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箱验取石榴裙
武则天,利州(四川广元)人,父士护,曾为光禄大夫,利州荆州都督。年十四以艳名被召入宫,封才人,太宗赐名媚娘。太宗病危时,入感业寺(今西安城郊)为尼。高宗即位,复召入宫,封昭仪,后高宗废王皇后,进媚娘为后,由于高宗体弱,武后多干预政事,称“二圣临朝”。高宗逝后执政,改唐为周,号则天皇帝。晚年又取消帝号,复称唐朝太后。被送进感业寺为尼时,为怀念旧情人李治(高宗),写了一首《如意娘》,据《资治通鉴》卷一九九高宗永徽五年载:高宗 行香至感业寺,武氏见高宗黯然而泣,高宗亦泣。就是说这首诗不仅感动了旧情人,也改写了自己的人生轨迹,进而改写了中国历史。这首绝句深衷浅貌,诗短情长,千余年来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引起读者的广泛共鸣,被杨慎列为“神品”。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作为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正统的女皇帝,武则天执政五十年,政绩卓著。唐人沈既济就曾说:“太后颇涉文史,好雕虫之技。”她著有《垂拱集》百卷,《金轮集》六卷,今俱不传。《全唐诗》收她的诗有四十余首。《如意娘》尺幅之中曲折有致,传达出多层次多方位的复杂情绪。当时的武媚娘应该还是个年青美貌的妙龄女郎,心中也有着普通女儿一样的柔情离思,流露出一个女人对逝去爱情的留恋与感伤。
谢棒《四溟诗话》说:“凡起句当如曝竹,骤响易彻”。首句以“看朱成碧”造成悬念,把人物置身于神魂颠倒,迷离恍惚之中,让读者如听巨响,魄动神摇。人们在审美过程中由于一定的心理状态的影响,往往会产生不符实际的错误感受,这叫“审美错觉”。这种乖于人情、悖于事理的失真的审美错觉常能反映特定状态下真实的心理,从而产生“愈错愈真”的艺术魅力。前两句形象地传达了她心中的思念、愁苦、哀怨。言语直接而不突兀,爽直开朗,刚健清新。后两句承前描述,语气却倏然一变:你如果不信我因对你无比思念而日日流泪,那打开我的箱子看看我石榴裙上的斑斑泪痕吧!言语间有着孩子般的直白和执著,情人间的娇嗲和哀怨,把全诗推向了情感的高潮,思之深,怨之切,处境之无奈,哪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能看着深爱自己的女人这样哀哀啼哭而不出手相援?
这首诗明朗直白又曲折有致,将南朝诗风的婉转多情与北朝诗风的清刚健朗熔于一炉,一代女皇的大气、爽快、霸气与小女儿的温婉多情、心思细密均得以体现。隋唐之前,北朝诗风刚健有余而温婉不足,南朝诗风靡弱而少骨气,而《如意娘》正好表现了此时诗坛发展的一种潮流和趋势,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也很有时代意义。
但更让我看重的是这首诗流露出的真性情,仅凭这一点,我就对武则天挺敬重的。从另一个层面讲,也许正是这种真性情的流露,让她得以走出感业寺,最终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世界之大,真正美的东西,都在于一个“真”字,“真”才是最能打动人心的东西,李治后宫佳丽三千,却抵不过区区廿八个字,李治看中的,正是其中流露出的真性情。
不过现在人们所熟知的俗语如“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拜倒到在石榴裙下”云云,却未必就是出自则天,南北朝诗人何思徵在他的《南苑逢美人》诗中就写过“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的句子,用以暗比心中美女。石榴裙色如石榴,不染杂色,既热烈又纯正,更能清晰地展现女子的气质,在唐时渐成一种流行服饰,尤为青年妇女所喜爱。如唐人小说中的李娃、霍小玉等,就穿这样的裙子。唐诗中亦有许多描写,如李白诗:“移舟木兰棹,行酒石榴裙”;白居易诗:“眉欺杨柳叶,裙妒石榴花”;杜审言诗:“桃花马上石榴裙”;万楚五诗:“红裙妒杀石榴花”等。石榴裙一直流传至明清,仍然受到妇女欢迎。《红楼梦》里亦有大段描写,可相印证。如今,“石榴裙”已经成为年轻女子的代称。
“石榴裙”自然是与石榴有关。石榴原产波斯(今伊朗)一带,公元前二世纪时传入我国。“何年安石国,万里贡榴花。迢递河源边,因依汉使搓。”据晋·张华《博物志》载:“汉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中国人视石榴为吉祥物,暗含多子多福。故古人称石榴“千房同膜,千子如一”。民间婚嫁之时,常于新房案头或他处置放切开果皮、露出浆果的石榴,亦有以石榴相赠祝吉者。常见的吉利画有《榴开百子》、《三多》、《华封三祝》、《多子多福》等。石榴裙是否有此寓意在焉,不得而知,但石榴与中国的服饰文化确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当时染红裙的颜料,就是主要从石榴花中提取而成。
当然这都题外话了。但我总是认为拜倒在石榴裙下,总比拜倒在权势或金钱上面强许多倍。再说李治是一国之君,更没有拜倒在权势或金钱面前的理由,但他甘心情愿拜倒在石榴裙下,倒是比较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