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天雷一部作者:蜀客完结版内容--大结局

第十三章
另外一个小白

如花的离去让雷蕾很惆怅,事实上,从此以后她便再没见过那个有着细长眼睛的狐狸一样的漂亮男人,只能从各种传闻与人们的谈笑中听到他的事迹,稀奇古怪闻所未闻,如花也再未找过她,可能是已经忘记了。
接下来的日子照常过,若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公子的言行,那件白衣裳他自第二日起便再未穿过,雷蕾本想找他认真解释那夜的事,谁知他总是推脱,除了与何太平等人商量事情,多数时间都在房里休息,叫她无从说起。
天气越来越冷,小雪已过。
冷圣音如期返回,问起此行的事,结果是一切顺利,各门派各城都加强了戒备,人户造册齐全。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此时密探调配到另外一件事: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日前竟忽然在江湖上消声匿迹,再没接过一单生意,从出现到消失,整个过程犹如昙花一现。
线索再度消失。
众人坐在房间里喝茶。
风彩彩笑道:“如今江湖总算安静了,先前外头百姓都害怕得很,生怕仇人花钱买了自己的命。”
公子道:“明里收敛,安知不是在暗处筹划别的。”
秦流风点头说:“我们既已查出‘石先生’未死,且与杀手组织有关,他自然要收敛些,以免露出破绽,先前此人利用长生果引得各路高手自相残杀,正如战色城简家灭门案,果然是赵门主做下,如今不知还有多少人的把柄落在他手上。”
风彩彩想了想,色变:“是了,必是他借此要挟赵门主替他效命。”
公子冷笑:“他未必有这么大的能耐。”
借着拍卖长生果之事挑拨白道互相残杀,从而掌握众多门派的把柄,“石先生”背后的人会是谁,不只雷蕾猜到,何太平等人也不笨,只不过大家都没说出来——千月洞如今一统魔教,手上又捍着这么多白道人的把柄,要他们办事恐怕也容易得很,将来必成江湖大患。
目前的问题在于,江湖鱼龙混杂,根本不知道哪些人是受了他胁迫的。
风彩彩也想明白了:“必定是。。。那个人借简家灭门案要挟赵门主替他效命,赵门主不从,所以他才将此事抖了出来,故意逼迫赵门主。”
秦流风道:“不只逼迫,更多的是杀难鸡儆猴,警告那些不从的人。”
风彩彩低声:“这些人实在不该一时利令智昏,授人把柄。。。”说到这里,忽然红了眼圈。
风千卫因为贪那二十几万银子,帮“石先生”筹备长生果拍卖会,最终被上官秋月灭口,雷蕾知道她是想起了父亲,顿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低声:“要怪就怪长生果的诱惑实在太大,蓝家父子都互相残杀,何况其他人。”
想不到她会出言安慰,风彩彩点头,微有感激之色:“幸亏如今长生果已被销毁,否则必定会有更多人被其所害。”
可惜销毁的那个也是假的,雷蕾忍住没说出来,看何太平。
何太平一直没说话,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公子也看他:“如今只有加强各城戒备,不能逼得太急,何况赵门主已被暗杀,听说是金钱帮的简夫人雇那帮杀手干的。”
何太平点点头,问秦流风:“南疆那边如何?”
秦流风目光闪烁,答得含蓄:“今岁应纳的东西至今仍未送来,想是出了什么意外。”
何太平冷笑一声,不语。
雷蕾幸灾乐祸,那些部落分明就是在观望形势,想趁机摆脱他的控制呢,此人心里肯定在想,等本盟主解决了眼前的事,再来慢慢收拾你们几个。
其余众人都作色。
温庭怒:“南疆竟敢擅停纳贡?”
冷圣音拍案起身:“区区蛮夷之地也这等嚣张!是不是。。。”
“我自有道理。”何太平微笑制止他,看众人,“今日暂且说到这里,各城防守的事,萧兄弟须得留心。”
公子应下。
众人起身散去。
何太平叫住冷圣音:“冷掌门且留步,我还有几句话说。”
出了门,公子便回房间去了,仍没有留给雷蕾解释的机会,雷蕾知道他还未消气,也不好主动去碰钉子,闷闷地准备到大厅找李鱼研究解毒方法。
还没走到院门处,就见温香独自站在阶前出神。
想想自己现在这情况也比她好不了多少,雷蕾理解她的难处,低声唤:“温香?”
见是她,温香很平静地回了个笑。
雷蕾试探:“那事,你爹告诉你了?”
温香先是愣,随即默然。
雷蕾道:“冷掌门知不知道?”
温香摇头。
雷蕾斟酌了片刻,提醒她反抗封建制度,“你若不愿意,不一定全都要听你爹的。”
温香笑了:“听也没用,何盟主并没答应。”
雷蕾怔。
温香轻声说:“如今冷伯父的事尚未查明,他们都怀疑是。。。何盟主决计不会轻易答允的。”
雷蕾恍然,早该想到了,何太平本就怀疑温庭,命赵管家等人接手西沙派主力,也是在变相削夺他的势力,又怎会轻易应允这门亲事,真相未明,盟主就与杀你嫌疑人结亲,未免寒了冷圣音的心,也寒了南海派众弟子的心。
“他拒绝了?”
“说过些时候再定。”
这分明是在推脱,白送个美女给你做小老婆你还摆架子!雷蕾不忿地说:“拒绝正好,你不用担心,冷掌门将来总会想通的。。。”
温香摇头:“冷伯你一向名声甚好,极爱南海派弟子敬爱,如今真相未明,他若是真做主娶了我进门,南海派那些弟子又将如何看他?”
冷圣音因为顾全大局不能接纳她,何太平也因为顾全大局而拒绝,作为女人,就算不伤心,也是件伤面子的事,幸亏她性情好,雷蕾觉得悲哀,安慰道:“嫌疑是嫌疑,真相不是还没查出来吗,事情还有转机,我相信温掌门不是凶手。”
温香不语。
其实雷蕾说的是真话,冷眼看了温庭这么久,实在不像什么虚伪小人,俨然就是个行为端正的长辈,何太平一再削夺他的实权,他仍是平静以对,性行不改,该说的照样说,遇上不对的照样能端出身份指责,换作别人只怕早就沉不住气了
二人默立。
半晌,冷圣间匆匆进院来,脸色不太好,也不知何太平跟他说了些什么,路过温香身边时,他微微顿了下脚步,接着径直朝房间走。
温香脸色苍白。
秦流风看冷醉。
冷醉点头,主动上前:“哥。”
冷圣音也不理,推门进了房间。
冷醉跟进去。
温香愣愣地看了那扇门许久,转身就走。
“温掌门的事尚未有定论,他们这是怎么了?”风彩彩很费解,又望望公子的房间,“萧公子这几日也总在房间练功,不大出来。”
听到公子的事,雷蕾回神。
秦流风也诧异:“练功?”
风彩彩脸上尽是担心之色,看了雷蕾一眼:“往常从不见他如此,像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于急进了?”
秦流风若有所思:“他说是练功?”
风彩彩点头:“这样会不会伤身?”
秦流风不动声色:“不妨,想是近日太忙,耽搁了修习,所以落下许多,如今急了。”
风彩彩这才放了心,再说两句便出去了。
秦流风看雷蕾:“怎么回事?”
雷蕾不语。
“冷伯父的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老夫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是,你还问什么!”
本是想去马棚里牵马出去溜达,谁知远远的就听见父女二人的争吵声,雷蕾暂且不好过去,急忙隐入墙角,所幸距离甚远,墙外大街上也有行人来往,那边父女俩都没发现。
只听温香道:“不是你,当初你为何要急着杀假‘石先生’梅岛?”
温庭道:“因为那人写信威胁老夫!”
温香不笨,听出父亲话中破绽:“爹没做亏心事,谁敢威胁你?如今不只我,连何盟主都。。。”
温庭自知失言,暴怒:“亏心事?我养的好女儿!为了那姓冷的小子,倒跟着外人一齐来陷害老夫!”
“若不是你心虚,为何又急着要将我送去给。。。”温香略带哭声,哽咽。
“我那是。。。”温庭气得直抖,却不好说出道理,举手欲打,“当真是惯坏了你!看看你是谁,竟然敢在这里审我?混账!”
温香本是极柔顺的脾气,平日温庭说话都不敢还嘴的,此刻竟破天荒放了胆子,扬脸直视父亲:“爹难道连我都信不过吗?”
温庭素口严厉,但实际上对独生女儿还是很宠溺的,手举了半日,终究打不下去:“不孝的东西!”
温香含泪,放低了声音:“就算是爹做的,我难道还去告发不成?我只要爹亲口承认,我。。。也好死了心。”
面上愧疚之色一闪而过,温庭重又烦躁:“我说不是便不是,老夫几时跟你说过半句假话!”
温香哭道:“我不信!”
温庭当真火了:“你!”
温香只是哭:“你还不认!”
“他自己死了,我为何要认!”
“冷伯父中的是我们西沙派的独门掌法,除了爹,还有谁能将掌力练至那种地步?”
“冷影与我是旧交,我怎会杀他!”温庭急了,连连顿足,“当日他们抬着人来问罪时,你也看清了,那尸身只中了一掌,冷影武功与我不相上下,莫非连我一掌也受不起?当日我与颜文道都怀疑长生果在他手上,他对我们必是百般提防,又怎会让我一击得手?何况人人都知道我们三个上了华山,我在山上杀他岂不是自找麻烦!”觉得有理,温香也有几分信了:“果真?”
“爹还骗你不成!”温庭移开目光,叹了口气,“爹是想将你嫁给何盟主,他家大夫人性情极好,很能容人,你过去必不会受欺负,何盟主的身份地位谁能及得上,断事英明,内事也决不会偏听偏信,爹膝下只你一个,几个堂兄弟总不及亲的,将来爹若不在了,他也能看顾你。。。”
“爹,我。。。”温香立即跪下,泪流不止。
温庭哼了声,拉起她:“姓冷的那小子往常我看他还好,但如今他为了我的事,竟敢如此待你。。。?”
父女二人总算和好,再说了几句,温香便搀着父亲离开。
雷蕾从暗处走出来,寻思,温庭没必要再骗女儿,关于冷影的事也的确不像在说谎,但所谓旁观者清,温香不能察觉,她却在旁边看着清楚,总觉得温庭言辞闪烁,似乎还隐瞒了什么。
曾经的传奇谷以及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都成了茶坊闲话,百姓的日子照常过,江湖表面上甚至比往常更加安宁,八仙府的治安良好,大街上人流如潮,酒旗招展,一片太平景象。
耳畔,叫卖声不绝。
路旁,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
已经被“石先生”留意到,雷蕾怕死,不敢再独自出城,只骑着马在街上慢慢溜达,东张西望提不起精神。
街旁有家高级茶楼,今日天气好,楼上几个雅间窗户大开。
无意中抬眼瞟见某个窗口,雷蕾忽然变色。
窗间坐着个人,这角度正好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侧面,白衣黑发,脸虽易了容,看上去不那么出众,那种气质却是独一无二的,别人或者很难感觉出来,但雷蕾实在太熟悉了,他就这么招摇地坐在那里,含笑跟对面的人谈话。
对面那人就谨慎许多,隐在暗处,不时点头。
看清那人的样貌,雷蕾更吓一跳。
李鱼!
再仔细打量片刻,她最终松了口气,那不是李鱼,只不过和李鱼长得很像罢了,不如李鱼那么温文,比之更多了几分武者气质。
他们在谈什么?雷蕾警觉。
最近查得这么严,他竟敢公然出现在城里,若叫何太平他们发现。。。
身旁一队巡逻的守卫走过,雷蕾手心捏了把汗,立即下马,招手叫来个十多岁的小孩,轻声吩咐几句,再指了指那窗口。
小孩眨眨眼,高兴地跑去了。
雷蕾牵着马站在树下等。
片刻,小孩果然出现在那里,还大胆地将嘴凑到他耳边,应该是在说自己交代的话。
他听过之后,并没朝这边看,只是含笑点头,然后也附在那小孩耳边说了两句话。
小孩似乎很不满,撅起嘴走了。
敢跟他发脾气,估计也是被他和蔼可亲的态度给骗了,雷蕾苦笑,若是让这小家伙的老妈知道咱叫她儿子去见大名鼎鼎的魔头,不把咱拿去砍了当柴烧才怪。
半晌,小孩回来。
雷蕾忙问:“他怎么还不走?”
小孩一脸不高兴地说:“骗人,他说他身上没带银子。”
上官秋月!雷蕾咬牙无奈,只得取出身边碎银子交换消息:“乖,这不是银子?给你拿去买糖葫芦,快告诉姐姐,你有没有叫他走?”
小孩反问:“糖葫芦是什么?”
这不是穿越必备食品吗!雷蕾不耐烦,将银子在他眼前晃晃:“就是吃的,快说快说,不然就不给了。”
小孩忙道:“他说不认得你。”
雷蕾无语。
小孩仔细想了想,又道:“他还说,春花要解药,就跟秋月回去,到城东山上找他。”
雷蕾默然片刻,道:“没了?”
小孩摇头。
雷蕾将银子递给他:“拿去,谢谢你,你再去跟他说。。。”
小孩兴高采烈地接过银子:“我不去啦。”
雷蕾又取出块银子,诱惑道:“我还有银子,你不想要?”
“我不要了。”小孩说完,转身就朝卖糕饼的地方跑。
雷蕾瞪了半日眼,笑了,一个“贪”字害了古今多少人,不是贪图长生,就是贪图钱财,风千卫,江湖各路英雄,甚至包括“石先生”,但愿小家伙长大也能这样不贪心吧。
再转眼,那窗间已空无一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到卜家药铺正是晚饭时分,公子没有出来吃饭,雷蕾终于忍不住主动过去敲门。
“小白?”
没有动静。
雷蕾不安,重重叩门:“小白!小白!”
门开了。
公子站在门里,精神不太好,一张俊脸憔悴得可怕,在昏暗的天色里显得有些泛青,见是她,顿时也不说话,又要关门。
被他的模样吓到,想到白天风彩彩“过于急进”的话,雷蕾再顾不得什么,厚着脸皮抢先跨了一只脚进去:“小白,我有话跟你说!”
公子依旧拦着:“我要练功。”
听出他声音略哑,雷蕾哪里肯走:“你不停练了这么多天,先休息一下行不?”
公子依旧拦着:“先出去。”
雷蕾横了心,勉强钻进房间:“我有话说。”
公子微微咬牙:“你。。。”
“你怎么了?”看出不对,雷蕾惊,慌忙伸手去拉他,触碰之际吓一跳,“这么烫!”又抬手拭他的额头,“你病了,快去找李大夫,走。。。”
公子听得那个“走”字,立即闪电般扣住她的手:“要去见上官秋月?”
雷蕾愣。
公子冷哼,忽然嘴角勾起,目中寒光大盛:“我必会杀了他!”
双眸不再清澈,笑容里此刻是带着十分邪气,根本不像平日那个老成稳重的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手腕如同被铁箍箍住,雷蕾吃痛,颤声:“小白,放。。。手!”
公子丝毫未松手,反将她拉至怀中,神色莫辨:“你是不是喜欢上官秋月?”
雷蕾忙摇头:“没有。。。”
“不对,你在帮他。”公子有了怒色,捏住她的下巴,“他杀了父亲,是我们的仇人,你说过不喜欢他,为何要骗我?为何要骗我!”
雷蕾挣扎:“小白。。。小白你听我说!我那天其实不是去见他的!”
“你骗我。。。”公子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喃喃念着,忽然放开她。
雷蕾刚松了口气,接着就被狠狠地摔到了床上。
俊脸微微扭曲,脸上是狂怒之色,公子迅速压住她的腿,制住她的双手:“你竟然骗我!”
“小白!”
“你是我的妻子,你敢喜欢他?”
衣裳被撕破。
见他双目尽赤,似乎已经推动理智,雷蕾心中一沉,凤鸣刀心法暗含魔性,须玄冰石才能压制,如今玄冰石在上官秋月手上,难道他是。。。
“住手!小白你。。。”害怕之下,她扯着嗓子大声呼救,“来人!来人!”
门外立即出现两名护卫:“谁!”看清屋内情形后,二人竟一阵发呆,接着都红着脸闪开了。
雷蕾叫苦,顾不得脸皮:“救。。。”
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
公子笑容中尽是邪气,语气却冷冰冰地说:“你想找上官秋月?我杀了他!”
你还没杀上官秋月,就要把我杀了!由于窒息,雷蕾脸憋得发紫,绝望地望着那张俊脸,眼见就要失去意识,不要吧,不要做先杀后奸这样有创意的事。
幸亏这当儿公子的注意力又移开,略松了手,继续撕她的衣裳。
重新获得呼吸能力,雷蕾大口喘息,咳嗽:“救命!来,来人!”
“怎么了?”秦流风出现在门外,见此情景也呆住,神色古怪。
你别走啊!雷蕾动弹不得,大叫:“别走,快,快救我!他走火入魔!”
发现公子对周围的事似无察觉,秦流风明白了了问题,立即闪身进来,伸手想去拍他的穴。
公子虽然神智不清,反应却不比平日慢,感受到身后有人,迅速丢开雷蕾往旁边一滚,避开秦流风的手,然后闪电般拍出一掌,强劲的掌风竟是毫不留情,用足了内力。
见他动了真格,秦流风大惊,本能地闪开。
“上官秋月。”公子冷笑。
“萧兄弟!”秦流风色变。
雷蕾已经爬起来,紧紧掩住胸前衣衫:“他已经走火入魔,快点他的穴!”
秦流风本就以掌法闻名,凤鸣刀此刻不在手上,公子伤害性大大降低,照理说应该敌得过去的,然而此刻对方是多年好友,出手时心中怎会没有顾忌?公子却步步进逼招招狠辣,因此应对颇为吃力,无暇说话,哪里还制得住他!
雷蕾看得紧张,也忘了叫人。
走火入魔,再这么下去势必伤人伤已,知道其中厉害,秦流风终于不再留情,一掌拍在公子肩头,将他打得后退几步,撞上桌子。
雷蕾惊:“别伤他!”
话音未落,就听一道尖锐的响声,不似往常清亮,十分刺耳,公子执刀而立,面色青黑,目光冷冷,如地狱中逃出的恶鬼修罗,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煞气,原来他方才无意中碰到桌上的凤鸣刀,于是本能地顺手将他拔了出来。
凤鸣刀在他手上,秦流风这回直偿敢妄动了,厉声:“快去叫何史!”
雷蕾顾不得衣衫不整,撒腿就跑。
闻知此事,何太平亟亟赶来,其他护卫都不敢上前,何太平与秦流风连带温庭冷圣音一齐出手,也幸亏公子心神已乱,加上这么多天勉力压制,精神体力都严重耗损,至此终是承受不了魔性,最后昏倒在地。
床上,公子被制住穴,昏昏睡去,面色或青或白。
李鱼在旁边仔细诊脉。
走火入魔虽然听起来可怕,但其原理也不过是练功时心神未定或者过于急进,导致真气走岔,血气上涌,乱了心神,处理办法说难也不难,只要及时找内力修为高深的人将他的真气引归正途就可以了,这里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顶尖高手,所以温庭冷圣音等人都不怎么担心,问候几句便退了出去。
何太平找借口将风彩彩也支开。
雷蕾看着公子发呆。
秦流风道:“怪道近日萧兄弟总关在房间里练功,想是早已发现真气运转有异,所以运功强行压制,殊不知物极必反,终至伤身。”
何太平却看雷蕾:“记得十四那夜,你们从外头回来,萧兄弟便有些不对。”
雷蕾默然。
何太平道:“月圆时阴气最重,凤鸣刀法用的是纯阳真气,阴阳相生也相克,若心浮气躁,难免走火入魔,秦兄弟可还记得中秋那夜?”
秦流风想了起来,点头,也看雷蕾:“萧兄弟性情素来很好,当时是你被上官秋月擒去,所以着急,如今又是怎的回事?”
雷蕾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失去玄冰石,变成现在这样,到底都是因为自己。
何太平道:“稍后我先替他导引真气,秦兄弟护法。”
秦流风答应。
谁知旁边的李鱼忽然开口:“恐怕不是走火入魔。”
何太平与秦流通渠道风都诧异。
李鱼也疑惑:“他的真气并未走岔。”
知道他的医术,二人震惊。
何太平道:“那是何帮?”
李鱼摇头:“从未见过这等古怪的事。”
雷蕾想着瞒不住了,终于低声:“会不会。。。是他修习的心法有问题?”
李鱼道:“既然真气运转如常,或许。。。”
秦流风立即摇头,表示很难理解:“不可能,自百胜山庄建成,萧家凤鸣刀心法至今已传了几百年,从不曾听闻有这等异事。”
雷蕾不语。
何太平看她:“怎么回事?”
玄冰石是个大秘密,是萧家凤鸣刀心法的软肋,除了“小白”和上官秋月还有自己,估计再无人知道,到底该不该透露给他们?雷蕾沉默半日,摇头:“不知道,我只是猜的。”
何太平没有多问,转向李鱼:“李大夫,可有救治的法子?”
李鱼迟疑一下,道:“若果真如此,便不能再妄动真气。”
房间立时陷入沉默。
何太平面色不太好:“可有别的办法?”李鱼摇头。
秦流风不信:“何兄不必着急,这事未免也太玄,凤鸣也法在江湖上留传已久,若果真有什么问题,也该应在萧家前辈,如今怎会单单应在萧兄弟身上?”
何太平看李鱼,有询问之色。
李鱼也觉得难以理解,话说得谨慎:“秦公子言之有理,但作怪的既不是真气,又是什么?”
秦流风不能答。
何太平起身:“也罢,明日再说,有劳李大夫再多尽心,务必治好。”说是有劳。“务必”二字分明是在命令。
李鱼应下。
走了两步,何太平又停下:“凤鸣刀之事干系甚大,若是传出去。。。”
李鱼明白他的意思:“何盟主放心。”
何太平点心头,与秦流风出去了。
不动真气,这就意味着从此不能动武,名镇天下的萧萧凤鸣刀将要销声匿迹,百胜山庄号称“武林北斗”,萧家的地位在江湖上至关重要,如今江湖形势不容乐观,这种时候出事,何太平失去一臂,心情当然不会太好,可雷蕾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清晨睁开眼,人已经躺在了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窗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雨,公子静静坐在桌前,烛光勾勒出完美的侧脸,衬着阴暗的天色,那脸显得更加苍白。
雷蕾起身下床,默默取了件衣裳,过去给他披上。
公子道:“昨日不慎乱了内息,我有些控制不住。。。有没有伤到你?”
雷蕾摇头:“你觉得怎么样?”
公子移开目光:“李大夫已经说过,真气走岔,不妨。”
其实他自己是清楚真相的吧,只是不愿意说出来,雷蕾低声:“小白,我。。。”
公子打断她:“我有些饿了。”
作为凤鸣刀传人,他活着就是为了江湖,从小的信念就是扶持正义惩恶扬善,如今却有人突然告诉他不能再动武,换作是谁都难以接受吧。雷蕾知道他是想支开自己,好独自安静会儿,于是点头:“我去叫他们准备早饭。”
天色阴暗,厨房还亮着灯,衬得清晨如黄昏一般,凉风带着雨丝飘上阶。
刚至前院,还未进厨房,迎面就见风彩彩端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精致的粥菜,还有一副碗筷。
看来不用自己费心了,雷蕾转身欲回房间。
凤彩彩却主动叫住她:“雷蕾。”
雷蕾停住脚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不知道。”
凤彩彩低声,“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听说,你们那天晚上出去遇上埋伏,回来时萧公子就有些不对,他是不是那时受了伤,才会。。。”
雷蕾摇头:“不是这原因,他没受伤。”
凤彩彩涨红了脸“其实你误会了,我没想过一定要进萧家,我。。。”她本来性子急,是直爽之人,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对。
雷蕾这回真的没生气:“我知道,你是担心他。”
凤彩彩松了口气,点头,将手上托盘递过去:“这是给萧公子准备的,你要不要给他送去?”
雷蕾看看那饭菜,头一次有这么灰心的感觉,一笑:“没事,你送吧。”转身就走。
公子的病来得奇特,除了何太平秦流风与李鱼,连温庭冷圣音等人都不知道,只当是寻常的走火入魔,如今醒了便好,纷纷问候嘱咐,公子应对倒也平静。
