住心惊,“你到底想干么?”
“除了儒、墨两家之外,接下来就是清霄、丹岳、苍松、八卦并称为武林四大门派了。”
秦王没有理会,继续如数家珍似地一一道来,“清霄派门徒最为众多,但赵楠阳既已入了鬼谷,就无须担忧。丹岳门嘛,掌门人朱岐有勇无谋,年岁又高,原本不足为虑,但他底下门人个个忠心耿耿,不见丝毫斗争嫌隙,实属难得。这样的对手打将起来,不易取胜,看来,只有将首徒孙大章除去,才是先手致胜之道。”
“苍松派的武功在四大门派中始终略逊一筹,是以向来行事最为低调,加上掌门廖东临性格保守,行事顾忌太多,门下弟子也尚无出色人才,算来无足挂齿。八卦门掌门陆元鼎年纪最轻,资质平平,但谨守着前掌门辛屈节的遗训,门风严谨;嘿嘿!那辛老头算是个人物,老头子把根扎得够深,是以八卦门去年遭到鬼谷突袭却仍逃过了灭门惨运。不过啊,这八卦门中有的是贪婪不知足的家伙哪。”
秦王一口气说到这里,缓得一缓,眯起眼微微笑道:“为父说到这里,你可听明白了?”
秦王句句分析透彻,洞见独到,显然对武林情势了若指掌,一番话说下来,只把荆天明听得冷汗直流,“他的意思是说,儒、墨两家和四大门派随时都有灭门之祸吗?”
“儿子啊,方才我说的一番话你可都听到了,要牢牢记在心底。如今你的武功、才智和领袖魅力均已成火候,论江湖历练,这几年磨得也够了。”
秦王谆谆教诲道:“若说我儿心中尚有什么欠缺的,那就是缺了点雄心霸气和防人之心,不利你往后统御鬼谷众人,歼灭各大门派,一统武林的道路。这方面你还得多练习才是……”
“胡……胡说些什么?”
荆天明再也听不下去了,秦王一副慈父的模样,更惹得荆天明怒火中烧,“谁要统御鬼谷?一统江湖?作你的春秋大梦吧!”
“呵呵呵呵!”
秦王指着荆天明转头对卫庄笑道:“你瞧瞧,这小子的倔强脾气是不是跟我很像?”
不等卫庄回应,又继续对荆天明正色言道:“武林人士向来自成一格,任意行事,就连皇帝也难以规范。”
秦王的话音逐渐高昂,“如果说皇帝是地上的王,那么统御整个江湖的人物,便是地下的王。儿子啊,你还不能体会为父为何以人王之尊,却一手创立鬼谷这个江湖门派的苦心吗?”
“你不想一统江湖,成为武林盟主吗?”
“实话告诉你,谁是武林盟主?下一个鬼谷谷主就是武林盟主!你以为赵楠阳那人为何要屈就於鬼谷左护法的职位?”
“儿子啊,皇上这个位置,我很快便会传给你皇兄了,如今他们都叫我方上。天明,你可知何谓方上?方上,意指东南西北四方之上,人间之上。”
说到这里,秦王脸上逐渐出现兴奋的光芒,“仙药行将修成正果,届时我将不再是人间始皇,也不是鬼谷谷主;一旦仙药炼成……”
秦王两眼露出精光,“我将成为天上的王!”
“待我成仙之后,我便将皇帝之位传给我宫中皇子,让他当白昼之王;至於鬼谷谷主、武林盟主,当然就是你!你将成为暗夜之王!”
秦王抬手大力一挥,“这片江山是你皇兄的!也是你的!我们父子三人,天上人间齐称王!”
荆天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称王?”
“以你的资质、你的身分,没有人比你更适合!”
“这简直荒唐。”
荆天明瞪着秦王,心中只觉得一切荒谬至极,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鬼谷谷主?武林盟主?你真的以为我会听你的?”
秦王怒道:“放肆!父王有令,你怎敢不从?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是我儿子!”
“我不是你儿子!”
“你当然是我的儿子!”
秦王的狂笑声骤然转为怒吼,“你是上苍赐给我的儿子!生你的父亲身分低贱,不配与你一起,是上苍要我将你扶养长大!我养你育你,你怎能说不是我的儿子?”
眼看秦王和荆天明两人四目怒视,僵持不下,卫庄连忙跨至秦王面前,跪地说道:“请方上息怒!”
卫庄说话时浑身都警戒着。多年来,卫庄身为秦王最信任的御前护卫,他这时自然以秦王的安危为首要任务,姿态上虽是为荆天明求情,其实却是以身体护着秦王。
过得片刻,秦王松开了表情,“不关你的事,起来吧。”
说罢重新落坐,方才瞬间涌出的暴戾之气迅速消缓,卫庄这才起身重回秦王身旁站定。
秦王叹道:“天明,你自幼离宫流落在外,受尽责难,这些年来也确实苦了你啦,你娘若是还活着,见你受苦,肯定也要怪我的。”
荆天明两眼一红,哽住了喉咙作声不得,半晌方才深吸口气,颤声回道:“别跟我提我娘。”
“好吧,你不喜欢听,我便不说了。”
秦王转头问卫庄道:“对了,卫庄,如今羡蓬莱酒楼里到底请了多少客人?”
“共计有五十二人。”
卫庄回道:“墨家有方更泪、花升将、张京房、元浩仓、卢常贵五人;儒家本有刘毕、万勃卢、杨继当、方续常、端木鱼五人,但几天前亦请来掌教邵广晴,夫人紫语,还有马少嬅,张宾、鲁回郎、颜可直、米六、赵东腾、唐翼如等人;八卦门则有陆元鼎、辛雁雁、屈奇芳、连咏鹿,至於风旗门有……”
“好了。”
秦王不耐,挥手打断了卫庄的话。“总而言之,有五十二个客人在羡蓬莱酒楼便是了。”
一股杀气在秦王的脸上一闪即逝,“这羡蓬莱里的那些贵客们身分特殊,你吩咐底下人当心伺候着,可别走掉了一个。”
“你想干么?”
荆天明见秦王话中带话,追问道:“爽爽快快地说出来便是。”
“我想干么?这话说得不对吧?应该是你想干么……”
秦王望着荆天明,缓缓对卫庄吩咐道:“卫庄啊,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想请这些人作客了。我看这样吧,如果这些人跟二皇子没什么关系,那就直接都杀了吧,反正日后若无二皇子亲自统领江湖,这些人留着也是后患。”
“是。”
“反过来说……”
秦王微微笑了起来,“如果这些人都是二皇子的朋友,那便一切听凭二皇子的发落,毕竟二皇子很快就要接掌鬼谷谷主、武林盟主之位,这些江湖人士的生杀大权,本来便该在他手上。”
“是。”
“好了,还不快点问问二皇子,究竟该如何处置?”
“是。”
卫庄转向荆天明,用带着劝意的眼神躬身问道:“敢问二皇子,羡蓬莱内一干人等该如何发落?”
只要荆天明一开口,便等於在秦王面前自承是二皇子、重认秦王为父、答应接受秦王所给予的一切了。荆天明原本激动的情绪至此反倒冷静了下来,事关武林众人的性命安危,他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遭人误会、被人唾弃、担待不义之名、陷入孤绝之境,即使众叛亲离,他荆天明都能坦然而受,他只是不甘心被秦王摆布。
荆天明安静半晌,强自压下内心的不甘,终於开口回道:“都放了。”
“都放了?”
“撤去羡蓬莱外头的守兵,任其自便。”
“属下遵命。”
“好!二皇子亲自下令,卫庄你这就传令下去!”
秦王眼见自己如愿以偿,放声大笑,喜道:“待我好好想一想,定要为我儿取一个好名字才是。”
“对了,还要择日为我儿办一个风光隆重的接任大典,将鬼谷谷主的位置传给你,让武林人人皆知,好好好!第一任的武林盟主就要出现了。”
秦王欣慰地言道:“你看为父差点儿忘了,儿啊,下次来时,也将那位姑娘一起带来,带来给为父瞧瞧。”
荆天明听见这话倒是一愣:“哪一位姑娘?”
秦王笑道:“我怎知是哪一位?到底是神都九宫的掌门人珂月宫主?还是八卦门前掌门的独生爱女辛雁雁?反正这两位姑娘都对你将来的武林盟主之位有利无害,很好!不管是哪一位,你下次带她一起过来,让父皇好好瞧瞧才是啊!”
第四章 事变日亟
“天明哥!天明哥!”
珂月的叫声又从远处传来,荆天明再度充耳不闻。
此时的荆天明呆坐在羡蓬莱二楼他住的那个房间内,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事实上,打从下午离开仙山圣域,回到酒楼房间后,荆天明就宛如一直处在梦中。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带着满肚子气,想去质问那人,怎么会就变成那人口中处处听从父亲安排的好儿子呢?
“天明哥。天明哥。”
珂月进房后见他又在发呆,这回老实不客气地踢上两脚。“哎呦!”
小腿阵阵发疼,荆天明惨叫一声,“原来是月儿。”
“不是我还能有谁?”
珂月吞下了本来打算说的话,看荆天明有点可怜的份上,只小小埋怨一番。
“嗯。”
荆天明回身似地点点头,问道:“大伙儿都走了吧?”
