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笛无腔信口吹”
桐城 汪兴吾
三五牧童,惬意地坐在牛背上,或谈笑,或吹牛,或“短笛无腔信口吹”,这是我小时生活的真实写照。比起现在的儿童“‘黎明即起’,读文学理,才下课堂,又上‘补堂’”的日子,简直是神仙似的生活。
诗意是牧童生活的一方面,其实更多地是无奈和艰辛。
每天蒙蒙亮,我们便被父母叫醒,揉着迷糊的双眼,光着脚丫,冒着被刺伤或毒蛇咬伤的危险,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牛栏,闻着作呕的臊臭味,寻着没有牛粪的隙地跳进去,将牛呵退到适当位置,解开缰绳,将牛牵出……
同伴们到齐了,便踩着牛角,借助牛头的助力爬上牛背,然后组成一支小小的队伍,悄然走出村去,穿过汪家大塘埂,循着田间小道,趟过畈中大沟,顺着虾子宕就到了沙地。
沙地是我们的牧场之一,原是一片农田。1969年六月初一,由于江淮地区连下月 余大雨,大沙河河水暴涨,我们盘龙生产队所在的合胜圩竹河湾河堤被洪水冲破,河水一泻千里,瞬间淹没了千亩稻田,冲毁了即将收割的禾稻和近百户房屋,同时带来的河沙覆盖了数百亩良田。后经百姓们手提肩挑恢复了一些田亩,但自然的力量毕竟是伟大的,人们一时只得放弃了它,任由它自由地生发野草。这沙地便成为附近几个生产队少儿的乐园。他们有的在这里放牛,有的在这里打柴……
到了沙地,我们将牛绳盘到牛角上,开始了我们的活动:或翻“无头筋斗”,或玩“打仗”游戏,或与打柴的小朋友砸“家家”,或坐在沙墩上吹笛,或躺在柳树杈上看小人书……
放牛的多了,也引来了拾牛粪的老头。老头给我们讲故事、打谜语,我们答应将牛粪供他。老头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和打不完的谜语,凭着故事的引力和谜语的玄机,每天烘着我们,他好坐享其成,成为农村最容易争工分的主儿。
无意间,我们觉得沙地范围越来越小了,可供放牛和打柴的地盘越来越不够用了。原来是几个受灾生产队的社员不断地在沙地里开荒,周围的旱地正一步一步地吞噬着我们的乐园。由此我悟到,人类更比自然伟大,他们不怕大自然的威力,凭着自己的韧性,一点一点地改变着大自然的面貌。沙地少了,我们不得不开辟新的“战场”,到河那边属于青草公社的中楼河滩去放牛;如果时间短,我们会就近选择本生产队的田埂边、大沟边放牛。
牛性格温和,极通人性,与牧童友好相处,听从牧童的口令,但也有反叛的时候。此时,牧童便有了性命之忧。
一天清晨,我照例骑到牛背上,牛走在田埂上,也许是饿了,吃草的当儿顺势偷吃即将成熟的禾稻,我拽拽缰绳,提示它不可吃庄稼,它也领会了,缩头吃草。不一会它又明知故犯,我便用力拽绳。这次它可倔强越来了,任你怎样制止它照吃不停。我火了,用鞭抽它嘴。好家伙,它竟发起飙来了,就像那西班牙的斗牛,蹶蹄狂奔,想把我从其背上掀下来。这时,我祭起了我的“法宝”:迅速蹲起来,脚踏牛背,用力拽住缰绳和其背部鬃毛,任凭它怎样狂飙,都很难把我摔下来;这种做法太有效了,如果牛是小跑,站着都没关系。这是我平时摸索的骑牛“秘诀”。不一会,到了虾子宕。这时我想,万一牛把我摔到干地上,还是吃不消的,应该借机跳到水里。说时尽,那时快,我起身一跃便跳进了虾子宕。我一时没有摆脱牛绳的束缚,被牛拉着在水面漂滑起来,身体激起的浪花向两侧飞溅。原来我将多余的牛绳一圈圈地绕在手掌上,跳到水里后牛绳一时褪不下。我想,虾子宕很小,如果把我拖上了岸,凭着那股牛劲,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右手拽住前绳,左手艰难地一圈圈褪绳,在即将到岸尽头的瞬间终于解脱了。
牛的叛逆差点要了我的命,我非常气愤,也来了股牛劲,拾起牛鞭,赶上正在吃草的牛,猛抽几鞭;牛撒蹆就跑,还不时地啃几口草;我紧追不舍,赶上后再抽。就这样,再跑再赶,再啃再抽……一直跑了三余里地,估计牛没劲了,也许是知错了,径跑回我家门口的牛桩边,乖乖地候在那里,任凭我怎样抽打,再也不跑了。
这是这条牛唯一的一次叛逆行为。后来我也悔了,不该那样无休止地抽打,对牛的教训也应该适可而止,因为物极必反嘛。很快本大队高程生产队出现的一桩事便证实了这个道理。那是条黄牛,一天它突然向喂养它的牧童攻击,用角将牧童挑起,抛向空中,待牧童落下,便用那巨大的头颅擂他,用犀利的角戳他,然后又将他挑起……牧童的姐姐赶来,用身体护着牧童,那牛竟用角将姐姐挑开,继续擂那瘫在地上的牧童,直到队里的人赶来用洋叉、木锨、火把强行止住。妻子那时也是一名牧童,那天正与那小孩在一起放牛,亲眼目睹了这可怕的一幕。老人们说,这是牧童平日打那牛,牛记仇的缘故。
牧童的艰辛和无奈还表现在上学上。每天早上我们放完牛后,胡乱地吃上一碗粥,然后背上书包,一路小跑赶到学校,早读也往往过了一半,我们只好按惯例靠在门外自觉地罚站,同时拿出语文书读起来……
2012年4月30日于复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