他真的这么不在意?雷蕾不信。
自小勤练刀法,一心以扶持正义惩恶扬善为目标,如今突然不得不放弃这些理想与信念,对他是什么样的打击?
雨中,雷蕾独立。
他会走到今天这步,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没有她,别人要取到玄冰石谈何容易,他有没有后悔?会不会恨她?
自萧岷起,所有萧家子孙都是为了凤鸣刀而存在,为守护江湖而存在,没有凤鸣刀,他就不再是他。
阴阴的天色陡然间变得更暗,却是头顶出现了一片阴影。
看清来人,雷蕾笑:“姓秦的,冷才女会吃醋的。”
秦流风道:“何兄叫我来问你一句话。”
雷蕾毫不意外:“什么。”
秦流风道:“你是不是也该做个选择了?”
何太平是在提醒她,天底下没有两全的事情,要么选择白道,要么选择。。。
雷蕾没有回答。
秦流风道:“帮我们找出害萧兄弟的人,或者就可以治好他。”
雷蕾沉默。
这话说得没错,毁了凤鸣刀,就等于去了何太平一臂,那个人不可能会主动归还玄冰石,而今之计,只有抓到他,从他手里夺回玄冰石,才能救小白。
半晌,雷蕾摇头:“我不知道。”
秦流风叹了口气:“你可记得我主过的话,有什么事需要帮心的,可以找我。”
“没有,谢谢你。”雷蕾转身上了阶,“雨大了,站着冷。”
房间里一片寂静,带点沉闷。
公子睁眼,见她满脸紧张冲上来,不由一笑,反握住她的手:“没事,我没有练功。”
雷蕾松了口气。
公子看了她半晌,忽然将她抱住:“小蕾。”
雷蕾“嗯”了声。
公子道:“你昨日想找我说什么?”
雷蕾如实将那夜经过讲了一遍:“我不是去见他的。”
“我也曾想过,你一个人半夜里不可能跑出城,必有人带你出去的。”公子轻轻点头:“若是我不来,你会跟他走?”
雷蕾道:“不会。”
沉默。
公子道:“若是。。。我有朝一日不再用凤鸣刀,也不能保护你。。。”
雷蕾答得很干脆:“没事,不用就不用。”
公子道“你不介意?”
雷蕾摇头:“不介意,你不拿刀更好看。”
公子将她抱得更紧。
雷蕾抬脸看着他:“你呢?”没有玄冰石,凤鸣刀心法就会失传,你会不会介意?
公子沉默片刻,微笑,“我不过说说,没事。”
百胜山庄名声毁在你手上,你还是会内疚的吧,雷蕾低声:“小白,是玄冰石的原因,对不对?”
“是我练功时未能收心敛神。”公子放开她:“你想多了,去玩吧。”
小雨纷飞,寒意重重,时断时续下了两天,至第二日黄昏时分总算停住,接着却又下起了飘飘的小雪,点点若柳絮,在风中飞舞,落地即融。
公子不在,凤彩彩正替他整理房间。
他现在应该不会太想见到自己吧,雷蕾在桌上大瓶子里插了束鹇的腊梅,干脆将事情都托与凤彩彩,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窗前发呆。
她不喜欢公子杀人,尽管许多都是该杀的,或许女人天生就对血腥与暴力有种抵制心理,公子不再动刀,她私心里曾是期待这一天的,因为那样的生活就平静许多。
可他注定不是过那些种生活的人。
半晌,雷蕾下定决心,起身从柜子里取来包袱,翻出件厚厚的大氅披在外面,谁知这无意中竟从包袱里抖出一件东西“咚”地掉在桌面上。
雷蕾盯着它愣了许久,终于伸手拾起来,再拿几两碎银子一并揣在怀里,转身出门。
秦流风站在门外,似等候已久:“这么晚,要去哪里?”
雷蕾先是意外,随即默不做声。
秦流风道:“你知道萧兄弟的病因。”
雷蕾抬眼看他“又是何盟主叫你来的?”
秦流风摇头“这回不是”
雷蕾道“姓秦的,你说过有事可以找你,还算不算话?”
秦流风道“你可以相信我”
雷蕾点头“送我出城,现在城门关得早,恐怕我回来会很晚。”
天色越晚,雪下得越大,静静的没有风,纵然身上穿了厚厚的大氅,仍觉得寒冷无比,城东一带都是山林,山上松色森森,平日里那些鸟雀似乎全都消失了。
雷蕾没有让秦流风跟来,她独自顺着小路往山上走。
山里渺无人踪,雪花由一点点变成一片片,渐渐迷眼了。
几座山头被松柏覆盖,指定的范围未免太大,怎样才能找到他?可能性是思绪混乱,雷蕾在山间转了许久,发现自己好象迷路了。
发热的脑袋逐渐冷却,她呆呆地站在松树林边,不知所措。
没有等太久,一双后很快从后面伸来抱住她。
怀抱不够暖和,甚至有些冷,散发着熟悉的馨香味,像腊梅花香,也冷冷的。
雷蕾侧脸看。
“小春花来了。”笑容暖若春阳,使得周围昏暗的景色都明朗起来,上官秋月摸摸她的脸,“前日我就在这里等的。”
前天?雷蕾垂眸:“我找你”
上官秋月放开她,要牵她的手:走了。我们回去。
雷蕾躲开:“我不是。。。”
上官秋月柔声,“春花秋月何时了,前日你是在担心我,你喜欢我。”
雷蕾移开目光:“你误会了,我那只是。。。”实在没有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她干脆心一横,别过脸,“就算是担心你,我也不能接受你的手段。”
上官秋月道:“我会对你好。”
信不信?雷蕾沉默,信了又如何,我不可能因为这句“对你好”就忽略别的,那不现实,我还有朋友,正如游丝与傅楼的事,我不想再次面临那样的选择,不想背弃他们,将来我的坚持会让你为难,是不应该有任何顾虑的,否则就太危险了,无情就没有弱点。
春花秋月,两个世界。
明知道此时提玄冰石的话题很不合适,雷蕾还是开口:“玄冰石在你这儿。”
上官秋月愣了愣,笑意更浓,却已经冷了:“怎么,萧白出事了?”
雷蕾不答。
上官秋月道:“你来找我,只为这个?”
雷蕾道:“他是为了救我,我不能让他现事,所以我想把玄冰石拿回去。”
上官秋月道:“你怎么不要百虫劫的解药?”
雷蕾道:“你会给?”
上官秋月看了她半晌,道:“没有解药。”
雷蕾当真愣住。
上官秋月面色平静:“怕了?”
一个说着“我会对你好”的人,却给自己下了致命的毒药,雷蕾颇觉讽刺,笑不出来,“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拈着块淡蓝色的佩,上官秋月淡淡道:“想要?”
雷蕾伸手去拿。
眨眼间,那佩就已被他收入掌心,握住。
雷蕾看他。
上官秋月轻声:“我若是毁了它,会怎么样?”
看出那手在用力,雷蕾又急又气,顾不得许多,讽刺:“忘了这玄冰石也是你利用我得来的,你真要对付小白,就该光明正大地跟他斗,这样算什么能耐!”
美目中有怒色闪过,上官秋月抬起她的下巴:“你这样护他?”
这种话已经在公子那里听过一次,如今又由他说出来,雷蕾夫力地笑:“上官秋月,上次离开千月洞的时候,我已经跟你没有没关系,也不欠你什么了,现在我是来取玄冰石的。”
上官秋月道:“你已经跟我没关系了,我为何要给你?”
“所以我想跟你做笔交易,小白用它换了我,我也要用别的东西换才对。”雷蕾侧脸,挣脱他的掌握,从怀中取出件东西递过去:“你若相似想那样,拿它来,什么事我都答应你,无论什么事。”停了停,她看着他,“这只是在做交易。”
那是支洁白的玉簪,光滑温润,是当初他送给她束发的。
上官秋月看着它微笑:“我很需要?”
雷蕾自嘲:“那就当是我把自己看得太值钱了,卖给不到这个价。”
上官秋月不再说什么,摊开手掌。
雷蕾取过玄冰石,将白玉簪放到他手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下巴已被他扣住,重重的吻落下。
一只手臂紧紧圈住她的腰,将她压向自己,带得她的脚几乎离开地面。
雷蕾无力反抗,也懒得去反抗。
良久,上官秋月终于放开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她那微肿的红唇:“春花秋月何时了,那么过些日子,哥哥就来接你回去。”
雷蕾镇定道:“那要看我是不是还活着,百虫动还有一两个月就发作了。”
上官秋月柔声:“如此,就冻在冰谷,哥哥正好可以天天陪你。”
你真艺术,雷蕾马上恢复正常,发抖:“变态!”
上官秋月微微一笑,转身便走,白色身影越来越远,似要融入雪中。
还没走到山脚,天就全黑了,雷蕾正在叫苦,迎面远无的却出现了一盏灯笼,原来秦流风等在山下,见她迟迟不归,所以上山来找人,如今见到她才放了心。
马寄在山下农家,二人慢慢往回走,雷蕾一路沉默。
秦流风忍不住问:“已经好了?”
雷蕾“嗯”了声。
秦流风道:“那个人是谁?”
雷蕾不答。
秦流风已经明白:“是上官秋月?”雷蕾微微点了下头。
证实心中猜测,秦流风似也明白了什么:“萧兄弟几时着的道,可是上次独自去千月洞救你的时候?”
雷蕾点头。
秦流风叹道:“千月洞戒备森严,前日那边的人来信禀报,说萧兄弟并没动用什么人马,我与何兄都在疑惑,仅凭一人之力,他怎会这么轻易就能将你救出来。”
雷蕾笑了声:“何盟主很谨慎。”
秦流风道“上官秋月放了你,所以。。。”
“不是放,是有条件,小白答应的条件。”雷蕾打断他“左右都是我惹的麻烦,所以现在才来将功补过。”
秦流风道“你现在又答应了什么条件?”
除去凤鸣刀,千月洞就少了劲敌,谁相信上官秋月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小白?雷蕾早料到他会怀疑,若无其事“什么条件都不如凤鸣刀重要,现在你跟何盟主可以放心,小白会好,凤鸣刀也永远不会从江湖上消失。”
秦流风道:“你与上官秋月关系不浅,也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
不,是根本就不需要找,他好象随时都会站在那里等她,雷蕾有点失神,顿了顿脚步,接着忙又低下头,匆匆赶路。
秦流风道“你不想让何兄知道。”
雷蕾站住,低声“对不起,我不想再被谁利用。”
秦流风道“你不想帮我们对付上官秋月。”
身中百虫劫,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还是清清静静躲到一边去的好,雷蕾道“我也不会帮他对付你们,正道魔教和我无关。”
秦流风叹气“但。。。”停住,摇头。
雷蕾知道他想说什么,此刻却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于是抬眼,“今天来这儿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
秦流风看了她半晌,笑“我们出城,你以为何兄果真不知道?”
没有他的同意,两个人能这么顺利出城?雷蕾先是愣,随即也笑起来,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拍他的胸脯:“不管怎么样,风流,谢谢你。”
秦流风道“萧兄弟会领你的情?”
“不会”雷蕾从怀中取出玄冰石,眨眼,半真半假道“小白中了一种奇怪的毒,要用这个作药引才能解,他知道该怎么用,就算不领我的情,你跟何盟主总会有办法说服他,我从头到尾都跟这事无关,至于这个是怎样从上官秋月手中夺回来的,就要看你的口才了。”
公子平生最信任的人,无外是何太平秦流风两个,纵然疑惑,但何太平与秦流风的话岂是轻易就能找出破绽的,加上雷蕾一脸镇定,也就半信半疑,没有再生什么事。
眼见他气色好转,雷蕾顾不得多想,开始担心自己的小命。
离百虫劫发作的日子越来越近,李鱼甘草还没研究出结果,看来真的无解,难道就这么坐在这里等死?想到那句“没有解药”,她就忍不住想笑,竟然差点真的相信了他,“我会对你好”,好到被拿去做冰冻尸体可吃不消,老娘怕死。
卜二先生园子里的腊梅花开得正好,远远的就能闻到那股冷香味,可惜天气早已放晴,
并没有积起多少雪,少了许多妩媚情致。
雷蕾伸手攀过花枝,深深吸了口气。
“不是在厅上说话吗,萧公子怎的出来了?”凤彩彩不解的声音,透露着喜悦。
“看见小蕾了吗?”公子的声音。
凤彩彩脸色微黯,摇头。
不解风情的木头,好歹人家不辞辛苦照顾了你这么久,总该先说两句感谢的话才对吧,雷蕾隔着墙上花窗看清这一切,心里发笑,知道他找自己是想逼问某些事,眼见他朝这边来,赶紧起身欲躲开。
好在秦流风出来得恰是时候:“萧兄弟,何兄叫你进去,有要事商量。”
公子略作迟疑,便跟着进去了。
看这一幕,雷蕾鼻子有点酸。
既然已经决定,何必想那么多,留恋又能怎么样,上官秋月恐怕很快就会来带自己离开,再多牵扯下去对谁也没好处。
别过脸,雷蕾默默朝园外走,不知不觉就行至转角处,忽见对面一人站在游廊上扶着根廊柱看得出神,顿时停住脚步。
甘草也发现她,忙缩回手,微露出慌张尴尬之色“是你?”
雷蕾下意识后退两步,看看四通八达周,见来去的下人不少,才轻轻吐出口气,变作一张笑脸,大大方方打招呼“甘大夫。”
甘草点点头,也不说话,低着头匆匆走了。
待他离开,雷蕾快步走过去。
都是上好的红漆木廊柱,共八根,长且粗壮,雕工精细,尽显富家气派。
细细察看半日,并未发现那根柱子有什么异常之处,雷蕾奇怪了,兀自站在那里寻思——难道他刚才看的根本不是这柱子,而是别的?
身后不远处,一双眼睛隔着花窗冷冷看着这一切。
晚间回到卜家药铺,雷蕾溜去找李鱼。
李鱼坐在案前,见了她,立即放下书,俊秀的脸上露出几分喜悦之色“我正要找你,甘师弟近日遍寻药书,倒想出个妙方,此药方虽不能解那百虫劫,但若是多服用几次,应可以暂时压制毒性,延迟发作。”
能多活几天了?雷蕾原本听说无解,已绝望,闻言不由水喜,接着又警惕“甘大夫的?”
李鱼倒没察觉她神色有异,微笑点头:“甘师弟素有天份,不同于我,在这些古怪毒药的医治上手段更胜一筹。”
雷蕾试探道“你看过那药方?”
李鱼点头。
雷蕾这才放心“那就多谢你们了。”
李鱼道“难道雷蕾姑娘有这胆量尝试,自当尽力。”
老娘怕死得很,不过反正没解药,也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雷蕾尴尬地打个哈哈,接着想起了什么,神秘道“前些日子我在街上看到一个人,跟你长得很像啊。”
李鱼愣。
雷蕾打趣:“你有没有什么亲戚来过?”
李鱼回神,不在意地笑了笑,移开话题“药我已经叫人煎去了,稍后会替你送来。”
雷蕾再说几句便回了房间。
晚些时候,老仆果然送来一碗黑糊糊的汤药。
虽说不能解毒,但也算解了燃眉之急,多活几天是几天,雷蕾兴奋,端起药碗正要喝,忽然又心念一动,将碗搁回桌上。
寻思片刻,她起身去厨房拎了只刚买来的鸡,一汤匙药灌下去。
不出五分钟。
那鸡开始死命在桌有扑腾,很快歪着脖子不动了。
你狠!雷蕾吓得倒吸口冷气,差点晕过去,喃喃道:“幸好,幸好。。。”
在桌旁傻坐了半日,越想越后怕,她起身快步出门,找到厨房熬药的那名老仆,仔细一问,果然甘草曾去过厨房。
这样一来,先前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了。
卜先生是被熟识信任的人所杀,徒弟岂非正是信任的人?长生果的事虽然神秘,告诉徒弟也不稀奇。
那晚甘草虽和李鱼一间房,但李鱼睡得很早。
果园外曾见过甘草的马。
更重要的是,甘草喜欢钱,需要钱,而那位“石先生”卖假长生果也正是为了赚钱。
可目前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指证他,他为什么会急着下手?这种法子未免太笨,要知道自己在卜家药铺挂了,而且原因是喝了他送的药,中毒身亡很容易验出来,何太平他们首先就会怀疑他,怎么着,这都与“石先生”的谨慎作风相去甚远。
难道自己无意中已经离真相近了?
雷蕾惊疑,上官秋月曾亲口说认得“石先生”,事实也证实他二人有勾结,毕竟许多事要做得毫无破绽,也需要借助千月洞的力量,若甘草真是“石先生”,莫非真长生果早已落入上官秋月手中,一切都是他在故布疑阵?
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解释,为了今后小命的安全问题,雷蕾辗转一夜,最终还是在第二日早上把事情反映给了何太平,并交出剩下的大半碗药,验出药中确实有毒,何太平立即将李鱼甘草二人都叫到厅上盘问。
头一次被瞒了事情,公子与秦流风站在院子里,都十分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看雷蕾,露出询问之色。
雷蕾装没看见。
公子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小蕾,你是不是有事瞒了我?”
雷蕾无辜地“没有啊。”
正说着,忽听得开门声,甘草从里面走出来,脸色非常不好,也不看众人,低着头匆匆回房间了。
公子与秦流风马上进去,不多时又出来,秦流风先自去办事了。
公子在她跟前停住。
雷蕾看他。
公子脸色不怎么好,紧张道“这次太险。”
看样子何太平并没将自己中百虫劫的事告诉他们,雷蕾松了口气,神色轻松“一点毒算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快忙去吧。”
公子低声“今后要小心。”
雷蕾笑“知道知道,快去办正事。”
周围人太多,公子也不好强留她说话,加上确实有要事在身,只得再嘱咐两句,便匆匆离开。
雷蕾抬脚朝厅里走。
何太平坐在桌边喝茶,李鱼站在一旁。
“怎么样?”她知趣地问李鱼。
李鱼沉默片刻,道“那药方我曾见过,开得是不错的。”
何太平道“此药方煎的时候有些麻烦,甘大夫进厨房是想亲自看着,以免误了火候。”
区区一服药,甘草会有这样的责任心?雷蕾冷笑“你们的意思,是别人进厨房下了药?”
二人不语。
院子里住着盟主与这么多高层人士,卜家药铺的防守十分严密,厨房更是重地,关系到饮食安全问题,若有别人进出,岂会不知道?
何太平道“虽有嫌疑,尚无证据。”
雷蕾轻哼,其实她也觉得这事尚有疑点,没指望甘草会承认,只是这么一来,就相当于给了凶手警告,今后他至少不会敢再轻易对自己下手,安全方面有了保障。
何太平道“有劳李大夫费心。”
李鱼也知道他的意思,找借口退了出去,只留雷蕾与何太平二人。
诡异的寂静。
雷蕾默默站在旁边,一声不吭,既然已经闹出来,身中百虫劫的事也就再瞒不过他,好在他选择保密,当然他这样做只是所谓的“顾全大局”,毕竟这事若让公子知道难保不会生出麻烦。
“此事萧兄弟还是不知道的好。”何太平终于开口,看着手中茶杯,似自言自语。
雷蕾点头“我知道。”
何太平道:“谁给你下的毒?”
雷蕾不答。
何太平看她一眼“你二人关系不浅,他为何不给解药?”
因为根本没有解药,他喂百虫劫的时候,也没想到二人纯粹的利用关系会变化吧,雷蕾有点迷惘,正要说实话,临时却又改变主意,摇头“他先是想借这个要挟我,利用我偷凤鸣刀法,好一统星月教,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心法,可能我的死活对他不重要了。”
何太平重重将茶杯搁至桌上,冷笑“不知好歹!”
这点心思要瞒过何太平,太难,雷蕾低着头不再说什么,暗暗自嘲,这种时候还维护上官秋月,确实不知好歹,都被害成这样了,正常人都该想方设法杀了他报仇雪恨才对,上官秋月怎么看都该死,然而,何大盟主安的又真是好心了?这些话虽说得毫无破绽,其中挑拨之意却明显得很,他是在试探,想让自己主动帮忙引出上官秋月。
原本以他的身份,自己不答应也不行,可他还必须给小白面子。
得知百虫动没有解药后,雷蕾确实想杀了上官秋月,但现在认清局势后却更灰心,反正活不了几个月,随你们怎么斗,老娘只要保住小命,不想再被谁利用来利用去。
何太平果然把意思说得更明显了“萧老庄主当年也是被上官秋月所害,萧兄弟如今待你一片真心,你若真为他着想。。”
雷蕾打断他“反正我活不了两个月,不想多管闲事,也不可能再当什么萧夫人,小白还是你们的,他也永远不会因为我而背弃你们,何盟主还担心什么。”
何太平道“放肆!”
雷蕾不说话了。
何太平看着她,神色莫辨“这脾气哪点像个女子,全无半点计人喜欢之处,萧兄弟怎会看上你”
此话太伤女人自尊,想到自己反正要挂了,雷蕾再不怕什么,怒“我不像女的,你以为你很像男人?就知道对付我”赌气说完,转身出门。
李鱼等在她的房间外。
雷蕾气还没消“对不起,我只是怀疑他。”
李鱼低声说“你冤枉了甘师弟,身为医者,他一心要像师父那般扬名天下,用药害人这种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这次我让他帮忙研制解药,他亲自进厨房看煎药,也只是立功心切。”
雷蕾莫名“立功?”李鱼一笑“治好萧夫人,无论如何也算大功一件,百胜山庄将来感恩,必会帮衬他,对他终有好处,当时我为了要他帮忙,是这么说的。”
雷蕾踱了两步,道“但这么多守卫大哥看着,除了他并没有外人进过厨房,不论怎么说,他现在的嫌疑最大,‘石先生’应该就在我们当中。”
“不可能是他。”李鱼还是摇头,“那药方的确精妙,对压制你身上的毒有好处,我自去替你煎。”
雷蕾道谢。
接着半个月都是李鱼亲自在煎药,雷蕾连续服用几剂,也没感觉有什么异常,直到李鱼认为不须再服之后才停,何太平对外只说有人下毒,让留厨房安全,并不提百虫劫的事,这么一来,嫌疑都集中在了甘草身上,由不得别人不信。
时近腊月,又下了一场雪。
八仙府格外热闹,江湖太平,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忙着准备过年,人人面上都洋溢着喜色,抱着扛着货物的随处可见,卜二先生府上也张灯结彩,开始采办年货,由于感激这位长辈的盛情款待,雷蕾与凤彩彩温香三个闲着没事便相约着过去帮忙,剪窗花贴窗纸。
三个女孩子凑一起办事,自己精神十足。
“你和你爹不回去过年?”雷蕾刚学着剪窗花。
自那日与温庭谈过,温香就开朗许多,浅笑道“长生果之案未结,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门派落人把柄受了要挟,为防止生出祸乱,各城现在都戒备森严,眼见要过年了,不知魔教会不会再借机生事,我爹那脾气,你要他放下这些不管,回去安安心心过年,他总是不会过得踏实的。”
先前传言三大门派掌门都刚正不阿,果然没错,除了在冷影之事上嫌疑大些,温庭所作所为确实无可挑剔,若不是出了那件事,西沙南海两派早就是亲家了吧,雷蕾兀自叹息,手上不自觉就剪偏了,凤彩彩一把抢过她的剪刀,笑道“错了,错了,不是这么剪的”
正闹着,忽听得卜二先生的笑声“辛苦你们,卜某备了些点心,请三位先出去尝尝。”
三女起身谢过。
外面下人们都忙着打扫除尘,一时间院子里假山上屋顶上廊上到处都是人,卜二先生引着三人往小花厅走,和气又客气。
几番接触,雷蕾对这位严谨的“不要命”先生很有好感,“二先生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了,前儿听说你还想做珠宝生意,可是真的?”
“下人多嘴了,让姑娘见笑。”卜二先生口里谦虚,目中却忍不住露出几丝得意之色,转脸忽见一下人贪方便爬在廊柱上扫廊顶灰尘,立即停住脚步,沉了脸呵斥:“注意!注意那些柱子!谁叫你们乱爬的!”声音严厉。
那下人惊慌,忙跳下来讨饶。
雷蕾心中微动,留神看廊柱,还是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于是问“那些柱子很贵重?”
卜二先生愣了下,笑道“这些松木都是卜某花大价钱从千里之外的寿仙岭..(后面百度上面也没拍下来,不能怪我。。)