“我刚才在酒楼内晃了一下,几乎都没人了。”
珂月在荆天明对面坐了下来,抓把炒米吃了起来,“谁那么傻,还留在这儿不走?下午你回来不久后,守在外头的鬼谷门人全都散了。说时迟,那时快。风旗门唐过天就第一个冲出去啦。珂月知道荆天明虽呆坐在房内,心中却着实挂机,所以细细描述道:“被困在酒楼的那些人,见唐过天出去没事,都纷纷跟着离开了。到现在好说也两个时辰过去了,这酒楼里留着的,只剩下你我,还有鬼谷的人了吧。”
“那就好。”
荆天明本想问一声,大伙儿是不是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眼见珂月压根儿不提这事,荆天明也就了然于胸,“对了,月儿,那么你可曾见着马少嬅女侠?秦……那人说了,马女侠也被困在羡蓬莱酒楼里。”
“什么?”
珂月站起来,复又坐下,“没有,我没见着……见着……马女侠。”
珂月直至今日方知原来她母亲也在此处,“紫语那厮与邵广晴是有见着,但我娘……马女侠……我没见着。”
珂月想到荆天明如今也与自己一般苦,忍不住露出苦笑,“这么多天,却不曾见到她的面,她必定是刻意躲开我了。”
在这么小的酒楼内,若非刻意相避,又怎能瞧不到?荆天明点点头,问道:“你怎么打算?追上去,杀了紫语?”
珂月愣了一会儿,摇摇头,“这不急,杀紫语还有的是时间,当务之急是……”
荆天明摆手示意,屋外有人,珂月也就闭口不说。
过一会儿,果见左碧星推门进来,见他二人又在吃炒米,忍不住暗想,“从来也没听说哪一国的皇子这么爱吃炒米的,这倒好,将来皇子娶了这位姑娘作王妃,两人镇日啥都不干,就是一块儿吃炒米。”
左碧星想着想着差点儿笑了出来。
“徒弟,你傻笑什么?”
荆天明问道,“我叫你去查的事情呢?”
“是、是。”
左碧星对于这新攀上的师徒关系觉得很满意,尽管天明语调十分轻薄,他也不在乎,“回皇子师父的话,赵楠阳那家伙果真消失了,四处都找他不着,不知道是追在儒家后头,还是尾随八卦门的那些家伙去了?”
想起那日赵楠阳对邵广晴与贾是非两人的承诺,荆天明心中颇为担心,便对珂月说道:“若不赶紧通知刘毕、陆元鼎二人,只怕尚未走出鬼谷,他们便性命难保了。只是不知道赵楠阳是追着儒家人马去了?还是八卦门呢?”
珂月多少猜到荆天明的心意,便道:“那就这样吧,我现在就去追儒家的人马,想办法暗中通知刘毕,就说邵广晴与赵楠阳串通,要取他的性命。天明哥你呢,你则去追八卦门的门人,八卦门中没有什么高手,只怕难敌赵楠阳的毒手。”
荆天明脸上一红,知道珂月看破自己心中亦担忧辛雁雁的安危,但这确实是他所愿,便对珂月道:“那好,月儿你先跑一趟,通知刘毕。”
珂月点点头,也不多言,便冲出酒楼去了。这头荆天明问过左碧星八卦门人走的方向,也将左碧星支开,准备自个儿去告知陆元鼎。
荆天明正欲出门时,门口脚步声又再度响起。荆天明不耐烦地言道:“徒弟,你又回来做什么?”
门一拉开,出现的却是一个不太熟悉的面孔。“你……你是?”
荆天明终于想起来,这人与方更泪坐在同一桌吃饭,“你是墨家的卢常贵。你怎么没走?”
“二皇子好记性。”
卢常贵见荆天明认出自己,便笑了,“在下是特地来投靠二皇子的。”
荆天明见他口口声声叫自己二皇子,心就凉了一半,明明知道这卢常贵是墨家弟子,荆天明好事忍不住生气:“这里没什么二皇子!你家钜子莫非信不过我,派你前来试探吗?”
“对对对!哈哈哈!”
卢常贵放声大笑。荆天明愈是生气,他就笑得愈大声,愈开怀,“怎么?二皇子生气了?”
“滚!你给我滚出去!”
被一个陌生人如此嘲笑,如他不是墨家弟子,难保荆天明会放过他。“好!好!”
那卢常贵拍掌叫好,言道:“我就知道你绝不是刻意要去当什么大秦国二皇子的,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谁是你兄弟了?”
荆天明没好气地说。
“什么鸟话?我怎么不是你兄弟了?”
那卢常贵说着往脸上一抹,竟然也搓下一层面皮来,在那张假脸下,露出来的那张面孔,竟然是久违了的项羽。这可把荆天明吓坏了。项羽笑道:“怎么?咱俩不是好兄弟?过命的交情?”
“你、你、你……你怎么?”
多少年没见了,项羽的声音都变得与当日不同,何况面孔?但那挺拔的身材与昔日说话的口气倒是没什么变。
“怎么?你以为只有儒家的人懂得易容术吗?”
项羽言道,拍拍荆天明的肩膀,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哎,阿月呢?她不是也在?”
“她追刘毕去了。”
荆天明愕然回道:“你……原来你假扮成墨家弟子,这二十多天来,一直都待在这儿。方大钜子知道这件事吗?”
“方更泪自然知晓。”
项羽直接了当叫出墨家钜子的全名,言语间丝毫无礼敬之意,“我楚国军队跟墨家一门已经合作很久了,若要追究起来,方更泪还算是我的下属哪。”
项羽有点得意地笑起来,“想不到吧?小时候我武功老是输给你,文采呢?又不及刘毕。你二人如今怎能想到,我竟然身为百万楚国军队的统帅。”
“百万雄兵?”
荆天明震惊了,“你?”
“就是啊。”
项羽提起楚国的实力,顿时两眼放出光来,“天明,你知道吗?现在江湖上四处都流传着一句话,大伙儿都说[亡秦必楚]。换句话说,我楚国军队推翻秦朝是迟早的事情,是民心所向。”
项羽一拍桌子,慷慨激昂地说道:“现在秦国的徭役太重、刑罚过酷,修治驰道、北击匈奴、修筑万里长城、攻打南越,简直没完没了,再加上,光是修筑阿房宫与这仙山圣域就动用了七十万人。”
“七十万人?”
荆天明震惊了,“怪不得这仙山城中到处美轮美奂。”
“可不是,这全是民脂民膏啊。”
项羽又道:“你以为始皇修这仙山圣域是要做什么?”
荆天明想起秦王对自己说的话,本想回答,毕竟还是没有说话。项羽见荆天明摇头,便续道:“这是始皇在修筑自己的陵墓啊。”
“这仙山城是他的陵墓?”
荆天明又被吓到了。
“是不是很夸张?谁都没想到这秦始皇居然要修一座城当坟墓吧?”
项羽似乎对此相当不以为然,“还有刑罚,从没见过刑罚这么重、这么残酷的国家。光是肉刑就有六种,走在路上随处都可见到肢体残缺的百姓。死刑刑罚居然还高达十一种!你想想看,都已经要将人杀死了,却还有十一种不同的残忍手段。”
“十一种死刑?”
荆天明喃喃重复道。这么多年来他行走江湖时,都刻意回避管家政府,以至于鲜少得知这些事情。
“是啊!”
项羽毫不放松,咄咄言道:“有腰斩、枭首、弃市、戳尸、坑埋、凿颠、抽胁、镬烹、车裂,还有俱五刑、夷三族,简直是惨绝人寰!”
“原来,原来他是这样统治天下的。”
荆天明想起始皇也曾下令坑埋儒家弟子,看来项羽所言确实不假,“这么重的刑罚,他是要人怕得不敢违抗他。”
“没错!这秦始皇,简直就像恶鬼一样!”
项羽忿忿地说道。
“你跟我说这些干么?”
荆天明突然醒觉过来,项羽改装易容潜伏在羡蓬莱酒楼,待众人走后,这才出来相认,必定有他的用意。
“不瞒你说,天明。”
项羽点点头,诚恳答道:“虽然天下百姓都说亡秦必楚,但我实在没有把握啊。”
项羽叹了口气,“秦始皇那人真是太可怕了,就连我手下最雄壮的将军,听到他的名字心中都忍不住发抖,仗还没打,士气就先萎靡半分了.始皇近几年来,一直四处出巡,弄的就是耀武扬威那一套.今天突然出现在山南,后天又突然出现在陕北,只吓得天下人无所适从。而且近几年来,他神出鬼没不说,又很少接近外人。”
想起今日上午接见自己,始皇连徐让、赵楠阳都不见,荆天明忍不住点了点头。
“但你今天见着始皇了?”
项羽今天激动起来,“告诉我,始皇的模样看起来如何?他是不是身体虚弱?快死了?”
“没的事。”
荆天明说出来的消息,使项羽的希望落空了,“他黑发如云,看来宛若青年一般,思路也很清晰……”
“不不不!不会的!”
项羽几乎吼了起来,“虽说这些年来始皇迷信方士,吃了不少神丹妙药,但怎么可能?他必须死,必须死。始皇不死,我楚国的大业难成,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没人敢真正地追随我推翻秦朝。”
项羽突然抓住了天明的手,言道:“天明!你要助我一臂之力!”
“我?我……我怎么助你?”
项羽放开荆天明的手,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来。“这瓶子里有一颗药丸。”
项羽将瓶子递了过去,“始皇苦心炼的仙药不是马上就要完成了吗?到时候,天明,你便将这个药丸与那个仙药掉包。”
“你要我调换仙药?”
荆天明此时总算明了项羽的来意,“这瓶子里装的是?”
“自然是毒药。”
项羽也不隐瞒,直接了当地回答。
“你要我毒杀他!”
“怎么?莫非你真认为他是你的父亲,下不了这个手?”
