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我读《西游记》之《孙悟空三调芭蕉扇》
《孙悟空三调芭蕉扇》的故事经过影视剧多年的“轰炸”，为多数中国人所熟悉。说的是唐僧师徒西天取经，路阻八百里火焰山，孙悟空去找铁扇公主借芭蕉扇，第一次借到一把假扇，差点把自己烧成“烤猴”；第二次变作牛魔王，好不容易将芭蕉扇骗到手却被真牛魔王骗回；第三次最终在各路天兵、神将、阴兵的协助下收服牛魔王，逼迫铁扇公主献出芭蕉扇。影视剧精彩、热闹，细读原著，却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太上老君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太上老君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人”加引号，因为他不是人，是神。火焰山是谁制造的？当然是孙悟空。“此间原无这座山，因大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被显圣擒了，压赴老君，将大圣安于八卦炉内，煅炼之后开鼎，被你蹬倒丹炉，落了几个 砖来，内有余火，到此处化为火焰山。”（《西游记》第六十回。21世纪出版社。下同）火焰山的来历太上老君是知道的，非但知道，实在是太清楚了。有没有办法熄灭火焰山？有啊。罗刹道：“要是断绝火根，只消连扇四十九扇，永远再不发了。”行者闻言，执扇子，使尽筋力。望山头连扇四十九扇，那山上大雨淙淙……（《西游记》第六十一回）看来熄灭火焰山的关键在于“芭蕉扇”，有人也许会说，太上老君没有芭蕉扇啊？错。芭蕉扇原本就是太上老君的。《西游记》第五十二回中，太上老君出手收服青牛精，老君道：我那金刚琢，乃是我过函关化胡之器，自幼炼成之宝。凭你甚么兵器，水火，俱莫能近他。若偷去我的芭蕉扇儿，连我也不能奈他何矣。想起来了吧？芭蕉扇是太上老君的。他有芭蕉扇，却不去熄灭。他做的工作却是把自己的锅炉工贬下界安排做个当地的土地。（“……我本是兜率宫守炉的道人，当被老君怪我失守，降下此间，就做了火焰山土地也。”猪八戒闻言恨道：“怪道你这等打扮！原来是道士变的土地！”《西游记》第六十回）又“安排”（怎么安排的？谁晓得）铁扇公主拿着芭蕉扇收礼。那人道：“铁扇仙有柄芭蕉扇。求得来，一扇息火，二扇生风，三扇下雨，我们就布种，及时收割，故得五谷养生。不然，诚寸草不能生也。”……老者道：“我这里人家，十年拜求一度。四猪四羊，花红表里，异香时果，鸡鹅美酒，沐浴虔诚，拜到那仙山，请他出洞，至此施为。”（《西游记》第五十九回）500年多来，铁扇仙以此谋生？太上老君为什么将这一肥缺给了铁扇仙呢？不晓得呀。反正铁扇公主很珍惜这芭蕉扇，一再拒绝借给孙悟空，固然是因为红孩儿的原因，但最后火焰山都熄灭了，铁扇公主还磕头索要：“罗刹再拜道：“大圣原说扇息了火还我。今此一场，诚悔之晚矣。只因不倜傥，致令劳师动众。我等也修成人道，只是未归正果，见今真身现象归西，我再不敢妄作。愿赐本扇，从立自新，修身养命去也。”孙悟空是何等聪明之人，保唐僧西行，重新出山之后，见到厉害的法器是很想据为己有的，比如灵吉菩萨的“定风丹”，比如观音菩萨的“紫金铃”，但是此次，孙悟空就把芭蕉扇还给铁扇公主了，孙悟空是否想到了什么呢？——等太上老君来讨还就不好了，那样会弄得领导很尴尬的。继而我们可以再深入思考牛魔王为什么要离开铁扇公主，仅仅是因为玉面狐狸这个“小三”有万贯家私吗？哈哈，总之，太上老君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啊。
二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孙悟空本领很大。这在《西游记》中有多处描述。
大圣道：“我的手段多哩！我有七十二般变化，万劫不老长生。会驾筋斗云，一纵十万八千里……”（《西游记》第七回）