张先生一脸无奈和犹豫,想要推却又十分不舍,迟迟不肯收回手:“这。。。”
甘草笑着替他合拢手掌“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出去说,钟老板的茶水楼。”
张先生叹了口气,没有拒绝。
本来他们说话声音也不大,但有心人总是能听清的,眼见二人一前一后离开,雷蕾才从拱门后走出来,原来她方才无意中瞟见花窗外闪过一个人影,觉得很眼熟,所以故意找措口脱身跟来,果然是甘草,而跟他混作一处的,是位四十来岁胖胖的黄脸皮的人,雷蕾倒也见过几次,认得那是卜家的总账房先生。
甘草方才的行为,明显就是在诱惑总账房先生办事。
雷蕾警惕,难道他真的害了师父偷了长生果,又开始打卜二先生的主意了?毕竟卜府现在也算豪富之家,无论如何都是笔可观的财产。。。
仗着白天胆壮,她顾不得与温香她们的招呼,飞快跟了出去。
街上虽人来人往,跟踪一个人却并不容易,或是心虚,或是感觉到什么,甘草好几次回头疑惑地张望,幸亏雷蕾眼尖,都及时溜开了。
二人先后走进钟表花无艳茶楼。
想不到短短一年工夫,钟总经营有道,已经从茶水店发展到了茶楼,开妈为更多江湖事故的发生提供场地以及方便,雷蕾感慨的同时,暗自寻思,甘草和这张先生商量的肯定不会是好事,要不要跟进去听听?
正在迟疑,忽然一只手伸来捂住她的嘴,带着她进了旁边的巷子。
嗅到熟悉的香味,雷蕾苦笑。
上官秋月扣住她的下巴就吻上去。
还真把老娘的豆腐当家常便饭了!雷蕾恼怒,挣扎着推他,未有丝毫效果,顿时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其中燃烧着两团熊熊火焰。
意识到她的抵抗,上官秋月抬起脸,神色不善道“小春花不喜欢?”
雷蕾冷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就不怕我叫人,到时候走不了?”
“你是担心我的,若真那样,到时候哥哥就先杀了你,我们死在一起。”上官秋月转为温柔,摸摸她的头发,“但我的小春花最怕死了,所以肯定不会叫人。”
雷蕾咬牙“上官秋月!”
上官秋月纠正“叫哥哥。”
你雷我吧?雷蕾头皮发麻,“你又不是我哥。”
上官秋月想了想“那就叫秋月哥哥,叫月哥哥。”
雷蕾差点没吐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恨恨道“变态!”
上官秋月笑着低头,又要继续。
雷蕾别过脸:“上官洞主把我当成我那些月仆了?”
上官秋月道“没有。”
雷蕾道“那你当我是什么,想怎样就怎样。”
上官秋月看了她片刻,漂亮的眼睛有点冷“条件,为了救萧白跟我交换的条件,所以你现在是我的,自然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对,只是个条件,雷蕾既觉悲哀,又觉无力:“在这儿,会被人看见。”
上官秋月道“我们做事,管别人做什么。”
妖孽就是妖孽,太有个性了!雷蕾敢肯定,若此人高兴,完全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一切他认为可行之事,譬如搞人体艺术。
上官秋月的手移到她颈间“你对萧白很好呢!”
知道抵抗无用,雷蕾索性将心一横,闭了眼“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管得也太多了。”
上官秋月什么也不说,迅速将她掀至墙边,低头覆上她的唇。
同样强迫的吻,却比上次少了许多侵略性,多了几分温柔,女人在这方面是敏感的,发现不同之后,雷蕾先是惊讶,接着气息开始不稳,甚至脑子里也有点迷惘,那种感觉说不清。。。
冰凉的唇,肆虐的舌,隐约可以感觉到,那强烈的占有欲当中,似乎真的带上了那么一点感情。
许久。
上官秋月抬起脸,轻声哄她“只要哥哥活着,就不会让你死。”
雷蕾立即睁眼“百虫劫呢?”
上官秋月似乎心情很好,放开她,却没回答“哥哥很快就会来接你回去。”说着又扣住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微笑“你现在是我的,不能再以薄萧白。”
此人恢复本性,雷蕾心里那点感动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用力挣脱那手“我答应过的条件,不劳提醒。”
虽说身旁的人已经易了容,然而手拉手走在喧哗的大街上,雷蕾还是心惊胆战,全身汗毛都竖起来,眼睛东张西望像做贼一样,几次想抽回那手,却没有任何效果。
谁能想到,这位变态哥哥居然有兴致逛街。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恨恨的。
“不会发现。”
雷蕾道:“最近查得很紧,小白他们经常出来办事的,看见我就能认出你,到时候你以为你还能出城?”
上官秋月道“不怕,我可以随便杀个人,再扮成他的模样出去。”
雷蕾冷笑“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你果然名不虚传!”
“我不想死。”上官秋月不觉得惭愧,握着她的手更紧“哥哥说过,过些日子便要带你回去千月洞的,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雷蕾道“不是现在?”
上官秋月停住脚步“你想现在走?”
真想去过那种只能两个人互相取暖又提心吊胆的生活?雷蕾沉默许久,摇头“不了,过些日子吧。”
上官秋月冷眼看她“你舍不得萧白?”
不全是为了小白,雷蕾懒得解释,以免再激怒他,于是移开话题“何太平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
上官秋月想也不想:“他还要看萧白的面,不会动你。”
雷蕾道“万一他要利用我对付你?”
上官秋月不语。
雷蕾挑眉“怎么,怕了?”
上官秋月俯下脸,在她耳边柔声道“那我们就死在一起。”
老娘可不想死,雷蕾哆嗦了一下,勉强笑“有件事你不知道,其实我比游丝怕死。”
上官秋月似看透她的心思“哥哥活着,就不会让你死。”
没来由一阵闹心,雷蕾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正要说点别的,忽听得身后“嗒嗒”的啼声。
一匹漂亮的小红马缓缓行来,马上坐着个十来岁的漂亮小孩儿,富贵公子打扮,一双大眼睛清澈机灵。
雷蕾赞“真漂亮的小孩儿!”
就在她感叹的同时,那小孩也朝这边看过来,随即眼睛一亮“爹!”
爹?雷蕾看四周。
小孩翻身下马,朝二人跑来“爹!”
雷蕾反应过来,差点没晕过去“你扮的谁?”
上官秋月不在意,拉起她快步转进一条巷子,“前看到个人,就记住了他的模样。”
雷蕾哈哈大笑“这小孩长得真好看,真像你儿子。”
上官秋月道“我们的儿子比他好看多了。”
我们?雷蕾无语。
说话间小孩竟也追到巷子里“爹,你等我?”
上官秋月停住脚步,转身,亲切地招手“你怎么来了?”
小孩很有教养,先是跑到他面前作礼,然后看雷蕾,表情有些不善“娘说了不许你再出来找姑娘,她是谁!”
雷蕾笑得扶墙。
上官秋月俯身看他,微笑道“你敢说出去,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小孩气得脸通红“你敢,我告诉娘!”
上官秋月道“舌头没了就不能说话,怎么告诉人娘?”
见此人举止不像父亲,小孩也察觉不对,狐疑,仔细打量他片刻,后退道“你不是我爹。。。”
上官秋月目光闪闪,伸手拉他“怎的不是?”
雷蕾早已在留意他的动作,知道此人没安好心,慌忙过去拦 在小孩面前“快走,他是抓小孩去卖的!”
小孩到底好骗,吓得白着小脸就跑,口里骂“坏蛋!”
雷蕾转身,怒“上官秋月,你要做什么!”
上官秋月直起身:“我给他吃点药,他就不会再记得什么了,你不是喜欢吗?我们可以带他会千月洞当儿子。”
雷蕾哭笑不得:“变态!儿子能抢吗!”
“不抢就算了,我妹妹是好人。”上官秋月笑着拉她的手:“走,我们去 那条街。”第十五章