“这个……我……”
“天明,我言尽于此。”
项羽似乎看出荆天明心中的犹豫,“我之所以拜托你,是把你当兄弟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决心去当大秦国二皇子的话,我也没话说:那么,我们下次相见之时,便是敌人了。”
项羽站了起来,不再久留,“好自为之吧,天明。”
项羽凝视了荆天明一会儿,这才推门离去。
“搞……搞什么?”
项羽走后不知多久,荆天明突然生起气来,自顾自地说道:“一个叫我统帅鬼谷、打击各大门派;另一个要我把仙药换成毒药。这……这两个混帐家伙!我……我荆天明是谁?我是个叫化子,流浪汉,不是什么二皇子,也不想当什么开国英雄,你们……你们不能让我当我自己就好吗?混账!混账东西!”
说到最后忍不住对窗外怒吼起来。
被项羽这么一耽搁,眼见就楼外天就要黑了。荆天明想起八卦门的事情未了,急忙奔了出去;只是这时八卦门门人早已走得遥远,却到哪儿去寻找陆元鼎等人的下落?想起辛雁雁的安危,荆天明更是像只无头苍蝇般不知所措。
荆天明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隐隐约约听到远方传来奇怪的声音与脚步声,他连忙翻上附近的屋顶,屏住气息,悄悄地观察。
“嘿呦!嘿呦!嘿呦!”
夜色中只见八个小小身影抬着一只长木箱,脚步一致地整齐移动。荆天明心想,“好呀,小妖怪又出动啦。”
眯眼仔细辨瞧,果真是神都九宫的童男童女,数月不见,几个孩童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奇了?”
荆天明见状想到,“月儿明明追赶刘毕等人去了,姜婆婆又失踪好多天,没有消息,莫非这几个鬼灵精背着大人们在弄什么玄虚吗?不知这回是轮到哪个倒霉鬼躺在箱子里?”
荆天明原本心情烦闷已极,正巴不得有件趣事来瞧瞧;另一方面又担心珂月与姜婆婆不在时,神都九宫的门人出什么事,索性便远远跟在八童身后。
箱子一路被抬往鬼谷城郊,穿入树林,至此,八个小童才比较放松地开始叽叽喳喳说起话来。这个嫌那个走太慢,那个嫌这个抬得不够高,一会儿报怨每次这种苦差事都是他们八个,一会儿又说树林子有鬼大家得走快点。
荆天明在树梢上轻轻移动脚步,本想听出这长箱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八小童说的尽是些拉拉杂杂的废话,不禁也跟着在肚中抱怨起来,“吵什么吵!本来就已经走得够慢了,这么一讲起话来不是又更慢。照你们这种速度,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
天上一弯月牙,地下树影幢幢,八个抬着木箱的孩童和荆天明便这么一前一后、一高一低,蜿蜒地穿过树林来到渭水河边,一艘船正泊岸等着。
神都九宫的紫衫少女立于船首,见得八小童靠近便立刻跳下船来,双手插腰,没好气地怨道:“怎么搞这么久!定是谁又半路停下来如厕了是吧?”
众孩童急忙喊冤,八颗小头摇得跟拨浪鼓也似的,“哪有!我们中间都没停!”
“就是啊!这次我们都有事先上过毛坑!”
“姐姐!我们已经很快了好不好!”
“姐姐,你又没抬过!你都不晓得抬一个人有多辛苦!”
“就是啊!”
众孩童一面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话,一面零散地各自撒手,那木箱子随意往地上扔去,“咕咚咕咚”四声,还不是一次跌落,是四个箱子脚分别着地。
荆天明“哎呦”一声,暗自同情,“里头的人可摔疼啦。”
八小童还在吵着:“都是白儿不好啦!他每次都走得很慢!”
“我当然比较慢!因为我抬的那个角角最低,很重唉!”
“谁叫你长最矮!”
“对啊!我们都长高了,为什么只有你没长高?”
“我有长高!”
“哈哈!你没有!”
“好了啦……喂!”
蓝儿见紫衫少女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很识相地扯扯其他小孩,“大家不要吵了,来啦,把箱子推进水里……啊!”
蓝儿原本很讨好地要率先动手,不料竟反而被紫衫少女“啪”地一记打在头上。
“白痴!”
紫衫少女斥道:“说了多少回,从旧家来新家是顺流,所以木箱子可以直接扔进河里;从新家回旧家是逆流,没办法光靠木箱子自己漂!”
众孩童呆愣半晌,“啊?”
“什么啦?”
“什么顺?”
“顺溜啦!”
“旧家来新家……然后咧?”
“逆流啦!”
“什么是腻牛?”
“不是啦!你弄反了啦!”
“那什么是正的?”
“紫阳姐姐,你要不要再讲一次?”
“……”
紫衫少女很快就放弃了解释,伸出一根手指直接下令:“木箱子抬上船!”
“不要啦~~”一群孩子听见又得扛起木箱,顿时发出阵阵不情愿的哀嚎。“啰嗦什么!上船!”
紫衫少女“啪”地一记朝黄儿头顶拍去,转身先行回船,嘴里还咕哝着:“白痴!饭桶!教了几次都不会!”
荆天明看得暗暗摇头,“这小姑娘脾气恁地大了,倒颇有姜婆婆之风,肯定是从小耳濡目染。幸好啊,幸好月儿没跟着姜婆婆变成一个凶婆娘。”
八小童瘪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扛着木箱上船,又是“咕咚”一声,木箱子重重跌在甲板上。负责掌舵的绿衫少年青夜,见所有人跟货都上船了,俐落地解绳撑篙,张帆使舵,那船便在月光中缓缓离岸,逆流而行。
“他们既然逆渭水而上,有说什么回新家,”
荆天明暗忖道,“那么自然是要去神都九宫的落脚处了。”
回想起自己也曾被矫金索捆得如待宰的猪羊一般,心中忍不住笑,脚下却丝毫不停,急急往咸阳方向赶去,这一奔直走了一夜,天亮时才入咸阳。荆天明穿街过巷地来到那栋夹在药铺和酒楼之间的气派楼房,悄无声息地掩至楼屋后方,寻个视线清楚的角落,躲将起来。他记得很清楚,就是这里没错,“这里就是珂月将我这个金元宝整治得半死不活的地方。”
他不禁又笑了起来,荆天明眼见自己也躺过的那个大木头箱子,已经好端端地摆在大厅中间,忍不住想马上知道待会儿是该轮到谁遭殃了?
“真是奇怪,这些鬼灵精如果只是调皮,大可在鬼谷九舍进行便了,何必劳师动众地特意将木箱运来咸阳?莫非有什么武林人士跟神都九宫有仇吗?”
荆天明原本满腔的好奇不禁转为一丝忧虑,亟欲揭开了木箱探看谜底,正盘算着该如何引开底下看守着木箱的紫阳、青夜二人,便听得“笃笃笃”的拐杖声响,却是姜婆婆自屋内缓缓踱步而出。
“姜婆婆不是失踪了吗?”
荆天明大吃一惊,“原来她离了鬼谷,偷偷地躲来这里。”
“人逮着了吗?”
姜婆婆瞄了木箱一眼,便道:“把箱子掀了我瞧瞧。”
荆天明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立即伸直了脖子睁大眼睛,就看少年和少女合力撬开木盖,放倒了箱子,里头滴溜溜地滚出一人,这人嘴里被塞着布条,浑身都捆着麻绳,楚楚可怜,面色憔悴,泪光盈盈的一双妙目眨呀眨,竟然是辛雁雁。
荆天明只差一点儿便惊呼出声,“姜婆婆跟雁儿有何过节?为何要如此为难雁儿?”
他见辛雁雁躺在地上,虽是神困形疲,却依旧勉强挣扎着想动身子,心中不由得好生怜惜,“想来雁儿先前必定是被八个臭小鬼以铁锤点穴制服了,臭小鬼没啥内力,穴道应以自行解开,只是被绑住了这才动弹不得。”
想起一路上辛雁雁不支持了多少苦头,荆天明不禁瞪着姜婆婆咬牙切齿,“死老太婆!臭老太婆!总有一天我非得……我非得……唉,非得个屁?我根本奈何不了她。”
辛雁雁躺在地上几番挣扎便已没了力气,虚弱地微微喘息,两眼却瞪着姜婆婆毫不畏缩。姜婆婆弯腰打量一番,嘿嘿笑道:“很好,是这女娃儿没错。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去把家伙都给我搬出来。”
少年少女应声而去,姜婆婆则悠闲坐定。紫阳、青夜两人俐索地搬出一只长桌,点上蜡烛,摆出菜肴。荆天明心中奇道,“好怪,明明天已经大亮了,干么还点这么多蜡烛?”
眼见紫阳与青夜两人忙里忙外,又是移动家具,又是准备酒宴,只把个辛雁雁留在冰冷的地板上,竟是谁也不去理会。
“都准备好了。”
姜婆婆吩咐道:“那去把爷爷叫出来吧。”
“爷爷?神都九宫里哪来的爷爷?”
荆天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着紫阳身后从屋里走出来的那位爷爷,却是自己十分熟悉的马凉。“啊!我明白了。”
荆天明想通此中关节,“原来菜翁马凉终于找到外孙女珂月了,所以会在此处。”
马凉在紫阳的引领下来到大厅,身上也穿着全新的衣袍裤子,奇的是,马凉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大布袋。荆天明愈看愈奇,真不知这几位老少联手,葫芦里卖什么膏药,瞧他们这幅架势,显然是刻意避开珂月行事。
“还不快点!”