行者笑道：“实不瞒你说，我小和尚祖居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姓孙，名悟空。当年也曾做过妖精，干过大事。曾因会众魔，多饮了几杯酒睡着，梦中见二人将批勾我去到阴司。一时怒发，将金箍棒打伤鬼判，唬倒阎王，几乎掀翻了森罗殿。吓得那掌案的判官拿纸，十阎王佥名画字，教我饶他打，情愿与我做后生小厮。”（《西游记》第七十四回）
哪吒当然是他的手下败将，但是这手下败将也有悟空远远不如的本领。在《三调芭蕉扇》一回中，孙悟空和老牛比斗，老牛变作一只天鹅，这大圣收了金箍棒，捻诀念咒，摇身一变，变作一个海东青，飕的一翅，钻在云眼里，倒飞下来，落在天鹅身上，抱住颈项旺眼。那牛王也知是孙行者变化，急忙抖抖翅，变作一只黄鹰，返来旺海东青。行者又变作一个乌凤，专一赶黄鹰。牛王识得，又变作一只白鹤，长唳一声，向南飞去。行者立定，抖抖翎毛，又变作一只丹凤，高鸣一声。那白鹤见凤是鸟王，诸禽不敢妄动，刷的一翅，淬下山崖，将身一变，变作一只香獐，乜乜些些，在崖前吃草。行者认得，也就落下翅来，变作一只饿虎，剪尾跑蹄，要来赶獐作食。魔王慌了手脚，又变作一只金钱花斑的大豹，要伤饿虎。行者见了，迎着风，把头一幌，又变作一只金眼狻猊，声如霹雳，铁额铜头，复转身要食大豹。牛王着了急，又变作一个人熊，放开脚，就来擒那狻猊。行者打个滚，就变作一只赖象，鼻似长蛇，牙如竹笋，撒开鼻子，要去卷那人熊。牛王嘻嘻的笑了一笑，现出原身，一只大白牛，头如峻岭，眼若闪光，两只角似两座铁塔，牙排利刃。连头至尾，有千余丈长短，自蹄至背，有八百丈高下，对行者高叫道：“泼猢狲！你如今将奈我何？（《西游记》第六十一回）孙悟空此时还就真的无计可施了。行者道：“这厮神通不小！又变作这等身躯，却怎奈何？”（同上）这时，哪吒出场了。不慌不忙，完全是大家风范。太子笑道：“大圣勿疑，你看我擒他。”这太子即喝一声：“变！”变得三头六臂，飞身跳在牛王背上，使斩妖剑望颈项上一挥，不觉得把个牛头斩下。天王收刀，却才与行者相见。那牛王腔子里又钻出一个头来，口吐黑气，眼放金光。被哪吒又砍一剑，头落处，又钻出一个头来。一连砍了十数剑，随即长出十数个头。哪吒取出火轮儿挂在那老牛的角上，便吹真火，焰焰烘烘，把牛王烧得张狂哮吼，摇头摆尾。才要变化脱身，又被托塔天王将照妖镜照住本象，腾那不动，无计逃生，只叫：“莫伤我命！情愿归顺佛家也！”（同上）在孙悟空面前不可一世的牛魔王，最终被哪吒“跨在他那颈项上，一把拿住鼻头，将索穿在鼻孔里，用手牵来”。
联想到第五十五回中，蝎子精接连打败八戒、悟空，连佛祖如来也惧她三分，却被昴日星官“对着妖精叫一声，那怪即时就现了本象，是个琵琶来大小的蝎子精。星官再叫一声，那怪浑身酥软，死在坡前”。
第七十三回中，孙悟空被黄花观中的道士腹部的金光罩住，只得狼狈地变作一只穿山甲逃得性命。那道士却被毗蓝婆（一只老母鸡）一根绣花针解决了。真是不得不认同那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三变化是个技术活
《西游记》中的神怪变化是一大特色，孙悟空会七十二变，猪八戒会三十六变，牛魔王会七十二变。然而变化之间，高下立见。《西游记》第四十七回中，猪八戒变的“一秤金”：“就也象女孩儿面目，只是肚子胖大，郎伉不象。行者笑道：“再变变！”八戒道：“凭你打了罢！变不过来，奈何？”行者道：“莫成是丫头的头，和尚的身子？弄的这等不男不女，却怎生是好？”猪八戒也承认自己变个错线条的还可以，只会变山变树，变石头变癞象，变水牛变大胖汉。变个小女孩，就不那么容易了，还需要悟空的帮助。而孙悟空变的陈关保，“一般模样。两个孩儿，搀着手，在灯前跳舞，唬得那老者谎忙跪着唐僧道：‘老爷，不当人子！不当人子！这位老爷才然说话，怎么就变作我儿一般模样，叫他一声，齐应齐走！却折了我们年寿！请现本相！请现本相！’”连陈关保的父母、家人也辨别不出，看来，这变化真是个技术活啊。在《孙悟空三调芭蕉扇》这一回中，有两处变化特别精彩，难度也是相当的大，一处是孙悟空变牛魔王哄骗铁扇公主，一处是牛魔王变猪八戒哄骗孙悟空。要知道，“形似”是容易的，无论对于孙悟空还是牛魔王都不在话下，“神似”却不易。特别是孙悟空变牛魔王戏罗刹女的那一场戏，难度系数九成以上。因为，他们本是夫妻，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如自己的左手握右手一样熟悉。孙悟空怎么办呢？一是使用了道具——避水金睛兽——增加了可信度。二是依靠细致地观察，高超的想象力。正如一个高明的小说家（吴承恩？），又如一个实力派演员，他须入情入境，我即是剧中人，剧中人即是我。
