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中国青年报记者在重庆市某看守所内,独家采访了文强妻子周晓亚。
当时,周尚不知晓文强已被执行死刑的消息。
中国青年报:文强作为丈夫,你怎么评价?
周晓亚(明确而不假思索地):他是我的好老公,对我和儿子都好,他也很顾家。
中国青年报:他顾家的具体表现呢?
周晓亚(嘴角翘起微笑):他在外边有啥子事情,回来会给我说。要是我生病了,他都会安排,对我照顾得特别特别好。
中国青年报:一审宣判后,你似乎特别激动,你是因为不能接受对自己的判决吗?
周晓亚:不是。我是对他的判决结果我不能接受,他罪不该死,真的罪不该死。他是做了错事,做了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的事情,但他罪不该死。
中国青年报:作为文强的妻子,在他的“功”这方面,如果最高分是100分,最低分是0分,你为他打多少分?
周晓亚:我会给他打100分。
中国青年报:在他的“过”方面,如果最低分是负100分,最高分0分,你给他打多少分?
周晓亚:我给他打负50分。
中国青年报:也就是说,你认为他功大于过?
周晓亚:是的。他在家里头,只要电话铃一响,即使是深夜,他也会说,糟了,出事了,赶快走。出了事情,他都是冲在最前面的。
中国青年报:你怎么评价他的业务能力和管理能力?
周晓亚:他的业务能力很强,从学校毕业刚参加工作,就干出来了。
中国青年报:你怎么评价他的性格?
周晓亚:他太耿直了,朋友找他,他就很耿直地答应,很讲义气。
中国青年报:你刚才谈到朋友,你现在认为周红梅等人是你们的真朋友吗?
周晓亚:我认为是。
中国青年报:他们被判决书认定为向文强行贿的人。
周晓亚:他们是害了我们,但他们也是没办法。
中国青年报:现在认定的你们受贿的总额比较惊人,文强当年收他人钱财时,有底线和原则吗?
周晓亚:他的原则性还是比较强,并不是谁找到他,他都会答应。
中国青年报:但文强曾让派出所所长向“小姐”敬酒,而他也收过别人的钱,这样的行为是不是不讲原则?
周晓亚:我是在庭审中才知道这个的,这和他喝了酒有关系。
中国青年报:你认为是个人原因还是制度原因导致了文强的转变?
周晓亚:制度?我不了解。
中国青年报:你是否觉得,文强当上公安局副局长以后,权力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监督?
周晓亚:我也不了解。
中国青年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文强活得不那么踏实了?
周晓亚:2009年吧,感觉他活得不踏实了,有时睡不着,半夜起床看电视。
中国青年报:收受他人钱财,你不担心以后会出问题吗?你劝过文强吗?
周晓亚:我这样担心过,也问过文强,他说没问题。
中国青年报:我问一个可能比较私人的问题,你也可以不回答。文强经常在外喝酒,还有很多女人,你能够接受这样的丈夫吗?
周晓亚:没有办法,我看得很开,现在的女人……男人怎么受得了诱惑嘛!
中国青年报:你的意思是,文强是因为被女人诱惑?
周晓亚:是的。
中国青年报:你现在还愿意为文强承担吗?
周晓亚:我愿意。
中国青年报:如果可能,你愿意为他承担可能的死刑吗?
周晓亚:没有这个选择,因为我还有儿子。
中国青年报:如果文强的死刑复核被核准,你能接受吗?
周晓亚:我只能面对,有什么办法呢?
中国青年报:如果有机会,你能在缺钱但自由和过去很有钱但后来失去自由这两种生活中选择,你愿意选择哪一种?
周晓亚(沉默良久):自由更可贵。
中国青年报: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你依然愿意嫁给文强吗?
周晓亚:我还会选择文强。
中国青年报:你现在最大的希望是什么?
周晓亚:我只希望我老公活着,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中国青年报:你愿意对孩子说点什么吗?
周晓亚:希望儿子在外边做点事情,自食其力,以后还要养我嘛(再一次异常关切地向记者核实孩子的情况)。
本报记者独家采访文强儿子文伽昊——
“爸爸给了我今生最用力的拥抱”
文强告诫儿子不要仇视社会
网上曾长时间盛传文强的儿子文伽昊“失踪”、“下落不明”的消息,事实上,文伽昊拥有完全的自由。今天8时,文强得知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了自己的死刑判决并将立即执行后,在法院见了他的儿子和大姐两人。
今天下午,中国青年报记者在重庆某茶楼的麻将桌旁独家采访了28岁的文伽昊。一头短发的文伽昊戴着黑边框眼镜,没有任何想象中的官家子弟的纨绔习气。
因为文伽昊需要前往法院领取文强的骨灰,采访被迫压缩到半小时。
文强告诫儿子不要仇视社会
中国青年报:你今天和你父亲会面,聊了多长时间?