姜婆婆大喝一声,一拐杖不偏不倚地便打在马凉头上。马凉也不闪躲,硬生生挨了这一杖,口中还陪笑:“对,打得好!打得好!是我动作慢!我不好,我不好。”
荆天明眼见姜婆婆的拐杖明明是落在马凉的右颈处,原本不能击中;刚才这一下,马凉分明是故意自己拿头去撞姜婆婆的拐杖。荆天明脑子里登时一团混乱,尚未来得及理出头绪,便听得姜婆婆骂道:“还知道晚啦!人呢?”
“人在这儿!人在这儿!”
马凉连忙抖开布袋,里头又是滴溜溜地滚出一人,这人作得是书生打扮,一张国字脸上怒目圆睁,却是八卦门陆元鼎。
“陆元鼎!”
荆天明的惊愕真可说是一次比一次更甚,“这下事情可闹得大了。姜婆婆行事蹊跷诡异,抓来雁儿也就算了,将陆元鼎也逮来的话,可就变成神都九宫与八卦门结下梁子,事情便非同小可了。”
荆天明眼见八卦门掌门陆元鼎亦被二老抓到此处,便想从躲藏处出来居中调解一下;没想到他才稍一挪动身子,便有两颗小石子“噗噗”两声落在了自己躲藏的房梁上。荆天明听声辨位,知道一块碎石来自姜婆婆手中,另一块则是马凉所发,“原来婆婆与菜翁早就知道我躲在这儿了。”
“这大白天的,怎么就有老鼠出没?不过既然是老鼠嘛,应该懂得避人,不要不长眼。”
姜婆婆言道:“姓马的,你说是不是?”
“很是、很是。”
马良拼命点头,表示自己绝对听从姜婆婆的话,“莫说是老鼠,就算是老猫,芙……你叫它不动,那它也不敢动。”
“这两个老家伙是叫我别多管闲事。”
荆天明明白了二老的意思,暂时又沉住了气,静观不动,“先看看他们捣什么鬼再说吧。”
姜婆婆眼看荆天明还算乖觉,咳了几声,便专心办起自己的事。“嗳!嗳!陆掌门毕竟身份不同,咱们怎能这么冷落人家,该死、该死。”
姜婆婆说着,便上前来拉陆元鼎;陆元鼎哪肯听她的话,只是难敌姜婆婆的拐杖,拐杖在陆元鼎膝后轻轻一搭,陆元鼎便乖乖地跪下了。
姜婆婆见陆元鼎跪得笔直,笑道:“对嘛,这才像话了。”
跟着转头“哎呦”一声怪叫,“这不是辛姑娘嘛!你怎么还躺在地上?”
伸手解开了辛雁雁身上的矫金锁,却又顺势点住她的穴道,“对不住、对不住,这地上挺凉的吧?躺久了对身子可不好。”
边说却边踢了辛雁雁两脚,叫她笔直地跪在陆元鼎身旁。
“好极了、好极了。”
姜婆婆满意地点点头。紫阳、青夜两人一个一边,站在了辛雁雁与陆元鼎的身旁。眼看一切终于就绪,姜婆婆清清老嗓,大声说道:“今日特地请来了江湖上的老祖宗,马凉,马老前辈!老祖宗请上座。”
“啊?”
马凉指着自己的鼻子一愣,言道:“我吗?”
姜婆婆道:“对,就是你,你不叫马凉吗?”
马凉其实根本还搞不清姜婆婆究竟想干什么,他不过是依命行事,按吩咐擒来八卦门掌门罢了,没想到接下来的戏码他居然还能继续插上一脚,当下笑逐颜开,点头如捣蒜:“对、对,我是叫马凉没错,既是如此,那我不客气地坐了。”
说罢摸着长胡子,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跪着的两人身前。
“很好、很好。哪,这位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今举世……没人可比的武林高人,马凉,马老前辈,对你们这些江湖小辈而言,他就跟你们的祖宗没啥两样!今日有这位江湖上的老祖宗亲自来为两位小辈主持大事,姓陆的和姓辛的,真可说是祖上积德、面上有光……唉!大大的有面子!”
姜婆婆其实肚里墨水有限得很,随口瞎扯,反正也没人敢拦她,马凉坐在一旁听着姜婆婆称赞自己,摸着一把胡子益发笑得合不拢嘴。
姜婆婆续道:“既然已有天地为凭,没人可比的武林高人马凉主证,陆元鼎和辛雁雁大可便在此结为夫妇……啊!不过眼下二位的身子有些不适,可能没办法自个儿弯腰低头,所以站在旁边的那两个就稍微帮忙一下,好!陆元鼎和辛雁雁两位小辈,向马祖宗躬身一拜之后,便算完婚!拜!”
“什么?”
陆元鼎两眼瞪得老大。
“不……”
辛雁雁也吓了一跳。
但姜婆婆这一个“拜”字出口,紫阳、青夜便用手硬生生地抓住辛雁雁、陆元鼎两人的脑袋瓜子,身不由己的两人只好向坐在前面的马凉拜了下去。
“再拜!”
“三拜!”
姜婆婆接二连三地叫道,紫阳与青夜两人也毫不手软,让陆元鼎、辛雁雁连拜了三拜。“不……不要……”
辛雁雁最后一次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泪流满面:“这怎么可以?”
姜婆婆见辛雁雁如此委屈,心中也觉得这女娃儿有点可怜,暗想道,“小女娃子你就认了吧,婆婆跟你本无过节,只是为了我家珂月的幸福着想,不得不出此下策,谁要你跟我家珂月争抢那姓荆的小子哪。婆婆有挑过,算是对得起你了,可没随便让你嫁给个路上买鸡买鸭的小子。”
姜婆婆心中虽感抱歉,脸上却一副浑不在乎的样子,只是自顾自地喊着,“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姜婆婆喊得又急又快,夫妻交拜时险些让辛雁雁、陆元鼎两人的头撞在了一块儿,但眼见婚礼仪式已算完成,姜婆婆便得意地笑了起来。
姜婆婆这一本戏文自搬自唱,只把屋上屋下的几位皆看得目瞪口呆,霎时间,诸般滋味各人各不相同;马凉、紫阳和青夜三人纯粹看好戏,乐得只差没拍手叫好;荆天明万没料到自己完全想差了,膛目结舌之余,陆元鼎与辛雁雁的婚礼已然结束,一时间反而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辛雁雁跪在地上瞪着姜婆婆,心中又羞又怒,双颊早已飞上一片桃红。她自小便只当陆元鼎是兄长,芳心又已给了荆天明,且别说这场婚事来得莫名其妙,即便是明媒正娶,她又怎肯和陆元鼎拜堂成亲?只苦于身不能动,只能用两眼瞪向马凉,真不敢相信这位先前有过一面之缘,既可亲又可敬的老前辈,居然会和别人一起来欺负自己。
陆元鼎却是又惊又喜。他今日一早发现辛雁雁失踪,急得犹如热锅蚂蚁,和几名八卦门弟子分散开来四下寻找,谁知忽然冒出个雄壮威武的怪老头,不出十招便已将他制服,武功之高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他本以为今日必然无幸,岂料事情峰回路转,竟得以和思慕已久的小师妹拜堂成亲。眼见得天地、长辈、夫妻三拜已过,陆元鼎心中怦怦跳,虽然觉得一切进行得过于儿戏,却又不免升起了兴奋期待。
“胡来……真是胡闹。”
辛雁雁边流泪边说,“这种婚礼怎么能作数?不算的。”
“怎么个不算?”
姜婆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天地、祖宗、夫妻三拜,一拜也没有漏。你们两个娃儿的父母都不在了,也用不着什么父母之命。要说媒人嘛,我就是现成的媒人。”
“不算的、不算的。”
辛雁雁只是一直摇头道。
“婆婆我说算就算。”
姜婆婆扭头问马凉道:“姓马的你说,这两个娃儿结婚之事算不算数?”
“怎么不算?很算、很算。”
“那紫阳、青夜你们说,这两个人是不是已成为夫妻啦?”
“他们当然是夫妻啦。”
“很好、很好。”
姜婆婆对辛雁雁言道:“女娃子不用担心,这就跟着如意郎君到后头新房去吧。明天一早,我老婆子便到咸阳城四处嚷嚷,便说你与你家师哥结为连理,这风声只要传出去,算与不算也由不得你了。紫阳、青夜,把这夫妻两推到后头房间里去!”
“不要!不要!”
辛雁雁听姜婆婆说要到咸阳去大声叫喊此事,急得放声大哭起来。她与珂月不同打小就注重礼仪名节,心想,若是真被姜婆婆到武林上这么一说,自己与荆天明从此便无缘了。只是她的武功差人太多,丝毫由不得自己作主,彷徨失措下,除了哭泣外,真是素手无策。
“师妹……雁儿。”
陆元鼎见辛雁雁泪如雨下,好不可伶,言道:“师妹,我……雁儿,我……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辛雁雁不知道姜婆婆为何如此对待自己,本已万般委屈,此时听师哥陆元鼎竟然讲出这么一句话来,竟然把这儿戏般的婚姻当真,情急之下,哭得更大声了:“师哥,师哥怎么也讲这种话?这不算的……不算的……”
“雁儿。”
陆元鼎见辛雁雁哭得慌,反而镇定下来,“雁儿你听我说,我对你,实是一片真心,天地为证,绝非因为此日之事,我才这么说,我陆元鼎时时刻刻只盼能娶辛雁雁为妻。雁儿,你如委身于我,师哥对天发誓决不相负,从此以后,决不对其他女子望上一眼。”
陆元鼎情真意切,直视辛雁雁巧目,鼓起勇气问道:“雁儿,这些话我藏在心中许多年了,只盼望终有一日能对你言说。如今虽非出自我两人自愿,但师哥斗胆问上一句,雁儿,你可愿终身与我相守吗?”