须臾间，叙及寒温。“牛王”道：“夫人久阔。”罗刹道：“大王万福。”又云：“大王宠幸新婚，抛撇奴家，今日是那阵风儿吹你来的？”大圣笑道：“非敢抛撇，只因玉面公主招后，家事繁冗，朋友多顾，是以稽留在外，却也又治得一个家当了。”又道：“近闻悟空那厮保唐僧，将近火焰山界，恐他来问你借扇子。我恨那厮害子之仇未报，但来时，可差人报我，等我拿他，分尸万段，以雪我夫妻之恨。”罗刹闻言，滴泪告道：“大王，常言说，男儿无妇财无主，女子无夫身无主。我的性命，险些儿不着这猢狲害了！”大圣听得，故意发怒骂道：“那泼猴几时过去了？”罗刹道：“还未去，昨日到我这里借扇子，……是我叫他几声叔叔，将扇与他去也。”大圣又假意捶胸道：“可惜可惜！夫人错了，怎么就把这宝贝与那猢狲？恼杀我也！”（《西游记》第六十回）
精彩的描写后面还有两段。如果没有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动作、语言、神态、心理），如果没有彼情彼景的合理想象，岂能以假乱真？
这两处高难度的变化除了技术层面的保证，之所以没有让读者觉得失真，还因为它在情理之中。
四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孙悟空戏罗刹女，成功骗得芭蕉扇。为什么读者没有感到失真？因为孙悟空表演得太逼真？是。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罗刹女的当局者迷。牛魔王离开罗刹女已经两年，对于罗刹女这样一个传统女子（哈哈，也没法不传统）来说，可谓是度日如年。罗刹闻言，滴泪告道：“大王，常言说，男儿无妇财无主，女子无夫身无主……”（同上，第六十回）牛魔王回家，可能已经多少次出现在她的梦中，梦想成真，岂能不喜悦，“那罗刹听言，忙整云鬟，急移莲步，出门迎接”（同上）。过度欢喜之下，智商急剧下降，为孙悟空行骗成功大开方便之门。也让读者觉得合情合理。
牛魔王骗孙悟空成功，也属此理。
那孙悟空成功骗得芭蕉扇，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这大圣果然欢喜，古人云，得胜的猫儿欢似虎也，只倚着强能，更不察来人的意思，见是个八戒的模样，便就叫道：“兄弟，你往那里去？”（同上）依照猴子的性情，此刻心里盘算的该是如何向八戒、沙僧、师傅讲述自己是如何成功取得芭蕉扇的（悟空一向如此），看见八戒，主动打招呼，哪里有半点怀疑？莫道英雄不多情，只因未到情浓时啊。
五 一波三折，引人入胜
《孙悟空三调芭蕉扇》是个精彩的故事，一波三折，扣人心弦。第一次就借到，太容易，太直白，平铺直叙，肯定不是个好故事，所以借到了一把假扇子。第二次，找到了牛魔王，牛魔王念在旧日的情分不再计较猴子的无礼，但是拒不借扇，并且去赴宴了（老牛真是大手笔，大气魄）。悟空只好顺势变老牛诈骗。终于诈骗得手，一时得意，却又被老牛骗回，恨得猴子顿足捶胸。老牛骗回扇子，接下来就只有打败老牛才能借到扇子。老牛有那么好打败吗？于是，一场精彩的打斗再次展开。
你看，这样的情节设置能不精彩吗？
这个故事对于我们写作文启示多多啊。吴承恩老先生很善于讲故事，《三打白骨精》故事的精彩之处也是在于一波三折，情节重而不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自称是个讲故事的人，看来，能把故事讲好，作文必定不差。作为基本功，我们在读书过程中还要有意识地向《西游记》的作者学习如何讲故事。
2014年5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