文伽昊:大约10分钟。
中国青年报:你爸爸今天对你说了些什么呢?
文伽昊:他主要说,让我保重好自己的身体,等妈妈去监狱后,要去看她。
他还说,不要仇恨社会,不要受他的事情的影响,不要去恨别人。
中国青年报:他让你不要仇视社会?
文伽昊:他说,这是他自己做了错事,不要去恨别人,要怪就怪他(记者按:指文强自己)。他说,他原来曾经立过功,辉煌过,现在犯了错,同样也应该受到处罚。
中国青年报:他当时的情绪状态如何?
文伽昊:刚见面时,我和爸爸、大姑都很激动,间隔了两三分钟,才开口说话。当时,突然相见,怎么说呢?很多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我希望爸爸能有一次生的机会”
中国青年报:他对你以后怎么生活说什么了吗?
文伽昊:他让我以后自己去找个工作,自己做点事情,早点结婚生子,把妈妈照顾好。
中国青年报:他让你不要仇视社会,因为你爸爸的事情,你觉得你仇视这个社会吗?
文伽昊:也谈不上仇视,我对我爸爸也不是很了解,怎么说呢?还是有点感触。
中国青年报:你怎么看待你爸爸案子最终的这个结果?
文伽昊:我还是希望党和政府给他一次生的机会。虽然,中国有句话:功过不相抵,但我想,我爸爸干了这么多年的副局长,对重庆市的刑侦工作还是有很多贡献的,我心里还是希望他能被改判。
“我很崇拜我的父亲”
中国青年报:作为高干子弟,你有过优越感吗?
文伽昊:从小到大,很少与爸爸干其他的事情。我很本分,在外人眼里,我爸爸曾经是高官,我肯定有些优越感,但我真的从来不这么觉得。
中国青年报: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文伽昊:未来的打算?先休息几个月再看。毕竟,心态还没有恢复,等心态平复了,就像爸爸给我讲的那样,自己找份工作,找个女朋友,结婚生子。
中国青年报:你怎么评价你的父亲?
文伽昊:说实话,我还是很崇拜我的父亲。他从农民开始,能走到以前那一步,包括最辉煌时,抓获张君、破获抢劫运钞车案等。现在,虽然他犯了事,犯了错,我还是佩服他好的一面。
中国青年报:你母亲呢?
文伽昊:她只是一个家庭主妇。我认为对她判罚过重,而且我母亲一直有病,这次也遭受了很大的打 击。我很害怕母亲出现意外,我已经失去父亲了,母亲被判8年,我认为过重。
我个人认为,我母亲只是个很本分的家庭主妇,她没有索贿、收钱不办事这类行为,我觉得受贿应该是我父亲的事情。
儿子给文强的“功”打90分,“过”打-80分
中国青年报:你刚才说到找工作,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当警察吗?
文伽昊:我原来比较想做一名警察,但因为好高骛远,没能当成警察,
中国青年报:在你眼中,你父亲是个好警察吗?
文伽昊:这么说太片面,他有功有过,每个人都有正面和反面,在这些方面,应分开来说。
中国青年报:如果一个人的“功”最高分是100分,最低分是0分,你会为你父亲打多少分?
文伽昊:我会给他打90分左右。
中国青年报:如果一个人的“过”的最低分是负100分,最高分是0分,你给他打多少分?
文伽昊:我给他打负80分。看过这么多的报道,应该说,他的过错还是相当大的。
中国青年报:你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你父亲犯的罪的?
文伽昊:通过报纸、电视、网络的报道。
孩子劝告,文强说,这是大人的事情
中国青年报:你觉得以你父母正常的收入,能维持你们家这么优越的生活吗?
文伽昊:这个怎么说呢?我觉得过年过节时,别人完全没给我父亲请托事项,相当于朋友之间给个红包,其中相当一部分没请他办事,不存在权钱交易。比我们家过得好的家庭很多,我们家没有车。
中国青年报:你会不会觉得,有些“红包”太厚了呢?你担忧过吗?
文伽昊:我想过的。我担心过。
中国青年报:你劝过你父亲吗?
文伽昊:我劝过他。
中国青年报:他怎么答复你呢?