“我……”
辛雁雁心中一直将陆元鼎当作兄长看待,岂料他竟会在此尴尬时刻,当着外人向自己告白,一时也僵在远处。马凉行事虽然多有颠倒,却是一个有情人,此情此景,不禁暗自想到,“原来姓陆的小子喜欢这丫头,那我这个主婚人也不算白当了;只可惜看这丫头脸色,对他的心意可没感到多高兴,看来这呆小子要被甩了。”
果然,辛雁雁挺直了背脊,颤声说道:“陆师哥,雁儿今日要辜负你的一番厚爱了,你原谅雁儿吧。”
“师妹……”
“师哥,我不能嫁给你。”
辛雁雁声音虽然发颤,却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吗?哈哈哈。”
陆元鼎安静了半晌,忽然又道:“我明白了,师妹,倘若今日你我得以脱身,方才的事就……就当作没发生过吧。”
语气甚是黯然。辛雁雁好生过意不去,想道自己这几句话即伤了师哥的感情,也伤了师哥的自尊,将心比心,辛雁雁不禁一阵难过,呐呐地道:“师哥,我……我……”
“你还是我师妹,我还是你的掌门师哥。”
陆元鼎低声又道:“无论如何咱们都得谨尊师父遗命,大义为要。”
躲在房上的荆天明五味杂陈。姜婆婆强逼辛雁雁成婚时,他几乎就要跳下来阻止;陆元鼎告白时,他心中忐忑不安,唯恐辛雁雁会被人抢去;待到辛雁雁拒绝陆元鼎的求婚,他又替陆元鼎感到难过。荆天明望着辛雁雁的脸庞,一时间只觉得唇干舌燥,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绑住了似的,“原来……原来我这么喜欢雁儿。”
当这个念头清楚地浮现在胸臆之间,荆天明只觉得头发胀、双脚发麻。
陆元鼎本不打算问的,却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雁儿,不,师妹,我……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愿嫁给我?可以给我个理由吗?”
“师哥,我……”
辛雁雁坦承道:“我已有意中人了。”
“原来如此,不,果然如此。”
陆元鼎透着苦涩,“你喜欢那个人,师哥也猜得到。只是雁儿,你……你无论如何……确定……”
“不……我不确定。”
秦嫣嫣摇摇头,两眼又红了,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好像又要滴下来,“那人……”
“那人怎样?”
姜婆婆不等辛雁雁说完,直接插话道:“实话告诉你,小姑娘,别再什么那人那人的,你不就是喜欢荆天明那小子嘛。告诉你吧,荆天明不会娶你的,你还是乖乖嫁给你掌门师哥吧,你掌门师哥多好,他答应你从此不对别的女人望上一眼哪!”
姜婆婆把拐杖往地上一敲,厉声道:“这么好的男人你上哪儿找?还不快谢谢婆婆。”
“我……荆大哥他……”
辛雁雁听姜婆婆说得这么白,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跳进去。陆元鼎听到荆天明的名字,脸色则变得苍白异常,言道:“既如此……这场婚姻作不得数。”
陆元鼎万般无赖地吐出这几个字,“老太婆,你无须在逼我们,我八卦门……”
“你闭嘴!”
姜婆婆吼道,又转头对辛雁雁说道:“你不信你的荆大哥不会娶你,对不对?你不相信老婆子的话,对不对?”
辛雁雁虽感到害羞,却还是倔强地点头。“好!看不出你辛雁雁小女娃儿脾气这么硬。”
姜婆婆不怒反喜,“有点对我的脾味了,索性老婆子今日便成全你。”
辛雁雁原以为姜婆婆肯将这桩婚事作罢,正感高兴时,便听姜婆婆言道:“你不信老婆子,没关系,我这就叫你的荆大哥荆天明亲口告诉你,他不会娶你为妻。”
第五章 尺木有节
“你……你胡说!”
辛雁雁哪能相信姜婆婆的话。
“我老婆子怎么胡说了?”
姜婆婆将手中的拐杖一翻,掀起桌上的碟子碗筷,便往荆天明的藏身处打去,口中大喝道:“荆天明,混小子,你下来!下来告诉这痴心女子,你是不会娶她的。”
“婆婆又装神弄鬼。”
辛雁雁言道:“荆大哥怎么可能在这里?他明明在……哎哟!”
辛雁雁的话没说完,便见荆天明从房梁翻了下来,不禁尖叫起来。
“老婆子没骗人吧。”
姜婆婆冲着刚刚站定、满脸尴尬的荆天明开口便到:“姓荆的小子,你这就说吧!告诉辛雁雁你是不可能娶她为妻的,告诉她你心中真正喜欢的人是珂月!真正想娶的人也是珂月!想要一辈子跟她在一起的人也是珂月!不是她辛雁雁。快说呀!”
“我……”
在姜婆婆咄咄逼人与辛雁雁期待的眼神下,荆天明张大了口却还是说不出话来。“原来,原来如此。”
荆天明终于发现,原来珂月与辛雁雁二女他只能从中选择一个,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跟珂月在一起时,他总觉得跟珂月在一起再自然不过了;跟辛雁雁一块儿的时候,则老是笑语不断。却原来,自己不能同时跟两个人一块儿长相厮守,有珂月的话便没有辛雁雁,有辛雁雁的话就的失去珂月。“我到底喜欢谁多一点?在乎谁多一些?”
荆天明第一次在自己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月儿?还是辛雁雁?”
“混小子!这还用想吗?”
姜婆婆怒道:“快告诉她,你喜欢的是珂月。”
“我……”
“这么说好了,你这就告诉辛姑娘,你不能娶她为妻。”
姜婆婆多年来慢慢知道了荆天明的脾气,如是态度愈硬,荆天明会愈不听话,当下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说道:“这么说的话,你就很明白了。你想珂月为妻,对吧?你们两个人不是已经发过誓,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吗?”
“是没错,我……”
不管姜婆婆好说歹说,荆天明就是说不出来话来,但说不出话,其实便等于说了。辛雁雁心中一阵悲凉,眼泪簌簌掉下来,“原来,原来荆大哥毕竟是喜欢珂月多一些。我……我……”
“姓荆的,这算什么!你竟这样于辱我家师妹。”
陆元鼎怒道,但看了辛雁雁脸上表情,却又软言相尉道:“师妹,这珂月喜怒无常,底下门人老的小的各个行事乖张,有违常规。荆天明和这些人整日厮混一处,又能有多正派?何况他还是秦王之子。”
陆元鼎语重心长地道:“这样也好,从今以后,你跟这些人再无瓜葛,你……你不嫁给师哥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续道:“只是千万别所爱非人,误入歧途。师哥……师哥只想看你好好的。”
语毕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陆元鼎关怀备至的一席话,辛雁雁几乎没听见,只是柔肠百转,垂下双眼。她也知道珂月和荆天明两个人情投意合,又是亲梅竹马,已自觉跟荆天明的距离似乎愈来愈遥远了;也明白珂月只是作风古怪一些,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若是论武功、胆识、宽容,珂月更是处处比自己强……辛雁雁愈想头就愈低,顿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又是无奈……
“是不是?我就说我的外孙女儿是最好的。”
马凉骄傲地开口说话了,“天底下哪个女子比得上?辛家的小姑娘啊,趁着这个时候还有人抢着要,我看你就嫁给你家师哥吧。”
“不!我也喜欢雁儿的。”
荆天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辛雁雁、陆元鼎的眼光顿时集中到他身上。“我……这个我……我也是……也是……”
荆天明居然扭捏起来,“如果雁儿愿意的话……这个……我……”
“你什么?你这个混账!”
姜婆婆怒骂道:“不想跟珂月在一块了吗?你忘了你们两个怎么出生入死?怎么海誓山盟吗?你这个负心男,看婆婆不劈了你!”
“不不不!”
荆天明赶紧否认,“我当然喜欢月儿,最喜欢了。”
“那你是打算娶珂月为妻,放弃辛雁雁了?”
“这个……我……”
“啊哈,我知道了!”
马凉双手一拍,呵呵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小子跟我当年一样,想要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两个美人儿哪个都不放弃。”
马凉想起当年,只开心了一下下,随即压低声音跟荆天明说道:“小子,你想的很美是不错,不过我家芙蓉是不会同意的,劝你还是趁早死了左拥右抱这条心吧。”
马凉一个劲的摇头:“没希望的,不会成的,我家芙蓉不会答应的。”
“芙蓉?”
荆天明问道:“啊!就是菜翁尼在庭中雕刻的跟珂月长得还满像的那个石头像!你找到她了?”
马凉露出幸福的表情,颔首捻须,道:“可不是,老天对我可也太好,竟真让我找到了我的芙蓉和我的琉璃儿。”
“那真是太好了。”
荆天明心中觉得奇怪,便问道:“月儿的婚事,为何得听芙蓉的?芙蓉姑娘不同意,难道有这么重要吗?这芙蓉姑娘是月儿什么人?”
“怎么不重要?”
马凉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好像自己做错聊什么事情似的,“当然得听芙蓉的,芙蓉她啊……她是我外孙女儿的……哎哟喂呀……芙蓉,你干么打我的?”
荆天明转过头去一看,轮着着拐杖打在菜翁头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姜婆婆。荆天明大吃一惊,“你就是芙蓉姑娘!”
辛雁雁也大吃一惊,“姜婆婆就是芙蓉!菜翁朝思暮想的芙蓉!”
