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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周刊特约撰稿／林子敬
位于东京港区的青山葬仪所建于明治时期，室内宽敞的空间和精致的家具彰显着气派。6月5日上午，1800人在这里出席了自民党长者——町村信孝的葬礼。葬礼仪式结合“家葬”以及自民党的“党葬”，现任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担任葬礼仪式委员长，森喜朗、小泉纯一郎、福田康夫等前首相和自民党干部悉数出席。“对我而言，町村先生犹如兄长一般，我们又失去了一位能够成为国家支柱的伟大政治家。”安倍在仪式上致辞。町村去世后，日本天皇追授他“桐花大绶章”，告慰这位历任中央政府要职、担任过众议院议长的国家功臣。
町村信孝于6月1日因脑梗塞去世，享年70岁，死亡的情景符合他的设想。町村曾坦言很早就加入日本“尊严死之会”（即安乐死协会），不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身上插着各种医疗器械的延命装置。
“只看简历，町村的前半生可谓辉煌，可惜后半生（在政界中）混得并不如意。他站上了一流的舞台，却没能成为一流的政治家。”日本某大报资深政治记者饭田哲也对《凤凰周刊》评价道。
直言居士对日本政界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町村信孝，但是绝大多数人并不了解他。作为自民党最大派阀的领袖，其在台面上却鲜有惊人之举。直到去世后，日本民众才从媒体上了解他的一生。
町村信孝出生于政治家家庭，父亲町村金五担任过众、参议员以及北海道知事。在东京大学读书时期，他赶上学运斗争的高潮，但却成为反对学运斗争的领袖。因为参加学运而蒙上污点的政治家不胜枚举，町村却因此造就了人生辉煌的一页。
大学毕业后，町村进入当时令人羡慕的日本通产省开启官僚生涯。上世纪70年代，日本经济的高速增长归功于通产省制定的产业政策，那时也是通产省最有威望的时期。“如果町村不离开官僚系统，他应该能爬到官僚的顶点——事务次官。”饭田表示。
1982年町村离开通产省，翌年首次参加众议员选举即当选，此后连任10届，直到去世还顶着国会议员的头衔。32年政治生涯中，他历任文部省大臣、外务省大臣、内阁官房长官等。
高学历的町村被认为是政界的理论派，或许因为出身名校，其身上有浓重的知识分子情结。“町村在议员中被称为‘直言居士’，极其讨厌马屁精，只要对方观点不够严谨，无论对象是谁都毫不留情追究到底。”饭田举例说，2014年安倍以消费税增税延期为由解散国会，町村当即公开表示“无法理解消费税增税延期和解散国会之间的逻辑”。
对于深受国民喜爱的前首相小泉纯一郎，町村曾公开表示，小泉不在乎政策的正确与否，只在乎是否受国民的欢迎，有民粹主义倾向。“小泉执政时，我曾向他谏言提高消费税，但他只是挥挥手说‘我不做，让下一位首相来做吧’。追问原因他也不回答。”町村对此记忆深刻。
这样的直言也体现在外交场合。他曾指出，日本官员在外交舞台上，本应主张的事情总是不提，总想着以温和的姿态进行外交。“这很荒谬，我担任外务大臣时，对应有的主张都直言不讳。比如日本对华ODA（官方开发援助），就是我叫停的。”
停止对华ODA的主张当时受到诸多批判，最大的反对声音恰恰来自党内。“最终通过解释，包括中国在内都能接受了。对于任何人都觉得荒唐的事情，一定要狠下心来进行改变。”町村事后回忆道。
对华强硬者“町村的愿望是让日本成为凛然有尊严的国家，他一生也为之奋斗。”继承“町村派”的自民党干部细田博之在其葬礼上如此说道。町村在日本外交问题上属于典型的自民党保守主义，“凛然有尊严”意味着修宪、强化日美同盟、强调国民爱国，与安倍的主张如出一辙。