文伽昊:他也没怎么答复我。他就对我说,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他的这些事情,我基本都不知道,也没想到父亲的问题会这么严重。
“他今天的结果主要是个人不对”
中国青年报:对于你父亲的这个结果,你觉得是他个人的原因还是制度的原因?
文伽昊:大部分是我父亲个人不对,但也有制度的漏洞。
中国青年报:你认为制度有什么漏洞?
文伽昊:有多大的权力才犯多大的过错,他犯这么大的过错,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纠正,如果早点纠正,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中国青年报:你觉得为什么没有纠正过来?
文伽昊:第一,可能是我父亲工作成绩很好,掩饰了他的问题。第二,监督的力量也少了,否则我父亲也不会这样。如果明知做错事会被发现,制度足够严密,想犯错误的人都不敢了。
中国青年报:你怎么看待腐败问题?
文伽昊:我想,这个问题任何国家都存在。
中国青年报:你觉得,像你父亲这样的人多吗?
文伽昊:我认为,像他这样犯这么大错的少,犯小错的多。
破了张君案后,文强曾趁酒兴向孩子讲案子
中国青年报:你怎么看待金钱?
文伽昊:我的生活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我穿的衣服都是我父亲的,我出门最多打的,并不像外边说的那样“开跑车”。父亲案发前,我每月的开销在两三千元左右,我能养活自己,能自食其力。
中国青年报:你怎么评价你父亲的性格?
文伽昊:他很刚烈,说一不二。做事很果断,这种性格对破案有用,但这种性格也可能导致犯错。
中国青年报:你父亲给你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什么?
文伽昊:我十八九岁时,父亲等人破了张君案,他拿奖金举办庆功宴,喝酒以后,绘声绘色地对我讲这个案子。
中国青年报:你听说过张君对你父亲说“十年后你会变成我”这句话吗?
文伽昊:我真没有听说过。
中国青年报:随着你父亲的官职提升,他的变化大吗?
文伽昊:我看不出太大变化。平时我和他的交流也比较少。
拥抱儿子后,文强哭了
中国青年报:你父亲今天对谁说过道歉之类的话吗?
文伽昊:他说,他很对不起我和我妈妈,对不起很多人,我感觉到了他强烈的后悔。他还对我大姑说,自己很想念各位姐妹,希望大姑能向其他人带声好。他说,“我很想念他们”。
中国青年报:你父亲拥抱你了吗?
文伽昊:最后,我向在场的领导申请,能不能和父亲拥抱一下,得到同意了。我和父亲紧紧地拥抱了。
中国青年报:“紧紧”是怎么个“紧”法?
文伽昊:我长这么大,这是我记得的爸爸抱我最用力的一次。我们拥抱了10多秒钟。最后,我又给他磕了个头。
中国青年报:你注意到你爸爸当时的表情了吗?
文伽昊(眼泪盈眶):他……落泪了。
中国青年报:你觉得你能实现你父亲对你说的那些话吗?
文伽昊:我肯定要做到他要求我做到的。
中国青年报:最后一个问题,传说你“失踪”了,请问你自由吗?
文伽昊:我曾经因为涉嫌毁灭证据罪进了看守所。后来,检察院决定不予起诉,从今年6月2日以来,我是完全自由的,我的自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刑法学家:文强的罪与刑相适应
本报北京7月7日电(记者庄庆鸿)今天文强被执行死刑,引起了广泛关注和网上热议,中国青年报记者就此采访了著名刑法学家、北京大学法学院的储槐植教授。
“根据他的罪行来说,这一判罚是在法理之中的,没有需要特别大肆宣传的地方。”储槐植教授说。
储教授分析认为:“这个判决主要是根据他所犯的罪行。这个案件里,贪腐金额的数字巨大,还有文强作为黑社会性质组织的保护伞,以及非常恶劣的刑事犯罪——强奸罪。这么多项罪名在一个人身上,不管他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依据《刑法》的罪刑法定原则,根据他犯罪行为的严重性,我认为,判处死刑是符合我国《刑法》的规定和基本精神的,也符合正义的需要。”
有网民质疑,文强被执行死刑是否有“舆论审判、形势所趋”的因素,比如受害群众在法院门口呼吁判其死刑、网上也有“贪官该杀”的声浪。
“这涉及法治和民意的关系。”储槐植教授说,“我认为,从宏观上来说,公众民意总体上是能够反映一定时空下的社会现实的。如果是真实反映了实际情况的舆论,它和法律的具体执行,从本质上来说是诉求一致的。虽然,在个别情况下,偏激的舆论会影响少数审判人员的判罚,但就这个案件来说,它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调查、审判过程,应当说,罪和刑还是相适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