姜婆婆脸上露出尴尬已极的神色。芙蓉正是他的闺名,天底下原本只剩马凉这一个人知道,现在可好,非但荆天明知道,辛雁雁知道,连八杆子打不着的陆元鼎都知道了。
“姓马的,我不是再三约束过你不准说出来的吗?”
姜婆婆又是一拐杖打在马凉头上,自然马凉又是自己故意一头撞上姜婆婆的拐杖。“哈哈哈哈哈!”
荆天明在肚子里放声大笑,“怪不得菜翁如此言听计从,这样就说的通了。如此说来,姜婆婆就绝不仅是在马家服侍的下人,这其中必有隐情。”
想到此处,荆天明有点笑不出来了。果然,听见姜婆婆言道:“混小子,别想打个哈哈就把事情带过去,老婆子今日非要你说个明白,我家珂月跟这个辛雁雁小女娃子,你到底要那一哥?你如不爽快说出来也罢,老婆子待你决定,现在就一拐杖打死这个辛雁雁。”
“二皇子!二皇子!”
正当姜婆婆举杖作势要打之时,左碧星冲了进来,口中大呼小叫喊道:“二皇子不好啦。二皇子!皇子师父!”
“二皇子?”
姜婆婆和马凉都楞住了,不知道这个左碧星冲进神都九宫来做什么,二老同声问荆天明:“你闹什么鬼?”
“以后再跟二老解释。”
荆天明尴尬地笑了笑,扭头问道左碧星道:“你找我干什么?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回二皇子的话,皇上吩咐过的,您的一举一动……”
“好,算了。”
荆天明打断了左碧星的话,只道:“干什么这样气急败坏找我?”
“回二皇子的话,一个时辰前,那个叫刘毕的儒家弟子叫人来传话,说珂月宫主在咸阳西郊,被儒家的人吗给围住了……”
“儒家的人派人来说,我外孙女儿被儒家的人围住了?”
马凉听得一头雾水,问话也一头雾水。
“啰嗦,你别打岔!”
姜婆婆又是一拐杖赏给菜翁,急问左碧星道:“我家珂月如今怎样?”
“是。”
左碧星从未见过这么凶悍的老婆子,赶忙问道:“只怕珂月宫主如今已经跟儒家的人马打起来了吧。”
“糟糕!”
荆天明想到邵广晴与赵楠阳勾结之事,大叫道:“月儿有危险了!”
说吧便往外头冲去。马凉与姜婆婆二人,自也随后赶去,留下了陆元鼎与辛雁雁两人。
辛雁雁听得荆天明听说喜欢自己,本是满心喜欢;但如今一听珂月有难,荆天明随机抛下自己走了,连一句话也没有,又觉得荆天明毕竟是喜欢珂月多一点儿。陆元鼎在旁边看着忐忑不安的辛雁雁,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另外一边,别说荆天明搞不清楚儒家为何会突然为难珂月起来,便是珂月之间本身也如坠五里雾中。珂月只知道,自己与荆天明商量好了,前来追赶刘毕一行人,提醒刘毕关于赵楠阳的事情。她确实也这样做了。在距离咸阳还有数十里时,终于赶上刘毕一行人的队伍。所幸刘毕走在儒家人的最后头,这样珂月才无须见到紫语。
珂月见到刘毕,匆匆交代过几句话,要他多加注意自己的安危。刘毕也很感激珂月前来报信,就这样,两人告别,珂月便折回,往鬼谷的方向走;哪里知道,走出几里路之后,忽然听到身后有十来匹马儿急奔而来。珂月定睛一瞧,来的人正是她这辈子最讨厌,也是珂月心中唯一的仇人——紫语。
“珂月,往哪里走!”
紫语边策马追了上来边喊道。
“你这恶女人。”
珂月一看到紫语就全身冒火,恨不得立刻将这女人撕成两半泄恨,“又想怎么陷害我了?”
珂月无视自己已被紫语带来的十余名儒家弟子团团包围,忍不住骂道。
“哼!”
紫语轻轻哼了一声,情急地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别装无辜了,珂月,这一点儿都不像你。”
“你又知道我了?”
珂月没好气地说道:“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么一号朋友。”
“少装蒜!”
紫语跳下马来,急道:“除了你还有谁?还不快把人交出来!”
“人?什么人?”
珂月从没见过紫语也会这样举止失措,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还有谁?”
紫语双目通红,像是刚哭过一般,“当然是我娘!你把我娘藏道哪里去了?交出来……快交出来……不然……不然……我杀了你!”
“娘?”
珂月领悟后也大吃一惊,“你是说我娘?我娘不见了?”
“还装!”
紫语冷笑一声,“就是你把我娘藏起来了,你还想偷偷把她抢回去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娘最疼的是我,我才是他的宝贝女儿,她是不会理你的。”
“满口胡说八道什么?”
珂月听到马少骅失踪,也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紫语还满口胡言,珂月愈听愈怒,拔剑在手,言道:“听听你讲得是什么花?先是冒充我抢走我娘,现在娘失踪了,没凭没据又怪到我头上来。你以为你当了儒家掌教夫人,本姑娘就不敢杀你了吗?”
珂月此言一出,紫语带来的十位儒家弟子也纷纷拔出长剑,剑剑指着珂月眉心。
“什么没凭没据的?”
紫语说道:“你的话倒轻巧,别以为我不主动你跟刘毕串通好了,你帮刘毕夺取儒家掌教的位置,刘毕助你抢回……抢走我娘!”
“那有这回事!”
珂月回道:“我方才去找刘毕,只是为提醒他,你夫妻二人与赵楠阳串通要取他性命。我转达此事后,随机离开,根本没见到我……见到马女侠。”
“你……你血口喷人。”
紫语听珂月在儒家弟子面前,将自己与夫君邵广晴的计谋毫不保留地抖了出来,脸上又青又白。紫语心中计较,无论马少华是否为珂月带走,珂月这人日后必定是个心腹大患,不如趁此机会相反设法将他除去。“你这人诡计多端,又狡猾的很。”
紫语言道:“你与刘毕若无传统,敢跟着我回去当面对质吗?”
“这种褒奖,我原无话奉还。”
珂月冷笑一声,“我有何不敢?对质就对质,还怕你吃了我不成。”
当下珂月也不反抗,便一路尾随紫语回到儒家人吗附近的扎营暂居之处。只见儒家弟子白茫茫的,一片又一片,占据了好大一座山头。原来邵广晴生性胆小,岂肯孤身犯险来到鬼谷拜访,自然是在鬼谷附近安排好接应人吗。如今珂月见到这些儒家弟子,都是邵广晴任掌教后破格提拔、加紧培养出来的亲信。
“夫人莫慌。”
邵广晴见紫语回来,安慰笑道:“娘亲已经找到了,好端端地在这儿,毫发无伤。”
紫语抬眼一瞧,果见马少华安然坐在邵广晴身后不远处,随机两眼含泪,奔上前去,拉住马少华的手问道:“娘,您上哪儿去了?女儿怎么也找不到您,真是急死我了。”
马少华野反握住紫语的手,言道:“娘被反贼扣住了,幸好女婿救了我。”
说着便指了指邵广晴的前方。
若非心中担心马少华安危,珂月岂肯跟紫语回来。如今见马少华人好端端的,也送了一口气。正打算出其不意地离开时,却见马少华指去的方向,哪里跪着十来个人,其中两个正是刘毕与帮助自己潜入鬼谷的易容大师端木鱼。
刘毕与十来个儒家弟子全都被紧紧绑住,有些人甚至带着伤,显然刚才是跟谁发生过打斗。刘毕见到珂月,脸上一喜,迫不及待的问道:“阿月,天明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天明?”
珂月被问得一愣,“他没来啊。你怎么被绑住了?”
“你二人到此时还不觉悟。”
紫语见到马少华人没事,心中一宽,这才有功夫转来料理刘毕与珂月,“刘毕你为何扣住我娘亲,将他关在帐内?”
紫语趾高气昂地言道:“你的阴谋不会得逞的,我这就请掌教来处置你。”
“刘毕,这是真的吗?”
珂月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她前脚一走,刘毕后脚便弄出这个玄虚,“你扣住我娘……”
珂月说道这里,忍不住看聊马少华一眼,马少华刻意将头撇开,珂月心中一紧,改口道:“不,你扣住马女侠干什么?”
刘毕挺直了腰,毫不畏缩地说道:“我是好言劝告马女侠,紫语这个妖女,她是鬼谷派来的奸细,不是什么正派人士,更不是马女侠的亲生女儿。”
刘毕直视马少华,言道:“如果要问我,我方才这么说,现在也这么说。马女侠,你醒醒吧,紫语不是你的亲生女儿琉璃儿,这位神都九宫的珂月宫主才是。”
刘毕此言一出,珂月、紫语两人都大吃一惊。珂月万万没料想到,刘毕竞然会帮自己讲话。紫语则最忌讳这个话题,她若非冒充颍川双侠之女,又岂能门当户对地嫁给邵广晴,当上堂堂的儒家掌教夫人;更何况,刘毕还是当着数百名儒家弟子与马少华的面前,揭露出自己的底细。
“这刘毕……”
紫语眉头一皱,心中盘算道,“左护法现在便藏在我与邵广晴的账中,本来是打算大队开拔时,再请左护法代劳,杀却了这麻烦透顶的家伙;但现在,我若不在这数百名儒家弟子面前主张我的清白,岂不是等于默认料自己便是鬼谷的奸细?”
紫语心中打着算盘,邵广晴也没闲着。他们夫妻二人接襟多年,膝下育有一子一女,两人早已心意相通,邵广晴看紫语眉头一皱,已知妻子心意,便大喝道:“刘毕!你身为儒门黄带弟子,应该恪守礼仪,以长为尊才是。你当众污蔑我的夫人,莫非以为我治不了你吗?”