需要面对选择

再次走上大街,雷蕾终究觉得不安全,生怕遇上公子他们,于是带着他往店铺里钻“光走不看没意思。”
这是家珠宝行,柜台里的架子上陈列着许多盒子,盒子里放着各色珍珠玛瑙,美玉宝石,甚至还有水晶制品,便宜的贵的,小巧的大方的,品种齐全,令人眼花缭乱。
雷蕾装模作样看了半天,转眼望门外:“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上官秋月道“再多看会儿。”
雷蕾不好违逆他,便让掌柜随便拿了几件便宜佩饰看。
上官秋月道“这些都不好,叫他拿好的。”
雷蕾本就不是来买东西,一心只想打发他走,哪里顾得上什么好坏,拿起一件哄他“你看这玉佩,有你的名字呢。”
上官秋月留神看,果然见那玉佩背面刻了“秋月”二字,于是笑道“那我就要这个。”拿起来“走吧。”
雷蕾忙拉住他“跑什么!还没给钱呢!”叫掌柜的过来“多少钱?”
掌柜道“八十五两银子。”
雷蕾碰碰上官秋月“给钱。”
上官秋月眨眨眼,为难道“我没带钱,你先卖给我,我稍后给你送来。”
雷蕾无语。
弄了半天是个没带钱的,掌柜有点不耐烦,尽量和气地说“小店概不赊账,公子还是下午再来吧。”于是收起那佩。
上官秋月道“我要这块。”
见他实在想要,掌柜也就活路了,边收拾道“公子若真想要,小店给你留着半日,待你回去拿了钱再来取,如何?”
上官秋月道“我现在要。”
没遇上过这么不讲理的,掌柜怒了“你这个人怎的这么无礼!老夫还要做生意,要买就一手钱一手货,你没钱,莫非是想抢不成!”
上官秋月“啊”了声“那也可以。”
居然明目张胆地说要抢!掌柜“嘿嘿”两声冷笑“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你还真敢抢东西?是不是还打算连老夫也一起杀了,好来个杀人劫财?”
大叔,难道他一时没想起这法子,你居然还敢主动提醒他!见上官秋月目光不善,雷蕾慌忙扑过去将他两只手都抓住,赔笑“我给,我给。”
掌柜怒了“我还不卖了!”
大叔你不拿命当回事儿啊!雷蕾慌忙瞪上上官秋月“哪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快道歉。”
上官秋月看她,眨眼。
雷蕾无奈地低声说“快说对不起。”
见她着急,上官秋月笑了“对不起。”
雷蕾忙看着掌柜赔笑“对不起了,我哥就是这脾气。”凑上前,从怀里取出张银票递过去,低声,“他脑子有点问题,大叔就看在我的面上,别跟他计较。”
怎么说对方也是后生晚辈,掌柜的同情心大起,鼻子里哼了声,收起银票“罢,你也不容易,拿去拿去。”一边说一边从柜台里找了两锭银子,连同那块玉佩一起推到她面前。
呜呜,八十五两银子啊,可以上酒楼办两三桌高档酒席了!雷蕾忍着心疼道谢,取过玉佩塞给上官秋月“给你,快走了。”
上官秋月接过佩“小春花送我的。”
雷蕾只想快些送走这位煞星,也不去计较,拉着他就走。
上官秋月想起另一件事,站住不动“还要一个春花的。”
掌柜懒得跟他说话,挥手“什么春花不春花,走吧”
见他不肯走,雷蕾无奈,忙问掌柜“大叔,还有没有写春花两个字的?”
掌柜摇头“没有。”
雷蕾回身“你看,没有了。”
上官秋月道“给我刻一个。”
见掌柜又要发飙,雷蕾叫苦不迭,忙道“我不要了,不要。”
上官秋月却说“我要”
雷蕾苦笑,细声问掌柜“大叔,能不能帮帮忙刻一个?”
大约是因为同情她,掌柜道“可以是可以,但只好明天来取了,还要先付些银两作订金。”
上官秋月蹙眉“今日不能?”
掌柜哼了声“哪有这么快的,最迟也要明天!”
雷蕾忙递了两锭银子过去“订金,不找了。”使劲推上官秋月,“走走走,明天我自己来取就好。”
上官秋月点头嘱咐“明日定要刻好。”
掌柜瞪眼“若不是看你年纪轻,老夫必定送你去见魏知府!告诉你,前儿才听说上关专程派了人来八仙府巡查,你还敢在这当头闹事!”
上官秋月不在意地说“是何太平。”
“你。。。”掌柜实在忍不住,拿手指着他训斥“年轻人莫太轻狂,像这等无礼!何盟主的名字岂是你叫的,你。。”
上官秋月笑起来“怎么叫不得。”
你放过我吧!雷蕾简直想哭,开始怀疑此人是故意要让自己着急,于是拼命拉他“再闹,我懒得理你!”
上官秋月果然不说什么了,跟她走出门。
下了台阶,雷蕾如获大赦,马上丢开他的手“快走快走,我先回去了,以后少来城里。”
上官秋月看她“你说我脑子有问题?”
你耳朵比兔子还长,雷蕾也觉得好笑,哄他“那是说你聪明,有很多问题。”
上官秋月道“你脑子也有问题。”
此人有时候虽然表现得无知,但绝对不能拿他当傻瓜对待,雷蕾无言以对,好吧,我承认自己脑子有问题,居然陪你这个变态逛街。
“谁叫你在这儿跟人吵架,自己没带银子,还好意思买东西!”埋怨。
“我不带银子。”
想到上次那小孩被他打发回来要钱,雷蕾这才相信他是真的没钱,不由奇怪道“堂堂千月洞洞主,出门不带钱?”
上官秋月道“带在身上不好使,平日里都是别人带。”
雷蕾哭笑不得,“那你想吃饭住客栈怎么办?”问出口又发现这问题是多余的,他经过的地方能留个活人就不错了,谁还敢要他的钱,江湖上只怕有一半的抢劫杀人案就是他干的,今儿不是自己拦着他,估计掌柜大叔早就成了他手底下的试验品了。
发现忽略这个大问题,雷蕾急忙沉下脸强“大叔是无心的,你可别伤他。”
上官秋月点头:“还要留着他刻字呢”
雷蕾无力,试着劝说“不刻字也别伤他。”
上官秋月笑“小春花是好人呢。”
雷蕾怒了“你敢伤他!”
上官秋月道“好,不伤他。”
回到卜家药铺已是午饭时分,温香与凤彩彩在卜家等了她许久,不免担心,急忙回来找,见到她安然无恙,都松了口气,开始责怪,原本溜出去是想弄清甘草与张先生的阴谋,却被上官秋月给占尽便宜,还花了几十两银子,雷蕾也觉得很闷,一顿饭默默吃完,就早早回房间了。
高兴的是,百虫劫虽没有解药,但上官秋月或许真的有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只要哥哥活着,就不会让你死”,这不像是假话。
迷惘的是,春花秋月何时了,春花想了,秋月不让,这就意味着自己今后要过另一种生活,两个世界的人被绑到一起,究竟是对还是不对?秋月对春花有几分真心,还是因为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更感兴趣?而春花,到底喜不喜欢秋月?
有人敲门。
雷蕾回神:“谁?”
“小蕾”公子的声音。
雷蕾怔了,内疚与难过一齐涌上来,是她先主动缠上他,如今也是她擅自作决定推开他,从没问过他的意思。
公子又敲门“小蕾。”
雷蕾回神“我有点累,想休息会儿。”
门外再无声息。
估摸着他已经走了,雷蕾缓缓从床上爬起来,一次次的容让,想办法帮助花家,他已经在尽力适应,可他始终还有江湖,还有身份和责任,自从答应那个条件,自己就已经和上官秋月脱不了关系,再缠着他,不只会让他为难,也会让何太平他们为难,何太平对自己这么宽容,都是看在他的面上。
回想当初,执刀而立,气宇轩昂,一袭蓝白衣袍潇洒清闲。
雷蕾笑得涩涩的。
那才是堂堂百胜山庄庄主应该有的模样,什么时候他就变得现在这么顾忌重重?都是自己自以为是周旋在白道魔教中间的结果,一心想用自己的观念去改变他,却从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一次次让他为难。
眼泪不知不觉掉下来。
雷蕾拿衣袖擦了擦,走过去开了门想看看。纪念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初恋。
公子站在门外。
见他还没走,雷蕾意外,很快又移开目光。
公子问得直接“你找过上官秋月?”
雷蕾摇头,勉强笑“我就跟何盟主说了玄冰石的事,是他们设计拿回来的,可能跟上官秋月交换了条件,你总疑神疑鬼的做什么。”
公子道“那你为何总避着我,是不是那次。。。吓着你了?”
雷蕾道“没有。”
公子扣住她的手腕,声音有些冷“你答应了上官秋月什么!”
雷蕾道“没有。”
公子再不问什么,拉起她就走。
雷蕾忙道“去哪里?”
公子道“找上官秋月,不是说就在城外吗?”
雷蕾急了“你。。。”
公子拖着她往院外走,冷笑“玄冰石是我交出去的,你不必欠他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我!”雷蕾使劲掰开手,“没有玄冰石,凤鸣刀不能再动,你不是要惩恶扬善吗,你准备拿什么去?”
公子站住,沉默片刻,道“不动也无妨。”
雷蕾顾不得别的,冲口而出“我是希望你不要什么凤鸣刀,但你将来真的不会后悔?凤鸣刀对江湖有多重要你也明白,现在形势危急,叫人知道扶持正义镇守江湖的凤鸣刀已经消失,谁还有信心跟千月洞对抗?要是误了什么大事,你还敢回百胜山庄?你就真的不内疚?”
公子不答。
“你是百胜山庄唯一的传人,玄冰石没了,凤鸣刀因为你失传,就算你跟我远远走了又怎么样,你一辈子都会内疚,我为什么要陪着个成开内疚的人?”雷蕾不再挣扎,直视他“你要听实话,我就告诉你,跟玄冰石无关,玄冰石是何盟主他们拿回来的,我躲着你,是因为我喜欢上官秋月了。”
公子微颤,手上劲道松了些。
雷蕾狠心挣脱他的掌握,退后两步。
公子低声道“胡说。”
雷蕾道“我本来就喜欢他,花家人都承认了,你不是早就知道?”
公子面色发白,紧紧盯着她。
雷蕾侧过脸。
半晌,公子拂袖,转身离去。雷蕾站在原地不动。
“你太过分了!萧公子待你一片真心。”凤彩彩已经在旁边站了会儿,此刻忍不住快步从柱子后走出来,脸通红,急怒“上官秋月那个魔头怎比得上萧公子!现在我们都知道你是他娶进门的夫人,你这么说将他置于何地!”
雷蕾没反驳,转身回房。
凤彩彩跺脚“你会后悔的!”
掌灯时分,外面院子里响起很大的喧哗声,还夹杂着哭声,许多人围作一处,中间木板上平躺着一具尸体,面容平静,似乎是睡过去了。
雷蕾原本推脱了晚饭,躺在床上想事情,谁知外头动静实在太大,到底忍不住被惊起,出去看清楚之后,她震惊不已,那不是白天所见到的卜家总账房张先生吗!
白天的张先生活着进了钟花无艳茶楼,而且还发了笔小财,可现在却已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名十几岁的少年扶着一名妇人,站在旁边垂泪。
雷蕾忙拉拉秦流风,低声“在哪儿发现的?”
秦流风正要回答,忽然又盯着她打量“眼睛怎么了,雷蕾姑娘也会哭不成?”
旁边公子立即看过来,似在发愣。
雷蕾暗骂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回事?”
秦流风道“这是二先生府上的总账房先生,姓张,不知为何,好好的突然倒地去了。”
雷蕾道“他有没有旧疾?”
秦流风摇头“就是因为没有旧疾,家人才怀疑有异,央二先生送来让李大夫验看。”
雷蕾偷眼看旁边的甘草,果见他眼神恍惚。
“应是被毒针所伤。”李鱼撸起张先生的袖子,露出上臂,那里有一点乌青,“此毒名为‘青隐’,两三个时辰后才发作,加上分量不多,所以当时张先生被刺伤后可能并未在意。”转脸询问甘草,“甘师弟看,是也不是?”
甘草点头。
议论声哭声四起。
确认丈夫之死不是意外,那名妇人忍不住扑过去抚尸痛哭“是谁害了你!你要托个梦回来说声才是,如今抛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
卜二先生面色沉沉,仔细回忆“张先生已在我们卜家做了五年,素来尽职尽责,恪守本分,也从未听说他有什么仇人。。。”
尽职尽责或许没错,但恪守本分却未必,否则又怎会收甘草的贿赂?你还不知道有人在打你家产的主意吧,要知道账房可是最好做手脚的地方,雷蕾冷笑,医生岂不是最擅长用针?
大约是看他们母子可怜,卜二先生长长叹息,转脸问身边下人“今年张先生的薪给可领了?”
那人回“已领了。”
卜二先生道“再拨五百两银子,也是他在我们卜家辛苦一场。”
见母亲只顾悲痛,那名十多岁的少年忙含泪谢过。
别人都伤感,雷蕾却留意到,旁边甘草悄悄退回了房间。
魏知府赶来立案,闹了半日才送走张家人,众人回到厅上喝茶,再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各自去歇息了。
雷蕾反复琢磨,还是决定将白天看到的甘草和张先生之事说给何太平。
“李大夫,何某有些事,借一步说话。”何太平的声音。
本打算跟他秘密汇报,谁知他却临时找李鱼商量事情,然后又与公子秦流风密谋到很晚,雷蕾无奈,决定推迟到明天再说。
清晨,鸡叫。
昨晚半夜才模模糊糊睡去,今早醒来头未免有点昏昏的,雷蕾梳洗耳恭听完毕,打算吃过早饭就找何太平说正事,哪知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何太平与秦流风与公子三人都不在,问及温庭,才知道他们一大早都出去办事了。
李鱼破天荒没有坐诊,牵着白马站在大门口。
雷蕾叫住他“李大夫要去哪里?”
李鱼脸色有点暗淡“随便走走。”
雷蕾也闷得慌,立即道:“我也去。”
马背起伏,一路奔跑,冷风吹得脸颊生疼,雷蕾骑着白马,李鱼换了另一匹,二人一前一后距离逐渐拉开,李鱼的骑术很好,今日不知怎的一改平日时的文雅风度,出城便纵马狂奔,雷蕾用尽全力也跟不上。
终于累了,二人牵着马溜达。
半枯的草地,高阔的天空,周围清晰起伏的山峦,虽然无处不透着冬日的萧瑟之意,却也有种回返自然的清朗,让人心境开阔。
雷蕾留意到他今天的特别“李大夫有什么心事?”
李鱼摇头。
他既不愿说,雷蕾也就不再追问,突发奇想“我跟你学医怎么样,要不我来给你帮忙打下手?”
李鱼微愣,继而笑了“自然好,但你不想回百胜山庄?”
雷蕾拍拍马颈,引得白马亲昵地在她身上蹭,然后叹了口气“还是这样的日子悠闲,简单,治病救人,不用管什么江湖大事。”
李鱼沉默。
等了半天不见回答,雷蕾半开玩笑“我是没有什么医学天赋,李大夫嫌我笨,不肯收?”
李鱼摇头,看着远处风景“自然好,只是我过两天便要起程回碧血宫了。”
雷蕾明白过来,遗憾“也对,你该回去过年的。”
李鱼没有否认。
雷蕾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鱼叹息“人在江湖,谁能与江湖事脱离干系,很多事不是你我能做主,今日如何还好说,至于将来如何,连我也不知道。”又补充“你放心,那百虫劫暂时不会发作,我若替你研制出解药,将来会差人送到百胜。。。”停住。
这话听着,他竟是不打算再回八仙府,雷蕾发觉不对,狐疑道“怎么了?”
李鱼低声“行医本是济世活人造福百姓的事,只须记得‘救人’二字便好,师傅他老人家经常这么教导,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不知他为何突然讨论起这个,雷蕾顺着他的意思点头“当然,医者仁民,这样的生活比那些打打杀杀的简单多了。”
李鱼道“若是救了他们的命,就要舍弃亲友之命?”
雷蕾吓到“怎么会这样?”
李鱼敷衍地笑了下,继续朝前走“打个比方罢了,人有时候总是要选择的,情势所迫,由不得人不选,就像雷蕾姑娘,若是拿许多人的性命与萧公子比,你会更在意谁?”
雷蕾不能回答,默然。
这种选择不是没有过,傅楼杀了许多人,但要眼睁睁看他死去,还是不能接受;上官秋月作恶多端,明知道他死了江湖便会少许多祸事,却仍下不了手。。。几番落入上官秋月手中,江湖,她,原来小白已经作过了许多次选择,其中过程势必痛苦,还要忍受来自于她的指责。
她来自另一个世界,有不同的观点,但那些观点在这个江湖中并不适用,反而会让身边的人为难。
李鱼临风而立,衣袍翻飞,俊秀的脸上满是无奈:“道理说来简单,但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要作决定就不那么容易了,不如远远避开。”
雷蕾你声问“避开有用?就不会内疚?”
李鱼不语。
雷蕾偎依着白马,抬头眺望远处“我看,还是选你想选的那个吧,既然不选事情也会那么发展,同样都要内疚,不如自己做主选一个。”
李鱼默然半日,一笑“受教。”
不待雷蕾再说什么,他抬脸看天色“时候不早,回去吧。”
回到卜家药铺,雷蕾发现只有何太平与秦流风回来吃午饭,却唯独不见公子的踪影,私下问及,竟没人知道。
小河流经城里,风吹水面,整条河上都波光粼粼,岸上几株老树,落叶如金,不时有巡逻的守卫在桥上来去,周围行人三三两两,衬得那挺拔的背景更加孤独。
雷蕾站住。
公子没有转身,语气平静,似乎还笑了笑“你先前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雷蕾道“不是。”
公子道“你不必再骗我。”
雷蕾道“没有骗你,我那时是真的喜欢你。”
广袖下,公子的手微微握紧“你以前是喜欢上官秋月的。”
雷蕾道“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公子道“但你现在还是喜欢上官秋月。”
雷蕾不答。
公子道“为什么,因为他对你好?”
有好也有不好,说不清,雷蕾苦笑。
公子道“你不想说?”
雷蕾没有回答。
这种时候,什么解释都是多余的,事情已成定局,答应过的条件,上官秋月不会放过我。
你宁可不要玄冰石,我很高兴,但不表示我能接受,抛弃责任的你会内疚一生,而凤鸣刀的主人没有了武功,行走江湖是件多么危险的事。何况李鱼甘草都不能保证百虫劫能解,只有跟着上官秋月,我才能活命,虽然他未必有解,但那句“只要哥哥活着,就不会让你死”一定是真的。
雷蕾垂首“对不起。”
“你若真想走,可以走。”公子不再看她,离去。
既然已经选择过了,好象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然而,迟迟不愿跟上官秋月离开,除了有太多值得留恋的东西,有对上官秋月的畏惧,也还有小白的原因吧?
雷蕾没头没脑的在大街上乱逛,忽然想起订下的现佩,于是往那家珠宝行走。
刚跨进大门,就听见一阵吵闹声,掌柜在发飙。
柜台上那个人还是易容的,不过雷蕾一看到他脑袋就开始疼,沉重的脚步也变得轻了,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怎么了,又怎么了!”
掌柜的本是一脸郁闷,如今见了她,如见到救星一般,哭丧着脸“姑娘来了就好,快些把令兄带回去吧!”
雷蕾忙问“我的玉佩呢?”
上官秋月道“在这里。”
雷蕾瞪他一眼“怎么回事?”
上官秋月道“我给他钱,他不放我走。”
掌柜哭笑不得,将那银票推回来“姑娘,老夫是做正经生意的,也不想占你们的便宜,这么多钱实在找不开。”
上官秋月笑得促狭“说了不用你找。”
瞧见那银票上赫然写着一万两,雷蕾差点晕过去,这么一笔巨款买区区一件小东西,你不怕花钱,人家还怕收下了将来会惹麻烦呢!
掌柜摇头,面带同情“老夫也没料到他拿这么多钱出来,姑娘必不知道,这些年轻人,姑娘今后还是不要再让他带这么多银子乱跑了。”说到这里又叹气,“有多少家产能这么败的,令兄。。”令兄果然脑子有点毛病。
雷蕾笑得古怪,“是是,这可是我们全部的家底,幸亏遇上大叔这样的好人,不然我们兄妹就要吃大亏,今后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掌柜自豪“姑娘放心,老夫做的向来是诚实买卖。”
上官秋月在旁边眨眼睛,看得有趣。
雷蕾掏了银票递过去“不用找了,谢谢大叔。”
好人做到底,掌柜还是找了锭银子给她,教训道“罢了,省着些吧,年轻人不知道挣钱的难处,花着也不心疼,若真有心照顾我,今后要小物件上这儿买就成,也算照顾我了。”
雷蕾笑“当然。”
上官秋月道“我给你买的,你给钱做什么。”
雷蕾咬牙,将那张一万两银票收入怀中“钱给我!”
二人取了玉佩出门。
雷蕾将他拉进旁边小巷,拱手弯腰“拜托,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出来给我惹麻烦!”
上官秋月道“我没惹麻烦。”
雷蕾横眉“这还不是?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不给钱就想买东西,拿银票为难别人,若不是我拦着,你又要生出什么事!”
上官秋月道“若不是你拦着,我吓吓他,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你个变态,只能跟火星人沟通吧,雷蕾无语。
上官秋月将玉佩系在她腰间,口里道“给他银子都不收,比你还笨。”
雷蕾白眼“大叔那是厚道,对得起良心!”
上官秋月道“所以他的钱不多。”
雷蕾发现跟他讲不了道理,赶紧移开话题,怀疑“你这么多钱,是不是从哪儿抢来的?”
上官秋月瞟她“我有很多钱,还用抢?”
这点雷蕾是相信的,此人手一钊,属下就递银子。
上官秋月解释“方才我去见八仙府一位朋友,说借点钱,他就给了我一万。”
雷蕾意外“哟,你还有朋友?”
上官秋月笑道“我帮过他的忙。”
八仙府有这么大方的富豪?一万银子,就是卜二先生这种人家也要谨慎考虑才借吧,不过道理也说得过去,上官秋月伸手要钱,谁敢不给。
雷蕾心中一动“是石先生?”光卖假长生果他就赚了很多钱。
上官秋月不语。雷蕾便知猜对了,石先生到底是谁,她很好奇,不过她也知道此人是绝对不会说的,于是将那张银票递回去。“拿回去放着,以后带点零钱在身上,这种大票子没人敢要,是花不出去的。”
上官秋月不接,微笑“我的钱就是你的,你收着,过些日子我们就回千月洞。”
雷蕾沉默。
今后就要过那样的生活,没有朋友,有的是血腥和算计,只能依赖他和她自己,更重要的是,她还不敢相信他。
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多危险!雷蕾摇头,我更留恋现在的生活。
然而,从答应条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百虫劫只有他能解,连公子都亲口说“可以走”了,还有必要留在这里?
许久,雷蕾微微握拳,轻声“上官秋月,我们现在就走吧。”
没有回答。
雷蕾抬脸,面前空无一人。
不知何时,他已离去。
下午公子与秦流风又受命出去办事了,这次去得很久,到晚饭时竟然都没回来,凤彩彩觉得奇怪不安,几次问及,何太平都只随口应付了两句,并不肯透露半点,凤彩彩也不敢再多问,倒是甘草,今日破天荒出来和大伙儿一起吃饭,精神还很好。
为了性命,不能违逆上官秋月。
但一心为活命,是不是也亏欠小白太多?
雷蕾决定先不想这些,去找何太平说清甘草的事,毕竟卜家账房那位张先生死前曾和他在一起,并且还收了他的银子,答应为他办事。
其实此女热衷破案自有缘故——长生果,这么多英雄好汉为了它抢得头破血流,连苹果核桃都冒出来了,老娘倒想知道,真正的那枚长生果究竟是什么东西?花生?莲子?
路过冷醉门前,才女正坐在窗间看书。
才女爱作男装打扮,与骚人们品谈学问,说实话,因为顶着才女名声,雷蕾几乎没怎么去注意她的相貌,但自从上次如花品评说自己不如她的时候,雷蕾就开始有点不忿,好歹花小蕾这小模样生得也不错,哪点比冷冰冰的才女差了!
此刻见到冷醉本人,她不由心思一动,留神多看了几眼。
自与秦大才子拍拖后,冷醉就由男装改为了女装,此刻一袭白衣,头上支髻堆叠,装饰很少,翡翠簪子,小珍珠与金丝攒成的双头梅花钗,简单不乏雅致,文静透着书香,眉毛略上挑,秀丽中尽显气质,这副装扮让雷蕾立即联想到当初课本上的“静女”二字。
秦流风真是有眼光,雷蕾嘀咕,看看自己,总算服输。
正在愣神,冷醉也看见了她,点头表示招呼。
最近才女忙着诗会,难得见到踪影,雷蕾走过去“诗会办完了?”
冷醉让她坐,顺手倒了杯茶递过去,“好了,就是这些俗事让人心烦。”
知道她不喜欢江湖事,这次凭借着文坛地位让那些同道收集消息,已经是破例了,雷蕾忙问“秦公子让你做的?”
冷醉摇头“没有,是何盟主有这意思。”
雷蕾心道果然如此,秦大才子向来通情达理,应该不会强迫心上人做不喜欢做的事,搞怪的又是何大盟主那个腹黑,什么都要利用一下。
“何盟主吩咐你做事?”
“他是何盟主手下的人,我总不能让他太为难。”冷醉转脸,淡淡道“我也只能帮到这些,再多就不行了。”
雷蕾默默坐了片刻,起身便走,冷醉也不挽留。
“何盟主的意思。。。”
“萧庄主已调动南海派人马,想是很快就会赶来,这些信你分别派人送去这几个门派,务必亲自交到掌门手上。”
“何盟主放心。”
“。。。”
走到何太平门外,隐约听到里面在说话,想到此人也很多疑,雷蕾不好再继续听下去,干脆往后远远退开,心里疑惑又紧张,何太平这是在紧急调动人马,难道出了什么大事?
“雷蕾。”有人轻声唤她。
雷蕾转身。
凤彩彩神态有些局促“我昨日说的那些话,你别生气,我是太心急,所以。。。”
雷蕾摇头“我没生气。”
凤彩彩看了她一眼,还是忍不住“你这样,很伤萧公子的心。”
“上官秋月不会放过我,比如,我的命在他手上。”雷蕾实话实说“上次小白会走火入魔,你想必也都猜到了,是我害的,现过样下去对他没有好处,你若真为他好,就不该来劝我。”
凤彩彩轻轻吐出口气“果然如此,我说你怎会喜欢上官秋月,必是他要挟你。”
雷蕾默然。
喜欢?应该不是;要挟?好象也不全是。
“但。。。”凤彩彩咬咬唇,索性直视她“你不觉得这样太自私?你或许是为了萧公子好,可你有没有问过他的意思?就因为怕死,你就这么对他?”
自私?雷蕾点头“我本来自私,你也看到了,我很怕死。”
凤彩彩急道“萧公子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上次中秋因为你也差点走火入魔,你就不肯为他做一件事?怕什么上官秋月!”
小白的确为自己做了很多,雷蕾无言以对。
凤彩彩眼中渐渐浮起水光,喃喃道“其实你前让我照顾他,我原本很高兴,是以为你能容我,但我也知道,他心里只有你,你就这么辜负他。。。”
雷蕾垂首“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
正说着,门开了。
魏知府从里面出来,经过二女身旁,对雷蕾笑道“何盟主叫姑娘进去。”
还是被发现了?雷蕾无奈。
外面天色已黄昏,屋子里早早点起了灯,何太平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她进来,既不说话,也不让她坐。
雷蕾自己走过去坐下。
何太平瞟她一眼“没规矩。”
雷蕾不动“盟主好大的架子,说话都要人站着听?”
何太平搁下茶杯,“方才是你在外面听。”
早知道他会这么问,雷蕾没好气,辩解“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可没想偷听什么,不过有正事要禀报,大盟主不想听那就算了。”
何太平示意她讲。
雷蕾将几次见到甘草的情景以及昨日他跟张先生说的话都详细讲述说了一遍,末了道“我不知道张先生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但张先生被他收买是事实。”
何太平没有表态,反倒对另一件事很感兴趣“你说他在看柱子?”
雷蕾想了想,有点拿不准“就是游廊上那几根松木柱子,当时他好象对那些柱子很感兴趣,我曾问过卜二先生,那些廊柱都是从千里之外的寿仙岭运回来,找最好的工匠做的,平时不许别人攀爬,但我也仔细看过,没发现什么不对,可能他当时看的并不是柱子,而是别的。。。”
何太平点头,意味深长“你在帮我们。”
雷蕾道“我只是对这案子很好奇,而且我也想知道,那个真正的长生果到底是什么东西。”
何太平目光一闪“我去调集人马。”
雷蕾知道他担心什么,无力地笑“何盟主放心,百虫劫没有解药,我还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还有精神去替你宣扬这些?”
何太平意外“上官秋月手上也没有?”
雷蕾不答,站起来要走。
何太平道“站住。”
雷蕾回身“何盟主还有什么指教?”
何太平抬手,一件东西从他袖中丢出,那是粒乌黑的莲子,表壳坚硬有光泽,滚落桌上竟发出“当”的一声响。
“这粒雪莲子纵然不能替你解毒,至少也可以保你三年不死。”
雷蕾好歹看过小说,也听过雪莲子之名,疗伤圣品,千金难求,普通毒药用它都能解,就算不能解,也能暂时压制毒性。
“何盟主怎么有这个?”
“行走江湖,带着总比不带好。”
备作急用的?雷蕾明白过来“给我?”
何太平道“你不想要?”
“我还不是你们的人,你就这么放心?”雷蕾看着那莲子,没有去拿“何大盟主别怪我小人之心,你的情不是好领的吧。”
“你其实没那么怕死。”何太平拾起那粒雪莲子“这雪莲子多少人梦寐以求,一个真正一心只想活命的人,要他用什么条件交换都是愿意的,但你因为不肯替我对付上官秋月,就拒绝要,这不是看重性命的人做出来的,你可曾这样对待过萧兄弟?“
雷蕾愣。
何太平轻哼,将雪莲子丢给她:我真要利用你,你以为萧兄弟就能阻止?”
“我是不想帮你们对付上官秋月,但我也同样不会因为怕死就帮他对付小白。”雷蕾将雪莲子放回桌上,“多谢何盟主盛情,我没道理再欠你的人情。”转身出门。
自何太平处出来,天已经黑了,雷蕾准备回后院休息,哪知还没走到阶前,她就看见站着个挺拔的身影,在灯光夜色中微显寂寥。
公子静静看着她“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雷蕾摇头。
公子道“他威胁你?”
雷蕾还是摇头。
公子道“因为怕连累花家?”
雷蕾总算开口“不是,因为你是百胜山庄的庄主,是凤鸣刀的传人,你应该志在江湖,不是我。”
公子道“你怕我将来会为了江湖不顾你?”
雷蕾不回答。
公子道“萧家历代守护江湖,这是我们的责任。”
雷蕾道“我明白,你没做错,江湖只有在何太平手上才会更好。”
公子道“但我不会负你。”
“上官秋月不会放过我。”雷蕾别过脸“而且我现在因为一些事。。。跟他脱不了干系,也不可能帮你们对付他。”停了停,她咬牙坦然看着他“我想好好地活下去,活得对得起自己,我不是你们,可以为了江湖正义舍弃别的,我经你自私,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愿意牺牲我自己的命,白道魔教和我无关,要在心法,玄冰石和我之间选择,已经让你很为难,将来可能会有更多令你为难的选择,我们很多想法不一样,这会阻挠你们办事,小白,你能忍受多久?”
公子沉默。
雷蕾道“就算你能忍受,何盟主他们也不能,你一定要选择我,这会让他们为难”
公子忽然道“你说过喜欢我,是真的。”
雷蕾道“那时我没骗你,可。。。”
“不必再说了。”公子打断她,缓步走到她面前“我不会负江湖,也同样不会负你。”
两不负?雷蕾摇头“我不想再发生玄冰石那样的事。”有些时候必须面临选择,看看那些英雄,他们背后的人都太辛苦,我却只是个自私平凡的人,我想要另外的活法,而你,注定属于江湖。

