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望美人兮天一方
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常见“美人”这个词语。我想有这么几种情况：一是涉及古代具体的历史人物，如西施、貂蝉、王昭君、杨玉环等。当然“美人”也是后宫嫔妃中的一种称谓。二是文学作品故事中的人物，如罗敷、“美人帐下犹歌舞”等。除此之外，许多文学作品，特别是诗词中，常直接使用“美人”这一概念，或者把它形象化，来表达不同作者的思想和情感，这时候“美人”就具有了隐喻、象征和情韵色彩。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但为什么一定用“美人”呢？我想，“美人”总是“美好”的吧，美的心灵、美的容姿、美的气质，至少在审美上是赏心悦目的，更何况女性还有“厚德载物”的传统内涵（比如把女性美赋予观音菩萨），因而“美女”完全可以成为男性文学世界的“偶像”，爱慕、欣赏、崇拜，甚至作为自己理想的化身和积久的美好沉淀。有一点，就是不同时代、地域和条件对女性美的认识是不同的。远古时代非洲部群，女子鼻孔穿上兽骨是美的，标志狩猎的收获（普列汉诺夫《艺术论》），辛劳的农耕中，一个弱柳扶风的纤纤女子被看作美是不可思议的，要的是风吹日晒的肌肤和健壮的腰身，审美具有很强的社会功利性。但进入文学作品则不然，“美女”已经具有了青春女性的完美内涵。诗人借“美人”抒发思想情感的内容也是多种多样的，不一定全象征“美政理想”，而表达形式甚至可以联想、想象、转移、创新。
《离骚》象征“美政理想”，是比较典型的。它是一篇叙事性很强的自传性的抒情诗，诗人是把“美人”转化成一个具体的人物形象。“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揽木根以结芷兮，贯薜荔之落蕊”，“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这些美好的妆扮和全诗叙述的心路历程，象征的就是诗人所期待的“任用贤能，修明法度，抵抗秦国侵略”的政治理想。全诗370多句，借助这一形象进而展示了诗人屈原的节操、美德和爱国精神。
但是苏轼《赤壁赋》里的“美人”呢？就未必象征政治理想了。《赤壁赋》里有一首歌直接用“美人”一词，“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后两句的意思是，我的心里那样的空荡无依，我思念的美人啊，在远远的天边。前几年，我到外地一所学校作教学评估，一位老教师讲的就是《赤壁赋》，他说“美人”指的是苏轼的政治理想，什么政治理想呢？并没说。我想，苏轼当时的“政治理想”怎能说清楚呢？他外任多年，深入民情，少了书生气，赞同他曾反对的王安石的一部分新法，又否定他曾拥护的司马光的一部分旧法，始终没有一个完整的“政治理想”。42岁因“乌台诗案”入狱，后贬黄州，45岁写《赤壁赋》，其间二、三年，倒是更透悟人生。苏轼在困境中能写出这么好的散文，倒不如说老庄思想帮了他的忙。丙辰中秋时写的“我欲乘风归去”（《水调歌头》）是39岁，六年后已经是“物与我皆无尽矣”（《赤壁赋》）。这样看来，“美人”应该是象征着苏轼一种自由人生的向往，也符合全文的基调。有着老庄的达观，避开“党争”的困扰，写出那么多杰出作品，苏轼真是不容易。
我又想起了曹植，他也是写一个“美人”，洛神宓妃。他以神话为基础完全用联想和想象创造了一位美女，有很强的隐喻性。我常想曹植怎么把宓妃写得那么美呢？你看“襛纤得衷，修短合度”“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靨辅承权”“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神光离合，乍阴乍阳”…，我想，这应该是曹植把内心的一份美好沉淀赋予了洛神。28岁之前，他几被立为太子，“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白马篇》）的英雄少年形象是难忘的、有感情的，就像马蒂尔德想起了当年的舞会一样。父亲死后，受兄长的辖制、迫害，颠沛流离，人神相隔不能如愿的失落也反映了他现实中的一种惆怅。曹植31岁写的《洛神赋》是把美好的回忆幻化成美丽的女神，又带着感伤和忧郁，这就使“美人”具有了隐喻和情韵色彩。
在现代文学中也不乏其例。比如郭沫若，他“五四”时期的诗作就是以《女神》定名以寄托情思的。其中有一首《炉中煤——眷念祖国的情绪》，他把“五四”时期祖国的新面貌比作自己的恋人，“啊，我年轻的女郎 / 我自从重见天光 / 我常常思念我的故乡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摸样”，作者当时在日本，诗中通过“女郎”的比喻，抒发了眷恋祖国的激情。再如，徐志摩《再别康桥》，“河畔的金柳”“夕阳中的新娘”，戴望舒《雨巷》，那位“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等等，其中的韵味儿，都很值得琢磨。
我想，“美人”有这么丰富的内涵，并且幻化出千姿百态的美好形象，那一定是源于人们心中的一份美好的等待、盼望、怀念和向往，让这些美好的形象扎根于人们的内心，是一件多么舒畅的事呢。不仅文学，还有更多，音乐、舞蹈、绘画、雕塑，摄影…，甚至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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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