“没错。”
紫语在一旁唱和道:“刘毕你的私心昭然若揭。你图谋掌教大位,想要亲自率领儒家人马推翻秦朝。我夫君三番两次劝你,要你忍到时机成熟。没想到,你竟然勾串珂月这个妖女,来污蔑夫君与我。若按照儒门规矩,连通外贼,欺下犯上,图谋掌教之位……这种种罪行该当如何处置?”
“该杀。”
邵广晴毫不犹豫地接口言道,“今天我便要清理门户。”
在场数百名儒家弟子,听邵广晴这么说,眼中都是一跳,毕竟刘毕入门已久,又与杨宽文、谈直却等人同为五大弟子,很多人都与刘毕交好。
“掌教是不是多考虑一下?”
曾与刘毕一块参与诛杀白芊红的杨安远便道:“刘师兄只怕上了那妖女的当吧?”
杨安远指指珂月,“我想师兄应该不太可能叛出师门。”
杨安远又指着跪在刘毕身后的端木鱼、万勃虞、方继常等人,“端木师兄跟万师兄我也敢保的……”
“安远住嘴。”
邵广晴喝到:“我们纪律森严,哪能这样轻易作罢;即便这珂月妖女蛊惑在先,刘毕晔难辞其咎。这个月的司刑官是谁?”
唐翼如、鲁回朗两人听闻掌教叫唤,上前几步,躬身行礼言道:“本月的司刑由我二人负责。”
“那好。”
邵广晴点点头,“你们这就杀了刘毕,至于剩下的这几人,日后细细询问,再做处置。”
“是。”
唐翼如、鲁回朗异口同声回道。这两人背地里早就受邵广晴之命,要伺机除去刘毕,如今见良机已到,下手毫不迟疑。两人同时抽出长剑,也不也不宣读儒门中禁令罚则,随即将手中长剑向刘毕后背刺去。
“干什么?”
珂月与刘毕近年来虽生嫌隙,但眼看刘毕要被同门师弟钉死在地上,又怎能袖手旁观?“当当”两声脆响,却是唐翼如、鲁回朗的长剑被弹了回去,又顺手将刘毕、端木鱼两人身上的绳索割断。
珂月这一出手,真可说是快如疾风,抽剑、使剑、挡格,邵广晴可说一个动作都没有看清楚。紫语在旁,心中也凉了一半,“真没想到这鬼丫头,几年不见武功居然进步到了这种境界。”
紫语自离开鬼谷,改入儒家门下后,这几年也着实费心在武功的修炼上,只是比起珂月,那是天差地别。
“结八俏剑阵围住反贼。”
紫语见势头不好,也不等邵广晴下令,便急喊道,“别让走了一个。”
“对!没错。”
邵广晴也喊道:“结八俏剑阵!”
“八俏剑阵!”
珂月眼皮一跳,她曾多次听天明提起,当年儒家如何以六十四人的八俏剑阵围剿春老,如何功败垂成。万万没想到,这向来无敌手的剑阵,如今却要用来剿杀自己。“看来这对夫妻无论如何是要留下我的性命。”
珂月不敢轻敌,将黑剑从白剑中抽出,双剑在手,严阵以待。
这一头,刘毕听到“八俏剑阵”四个字,也是脸色不善。他知道邵广晴、紫语夫妻,因自身武功不入上乘,所以对这可说是保命的八俏剑阵多有用心,经过数年的操练,八俏剑阵已臻至完善;自己虽说也精通此阵要义,能不能保住性命倒也难说。
“子曰:大学之道……”
邵广晴执剑在手,崔动剑阵,口中领头念道。
“在明明德。”
“在亲民。”
“在止于至善。”
随即有六十三名弟子,口念诀要,跟随掌教,分列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行。其中平天下由邵广晴亲领,其余七行则由杨安远、赵东腾、张宝、唐翼如等邵广晴的心腹弟子率领。珂月不知道这剑阵的精奥所在,但早已听闻八俏剑阵的厉害,心中颇为害怕。“还是逃走吧。”
珂月右手白剑拔开张宝与四名弟子词来的剑,左剑从右下腹划出,又拨开唐翼如等人来剑,状如天鹅展翅。她表面上虽然镇定,但内心不断提醒自己,据荆天明所言,这八俏剑阵一经展开,便如海潮拍岸,一波接着一波;如非敌人身死,不能罢休。
“要走就趁着现在。”
珂月使出临渊剑法中的“吞花卧酒”在地上翻转三圈,双剑急刺三十二下,剑剑刺向赵东腾那行弟子的下盘。赵东腾并不贪功,谨守剑阵纲要,当即率领身后七名弟子向东南方向退却三步。趁着邵广晴抢上、补位之时,珂月左手黑剑猛然执向地面,其势猛烈,只将半根黑剑都没入了地。珂月右脚踏上黑剑顶端,借着黑剑弹力,便往右前方空中突出,正是珂月拼着舍弃黑剑不要,也要先行脱出这剑阵范围。
紫语在一旁瞧的仔细,鱼儿好不容易撞近网中,哪能轻易让珂月全身而退?紫语冷笑一声,抽出腰间宝剑,也大声念动口诀:“子曰:大学之道……”
“在明明德。”
“在亲民。”
“在止于至善。”
珂月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片刻之间,以至于为首,米六、颜可直、鲁回朗等儒家弟子为辅,竟然又结出另一个八俏剑阵。紫语念动口诀,转动阵式,也不去追击正逃走的珂月,反而是倒转一十六柄长剑,经向刘毕、端木鱼、万勃虞等所谓儒家叛徒刺去。“啊——”
只听见刘毕身后发出一声惨叫,一名追随刘毕的弟子身上被刺出八个透明的窟窿,倒了下去。
珂月毕竟没有那么忍心,能坐视刘毕等人被杀。此时,他身在半空,直往右前方突出,要回头去救刘毕也是不易。珂月吐出胸中真气,借下坠之势向前翻滚,左袖中的矫金索朝下方激射而出,缠住了一名行进间的儒家弟子。那弟子被矫金索缠住,登时跌倒,珂月借着这一拉之力,才将自己又送回人群之中。珂月脚一沾地,忙不迭地施展杳冥掌法中的奇妙步伐,东突西蹿地往紫语处奔去。当他来到刘毕左侧,夺回黑剑,反脚踢开紫语手中长剑时,那柄剑距离刘毕左颊已只有寸许距离。
珂月此举,虽救了刘毕性命,但等于又自个儿投入这剑阵的天罗地网之中。只见邵广晴、紫语两人联手,发动两个八俏剑阵,一正一反,以阴一阳,将珂月刘毕等人团团围住。霎时间,只如深秋淫雨遍洒芦苇深处,东西南北四方到处一片白茫茫,一百二十八名儒家弟子的白衣白袍穿来插去。
紫语、邵广晴等待此刻多时,登时将剑阵收紧。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亮晃晃的长剑。紫语紧盯珂月,而邵广晴追捕着刘毕等人。“八俏剑阵果然名不虚传,好厉害!”
珂月被被八个剑圈同时围住,闹得手慌脚乱,心中顿生悔意,“我真不该回来,回来只是平白陪着刘毕等人丧命罢了。”
转头看刘毕那边时,刘毕等人在邵广晴的追杀之下,十来个人中已有一半丢了性命。
“糟!莫非今日要命丧此处?”
珂月心中一馁,手上便缓。这八俏剑阵是何等厉害之物,珂月稍露空隙,随即遇险。鲁回朗手下八人,长剑疾走,险些削中珂月左腿;珂月转身拔足狂奔,明知万难逃脱,终也要试图挣扎一番,使出杳冥掌法中小巧挪移的步伐,不安常理的向儒家弟子撞去;被珂月撞着的儒家弟子,被弹出几步,旋即又回到阵法中。紫语情知珂月走投无路,只是企图窥探出剑阵的弱点,轻轻冷笑,调动阵法,以一招“日同风起”如老鹰捉鸡搬来攫珂月。珂月仰身躲过鲁回郎等八人刺向面门的攻击,双脚不动,左手黑剑随右手白剑而上,剑势如云,圆绕而出,左实右虚,以攻为挡,阻住了米六等人的来势;陡觉颈后一冷,回头看是,却是马少华为首,领着七名儒家弟子,八剑齐齐向自己胸前刺来。
“娘!”
珂月双目圆睁,几乎便要哭出来,“你也来杀我?”
马少华面无表情,手下不停,八人的剑锋几乎便要刺穿珂月的胸膛;与此同时,紫语亦率领七人,在马少华的袭击掩护下,绕道珂月的左侧,紫语八人将长剑贴近身侧,如使匕首,向珂月左胁处猛然而上。珂月眼见这对“母女”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泪眼朦胧中,心灰意冷想到,“罢罢罢,反正不是八俏剑阵的对手,又何必苦做挣扎,干脆让她俩杀了算了。”
珂月双目一闭,竟是自自愿死在马少华剑下。
“住手!住手!”
伴随着叫喊声而来的,是两个如牛般大小的巨石。巨石一个掷向马少华,另一个则扔向了紫语。两队儒家弟子仓皇走避,以免被从天而降的巨石撞伤。
“天明哥!”
“爹爹?”
眼见一老一少正穿过重重人群,向自己冲来。珂月与马少华同时叫出声来。马少华早认为马凉已死,数十年来只凭画像追思父亲,心想,“他不是我爹,应只是面貌相似罢了?”