雷蕾又笑了:“其实我是高兴你肯用玄冰石救我的,可我不想再发生同样的事,你不会不顾我,但你也不能不顾何盟主他们,就像我,除了喜欢你,我也喜欢我自己的命,只会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喜欢你,所以我是个自私的人,再跟着你,何盟主他们会为难,你也不会想这样。”
公子拉起她的手,紧紧握住:“纵然如此,但,小蕾,你就不能跟他了断关系?”停了停,他一字字道:“就算是为我,这一次。”
答应的条件,上官秋月会允许反悔?百虫劫未解,挺上官秋月的语气还是有希望,如今性命就握在他手上,值得用这样的代价去了断?咱可是向来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条真理的。
雷蕾抬眼,看见那双眼睛闪烁如辰星。
沉默片刻,她缓缓缩回手:“我想想。”



第十六章 还是难以了断


寒泉在时隙间呜咽,北风彻骨,松枝更呈现出冷冷的墨色。
远远看到古松下那一道雪白的影子,雷蕾放慢脚步,好容易清净两天,方才在街上走,无意中又接到一张小孩子递来的字条,她只得悄悄的赶出城来。
“找我做什么?”
“想你了。”
肉麻!见他笑得无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雷蕾浑身哆嗦,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住。
上官秋月伸手,抱她跃上树。
摇摇晃晃,雷蕾头有点晕。
上官秋月半坐着,斜倚树干,将她搂在怀里,就像抱着只小猫。
被冰凉的手握住,雷蕾感觉不舒服,想要缩回。
上官秋月目光不善:“不喜欢?”
雷蕾道:“你的手太冷。”
上官秋月微笑:“忘了你怕冷。”话音刚落,那手就变得暖和。
没有人不怕冷,除非已经习惯,雷蕾默然片刻,道:“你其实可以多穿点。”
上官秋月“啊”了声:“小春花担心我。”
雷蕾也懒得解释:“到树上来做什么?”
上官秋月的手开始不规矩“轻薄你。”
把这种事挂在嘴边,还说得冠冕堂皇,雷蕾既恼火又无力,你实在太有创意了,地点选在树上,是要供人瞻仰?
上官秋月却没再继续下去,抱紧了她“小春花陪我。”
已经走上那样一条路,不能回头,于是你觉得孤单,想要留住我陪你,可那样的生活让我害怕,我不能赞同你的手段,更不敢相信你的保证,雷蕾抬脸看,那双眼睛已经闭上,漂亮的脸挂着一抹温雅的笑,平静又满足。
“上官秋月。”
“叫哥哥。”雷蕾沉默半日,终于说了出来:“我不喜欢千月洞,更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上官秋月睁开眼,似看透她的心思“我在,就不会让他们害你。”
雷蕾道“我不能赞同你的手段。”
上官秋月不做声,手指轻弹,紧接着便听到“噗”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头顶炸开,声音不太响也不太轻,很是特别。
如鬼魅般,几名星仆出现在树下,作礼“尊主。”
上官秋月左手抱着雷蕾,右手冲他们挥了挥,亲切地微笑“天这么冷,你们几个就不用守在这儿了,回去多穿两件衣裳,好好歇息吧。”
几名星仆面色煞白,跪倒“尊主饶命!”
上官秋月道“我几时说要罚你们了,起来起来。”
“尊主!”众星仆哪里敢起来,其中一名星仆勉强直起身,颤声道“不知我等有何过失,望尊主赐教。”
上官秋月解释“没有,我就是看你们太辛苦,想让你们歇歇。”
众星仆立即表衷心“属下愿全力为尊主效命,万死不辞!”
上官秋月无奈“既然不肯走,那就算了,下去吧。”
众星仆如获大赦,脸上重现光彩,谢恩退走。
上官秋月看雷蕾“你看,他们不喜欢我对他们好。”
雷蕾默然。
上官秋月道“他们习惯了。”
雷蕾道“你也习惯了。”
上官秋月道“我若是对他们太好,他们将来必会想办法杀我,但你不会,我会对你好。”
“你忘了你做过的那些事,他们是怕你,所以不敢相信你,我也一样。”雷蕾别过脸“你只会强迫我跟着你,我算算,利用、要挟、下毒,哪样没用上,这就是对我好?”
上官秋月看了她片刻,道“你不想离开萧白。”
雷蕾道“你可以这么想。”
上官秋月道“我今后会对你好。”
多次听到这话,感动是有的吧?雷蕾咬咬唇,摇头“你想把我留在身边,只因为我不会害你,到底有几分是喜欢?”盯着他的眼睛“你太会演戏,我不知道能相信你多少次,冰谷里那些人都是因为想害你才被冻进去的?你已经习惯无情,喜欢残忍,对你的部下,对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你不把他们的命当回事,我怕有一天你对我失去兴趣,也会把我变成那样。”
上官秋月看着他。
雷蕾道“带着我对你没好处,他们随时都可能利用我来对付你,有了弱点,你还会这么强?”
上官秋月道“你跟着萧白,对他也没好处。”
雷蕾垂下眼帘,低声“你知道我胆子很小,我不想过千月洞那样的日子,跟着小白,比跟着你放心,希望你。。。放过我。”
上官秋月抬手。
眨眼工夫,修长的手指间已经多了支玉簪,正是上次还给他的那支。
洁白的玉簪,尖尖的一端缓缓上移,从她高挺的胸脯上划过,最终停在她喉间,上官秋月微笑着“什么事都答应我,你想要反悔?”
冰凉的簪子接触肌肤,雷蕾的脸立刻白了,全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上官秋月轻声“你可知道在我跟前反悔的下场?”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上官洞主什么时候守信过?反悔两个字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就不能让别人也反悔一次?”雷蕾咬牙,闭眼笑“连下毒都是对我好,割喉咙就是对我更好了,可我实在消受不起,你看我很怕你,跟着一个随时可以要我命的人,我不放心。”
沉默,身体一轻,耳畔风声响,再睁眼时,二人已经回到地面。
上官秋月收了簪了,将她从身上推开。
站立不稳,雷蕾重重摔倒在地,知道此人怒极,不敢去去激他,只缓缓地爬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泥土“上官洞主若肯手下留情,我感激不尽。”
上官秋月冷冷道“百虫劫未解,跟着萧白,你不怕会死得更快?”
雷蕾道“拜你所赐。”
上官秋月伸手拉她“小春花。。。”
雷蕾躲开,“你知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春花。。”
上官秋月道“跟着我,我会对你更好。”
雷蕾转身“我要回去了。”
上官秋月在背后道“这样,今后我就不会再管你了。”
雷蕾不回头,飞快朝山下跑。
死这个字说起来不可怕,然而当它真正降临到头上的时候,已不是恐惧二字就能形容,那时你才会真切地意识到,生命是多么美好,生活是多么让人留恋,纵使它有时候痛苦而充满波折,但总比毫无感知强多了,能够获得这么一段短暂美好的生命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它让我们感知痛苦和快乐,我们应该感激。
身上冷汗犹在,身旁人来人往,面孔一张比一张陌生,雷蕾在街上默默站了会儿,才缓步朝卜家药铺走。
春花秋月终究脱离了关系。
照他的脾气,他今天对她已经手下留情了。
心头发闷,鼻子也忍不住发酸。
“今后我就不会再管你了。”像是赌气,雷蕾却知道他这回说的是真话,病了不会再有“哥哥”照顾,遇险的时候不会再有“哥哥”来救命。
人总是在离开之后,才能回想起对方的好处,甚至可以因此忽略他的种种过错。
他对她究竟有没有真心,从当初在千月洞为她受伤时,她就看出来了,然而她还是没有勇气相信他的话。
因为不够爱?那么一点感动,始终敌不过对他满手鲜血的畏惧与排斥。
又或者,对一个已经习惯冷的人,应该是怜悯更多点。
雷蕾加快脚步,逃命一般。
自私,还是自私更多。
“跟着我,我会对你更好。”那是无奈之下的诱惑,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乞求,冰雪之中,你想要留我陪伴,我却不想过那样的生活,那种只能两个人互相取暖还是要提心吊胆的生活。
对不起,你只能一个人继续冷下去。
雷蕾摸摸胸口,内疚是有吧,但他也利用过自己不是?还下了致命的毒药,自己变成这样也是他害的,看看,他多可怕,随时都会被吓出冷汗,如今就算扯平了吧,谁也不欠谁的。
公子站在阶前,脸色有点白,星眸暗淡,似乎已经知道她去了哪里,在等好回来。
雷蕾径直走到他跟前,站住。
公子道“你出城了。”
雷蕾点头“去见上官秋月。”
公子面色更白“你真那么想见他?”
雷蕾道“以后不会再去了。”
听到这话,公子愣了半日,俊脸上重新有了神采,喜极之下也不顾周围有没有人,将也搂住“果真?”
这回真的是拿小命在玩,百虫劫只能暂压制,还不定哪天就悄悄挂掉,雷蕾没再多想,一动不动任他搂着,口里勉强笑“小白,你还要对我更好点。”
公子微笑道“放心。”
笑容一如往常那般迷人,雷蕾却头一次没有心情花痴心妄想,转移话题“你们不是出去办事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到正事,公子神色重新凝重起来“最近可能会有大事,我们都忙,你别再一个人乱跑。”
雷蕾莫名“什么事?”
公子看着雷蕾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应该跟魔教有关,‘石先生’与千月洞勾结,利用和生果之事引得这么多人自相残杀,不知我们有多少门派受他们控制,恐怕很快就会生乱。”
心猛地一沉,雷蕾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上官秋月一直留在八仙府不走,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自己!这不是他的作风。“石先生”是八仙府的人,还有那天在街上看到的,他和一个和相酷似李鱼的人在商量事情。。。先前帮助“石先生”利用假长生果引得江湖血案连连,从而掌握这么多门派的把柄,他怎会没有后招?
公子紧握她的手“小蕾。”
明白他的顾虑,雷蕾回神,尽量露出笑容,语气轻松“我跟千月洞再没关系,你不用担心。”
公子松了口气,点头“我本来想先送你离开的,但这次情况不同往常,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恐怕路上不太安全。。。还是跟着我最好。”
雷蕾正要说什么,忽见李鱼匆匆进院来,对二人亲密的状态视若无睹“萧庄主可知道何盟主在哪里?”
公子立即放开雷蕾,镇定“何兄在魏知府处商议大事。”
李鱼谢过,转身要出去。
雷蕾想起他说过的话,忙问“李大夫不是要回去了吗,车马都雇好了?打算什么时候起程?我来送你。”
李鱼闻言站住,回身看着她一笑,“不走了。”快步出门离去。
怎么又不走了?雷蕾愣。
公子并不知道他们这番对话的意思,只是大略再嘱咐了她几句安全方面的事,便匆匆出去找秦流风了。
八仙府发现苹果树,发现那匹枣红马,然后莫名遇袭,接着便遇上他收买卜府下人,紧跟着自己就被下毒,再后来又是张先生之死。。。不论怎么说,目前甘草的嫌疑最大,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很可能他就是真正的“石先生”,他想要钱,因为长生果害了师傅卜老先生,现在又在打卜二先生的主意。
雷蕾不相信何太平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只是琢磨不透他的用意——事实证明“石先生”与上官秋月有勾结,他前日在暗中调集人马,难道是打算来一招引蛇出洞?
上官秋月迟迟不离开,他是准备对白道采取行动了?自己经常去见他,何太平那么精明的人会猜不到?若何太平真的是早有准备,那结果会。。。
雷蕾心惊,摇摇头,自我安慰。
边界的防守以及各城城防都不是虚高的,白道魔教各有自己的势力范围,魔教能混入白道地盘兴风作浪的毕竟是小部分,还需要把身份隐藏得很好,就像当初傅楼带妻子行走江湖,也只那么几队人跟着罢了,而白道也只能用同样的方式化和对方百姓潜入宫山,大队人马要出入边界是十分困难的,若上官秋月真的调用主力,镇守星月峰的赵管家他们不可能不察觉,而且上官秋月也绝不会这么轻率。
雷蕾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神情木然。
还担心什么?好不容易作出选择,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必再站在中间发夹心饼了,应该高兴才对,怎么打是他们的事,死活与你有什么相干?
不管闲事,太累了。
下了决心,雷蕾闭上双眼,却久久不能入睡,脑中一片空白。
认定之后,雷蕾真的没有再理白道魔道的事,一心留意甘草,她很好奇,苹果核桃与所谓的“长生果”相联系,听起来实在不可思议,但江湖却的的确确因为这两件东西掀起了一场大风波,那真正的长生果究竟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感觉不对,甘草这两天谨慎收敛了许多,也不再出去采药,似乎真的只在房间钻研药书。
然而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再谨慎行事,也瞒不过留心盯梢的人。
钟花无艳茶楼。
天气已经很冷,美艳掌柜却坐在柜台里拿纤纤玉手扇风,可生意实在太忙,容不得她多歇息,很快又有熟客进来,于是她起身换上一脸招牌式笑脸,热情地打招呼,不时走出柜台在各个茶座间穿梭,活像只灵巧的大蝴蝶,每张桌子上都放着几杯热气腾腾的茶,衬得整座茶楼活像个蒸笼,茶桌上还设了新鲜梅花,茶香花香,让人心怀舒畅,所以这儿的客人特别多,或是聊天谈生意,或是品茶下棋,一时周围笑语纷飞。
雷蕾坐在角落的茶座上,面前摆着杯茶。
当然,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茶,只留意着门口进来的客人。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雷蕾下意识低了低头。
在柜台边站定,甘草似乎很不安,扭头看身后,确定无人注意之后才招手叫过老板娘,压低声音“我昨日订的。。。”
“昨日订的房间吧,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老板娘笑容满面,倒也识趣地没有多问,马上叫来小二吩咐“快带甘大夫去楼上十号雅座。”
小二热情地弯腰“甘大夫这边请。”
甘草点头,跟着他上楼。
昨天通过某些方式得知他在茶楼订了雅间,似乎是要会见某个朋友,雷蕾今日吃了午饭便提前来茶楼等着,如今她特意挑的这个位置虽不怎么起眼,却离柜台很近,几个人说话声音原本不大,正好被她一一听在了耳朵里。
楼上是雅间,也是各种腐败黑暗事件的发生地。
他想见谁?
雷蕾不敢跟上去,不过守株待兔是可以的。
大约一盏茶工夫,陆续又有几位客人上了楼,有应邀而来的,也有作东请客的,但都不是十号雅座的人。
正在雷蕾等得有点着急,百般无聊的时候,一个声音终于响起。
“十号座。”“哟,可是周公子?几日不见气色越发好,甘大夫早就在楼上等了,你老快请吧。。”
周公子?雷蕾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二十几岁,身材高大的男子,头戴金冠,身穿花花大锦袍,腰围玉带,足踩锦缎靴,典型的富家子弟模样,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带刀带剑的保镖,都目光闪闪,显然是高手。
原来甘草要见的是这样一位富贵人物,这周公子是谁,雷蕾并不认识,可不知为何,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感觉十分古怪。
这边雷蕾兀自惊疑,那边周公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转脸看她。
不好,要坏事!雷蕾意识到不对,顾不得再想,慌忙移开目光,装模作样看别处。
然而对方并不打算放过她,那视线仍未从她身上移开。
难道他已经察觉自己的意图了?雷蕾又是尴尬又是紧张,暗暗叫苦,人不可貌相,这周公子看上去像个绣花枕头,想不到还真不简单!
终于,对方不再看她,跟小二上楼去了。
茶楼出现这么一群人,当然很是引人注目,雷蕾还没来得及开口打听,旁边桌上主有人主动说了起来。
“谁家的公子,好大的气派!”
“他你也不认得?万安赌场的周吉。”
“怪道能请得起无常剑做保镖。”大悟。
那人闻言笑道“他老子本来是经营万安银庄的,后来以做起了赌场生意,背地里还放高利贷,能不发财吗?”
“放高利贷?怪不得儿子要这样的高手做保镖。。”叹息声中也有羡慕。
弄清周公子的身份,雷蕾震惊,开赌场放高利贷,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生意,这周老爷分明就是本地的地头蛇,昧着良心赚钱,甘草会与他儿子扯上关系,难道真的是为了钱?
不远处也传来美艳掌柜疑惑的声音“姓周的今日有些不对啊!”
小二忙里抽空“老板娘,有钱人都是那样,看不起人,理他做什么!”
美艳掌柜趴在柜台里,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姓周的平日除了女人,还拿正眼瞧过谁,你看他方才对小六子说话,就像换了个人。。。”
小二笑道“罢了吧,往常他缠着你,你不是害怕吗,如今人家不理你了,你又不自在。”
美艳掌柜白眼“那不一样,往常他是好色之徒。”
小二道“如今人家没有理你,就变成正经人了?”
美艳掌柜笑骂“给老娘滚一边去,不撕烂你的嘴!”
家里那么有钱,多半这周公子平时待人很傲慢,回想他方才看自己那眼神,雷蕾越来越觉得不对,感觉就是怪怪的,还有点熟悉。。。
脑了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炸一。
不好!雷蕾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就像换了个人。”掌柜没有说错,那绝对不是什么周公子,真的换了个人!而那个人就算变了相貌改了声音,她也绝对不会认错!
难道甘草等的竟是他?
他们显然认识,如今在谋划什么事?雷蕾迈出几步又停住,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正犹豫间,忽然楼板上响起一阵忽促的脚步声,甘草匆匆从楼上走下来,脸上满是紧张之色。
雷蕾来不及躲避,已被他看见。
二人都愣住。
周围这么多人,雷蕾索性也不怕了,主动与他打招呼“甘大夫?”
甘草点头算是回应,自厨房下毒事件后,二人就没说过话,关系变得很尴尬。
雷蕾奇怪“甘大夫在楼上做什么?”
甘草勉强笑了笑“见一位朋友。”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身,“雷蕾姑娘要不要一起回去?”
撞破他的事,雷蕾哪敢再与他同行,忙借口推辞。