前首相福田康夫组阁后第一次阁僚集体亮相时，只有町村一人在登场和退场时向国旗敬礼，导致除了他以外的所有阁僚都被日本右翼痛骂。町村还主张将大学入学时间延迟到9月，让4月毕业的高中生去自卫队服役半年，如此振兴自卫队的观点饱受左派人士批判。
一直以来，町村信孝被认为是对华强硬者，在对华外交上最被记住的有“两笔”，除了叫停对华ODA，还有在2005年中国反日游行时作为外相访华，当面强硬指责中方的应对，并向时任外长李肇星发难。不过，这次的行为并没有见效。中国国务委员唐家璇在其传记《劲雨煦风》中回忆道，“町村的这次访问，没有得到日方想得到的东西，反而被我们上了一课”。
町村还曾公开场合批评加藤一和野田毅等党内亲华大佬，指责“有些人总是表现出中国方面希望的姿态和言行，借以获取自身利益，这种行为正是导致中日关系不正常的原因。”同时，町村抨击中国增强国防力量，主张日本在东北亚以及东南亚牵制中国，称赞当前安倍的外交坚持了日本应有的主张。
历史问题上，町村虽然承认日本过去对亚洲国家带来的破坏，但是声称已经厌倦中韩不断打历史牌。2013年的《特别秘密保护法》将町村的保守色彩推至顶峰。町村作为这项法案的推进组长，主张“知情权优先于国家和国民安全的想法并不正确”。
饭田称，町村在应对媒体时也会让记者心寒。其担任官房长官时，曾一度要求来访记者不能录音、也不能做笔记，报道只能引用“首相身边的某官员”或者“某政府高官”。
无缘首相“日本政治家，尤其在自民党内部有‘拼爹’的传统。町村父亲的资历虽然不差，但是与安倍、麻生等人比起来还是差远了。”饭田解释，安倍1990年才从政，不到10年就当上了官房长官，町村比安倍早10年，却比安倍晚当上此职位。
虽然从简历来看，町村的政治生涯很辉煌，但很多细节却经不起推敲。町村连任10届国会议员，但几乎每次选举都很吃力，多次险胜。最耻辱的一次发生在2009年——町村在选区中以3万票之差输给民主党的女性候选人，最后依靠比例选票死里逃生。
饭田一语道破玄机，“安倍、麻生等自民党贵公子任何时候都不需要担心选举，甚至选举时没必要回选区拉票。作为党的领袖，在选举时要去支援其他候选人，因此自顾不暇的人很难成为领袖。仔细想想，町村从来没有担任过党总裁、干事长、政调会长等三大要职。”
町村所率领的派阀前身是“森喜朗派”，2006年森喜朗将领袖一职“禅让”给町村，成为“町村派”。虽然派阀名字变了，实际上却是有名无实，而森喜朗当时选择町村而不是更有领袖能力的中川秀直，原因之一在于他“听话”。但这也注定町村无缘首相的命运。
2007年安倍辞职后，町村曾向森喜朗抱怨：“为什么我不行？这次应该到我了！”但是森喜朗决定让派阀中的福田康夫代表“町村派”竞选总裁。2008年福田内阁解散，町村再次蠢蠢欲动，结果党内大佬让他“自重”。因为从森喜朗开始，连续4任总裁都出自町村的派阀，党内实在看不过去。
町村原本和安倍关系不错，2004年小泉重组内阁时，町村首次出任重要的外务大臣一职，当时强烈推荐他的就是安倍。可是2012年自民党总裁选举，同一派阀的安倍和他都成为候选人，据说当时他的举动激怒了安倍。此后派阀的聚会上，总能出现滔滔不绝的町村，以及一旁闷声不语的安倍。
2012年初选后，町村因为脑梗塞退出选举，支持他的票流向安倍，帮助其打败当时最强的敌人石破茂。这次之后，町村在派阀中的影响力日薄西山。2014年安倍重组内阁，町村推荐的4名适龄干部均被拒绝。据说，这几位老资格议员曾老泪纵横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1982年町村决定离开通产省投身政界时，父亲町村金五曾强烈反对，他的妻子无奈之下说，“如果落选三次就希望町村放弃从政的想法。”
“最了解町村的可能还是他的家人吧。”饭田叹息道。
（应受访者要求，饭田哲也为化名）
［题图：町村信孝被认为是对华强硬者，在对华外交上最被记住的有“两笔”，一是叫停对华ODA，一是在2005年中国反日游行时作为外相访华，当面强硬指责中方的应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