但跟在马凉身后的姜婆婆一席话,令马少华心中的疑惑消失,马少华不意此生得见,随即上前,伏在父亲肩上,如少女般嘤嘤哭了起来,“爹,是您,真的是您。”
“对,是我。我是你爹,没错;你是我女儿,这也没错。”
马凉本不善言辞,他记忆中的马少华是姜婆婆口中如花朵般可人的少女,日日围着高石然打转;如今却见到一个中年妇人,在自己怀中饮泣,马凉只感手足无措,说起话来更加颠三倒四。
紫语剑马少华与马凉妇女相认,自己最害怕的老太婆又站在两人身后虎视眈眈。这些年来,紫语在马少华身上得到的关爱,远远超过那个眼中只有白芊红的亲生母亲。她原本只是冒充,没想到渐渐地对马少华动了真感情,母女二人温柔慈爱地共同养育着自己与邵广晴的一男一女;那种幸福的日子几乎忘记了自己只是顶替了珂月的身份。
“完了,一切都完了。”
紫语没想到马少华尚有其他家人,“如果只是珂月……我相信娘她一定还是相信我的;但是……”
紫语担忧地环视着马凉、姜婆婆、荆天明还有刘毕,“这些人都知道我的底细,一切就要被拆穿了。娘……娘她会认下珂月,抛弃我。怎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紫语横剑在手,抢先叫道:“这几个人都是敌人,大家小心,莫要放走一人!”
邵广晴本身并无急智,听紫语这么说,自是遵行无误。转眼间,两个八俏剑阵又已发动。颜可直与米六两人,在紫语的指示下,散为前后两队,前呼后应击向马凉,一十六人步伐错落中不失整齐,剑光如梳子般划过马凉身侧。
“琉璃儿!”
马少华惊叫道:“你做什么?这是你外公啊!”
紫语咬紧牙关,不肯回答,只是催动剑阵,亲自攻向马凉。
“胡说八道。”
姜婆婆见马少华到此时仍不相信珂月才是马家后人,气道:“马少华你是瞎了,还是聋?要老婆子讲多少次,这珂月才是真正的琉璃儿。”
马凉一双空手在剑阵中飘忽来去,他一生穷尽武学精妙,奇妙的武功不知道见过多少,但这齐进齐退的、状若舞蹈的剑阵,还是第一回看到。他虽被困在剑阵之中,心中却宛如置身天堂一般,只是赞叹八俏剑阵的奥妙。此时在颜可直与米六的攻击下,马凉还有开闲功夫插话:“没错、没错。乖女儿你弄错了,紫语不是你的琉璃儿,她是冒充的。你真正的乖女儿,在那里!”
“不!不!”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马少华居然指着珂月喊道:“我不相信。你们干么要来骗我?我没有这种不检点、不文雅的女儿。我的琉璃儿……她是……她是天底下最美丽……最温柔……最善良……最优雅的女子。爹,你瞧啊!我的琉璃儿她十在那边。”
马少华手指紫语,言道:“爹,您说,我的琉璃儿是不是天底下最美,最好的人?”
紫语一边攻击马凉,一边注意马少华的动静,耳听马凉正在劝马少华不要相信自己,又怎能容忍?紫语手势一打,颜可直、米六收短剑阵圈子,此时三十六把长剑益发猛恶起来,马凉被逼的还手自保,再不能轻轻松松的作壁上观。“真是!”
姜婆婆在一旁气得跺脚,骂马少华道:“你是得了失心疯吗?好,老婆子我一仗打死紫语那鬼丫头,再来跟你说。”
说罢,便往紫语处奔去。
“休要伤我女儿。”
自从马凉、姜婆婆来到后,马少华便不遵从剑阵号令,此时姜婆婆揉身而上,意欲不利紫语,马少华二话不说,随即抢进剑阵;如此一来,紫语这边这个八俏剑阵又臻完善,威力顿时大增。
“娘!”
紫语万万没想到,事到如今,马少华居然还站在自己这边,不禁激动的叫了出来。“孩子,你放心,娘发过誓,绝不让人再度将我们拆散。”
马少华带领七名弟子合理阻挡姜婆婆的攻势。姜婆婆眼见来迎自己拐杖的,居然是自己心疼了数十年的马少华,这拐杖又怎能恶狠狠的敲了下去?
紫语对马少华有无限的感激,精神一震,使起剑阵更加得心应手。六十四名弟子,分成八行,宛如同时又一十六臂,只夹得马凉、姜婆婆片刻抽不开身。紫语心中算得清楚,也不用胜,自己只消拖住马凉、姜婆婆两大高手,好让邵广晴手下的剑阵专心对付珂月便是;只要珂月一死,她紫语再也无惧。
这头荆天明拼命赶来之后,便与珂月并肩作战,齐心协力护住刘毕等人。此刻效忠刘毕的儒家弟子,大部分也已丧命,只剩下万勃虞、杨续当、端木鱼三人,刘毕与他们背对背站成一个四方形,如此一来,要防守的范围只剩下个人面前的那小块。刘毕红着眼睛对荆天明喊道:“天明我们不要你保护,只求你冲过去杀了邵广晴,为谈师兄报仇。”
“我答应你。”
荆天明点点头,想到谈直却,荆天明也觉得无法原谅邵广晴,便半开玩笑对刘毕言道:“你们小心点,别死在我面前了。”
刘毕脸上也放出微笑,笑骂道:“滚吧你,先想出方法破了我们儒家的剑阵,再来吹牛不迟。”
荆天明将刘毕、端木鱼等人抛诸脑后,打迭起十二分精神,只想着如何破解这无人能敌的八俏剑阵。自从当年恶门春老,见识过八俏剑阵威力之后,有时荆天明也会在心中嘀咕,不知道剑阵可有破法?直到今天都还记得很清楚,当年白芊红绕过刘毕性命离开时,嘴里念叨着这剑阵的破法。“如果今天是白芊红在此,她是不是已经了对付八俏剑阵的良策呢?”
荆天明想起白芊红,自然而然又想起了路枕浪,心中顿时一阵酸楚。
“或许路枕浪的死……也在秦王的盘算之中?不然两军对阵,他为何重用白芊红?”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荆天明深吸一口气,飞身踏过鲁回郎等人头上,冲到了珂月身边。珂月见他来到,整个人也为之一振。“月儿。”
荆天明边从荆天明手中接过张宝等八人的攻击,边问道:“有受伤吗?”
珂月嫣然一笑,“现在还没有。”
“那可有破这阵法的注意吗?”
“这个吗……”
打从荆天明、姜婆婆等人到来,珂月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本来是想说废掉他们的右手,后来转念一想,这样必然会使荆天明讨厌自己,便改口道:“要不要试试看夺下他们的武器?”
“好”荆天明应承之后,便是一轮快攻,在邵广晴、与赵东腾等十六人的攻击下,或弹或抢、或劈或砍,打向了其中四人手中的长剑。只听得“当当当当”四声脆响,四人手中的长剑一把接一把地掉了下来;但这法子早就有人用过,只见这四人不慌不忙,同使一招“此仆彼起”在同伴的攻击掩护下,直向自己所属行列最后方退去;四人尚未退到行列的最后端,早已经有人将他们掉落的长剑拾起,在那儿等着还给他们了。
“这样不行。”
荆天明摇摇头。“所以我刚刚才想说,要废掉她们的右手嘛。”
珂月心中虽然这么想,却毕竟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赞同罢了。
“再怎么试也没有用的。”
邵广晴见荆天明无功而返,得意地笑了起来,夸口道:“我们儒家这剑阵,传到今天已有百年,什么样的豪侠没有碰过,你尽管试,包管你最后只是累死在这剑阵之中罢了。”
“是吗?那我再试试看。”
荆天明语毕,随即抓向最靠近自己的一柄长剑。那弟子见荆天明空手来夺剑,赶忙用力一抽,哪知他刚一用力,掌心突然火一般烧起来似的,剑烫得简直握不住;想要撒手放开那剑,那剑又好似糖蜜般黏,无论如何也掉不出自己的掌心。原来荆天明将内力借着长剑逼入那弟子掌心之间,那弟子痛的大声惨叫,如杀猪般哀嚎。
“哇,天明哥的内力已能这样收发自如。”
珂月见荆天明只是以内力烧伤那弟子的皮肉,心中大为赞叹,“这样就不用废去他们的右手了,不过这我就办不到了。”
“好极了,这法儿能奏效。”
正当荆天明这样想时,身后已有三十一柄长剑从五个方位刺来,他只得撒手,向左前方逃串。“天明哥哥,这法儿太费功夫,不行的。”
珂月边还手边叫道。
“是啊。”
天明也看出来了,“可惜身上没有暗器,若有暗器,或许能行。”
“想得倒很美。”
邵广晴狞笑道:“你以为我儒家没有遇过使暗器的高手吗?就算左十二在此也无法脱出这八俏剑阵。”
荆天明与珂月对望一眼,都觉得邵广晴所言是实。两人如今在剑阵的包围下耗去了半个时辰,丝毫摸不到剑阵的破绽,若是这么拖下去,必将体力不济。“难道真的会耗死在这剑阵之中吗?”
荆天明忍不住也这么想,“如今只希望菜翁、姜婆婆能有什么妙计了。菜翁武功奇高、姜婆婆江湖经历老辣,只盼他们能有解法才是。”
荆天明想到这里,放声大叫道:“菜翁!菜翁!你可有方法破解这八俏剑阵吗?”
“小兄弟!小兄弟!”
马凉听到荆天明的叫喊,也回叫道:“你不用问,我早就在想啦,你只消好好顾着我的外孙女儿,再顺便照顾下我的芙蓉,这破剑阵的事儿,就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