甘草不好强迫她,只得独自离去。
他见的明明是上官秋月,却说成一位朋友,雷蕾越发肯定了,事实似乎已经摆在面前,根本不需要再怀疑什么,甘草与上官秋月勾结,完全符合“石先生”的身份,若真是他为了赚钱谋害师傅,上官秋月帮他赚钱,那他取得的真长生果很可能就落在了上官秋月手上,什么千月洞也在寻找长生果的消息,只是上官秋月在自导自演!
身后楼板又响起脚步声,有人停在身后。
心里一跳,雷蕾没有回头,掏出银子丢在柜台上,在美艳掌柜面露难色之前说了声“不用找”便逃也似的走了。
近日何太平除了与公子等人商议大事,再没问过别的,石先生、长生果、杀手组织等词语竟再未提起,似乎全对这些已经不怎么关心了。
将要发生什么事?雷蕾努力控制住不去多想,一如往常那般和温香等人玩笑。
天阴阴的,大街上的热闹气氛却丝毫不减,三女流连在道旁各色小摊旁,小摊上摆着许多小东西诸如胭脂花粉、便宜坠饰等,还有对联年画,生意都很好。
温香是大家小姐,对这些俗气的小东西自然不感兴趣,凤彩彩生性朴素,不爱这些,不过觉得有趣,取了看看就搁下,雷蕾却在想心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半晌,凤彩彩提议“总看不买没意思,不如我们也买张年画回去挂着?”
温香笑道“很好。”
凤彩彩拿起一张门神像“这张好像是武盟主。”
雷蕾原本怏怏的,闻言不由大乐“原来门神都是盟主?”小太平啊小太平,你将来要永垂不朽了。
温香解释道“只是历史上几位英明的盟主罢了。”
凤彩彩拿起另一张“这张怎样?”
温香仔细端详“这是甄盟主,画得不如武盟主那张细致。”
雷蕾看了半日,道“这门神很帅。”
二女无语。
听着耳熟,雷蕾问“甄盟主是谁?”
温香喷道“你忘了,上次去夜谭城我就跟你说过,一行八百多年前,甄盟主与魔教联盟西门教主在夜谭城促膝夜谈,达成协议,白道魔教互不相扰,始得江湖二百年安宁,被传为佳话,他老人家也是最古老的一位神仙了。”
她这么一提,雷蕾马上想起来,对这位帅盟主十分敬重,忙道“就买他。”
小贩瞪她“小姑娘怎么说话呢!”
凤彩彩拿手肘碰碰她,低声说“是请,请他老人家回去啦!”
雷蕾赔笑“我说错了,我这就请。”
凤彩彩寻思片刻,拿起那张武盟主的“还是这张好吧。”
小贩马上笑道“姑娘好眼力,这张画得最细致,出自名画匠飞墨之手,百年前武盟主率领群雄剿灭魔教,功在千秋,可称得上古今第一位盟主,请他老人家的最多了。”说到这里,,他急忙又取出另一张画,展开,画上却是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英气勃勃,手执长刀“还有这位萧岷萧庄主,百胜山庄知道吧,当年就是他亲自诛杀魔头南星海,功不可没,这正是他老人家当时的画像,凤鸣刀历来镇守江湖,驱邪避祸,那些牛鬼蛇神哪敢上门!姑娘若是请这两位回去,来年你家宅平安,运道兴旺,万事大吉。”
温香是无可无不可的,伸手接“好,都请。”
原来是这两位,雷蕾想也不想,抢过那两张丢回去,“不要那两个,只请甄盟主。”
小贩不高兴了。
凤彩彩低声劝“武盟主功在千秋,如今江湖事多,请他或者能压得住邪气,吉利些。”
雷蕾不好气“你要你请。”
见她态度格外坚决,凤彩彩无奈妥协,放下武盟主,想了想又拿起萧岷那张,悄声“这张拿回去,萧公子肯定很高兴。”
雷蕾道“你拿,我不要。”
凤彩彩还是觉得买下来最好,拿出小茶包付了钱,将甄盟主与萧岷两张都收起,瞧她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听说河边来了位捍面人的师傅,手艺很是高妙,我们去看看?”
雷蕾转转眼珠“我走累了,你们逛吧,我去那边茶楼坐着等你们。”
凤彩彩看温香。
温香笑道“小玩意而已,也不是没见过,正好我也累了,你去看吧,我和雷蕾去茶楼坐坐。”
凤彩彩失望,瞪二人“算了,你们都不去,我一个人看有什么劲儿,还不如都过去坐坐,歇会儿。”
三女走进钟花无艳茶楼。
其实今天雷蕾本没心情逛街,是凤彩彩与温香二人非拉她出来的,发现这俩人说话逗引自己带了几分刻意,雷蕾一直觉得奇怪,如今越发肯定心中猜测,暗自惊疑。
落座后,她不动声色喝了几口茶,打量四周,“想不到钟老板生意做这么大。”
温香含笑道,“钟老板经营有道,如今这茶楼也算是江湖第一茶楼了。”
雷蕾点点头,忽然皱眉,双手捂着肚子“我。。肚子疼,要方便方便。”
凤彩彩嘲笑“必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雷蕾亟亟叫来服务员,指引方向,又回头嘱咐“等我啊,我没带银子的。”
这边二女没看过电视,自然不知道这是武侠片经典脱身借口,都笑着就了。
雷蕾飞快跑到楼下柜台,径直将一大锭银子丢给那美艳的掌柜。
美艳掌柜以比平日快十倍的速度收了银子,眉开眼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雷蕾看看四周,悄声“其实刚才跟我一起上去的两个姑娘都是我的情敌,她们跟着我不放,为的就是要找到我那位意中人,可我现在要瞒着她们去见他,就撒谎是肚子疼去茅房了,但她们肯定很快就会发现,有劳掌柜帮忙想个法子,替我把她们给拖住。”
美艳掌柜想也不想就一口应下“好说,姑娘放心。”
雷蕾提醒“她们可都是有功夫的。”
美艳掌柜轻轻拍她一巴掌,嗤笑“你只管去,老娘既敢收银子,没有办不成的事,有功夫没功夫老娘一概通吃。”
雷蕾大赞“怪不得人人都说,没两下子就别想在钟老板手底做事。”
美艳掌柜抛媚眼“姑娘好甜的嘴,哪天带你那位意中人来,让我也见识见识。”
你当我傻子?雷蕾心里嘀咕,面上道“当然。”
美艳掌柜指路“从后面,后门走”
雷蕾道了声“多谢”拔腿就跑了。
悄悄回到卜家药铺,何太平与温庭的房间门都开着,院子里几个临时的仆人往来做事,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样。
雷蕾没有笨到直接闯进去问,她溜到大堂问李鱼“小白呢?”
李鱼正在坐诊,闻言道“好像和秦公子带人出去了。”
雷蕾立即问“去了哪里?”
李鱼道“该是出城了。”
不祥的预感袭来,雷蕾转身就朝马棚走。
寒天静地,景色萧索,城东山下有十几家住户,一老人在院子里喂鸡,檐下挂着风干的老玉米,篱笆外拴着只黄犬。
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他应该不会还在这儿等吧,雷蕾自我宽慰,下了马过去问“大叔,刚才是不是有很多人上山了?”
老人家回忆“是有一拔。”
雷蕾色变“麻烦你老人家帮忙看着下马。”
庄户人朴实,老人见雷蕾拿银子,坚持不收“拴那儿就成,姑娘只管去吧。”
城东一带山高林深,周围山头多被松柏等常青树覆盖,因为今年夏季暴雨多,引发山洪,悬崖有几处滑坡的痕迹。
雷蕾不知道上面的情况,也不见公子等人的踪影,只管一气乱走,头脑混乱不堪,这地方是上次找上官秋月拿玄冰石的时候带秦流风来过,早知道这些事他不会隐瞒何太平的,如今他又带着小白来,想要做什么?是受了谁的指令?
密林阴暗,鸟雀声稀少,更没有人。
雷蕾扶着树喘息,额上背上尽是汗水,女人的和第六感向来很准,她隐约感觉到上官秋月没有离开,这样他会不会被找到?或者。。已经找到了。
汗水渐不冷了,背上黏黏的。
雷蕾放弃寻找,倚着树干发呆。
还是太天真,难得知道上官秋月的行踪,秦流风怎么可能真的保密,何太平怎么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再次见到杀你仇人,小白又是什么反应。
恍惚中,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扣住她的下巴。
冰凉的手。
熟悉的香味飘来,雷蕾心中狂喜,顾不得别的:“他们没找到你?”
上官秋月果然出现在她面前,却没有回答,俊美的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只是那手缓缓下落,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轻声问“你告诉他们的,想杀我?”
犹如一盆雪水淋下,满满的喜悦刹那间就被浇灭,荡然无存,雷蕾看着他淡淡地道“在你心里每个人都想害你吧,既然信不过,就不该把藏身之地告诉我。”
上官秋月不语。
雷蕾将那手从颈间拉开“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跑来找死,该好好躲在城里才对。”
若真是她出卖他,在不明结果的情况下,还敢一个人擅自跑出来?上官秋月当然不笨,他早已看出破绽,对方来的人根本不多,照理说,若真的认定自己还在这山上,就应该采取大量搜寻才对,除非他们也是猜的,没有十足把握,只不过他生性偏执,又对此事太在意,所以比平日更加多疑,须要听她亲口证实才放心。
确定之后,他微笑地说“是他们跟踪你,跟踪你很容易。”
不是跟踪,是上次不该误住秦流风,以至于泄露他的藏身之所,幸亏没出什么大事,雷蕾到底有点内疚,随口问:“他们有没见到你?”
上官秋月道“没有。”
其实山上也有己方的埋伏,真正遇上不至于吃太大的亏,只不过这终究是白道的地盘,事情门大了没什么好处,难免坏了将来的大事,所以他就下令避开了。
雷蕾不再看他,点点头“你和你的人以后都不要在这儿了,我不会再来。”
上官秋月道“我没有想杀你。”雷蕾略带讽刺“我知道,若是别人早就被捏断脖子了吧。”
上官秋月看了她半晌“你我已经没有关系,我现在也可以捏断你的脖子。”
雷蕾道“你不用对我手下留情。”
上官秋月笑了“你的胆子大了很多。”
不是胆子大了,是仗着你不会那么做,雷蕾也有点鄙视自己,心中微暖道“你留在八仙府,是不是还想做什么大事?”
上官秋月不答。
雷蕾也没想过他会告诉自己,低声问“你能不能别做这些事,回去好好打理千月洞?”
上官秋月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雷蕾不能回答,春花秋月没有关系了,他能留自己一命已经是开恩,还能妄想什么。
上官秋月道“你可以再反悔。”
雷蕾摇头“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上官秋月道“跟着我,我可以替你解了百虫劫。”
雷蕾转身就走。
得知没有出事,雷蕾并没觉得轻松,她隐隐有预感,上官秋月迟迟不走,背地里策划的一定是个大阴谋,也就是说,始终有一天他会和公子正面交手。
还是不希望哪一方受伤。
忐忑间,人已经回到了卜家药铺,在大门外下马,正撞见何太平带着两名护卫出来。
雷蕾看着他。
何太平也发现她表情异样,轻哼“又乱跑。”
雷蕾笑“若不乱跑,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何盟主的手段这么高明。”不管他,径直走进大门。
何太平低喝“站住!”
雷蕾停住,回身看他“何盟主若是要跟我说江湖道理,就不必了,我不想再被人利用,选择你们,只因为小白是你们的人。”
何太平道“怎么回事?”
“何盟主做的事,还用我说?”雷蕾再不看他,抬脚就走。
进门就见到凤彩彩怒气冲冲跑来。
雷蕾马上气势全消,缩起脖子。
钟花茶楼的女掌柜果然神通广大,生生编造出一起雷人大戏,大略情节是这样:掌柜的我本本分分经营茶楼,忽有一日来了三位客人,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须臾,一女内急去茅厕,忽有一伙强人闯入,从厕所将此女带走,恶霸强抢民女。掌柜路见不平,马上告知同伴并提供线索,来人疑似西街王公子手下貌似东门张老爷的家仆,然后二女大怒,将两家闹了个倒翻,最后终于打官司到了魏知府处。
雷蕾连赔不是,又道“谁叫你们看着我不放。”
凤彩彩出过气,闻言愤愤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谁会看着啊,还不是萧公子吩咐的!”
上官秋月不肯住手,将来会有什么动作?不,不应该再管,已经作出选择,今后就只能跟着小白当米虫,正事他们去办,咱坐旁边看美男就行,不用理会白道也不用理会魔教,魔头的死活更不与咱相干,管这么多闲事!
时间在沉思中流逝,再回神已是夜幕降临,雷蕾收了思绪,起身准备出去吃饭。
秦流风站在门处。
雷蕾看着他“姓秦的,你不用解释。”
秦流风很平静,“解释什么,我是来叫你吃饭。”
雷蕾嗤笑“为了你的责任,就可以把别人的信任当成垃圾?”
秦流风忍笑,看旁边道“我说她火气大得很,这下好,你负责灭火,我还要去跟何兄解释,言而无信,不忠不义,秦某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了。”
雷蕾这才发现公子也站在外头。
待秦流风出了院子,公子低声道“你别生气。”
雷蕾道“没有,早该知道他会告诉何太平。”
公子摇头“是我私下问秦兄的。”
雷蕾愣。
公子不太自在,“我问过李大夫,你中了毒,想必是上官秋月借此要挟你,所以。。。”
雷蕾呆了半晌道“你想去找他拿药?”
公子点头。
搞了半天竟是自己误会,错怪了秦流风,何太平也根本不知情,雷蕾后悔不已,果真当局者迷,他们两个虽是去找上官秋月,带的人却并不多,若真是何太平有心,肯定不会做这种没把握的事去打草惊蛇,要来也是撞山大行动,自己出于一时气愤,竟没想明白这其中道理。
公子看看她,脸色不太好“你还是担心他。”
雷蕾坦然,“你们打起来,我也担心你,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只是不喜欢再被人利用,就算不是他,是别人,肯告诉我行踪,我也一样不会说出去,让人去害他。”
公子道“我们终有一日会再遇上。”
雷蕾道“那时我不会再管。”
公子这才松了口气。
雷蕾沉默片刻,道“但我希望你放过他,因为你爹。。。”
提到父亲,公子目光冷了“父亲正是被他所害。”
雷蕾道“你爹当初中了毒,却拒绝医治,你真不想知道原因?”
公子愣。
雷蕾道“你有没有听他提过一个人?她叫上官惠。”
宽敞明亮的房间,雕花桌案有些老旧,却干净无尘,何太平坐在案前,拆阅各种密信,不时用笔批示,旁边放着一盏清茶。
看奏折?雷蕾开始同情这位大盟主,比皇帝尽责多了,过得还不如皇帝。
何太平头也不抬“有何贵干,又想来教训何某?”
经常摆架子教训别人是谁呀,雷蕾忍住没有反驳,错怪了人,别人骂什么也只得受着,无奈之下硬起头皮,走进去“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你别计较。”
何太平搁下笔:“他们以前从未瞒着我私自行事。”
见他脸色神色平静,这话的意思却不简单,雷蕾有点紧张,往后退了一步,她突然发现,自己怕这位大盟主多过怕上官秋月。
何太平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
感受到那种压力,雷蕾不好后退,垂了头低声道“他们若真要瞒你,你现在也不会。。”
“所以我才没有计较。”何太平打断她,“我若要派人跟踪你,不是难事。”
雷蕾点头“我知道,多谢。”
何太平道“你还是记挂上官秋月。”
雷蕾鼓起勇气“我选择的是小白,不是白道,我跟上官秋月已经没有关系,但也不喜欢被人利用,望何盟主恕罪。”
何太平道“你以为你能做主?”
雷蕾不语。
何太平道“就算不利用你,我们将来也一样会与他对阵。”
雷蕾道“那与我无关。”
何太平颔首“记得你说过的话,最好不要再生事。”
这也是他能容忍的底线,雷蕾看他“但愿何盟主也记得你说的话。”
“别的没用,倒生了张利嘴。”何太平轻哼,转身回到案旁坐下“还站着做什么,碍眼,下去。”
第一次被嫌碍眼,雷蕾忍住气走出门。
凤彩彩新买的门神已经贴上大门,是萧岷手执凤鸣刀的画像,旁人超过都会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瞻仰一番,面露尊敬之色。
公子静立阶前,似在发呆。
自小就被教导要扶持正义,行得端坐得正,事事以江湖大局为重,然而那个教导他的人,印象中一向正直严厉的父亲,突然之间竟变成了忘恩负义之徒,是谁都难以接受。
雷蕾走过去拉他“小白。”
公子点点头,没说什么。
雷蕾有些不忍,“这些事,你可以不用相信。”
公子沉默片刻道“父亲每年中秋夜都会去书房给那灵们上香,然后闭门独自静坐,第二日才出来。”
百胜山庄的无字灵位自百年前就开始供奉,然而有谁知道,它在不同人的眼里,意义竟也各不相同,它上面寄托的,只不过萧家人的内疚与自责。
萧岷愧对死于自己刀下的结义兄长南星河。
萧原愧对被自己抛弃的救命恩人上官惠。
在别人眼里,却是因为凤鸣刀杀气太重,萧家历代必须供奉那些死在凤鸣刀下的孤魂,有魔教的,有白道的,有该杀的,也有无辜的。
公子道“如今我总算明白了。”
雷蕾道“老庄主知道上官秋月的身份,所以中毒后才会放弃救治,他已经洗清了他的过错,你不用再难过。”
公子没说话。
雷蕾道“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上官秋月,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公子道“父亲死在他手上,他已经报了仇,如今为祸江湖也是真。”
上官秋月的往事是个秘密,雷蕾不想提及,只低声道“因为。。。上官惠对他很不好,很多人想杀他,他是在冰雪里长大的,所以他无情。”
公子打断她“纵然我肯放过他,他会放过我们吗?”
雷蕾默然。
公子道“他不仅是上官惠的儿子,也是千月洞洞主,魔教与白道始终会有一战。”
雷蕾垂眸“我只是说说。”
公子轻轻叹了口气,抱住他“你不会怪我?”
雷蕾摇关。
公子转脸看萧岷的画像“先祖也是不得已,南星河教主本就杀人无数。”
雷蕾道“但南星河若改邪归正,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千月洞,是武盟主要赶尽杀绝。”
公子沉默许久,低声“小蕾,不是每个人都能改邪归正,一条路上只能有一个人走在前面,否则必生祸端,有时候为了江湖安危,必须选一个。”他叹息“武盟主威望甚高,他在位二十八年,把江湖治理得很好,深得百姓拥护。南星河横行江湖杀人无数,纵然归顺正道,却是谁也不能放心的。”
雷蕾震惊,原来小白一直都是明白的,他甚至比旁人看得更清楚。
公子看旁边另一幅甄盟主的画像“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但情势不同。甄盟主他老人家能与西门教主达成协议,那也是因为当时魔教白道势均力敌,年年征战,皆已精疲力竭,不能再打,所以才有‘夜谈’之事,而且他老人家权力足够大,无人能违抗。”
原来这段千年美谈背后也有内幕,雷蕾怅然。
公子道,“在何兄之前,几任盟主都是平庸之辈,幸得父亲在世时全力支持何兄接任,江湖才有今日的繁盛,但千月洞与许多门派结下深仇,纵然他有心和解,那些门派岂肯善罢甘休?必会生乱,要制止它,何兄目前的权力还不够,我们萧家既选了白道,为了江湖安定,就只能助白道铲除它。”
雷蕾不语。
公子道“张嘴。”
雷蕾莫名。
公子抽抽嘴角道“张嘴。”
雷蕾依言。
公子将一粒雪白的果仁喂进她口中。
清凉,入口即化,依稀带着果香,雷蕾不由自主吞下“这是。。。”
公子道“何兄送了一粒雪莲子,或可压制你体内的毒”
雷蕾默然。第十七章

