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看过龙应台的《大江大海1949》在香港举行首发式的视频。印象很深的是有人问龙应台,该书何时能在大陆也出版。龙应台好像说了句,大意是:我想总有一天会出版的,但人家现在正在准备办“喜事”,要理解人家。——意指国庆六十周年大庆,她的作品不大合时。那时我觉得龙应台这个锋芒毕露的自由主义女作家还很善解人意的。
两年过去了,该书在港台和海外华人世界很有影响。但此际还没出版。不像龙应台以前的几部书那么顺利。这我也理解:在此际,“喜事”不会只一次的,“喜事”是常态。读不到也罢,本来嘛,就不是所有好书都能读到的。
但前段时期,在凤凰台看到陈文茜和李敖连续两期节目,都是谈龙应台《大江大海》的。同时还宣传李敖专门针对而写的一本书《大江大海骗了你》,便觉得诧异,内地某报也有此报道。不出版却讨伐,有必要吗?对一本书作评论和批评都是正常的。但整整两期谈话节目,虽然也有些具体的批评,如指出书中所述长春围战时饿死几十万人事件的真实性和原因,应由交战双方谁该负责等问题的探讨和研究,也是正常的。但这位先生更多的却是攻击,谩骂,甚至骂龙应台“长得丑”——这又让我瞠惑:这位常被某些人称为“大师”的李先生,不但有失厚道,更令人怀疑他的居心。
在痛批龙应台《大江大海》的同时,李敖又称赞同是台湾作家的齐邦媛的《巨流河》。此书已在大陆出版。我买来一本看了。觉得值得一读。因为完全是作者自传,史实上自然不会有问题,亲身感觉更让人读来真切。也确实有不少动人之处。如我前几天的博文中说的,当年西迁到四川乐山的武汉大学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还能有如此高质量的教育,让人羡慕;更有当年教育部“不到最后一日,弦歌不断”的宣示,尤令人感喟不已。
因了李“大师”这一眨一褒,倒是激发了我:不能只看一部,得看全,以示公平,不偏心。
看不到正版的《大江大海》,便看了朋友发来的电子版文本。读后的感觉呢,基本和我原来想像的那样。当年的黄仁宇从“万历十五年”这一切入口或是横断面来剖析明朝晚年这个大时代的命运,是史学家抒写历史的全新的探索。龙应台是从1949年这一特定年份来写现当代中国的巨变,国共两党内战中普通百姓的深重苦难,及国民党败退台湾时的种种惨状。这既是史实,更是文学。
从史实讲,余生也晚,没能亲身经历那个时代;但余生也不晚,多少也知道一些那时的情况。除了书上,更有上辈人的述说。龙应台此书是作为采访记,实录,作了非常广泛的调查。虽然也有瑕疵,如当事人某些记忆失误,但基本上还是客观的。至于立场,作为一个自由知识分子,龙应台还是比较公正的。并没有为当年的国民党唱赞歌,也揭露了不少的黑暗面,如腐败等。如果硬要说是“歌”,倒是有点“挽歌”、“悲歌”的感觉。
我们不能,也没必要,更不可能要求龙应台能按照我们这里的意识形态或主旋律思想来看那段历史,甚至也不必要求她持李敖先生那样的立场,这是勉为其难的。即使在台湾,也有不同的观点,这很正常。如果看法上完全一致倒反而不正常了。有不同的观点和视角看历史有什么不好呢?即使像李敖肯定的《巨流河》中,齐邦媛写到当年武汉大学流亡学生中,不是也表示了对当年她的一些地下党同学的负面的态度吗?这是很正常的。就像现在我们的两岸关系,国共两党,在不少问题上不也“各自表述”吗?连“一个中国”都可以各自表述,何况国家之下的各种议题?
当然,我也没看过李敖的《大江大海骗了你》,不知道他的书中在批龙应台时,是不是摆事实有道理,史实上真的被他找出毛病,或别的什么硬伤。《大江大海》在这里没出版,想来《骗了你》总不至于顺利出版吧?毕竟不是文革时期,批什么“毒草”作品,被批的不许出版,不让看,只让大家看批判文章。
忽然联想到美国小说《飘》,后来改为电影,好像译作《乱世佳人》吧。这部小说在美国是作为通俗文学看待的。但我却觉得是纯粹的文学,至少以我们的文学观来看。《飘》是以美国南北战争为主要背景,一般史学观点,南北战争是新兴的资产阶级对落后的南方奴隶制的正义战争。但小说却是以南方人的角度来写的,对“北佬”是怀着敌对的倾向,而对以“李”将军为首的南军势力是支持和讴歌的。如果照某些人看来,这“倾向性”便是“反动”的了。但真正懂史和文学的人,特别是真正有思想有感情的人,是不会产生这种感觉的。
再从文学角度言之,龙应台的《大江大海》也不无特色,虽是史的述说,但却有文学的感染力。龙应台也很会煽情。煽情如果得法,恰到好处,是会让人感动的。如写到其母亲老年痴呆了,有时甚至认不出女儿,但一听人在说到哪里的水好,她就会立时清醒起来,说她的家乡淳安的新安江水最好。思乡之情成了生命这源了。再如,写到去龙应台父亲老家的衡阳那一章,甚至用了点结构现实主义或蒙太奇的手法,也很自然,读来一点不突兀。
狄金森说:昨天并不古老。说得真有诗意。历史如果真像是诗,让人多方面地理解,也未尝不可:“诗无达诂”嘛。只要史实是准确的,看法不同又何妨?如同我们对六十年间的一些事件,就有不同的评价。何况龙应台抒写的这段历史真的不古老,当事人都在,甚至说不上是“昨天”。了解人家对历史不同的理解和观点,对我们回顾和反思历史,不无好处。总是沉醉在现成的却常常是不真实的历史的答案中,自以为正确,却是可悲的。
2011年8月12日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