最后的选择


进了腊月,到底是富豪之家,卜二先生府上焕然一新,栏杆都重新漆了个遍,亮闪闪的光彩照相馆人,常青树叶也修剪过,菊花腊梅争芳斗艳,园子里不再有别的杂物,显得越发宽敞大方,房屋大多贴了红窗纸,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家仆们来来去去很是热闹。
“反了反了!”凤彩彩埋怨,抢上前“在想什么呢!”
雷蕾回神,看着贴反的窗纸,勉强笑了笑“又浪费了,我还是先过去歇着,你们来。”于是走到旁边坐下。
凤彩彩口无遮拦地问:“你和萧公子不是好了吗?”
雷蕾不语。
温香低声“你这两天怎么了?”
没有关系了,但要眼睁睁看着某些人在面前出事,还是会难以接受,雷蕾沉默片刻,摇关“没什么,就是头有点晕。”
温香正要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几位姑娘总在这边帮忙,卜某着实过意不去。”
卜二先生走来。
雷蕾忙起身“二先生。”
卜二先生道“劳你们忙了几日,为家兄之事,害得你们年也不能回去好好过,我方才已经请过何盟主他们,你们晚上就不必回去了,就在这里吃顿饭吧。”
凤彩彩笑“二先生太客气。”
卜二先生笑着再说几句,吩咐人送上了些上好的茶点,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雷蕾隐约有点不安,加上心里闷得慌,于是干脆找借口避开温香二人,独自在园子里乱逛。
远远的,甘草一个人站在桥廊上,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红漆的松木柱子,目光闪闪,神色古怪,不时以手轻轻在上面拍一拍,侧耳听声响。
若说上次没看清,雷蕾这次可确认了,他看的的确是廊柱。
可区区一根廊柱有什么值得看的,让他这么入神?
正在疑惑,那边甘草忽然快上走到别一根廊柱旁,同样用手摸摸,敲敲,似乎还是有什么不能确定。
在打什么主意?雷蕾皱眉,见周围来去的下人不少,决定过去试探一下。
“甘草,你在这儿做什么?”一个声音响起,紧接着另一个人也出现在游廊上。
武功不差啊!雷蕾连忙退回墙后。
那边甘草吃吓,手足无措“二先生。”
卜二先生奇怪“这柱子有用?”
甘草目光躲闪“我就是看看这柱子特别,声响也好,所以。。。”
卜二先生笑着介绍“这是我特地叫人从寿仙岭运回来的松木,花了不少工钱,若你将来什么时候打算另起宅院,我再叫他们替你捎几根就是。”
甘草忙借着台阶说“多谢二先生。”
“你也是个老实孩子,当初大哥在时,就常在我跟前夸你。”卜二先生拍拍他的肩膀,想到兄长,不禁黯然“罢了,若是今后你有什么难事,尽量跟我说,不要见外。”
甘草垂首“是”
卜二先生想起一事“明年我这边打算开设几间医馆,信得过的人不多,或者还要你们师兄弟来帮忙打理。”
甘草喜“甘草愿意效劳。”
“晚上别回去了,留在这儿吃饭吧。”
“是”
厅上灯火辉煌,摆着张长长的精美宽大的桌子,丫鬟们走来走去布菜安箸,香味飘飘,也不知是酒香菜香,还是丫鬟们身上的脂粉香味。
卜二先生口里的“一顿便饭”,是不能当做“便饭”来看的,不多时,一桌丰盛的酒菜呈现在面前,让人垂涎欲滴,有经验的食客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桌酒菜价值绝对不低于五十两银子。
凤彩彩悄声“卜二先生这么客气。”
温香也笑。
这才是富商家的日子,雷蕾叹气,百胜山庄田庄收那么高,小白就没这么会享受。
笑声里,卜二先生与何太平当先进来,后面紧接着公子与秦流风冷醉,西沙派温庭,南海派掌门冷圣音,还有李鱼甘草两个。
卜二先生一面让众人入座,一面热情地笑“方才还怕何盟主不有来。”
何太平目光闪烁,看着面前的酒菜,笑得温和又有风度“卜二先生盛情,何某怎好辜负?”
见雷蕾站在旁边,公子示意她到身旁坐下。
众人纷纷就座。
丫鬟上来斟酒,一人满杯。
卜二先生客气劝道“为家兄之事,诸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如今过年也不能回去,卜某很是过意不去,几杯水酒,不成敬意。”
秦流风道“二先生言重,不过是我等分内之事。”
卜二先生笑“虽如此,卜某总是惭愧。”
秦流风拿筷子夹起一片肉,半天玩笑“倒是这顿饭,必定美味得很,二先生一片美意,就怕我等消受不起。”
卜二先生愣了愣,“秦公子说笑了。”
何太平微笑,“难得二先生有这份心,我等为何不能受?”
众人一笑,气氛又热闹起来。雷蕾看着秦流风,细细咀嚼,觉得他刚才的话像是大有深意,于是她下意识将目光移向甘草,却见他默默坐在旁边,面色阴晴不定,心里不觉更加怀疑。
她端起酒正要喝。
公子忽然伸手拦住,低声呵斥“没规矩。”
雷蕾岂是不看脸色之人,立即会意,放下酒杯,瞥瞥嘴做不满的样子。
“随便,随意些。”卜二先生笑呵呵地摆手,见其他人都迟迟不动筷子,又奇怪“莫非这些菜不合诸位口味?”
“自然不是。”何太平端了端酒杯,又放下,叹息“区区一枚长生果引出这么多事,亲友反目,各门派纷争不断,何某身为盟主却束手无策,令兄遇害已至两年,至今也未能还他一个公道,实在心中有愧。”
提到这事,卜二先生忙道“长生果之事本就玄虚,何盟主苛责了。”
秦流风摇头,“卜二先生不知其中厉害,如今我们特意来八仙府,为的不只是令兄的案子,还有令兄那枚真正的长生果,此物至今下落不明,想来上官秋月也在寻找,若落入他手上,只怕不妙。”
“原来如此。”卜二先生恍然,笑道“何盟主主放心,那等玄奇之物,谁真能支。”
何太平微笑“是吗?”
卜二先生道“当然,那。。。”突然没了声音,脸色渐渐变白。
其余众人都冷冷看着他。
雷蕾先是愣,接着也反应过来,先前所有的疑惑此刻都解开了,顿时震惊不已。
唯独凤彩彩与温香还是一头雾水。
秦流风笑道“卜二先生忘了,长生果早就被我们销毁了。”
苹果当然不是长生果,但蓝门寻得的那颗核桃,却是众人认定的真正的长生果,由“石先生”亲自卖出,何太平当着天下人的面将它销毁,事情才得以平息,江湖自此也再没发生任何争夺长生果的祸事。
世人眼中,长生果已经被销毁。
何太平与秦流风却还在寻找已经不在的东西。
此事让外人听到,会是什么反应?
刚才那番话,分明是何太平与秦流风在有意试探,卜二先生却毫不意外,并且顺着说了下去,原因只有一个——他早就知道销毁的那颗是假的。
秦流风笑道“蓝门那枚长生果,雷蕾姑娘不巧正好认得,然而知道它有假的人却并不多,若非何兄弟亲口说来,连我们都不信,记得卜二先生曾说过,你并未见过那枚长生果,又如何知道它是假的?”
卜二先生镇定道“卜某只是不信世上有那等玄奇之物罢了,所以认为有假。”
秦流风拿筷子拨拨面前的鱼,浇有兴味地看他“长生果是假的,但这些菜里的软筋散却是真的,二先生美意,我等实在难消受。”
何太平起身,柔和的声音里有了威严“卜二先生亲手掌毙兄长,贩卖假长生果为祸江湖,与魔教勾结,你可知罪?”
卜二先生道“想不到何盟主也会血口喷人,卜某倒意外得很。”
秦流风也站起来“当夜三位掌门相继离开,最后走的是冷前掌门,你趁卜老先生送客之际,潜入房间等候,卜老先生回来后发现,却没有声张,只因你是他的兄弟,你二人对面说话,你便趁机下手得逞,之后取走长生果,怕被人过去时早发现,所以关门熄灯,然后拆了房顶气窗的木栏逃出,再将木栏重新钉好。”
雷蕾忍不住道“然后如花来了,他也是拆了木栏进房间的,却了现卜老先生已经遇害,惊慌之下怕人因为气窗木栏有拆卸痕迹而怀疑自己,于是就把门打开,转移我们的视线,所以第二天李大夫发现时,门是开着的,而气窗上上面的木栏也有两拆卸两次的痕迹。”
凤彩彩惊怒“原来卜老先生竟是被你亲手所害!”
卜二先生名声甚好,温香也觉得难以接受“掌毙兄长,卜二先生怎会做出这种事!”
温庭厉声“你杀了卜老先生,却陷害冷影,让我与颜文道都怀疑他, 更使他有口难言。”
冷圣音闻言,倏地起身“家你是不是被你所害,说!”
卜二先生面色沉沉,“空口无凭,有什么证据!”
“这饭菜里的软筋散,就是证据,与魔教勾结的证据。”秦流风道“上官秋月借*(这字看不清)城血案要挟碧血宫,还让你在饭菜中下软筋散制住我们,与他里应外合,李兄弟前日便告知了何兄,所以我们今日才会放心赴宴,等着你再出破绽。”
“信也罢,不信也罢,软筋散的事卜某并不知还必须。”卜二看着李鱼冷笑“至于碧血宫,若李老宫主知道自己是被亲儿子出卖,想必高兴得很。”
李鱼垂眸。
何太平语气严厉,“情义本就有大有小,上官秋月残忍无道,何某怎能将江湖拱手送与魔教,李兄弟不过是取大义之人,虽愧对亲友,却对得起江湖百姓。”
公子道“软筋散的事的确是李兄弟禀报的,但何兄却是早就怀疑你了。”
何太平点头“此事是甘大夫的功劳。”
甘草一直以来的可疑行为,雷蕾也很不明白,忙看过去。
何太平却没有接着这话题往下说“雷蕾姑娘那日在城外无名果园发现苹果叶,可见梅岛并不是真正的石先生,我与她在出城查看的路上遇人伏击,以至掉落悬崖。‘石先生’的反应怎会这么快,当时雷蕾姑娘报信,只有你与温掌门知道,想来那时你便派人跟踪我二人了。”
雷蕾知道后面的事,接过来说“发现我们出城,你知道不对,于是火速派杀手阻拦,趁机争取时间去果园毁灭证据。”更摇头道“你就是那个杀手组织的头领,卖假长生果是想赚钱,培养杀手收钱取命,也是为了赚钱,你喜欢钱。”
卜二先生轻哼,不语。
何太平微笑“二先生若定要证据,也好说。”示意秦流风。
秦流风从怀中取出两本簿子,丢到桌上“这是二先生家的总账簿,上面记着前年和去年的每一笔生意,每一笔钱的去向来历,当初你生意惨淡,亏空无数,曾在周老爷处借了高得贷,还不起,本是要破产的,谁知后来却无故多了一大笔钱来应急,那笔钱是何来历?二先生应该清楚。”
卜二先生果然变色“你们。。”
秦流风笑道“这要感谢甘大夫。”
怪不得这么眼熟!雷蕾想起来,当初卜家下人交给甘草的原来就是账簿,甘草是在查他的账!
卜二先生怒道“甘草,我一向待你不薄,你竟然私下偷我的账簿!”
甘草也有些内疚,移开目光“二先生是好,但师父等甘草理我视若己出,教我武功,传我医术,那也是师兄医术更高明的缘故,我甘草是想发财,想名动天下,可也不是没有良心。”说到这里,他有些愤怒,“我也不愿那个人是卜二先生,为了长生果,你竟然亲手害死他老人家,我怎能轻易放过凶手!”
卜二先生冷哼。甘草道“前日见到雷蕾姑娘那片假长生果叶,我突然想起,当初我也曾在二先生的无子里捡到过一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我对这些药草树叶记得都很清楚。”
原来他那片苹果树叶是这么来的,雷蕾恍然,一直因为人品问题看不起他,如今听到这番言辞,未免对他萌生歉意“那给我下毒的也是。。。”
“是二先生买通了卜家药铺厨房里的下人,让他下毒,陷害甘大夫。”何太平打断她“甘大夫怀疑‘石先生’就是你,发现账上漏洞,所以找总账房张先生查证,你却知道雷蕾姑娘在怀疑他,所以有意用毒针杀张先生,为的也是嫁祸于他。”
可是甘草怎么认识上官秋月?雷蕾疑惑,却没有问出来。
卜二先生额上有了汗,忽然道“若我果真是‘石先生’,又怎会只这么点家底。”
众人都沉默不语,卜府虽然富裕,但离顶级富谊明显还有段距离,石先生赚的钱绝对不只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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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圣音道“你贩卖假长生果,暗地培养杀手组织,所获不义之财颇多,至于在哪里,将这园子翻过来找一遍自然就有了。”
卜二先生勉强笑道“说家兄是卜某所杀,却无证据,如今仅凭这两本账,就说卜某是‘石先生’,卜某也无话可说,堂堂盟主,几位大侠,如今要动我卜家宅院的主意了?”
何太平不语。
甘草忽然道“门外那些柱子。”
卜二先生面色更白。
这点变化何太平自然不会庭,他立即给公子递了个眼色。
公子点头出门,走到院中廊上红漆柱子跟前,轻轻一掌,一根廊柱应声到下,发出一声闷响。
没有异常。
众人面面相觑。
公子也觉得意外,俯身看了片刻,忽然一只手托起那柱子走到门口,丢下“这便是证据。”
门槛被压碎。
区区一段木头,有这样的重量?众人愕然。
冷圣音过去踢了两脚,发现那松木柱子并末被如愿踢断,立即低头打量,随后冷笑“金的,卜二先生果然聪明得很。”
这柱子外面虽是松木,里面却空了心,竟裹着根纯金打造的金柱!
何太平看卜二先生“‘石先生’就是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卜二先生不语。
“萧庄主快退!”李鱼忽然开口。
公子本是站在门外,闻言一惊,习武者反应都不慢,立即下意识后掠二丈。
就这么片刻工夫,厅上众人脸色都变了。
雷蕾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酥麻,想要抬脚地,竟是半他也动不了,酸软的感觉继续蔓延,她实在支撑不住,很快“扑通”一声倒地。
“小蕾!”公子惊。
“不要进来。”李鱼费力地说。
说话间,其余人相继倒下。
除了卜二先生。
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混着酒菜香味,很难辨别。
“上官洞主果然料事如神。”卜二先生面色已经好转,笑看李鱼“你的性子我清楚得很,上官洞主也料定你必会坏事,所以让李晋先将饭菜里有炊筋散的事告诉你,果然你们只留意了饭菜,却没想到还有后着,这毒叫蛇涎香,上官洞主亲手研制,卜某先行服了点解药。”
亲人选择了不同的立场,李鱼闭目道“三哥他。。”
雷蕾猛然想起,当初那个跟上官秋月在一处谈话的长相酷似他的人,多半就是那位李晋大侠了,他来八仙府找过弟弟。
公子站在门外,冷冷道“卜耀明,事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可知道将来的下场?”
卜二先生很平静“将来?只怕你们已经没有将来。”看看盘膝运功的冷圣音等人“想用内力逼出来,至少要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可以发生很多事了。
公子道“只要萧白活着一日,你恶事散尽,以为你能逃赤?”
原来是想一网打尽,却没料到他会临时出门,无意中竟逃过一劫,风鸣刀向来代表武林公义,惩恶扬善名声在外,卜二先生到底心存畏惧,语气软和了许多,竟然出口解释“卜某其实并不是有心要害家兄,只是当初生意遇上困境,眼看撑不下去,家兄却始终不肯帮忙。”说到这里,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愤怒,“我是他的亲兄弟,好容易挣下这家产,有难时他竟宁可袖手旁观,也不肯多收点诊金!柴府曾出一万银子请他进府,他竟然拒绝!”
李鱼道“师父他老人家为的是江湖百姓,不肯答应柴府,只因为答应之后,就只能替柴府的人看病了。”
卜某怒道“百姓百姓!他只知道百姓,对我何曾有半点兄弟情分!”
凤彩彩道:“为这点事,你就杀人劫财?”
意识到太激动,卜二先生:“哼”了声,冷静下来“他不过就那几间破房子,有什么财!那夜我是想再去劝他应了柴府,好解我燃眉之急,谁知他总不肯,争执之下我才失了手。”
雷蕾很快明白,怪不得卜老先生会死在墙边,想是他兄弟二人当时激烈争执,争将卜老先生逼到墙国,然后当胸一掌劈出,卜老先生万万想不到,弟弟盛怒之下会动杀机。
温庭道“卜老先生虽然没钱,却有长生果,你拿了它。。。难道交给了上官秋月?”
这也正是雷蕾想知道的问题,她急忙竖耳。
哪知卜二先生闻言却大笑“长生果?什么长生果!你相信这世上真有那样的好东西?”
众人都愣。
卜二先生笑道“当时我见他没了气息,心里也怕,幸好上官洞主路过看见,于是我就跟他做了笔交易。”
何太平冷冷道“你故意无中生有,捏造长生果这样一件东西,祸乱江湖,他助你发放消息,卖假长生果谋利。”
这点雷蕾不意外,上官秋月和“石先生”有勾结,她早就知道,若不是上官秋月帮忙,他办事不可能这么滴水不漏。卜二先生果然承认“事发前,我曾在野外山崖上发现了两种奇怪的果子,后来经上官洞主提点,主编了个长生果,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上当。”
一件传说中的东西,引得多少人亲友反目你子相残,引发多少江湖血案和门派纷争,然而有谁知道,它根本就从未存在过!
看旁边温庭面如土色,雷蕾叹息,不知别人知道这事之后,会是什么感受?
空气中隐约有异香散开,即始终不能发现源头,公子留神看着每个人的表情,卜二先生却没留意,不安地望门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何太平蹙眉,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口里道“在等上官秋月?”
卜二先生没有否认“卜某也是万不得已,此事一经查出,你们必定不会放过我,我只能听命上官洞主,如今那些人都已到了城外,只待我们里应外合。”他缓缓朝何太平走去“凡事已成定局,只好对不住诸位了。”
狗急跳墙的道理谁都知道,亲手杀兄长,这已经构成死罪,为了活命,他只能听命上官秋月。
何太平并不惊慌,反倒笑了:“你这么肯定?”
卜二先生道“卜某。。。”
话未说完,旁边李鱼忽然道“灯,第三盏!”
细微的破空声响过,第三盏灯罩应声破裂,灯火熄灭。
一阵强风灌入,同时无数暗器带着劲气飞来,直取卜二先生。
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卜二先生大惊失色,慌忙闪避,“嗖嗖”儿声,暗器尽数钉入墙上,竟是几截半枯的小树枝!
公子情急之下显露的这分功力,在场众人见了无不汗颜。
香味被风吹散,李鱼道“可以了。”
公子已经闯了进来,刀声骤起,直取卜二先生。
卜二先生赤手空拳,当然不敢硬接,眼见那刀就要架到脖子上,但听“哧”的一声,他不知从腰间抽出个什么东西,银光闪闪,向公子胸口刺去。
他当然不会刺中。
细雨清的响声里,一截剑尖掉落于地,原来那是一柄软剑,此刻已经被削断。
公子站定,很平静地说“想不到卜二先生的剑法也很高明,与那些杀手倒有几分相似。”
刀架在脖子上,卜二先生脸色难看得很,那蛇涎香本是涂在灯罩上,得了火焰之热才引发药性,这法子巧妙得很,想不到如今竟被李鱼看了出来,早知道就该先把刀架在何太平脖子上再说话,此刻就算有武器在手里,又怎敌得过大名鼎鼎的凤鸣刀?
“卜二先生,或者该叫‘石先生’,杀手组织的首领。”公子看看他手中的软剑,送了送刀锋“解药。”
颈间冰凉,卜二先生面如土色“解药在上官洞主那儿。”
公子看何太平。
何太平尚未说什么,旁边冷圣音就厉声道“既然你就是‘石先生’,家你究竟是不是被你所害?”
温香也一脸期待地看过来。
别人都只看着卜二先生,雷蕾却留意到,旁边的温庭偷偷别过了脸。
谁不怕死?颈间凤鸣刀随时可以要了自己的命,卜二先生哪里还敢嘴硬,颤声道“委实不是,卜某如何杀得了冷前掌门。”
冷圣音怒道“还不肯说实话?”
卜二先生满头大汗,分辨“诸位明查,冷前掌门是死在西沙派掌力之下,别说卜某根本不会,就卜某这点武功,若敌得过冷前掌门,怎会这么容易被萧公子制住?”停了停他又哀求“卜某是一时糊涂,不该听信上官。。”
“不该听信我的话。”门外传来叹息声。
众人心里都一沉。
卜二先生先是愣,随即大喜“上官洞主救我!”
“我为何要救你?”上官秋月一袭白衣,翩翩立于门口,笑得温柔又亲切“既然知道我的话不能信,你还让我救命?”
卜二先生语塞,知道自己今日断断没有话路,面色灰白。
公子冷冷道“你这种人死有余辜,但如今留着你还有用。”
被点中穴道,卜二先生昏死过去。
雷蕾看着门边的人,心情复杂。
上官秋月没有看她,瞧着地上的卜二先生,若无其事道“我当时不过提点了他两句,让他将此事推以当夜拜访卜老头的三个掌门身上,别的事可都是这些人自己闹出来的,可见人心本恶。“
众人沉默。
一切皆因人的贪欲而起。
雷蕾忽然道”不是人心本恶,是你利用手段,使他们朝恶的方向走得太远。若没有那场长生果拍卖会,没有你的煽动,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上官秋月不答”萧庄主信不信,我能在三招之内取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公子不答,握刀的手却渐渐紧了,论武功他未必会输,即始终顾不了这么多人。
上官秋月上前两步。
公子执刀的手立即抬起”只要萧白在,你主休想动他们。“
上官秋月笑道“是吗?”
话音未落,一道白练直取何太平。
公子挥刀架住。谁知就在此时,上官秋月袖中忽然飞出几点寒芒,却是指向另一边的秦流风。
雷蕾终于失声“不要!”
呵呵两声,暗器落地,公子终是临危不乱,情急中踢出刀鞘挡了过去,然而他的脸色也已经发白,这样下去能顾得了几个人?何况外面必定还有他的部下。
多情练收回,上官秋月道“萧庄主还能支撑多久?”
公子道“除非我死。”
上官秋月点头“也好。”
“上官秋月!”雷蕾忍不住唤他,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哀求“你别。”
公子打断他“小蕾!”
上官秋月总算将视线移到她脸上,半晌,他微笑“你我已经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雷蕾默然。
上官秋月笑道“萧庄主放心,我也想放手与你一战,好购见识凤鸣刀那最后一式”停了停,他又补充“见识过了,我再杀他们也不迟。”
温和的声音听到耳朵里,厅上每个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冷圣音忽然道“等等!”
上官秋月很有礼貌地问“冷掌门可有话说?”
冷圣音道“家你是不是你害的?”
温香也紧张“究竟是谁害了冷伯父?”
上官秋月奇怪道“冷影自然是温庭杀的,与我何干。那日三大派掌门约在华山,互相作什么剖白,我就跟上去看了看,正远远见三个掌门吵起来,冷影先被气跑了,温庭悄悄追上去找他理论,不小心就把他打死了。”他转向温庭,笑问“温掌门,我可有说错?”
众人都看温庭。
温庭面色发青,欲言又止,最终闭上眼。
众人心里明白大半,都沉默,温庭向来有刚正忠直的名声,却也为一件莫须有的东西就杀死多年知交,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温香喃喃道“爹,你说过不是的。。。”
冷圣音惨笑“温叔叔,温掌门,你还有何话说?”
“老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冷影是死在我手上,但并不是我杀的!”温庭忽然睁眼,厉声说“老夫与冷影认识多年,岂会为了一枚长生果就下杀手!何况冷影纵然有长生果,也绝不会带在身上来见我们,老夫杀了他有何好处?”
冷圣音道“莫非你也是失手?”
温庭竟承认“有一事老夫始终想不明白,当时我的确鬼迷心窍,想问他要得长生果,我二人均分,但刚提到长生果三字他便拔剑相向,所以我一怒之下才出掌,冷影的武功我清楚得很,那一掌过去,他的身法纵然慢一倍,也是必定能避开的,但他当时反应实在是在我意料之外,竟比平日慢了十倍不止。”
众人都愣。
冷圣音怒“岂有此理,我爹怎会站在那里让你打?”
温庭看上官秋月“我也想问上官洞主。”
上官秋月原本在旁边听得有趣,闻言“啊”了声,也不低赖“是我先前找过他,不慎在他身上脚上洒了些水。”
雷蕾立即明白了,做人偶的水?那的确可以让人的肢体反应在一段时间内变得迟钝,冷影发现时显然已经太迟,所以没能避开温庭那一掌。
别人纵不清楚内情,听他这话,也都能猜出必定是他做了手脚,温庭咬牙道“然后你又借此要挟老夫,使老夫亲自赶去杀了假‘石先生’梅岛”。
冷圣音恨声“上官秋月,你果然卑鄙!”
上官秋月冷笑道“我本来就卑鄙。”
冷圣音咬牙不语。
旁边甘草面色惨白,忽然大声“那天假扮周吉的是你!”
上官秋月注意到他,有点意外“怪道那日你说了两句就跑,原来是看出来了。”又笑“我本是在城外见到周吉打猎,所以带人扮作他混进城,正巧接到你送来的请柬,我看着有意思,第二日就专程代他来见你了。“
甘草有点胆怯,道”我约见周吉,是因为听说卜二先生曾在周老爷那里借过一笔巨债,周吉找我看过病,所以我认得他,想请他帮忙问问,但你扮得不像他,他平日待人很无礼,我发现后就没敢多问,找借口先走了。“
模仿别人的相貌和声音都容易很像,可脾气、动作、气质就未必了,所以易容术再精妙顶多也只能骗过一果,若是接触的日子久了,总会被发现,除非花上很多时间去观察学习。
原来茶楼之约是这么回事,雷蕾大悟。
上官秋月笑”幸好你没问。“
甘草冷汗直冒,此人既与卜二先生勾结,当时自己若真跟他问二先生的事,泄露了真实意图,此人必定会顺手帮忙,杀人灭口。
”其实问不问都一样,你现在也逃不了。“上官秋月转脸,看向旁边的秦流风”不必再白费力气,将此毒逼出体内,至少也要两个时辰,而我只需要一个时辰就可以解决这里的事,如今江湖中已有十几个门派愿意听命于我,他们或许已经赶到城外了,想来不多时就能收拾掉附近那几上帮派,然后。。。“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想了想”然后我打算直取宫山,与你们驻在那儿的人马碰上一碰,怎么样?“
宫山已是千月洞的势力范围,同南海东山两派人马驻守,若是集合这十几个门派的力量,与千月洞的人来个前后夹击,胜算是很大的,打败他们,就等于将长城炸了个缺口,为千月洞主力进江湖打开了一条路。
众人面色都难看得很。
李鱼道”他们受了你要挟。”
上官秋月点头“也有你们碧血宫,当初长生果下落不明,人人都怀疑在渡城柳家,李老宫主就带人把柳家灭了门,渡城血案正是碧血宫做下,这消息若传出去,你们李家也没有活路,所以李老宫主仔细一想,还是决定听我的话。”
长生果之事,与其说是卜二先生,还不如说是他一手刺划,他购买卜二先生不慎杀死兄长,算准卜二先生怕死,于是故意提点捏造长生果这样一件东西,在江湖上引出轩然大波,然后又帮助他化名“石先生”拍卖长生果,引发夜谭城血案,之后各路高手自相残杀,血案连连,他却从中握住许多门派的反柄,逼他们为千月洞做事。
公子道“受你要挟的不只碧血宫。”
上官秋月算了算“多得很,大小一共十七个门派,如今他们或许正与周围几个帮派打得热闹。”
凤彩彩等人心里都阵阵发凉,背上沁出冷汗。
何太平忽然笑了“你以为我就没有对策?”
上官秋月目光一闪。
公子道“早在半个月前,碧血宫那边就有我们的人报信来,说李老宫主在暗中调集人马,那时何盟主便已经怀疑了。”
何太平道“而后天星派与另外几个门派都有异动,前日又从李大夫处得以证实,我便秘密调集南海派与其余二十几个门派的人马埋伏在要道,等着他们前来,对看清受你控制的门派究竟有多少,此刻外面战况如何,恐怕未必如上官洞主之愿。”
闻言,上官秋月的确很意外,但他也没有太在意,叹气“外面打得如何,与我有什么相干,左右都是你们自己人在打。”
白道十几个门派被迫归顺他,可他显然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他只是利用手中把柄挑动他们作乱,能成事更好,纵然白道有所防备,进行大清理,也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到头来必会实力大损,千月洞却安然无恙。
众人都明白其中道理,面色十分难看。
上官秋月道“何况没有你何盟主的手令,南海派那些人是不敢擅自进城的,他们还要和自己人打上半天,我却有许多工夫可以杀你们,如今这院子外头都是我的人。”说到这里,他语气更加亲切“忘了告诉你们,方才我已经去购买过那个魏知府了,你们不必指望他。”
何太平不语。
知道饭菜中有软筋散,众人自以为万无一失,早有准备,所以放心前来赴宴,却没料到会中蛇涎香,如今城里已被上官秋月控制,发生了什么事,城外的人根本不知道,待外头取胜时,这是塬人只怕都已变成尸体,实在是功亏一篑。
上官秋月看公子“萧庄主打算怎么办?”
公子明白“废话少说。”
见他要动手,雷蕾叫“你们。。。”停住。
公子决定先发制人,哪里肯听劝阻,抬脚,一桌酒菜即刻从地上飞起,直直向对面的上官秋月砸去,与此同时,凤鸣刀带着强烈的煞气,画出一道闪闪银弧。
上官秋月当然不会被砸中,众人只听得“哐啷”一声,碗盏尽碎,酒菜都泼入院中。
白练如蛇,灵巧地避开刀势,反切公子左向。
这两招本都不足以致命,然而此刻自己身系数人安危,是万万受伤不得过且过的,公子反应不慢,侧身避过,同时手中招式变化,拉腰横砍。
上官秋月似早已料到,白练如利刃,削向公子咽喉。
两个绝世的人物,两种绝世的武功,两件绝世的兵器,伴随着清吟声,刀光如电,白练如雪,美丽壮观,然而精彩的表面下,却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门外是漆黑的夜,劲风中,周围几盏灯的灯罩都“咯咯”摇晃,每一下都听得人心惊肉跳。
厅上并不太宽敞,二人却始终没有再碰翻天覆地一件东西。
转眼二三十招过去,双方虽几遇险招,最终也还是落个平手。这一场恶战不比往常,只能胜不能败,此刻公子虽未显露败相,取胜的可能却也不算很大,众人都看得紧张,唯独秦流风仍是盘膝闭目,运功驱毒。
何太平微微闭目,忽然道“萧兄弟不必打了,尽快出城。”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话中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是叫公子不要再管这里,脱身逃走,这种时候江湖总要有人去主持大局,百胜山庄威名赦赦,完全可以代替他。
牺牲别人的人,也能牺牲自己,至此雷蕾才相信他那句“江湖在我手,我可以用性命去守护它”是真的,一时也升起几分敬佩之心。
上官秋月当然也听出来了,笑“舍身取义呢,你以为他真能逃走?”
公子没有回答,招式陡然一变,更加迅疾险恶,刀风掀起重重的杀气,显然没有半点收手的意思。
何太平皱眉,语气严厉了点“萧庄主,大局为重。”
不再称呼“萧兄弟”,而是“萧庄主”,已经有一半命令的意思在里面,公子手底招式微微一滞,显是在迟疑。
上官秋月却先一步收了白练“萧庄主就不顾你那位夫人?她好象出了事。”
公子惊觉不对,急忙收了刀势,退后,果然见雷蕾半躺在那里,脸色白得可怕,蹙眉似在强忍痛苦。
原来刚才腹中突然一阵绞痛,雷蕾知道不对,却又怕惹他分心,只得勉励忍受不叫出声,那知过了这么会儿,痛楚并未减轻,反倒越来越严重,差点让她昏过去。
公子沉声询问“怎么了?”
雷蕾摇头,喘息。
上官秋月道“你给她用过药?”
公子道“雪莲子。”
上官秋月道“还有。”
李鱼开口了“尊驾的百虫劫的确厉害,我与师弟迟迟寻不出解药,只能暂且用药压制。”
上官秋月皱眉“我算着还有几日才发作的,必是那些药与蛇涎香犯冲,如今提前诱发百虫劫。”
公子色变。
“再不解,不消半个时辰她就要死了。”上官秋月看着雷蕾,淡淡道“我不会再管你。”
腹中剧痛,雷蕾满面头冷汗,勉强扯了扯嘴角。
公子起身“交出解药。”上官秋月道“没有解药”
公子冷冷道“那我先杀了你。”
上官秋月道“虽无解药,却有解毒的法子。”
公子不语。
上官秋月道“百虫劫用普通法子是不能逼出来的,除非修习纯阳内力或三阴真气。”
公子微喜。
上官秋月道“原本只需这样一个人运功替她逼出体内的毒,反复十来次,或可除尽,但如今既已提前发作,恐怕来不及了。”停了片刻,他以微微一笑“但若是有一个顶尖高手不惜耗费真气,或者能将毒逼出来。”
听到这 话,雷蕾先就苦笑。
面前就站着两个这样的高手,但有谁会做这种蠢事?耗费真气,而且还留给对方下手的机会,上官秋月是不会再管,公子是不能管,毕竟除了她,还有这么多人需要保护。
众人明白其中厉害,都看着公子,却是谁也没有开口。
灯影中看不清公子脸色,他依旧执刀站在中间,一动不动
一边是江湖,一边是未婚妻子,这样的选择最终还是出现了,“不负江湖,也不负你”,可世上哪有双全之法?

雷蕾闭目。
半晌,公子缓步过去,蹲下身,慢慢地,将她紧紧抱住:“小蕾。”
声音很轻,却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其中那些痛苦与矛盾,他已经明白地表示了他的选择。
雷蕾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睁眼,恍惚中望见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光华闪烁,不由心中一酸,勉强露出笑容,哑着嗓子:“没事,我不怪你。”
公子忽然放开她,起身:“我不能把所有人的命都交给你,江湖不能落入你手上。”
上官秋月道:“那她就死了。”
公子沉默片刻,道:“只求上官洞主放过这里所有人,萧白愿自裁。”
何太平摇头。
上官秋月果然笑了:“你活着我也有法子杀他们,为何要白白放过?”
公子不语。
上官秋月缓步走过去,在雷蕾跟前蹲下,并不忌讳旁边的公子,轻轻将她扶起,低声:“怎么办呢?小春花。”
声音一如往常那般温暖,雷蕾彻底失去意识前,喃喃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不怕死?”
何太平肯放过你?你原本是赢家。

厅上死一般的静,只能听见每个人都心跳声与呼吸声。
众人都看着公子。
公子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睛直直看着地上运功的人,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似乎已成了一座石雕。
想到杀父之仇,冷圣音终于忍不住:“此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利用长生果引发血案连连,江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不希望上官秋月死,而现在,就是除去他的大好机会,在场的只有一个人能动手。
沉默。
风彩彩咬唇,小声说:“可他。。。。。。”
可他在救人。

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这是江湖中对他的评价,就算此刻杀了他,公子同样可以用内力替雷蕾解毒,别人只会拍手称快。
然后他在决定救人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老友惨死,两派反目,一切都是这个人间接造成,温庭也看公子:“老夫若未记错,萧庄主也是被此人所害,若除去他,江湖从此再无祸患。”
公子握刀的手微紧,却始终白着脸不动。
冷醉忽然道:‘萧庄主选择守护我们,已经够了。”
“上官秋月本就该死,杀了他,萧庄主一样可以替雷蕾姑娘疗伤!”
“若不是替人疗伤,谁也杀不了他。”
众人沉默。
半日,何太平轻轻叹息:“萧兄弟还是先出去吧。”
公子不看众人,僵硬地抬脚走出门。


十八章
尾声


除夕刚过,寒风里雪花纷飞,大地一片洁白,整个百胜山庄几乎淹没在风雪中。
“雷蕾姑娘。”
“何盟主”雷蕾转身。
何太平站在廊上,依旧是锦秀衣袍,气度温各,神态从容“如今长生果之事大白天下,卜二先生已伏诛。”
雷蕾笑“也恭喜何盟主。”
那日醒来,众人已经在归途中,回来经过一个月的细心调养,身体已经完全康复,这中间她什么也没问,公子的话更少,凤彩彩与温香冷醉等人都来看过她,却是谁也没提起江湖上的消息,她唯一知道的是,温香与何太平的亲事已经定下。
其实这事早在预料中,冷影虽是被上官秋月暗算,但始终还是死在了温庭手中,冷圣音能勉强放过温庭已经难得,绝不可能再接受温香。
何太平不理会她的调侃,“你在怪萧兄弟?”
雷蕾移开目光,摇头“没有,他应该那么做,若真为我而置你们不顾,我也会内疚。”
何太平点头“上官秋月真气损耗过度。”
雷蕾没有说什么,这一个月来她没有问起任何他的事,甚至没有去想,因为不敢,害怕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消息。
何太平语气平静“上官秋月真气损耗过度,这消息被人传了出去,千月洞内部叛乱,都在追杀他。”停了停“这次长生果之事由他引起,我们这边所有门派无不恨他,我也已经下了追杀令。”
一颗心似已被雪埋藏,雷蕾抬脸看他,面无表情。
何太平一笑“三日前,他已平息叛乱,重掌千月洞。”
热泪忽然涌上,雷蕾低头。
何太平道“我承认,他本是赢家,但纵然这次他赢了,江湖也永远不会是魔教的。”
雷蕾道“江湖也永远不可能只有白道。”
何太平点头,略带自嘲地笑“他果然算计周全,让我们自己人打自己人,白道经此一战,实力大损。”停了又停道“但千月洞这次内乱,也好不到哪儿去。”
雷蕾道“有没有想过休养生息?”
何太平道“有,但他结怨太多,我们永不可能休战,就算我同意,我底下的人也不会。”他看着她“我的权力还不够大。”
雷蕾道“我明白,谢谢你。”
何太平微侧了身“你不必谢我,江湖不可能只有白道,放过他未必是坏事,因为他的行事手段,是永远不可能用来统治江湖的。”
“还可以替你制约别的势力。”雷蕾点头“我收回以前说的那些话,希望今后还能见到你。”
“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日子。”何太平再看她一眼,莞尔“你倒是个特别的女子,若是往常,我或许也会希望再见到你,但如今我们的位置。。。”他有意停了停“年轻人是不该再与大盟主有任何关系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
目送他离开,雷蕾转脸看着不远处的梅花,微笑,那里有暗香飞来。
“ 不要站在雪地里。”背后响起公子的声音。


“习惯一下。”雷蕾低声。
公子没有说什么,伸手将她拉到廊上,轻轻替她拂去大氅上的几片雪花,然后恢复沉默,自回到庄里,他除了过问她的身体以及日常起居饮食,几乎很少说话。
雷蕾看了他半日,道:“小白,我没有怪你。”
公子星眸微亮,随即又黯淡, 一笑:“是吗?”
雷蕾道:“我去看看他。”
公子脸色白了,有点像雪的颜色,但他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看着她问:“什么时候?”
雷蕾道:“现在。”
公子静静看着她许久,低声说:“我叫人送你去。”
雷蕾摇头:“我只要一匹马。”
公子不语。
雷蕾微笑:“小白,书房里桌子上有件东西,你等等去看。”
公子点头:“我叫他们替你备马。”
雷蕾忽然又想流泪,轻轻抱住他:“谢谢你。”
公子没有回答,手微颤了一下。
半晌,他缓缓推开她,转身就走。

星月峰地势很高,山上北风凛冽,雪花已经由一片片变成了一大张一大张,铺天盖地而来,地上积雪没膝,根本分不清路径,俨然一个冰雪世界,无处不透着彻骨的寒。
雷蕾止步,喘息。
茫茫风雪中,有人身披白色斗篷,高高立于断崖雪上,恍如雪神,仿佛早就等在那儿。
“我来了。”她大声。
“来看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在呼呼风声里却无比清晰。
雷蕾笑道:“你在等我?”
“你会来看我。”风雪眯眼,远远地看不清他的微笑。

有东西飞过来落在面前的雪地里,砸出两个形状古怪的小洞,雷蕾愣了下,低头刨开雪,那是两截断开的白玉簪。
上官秋月道:“回去吧,这里太冷,我已经不需要你的条件。”
雷蕾沉默许久,抬脸:“我不能赞同你的手段。”
上官秋月道:“我知道。”
雷蕾道:“你可以收敛一点。”
上官秋月道:“好。”
雷蕾冲他喊:“你下来。”
那人影迟疑片刻,果然出现在她面前。
帽沿低低压下,遮住了眉毛,几乎连眼睛也盖住,露在外面的大半张脸一如往常那般完美,
仍挂着温雅的笑,如春日暖阳,将周围雪地的寒气驱散不少。
雷蕾看着他发了会儿愣,伸手去扯他的雪帽:“没见你戴过这个,难看。”
手被抓住。
上官秋月微笑:“别摘,风冷。”
雷蕾果然不再坚持,顺势将他那只手拉住,发现冰凉,不由皱眉:“我不喜欢身上总是冰冷的人,你以后要穿暖和些。”
上官秋月道:“好。”
雷蕾道:“前些日子他们都在追杀你,你有没有受伤?”
上官秋月道:“已经过去了。”
雷蕾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上官秋月道:“小春花不想我死。”
“当然,我想你活得好好的,就像现在这样。”雷蕾看了他半晌,眨眼,“我要走了,抱抱我吧。”
上官秋月没有忧郁,伸臂抱住她。
熟悉的充满馨香味的怀抱,却不似往常那般冰冷,雷蕾有点陶醉:“两个人这样抱着,是不是暖和多了。”
上官秋月点头:“是。”
雷蕾双手挂上他的脖子:“轻薄你。”
“好。”漂亮的眼睛里含着笑意。

雷蕾没有笑,却看得痴心妄想了。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上官秋月的情景,白衣如雪,长长的黑发被白玉簪束起了部分,其余则如浓墨一般泼在肩头,映着月光火光,甚至还有点点光泽,鲜明的色彩对比,让人见上一眼,就再也难以忘记。
然而转眼的工夫,青丝已成雪。
眼前大雪迷蒙,张张雪片沾在他头上肩上,雪与发几乎难以分辨。
白雪,白发,白色斗篷。
雷蕾仰着脸,一动不动。
高大的身体有点僵,上官秋月看着那只扯着雪帽的手,神色平静。
半晌。
“真气恢复了?”
“恢复了。”
雷蕾后起一缕白发“这个不能再变回去了?”
上官秋月不答反问“很难看?”
雷蕾端详他,点头“有一点,不过没关系,看多了就会习惯。”掂起脚重新替他戴好雪帽,再拉起他的手“走,回去了。”
上官秋月没动。
“不是同情。”雷蕾知道他想的什么,莞尔“春花本来就是要跟秋月回去的。”既然你已经走上这条路,没有办法回头,我就陪你走完。
上官秋月沉默半晌,微笑“你看见了傅楼他们的下场。”
雷蕾反问“你怕?”
上官秋月摇关“小春花怕。”
雷蕾笑道“其实我现在胆子已经大了很多,你不是傅楼,我也不是游丝,我不会让我们落到那种地步。”
上官秋月看她“不后悔?”
“不会。”雷蕾想了想,补充道“可能将来跟你吵架的时候会说两句气话,你一定不要当真。”
上官秋月道“好。”
“你说过只对我好,还算不算数?”
“算”
“傅楼死了,游丝也活不下去,所以你要想办法死在我后面。”
“我尽量。”
“走吧。”
漫天风雪,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执手而行,渐行渐远,终于消逝,再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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