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剑少年
1.竹剑
竹乘风刚走到门口,就被两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拦住了去路。黑脸大汉贪婪地盯着竹乘风腰间的那柄剑说:“你只要留下这柄剑,就依然可以竖着出去。“
他们狞笑起来,一脸横肉像无数条毒蛇一样在脸上缠来缠去,使竹乘风想起了刚刚吃下去的粉蒸肉,他的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白脸大汉这时也忍不住发话了,他哄小孩子一样柔声对竹乘风说:“我们只是想借你的剑玩玩儿,玩好了就还给你。“
竹乘风像一个开窍的傻瓜一样指了指腰间那柄遍身镶嵌着蓝色玉石的剑说:“你们是要它吗?“
他的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似乎对方一旦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就会立即慷慨地将剑摘下来双手奉上。
大汉放下了比竹乘风大腿还粗的胳膊说:“是的。“
“做梦。“竹乘风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句令整个酒楼的人都为之震惊的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黑白魔陀“,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而站在他们的面前的这个少年还一脸稚气,看似是初出茅庐。有人不禁为这少年惋惜起来,小小年纪就要葬身在此荒郊野镇,实在是可惜了。
竹乘风却还天真无邪地笑着,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白魔陀一向性急,一个晚生后辈在他面前如此装腔拿大,使他的火气烈焰一样腾腾燃烧了起来,他忽地一拳疾如闪电地砸向少年的脑袋,同时,他的脸上已经绽开了一丝得意的笑容,站在面前的莫说是弱不禁风的少年,纵然是头牛,他一拳砸下去,也得粉身碎骨尸横当地。酒楼里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声,胆小的甚至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就是看看剑吗?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竹乘风似乎站在原地没动,但是白魔陀的一拳却打了个空。他故意露出了一脸害怕的表情,解下了自己的剑。
那确实是一把好剑,剑身泛着蓝莹莹的光,像是一根翠色欲滴的竹子,在阳光下闪动着刺目的光芒。黑陀接过剑,仔细地抚摸着剑鞘,眼睛里流露出了无限的喜悦。他没有轻易去拔剑,拔剑对他来说是一件隆重的事,比娶媳妇生孩子父母高堂过八十大寿还要隆重。
白陀却忍不住了,他在一拳落空的错愕中醒过来,用尽全力握住了剑柄,使尽了全身力气去拔这柄传说中一剑封喉的宝剑。
只听乎的一声,剑被拔了出来,而白魔陀也由于用力过猛向后“蹬瞪”退了几步便摔倒在了大街上。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大家诧异得都合不拢嘴了。
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宝剑居然是一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竹剑!
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只有竹乘风还笑吟吟的,他走过去拿回自己的剑,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剑入鞘,消失在了众人的错愕中。
2.竹林深处
竹乘风才十五岁,这十五年他都跟随着自己的师傅和师娘住在一片竹林里。
那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竹林,除了竹子,竹乘风再也看不到其他的树木了。竹乘风并不喜欢这个一年四季都被葱绿包围的地方,因为他的饭桌上一年四季都只有竹笋,春天自然是鲜竹笋,可是其他的三个季节,他就只能吃师娘腌制的酸竹笋。他有时候也会在饭桌上发脾气,他把筷子扔在竹桌子上,鼓着嘴对他师娘说:“你看,天天吃竹子,我都快变成一根竹子了。“
师娘看着竹乘风挺拔修长的身形,差点忍不住把一嘴的酸竹笋给喷了出来,这样一看,竹乘风还真像根迎风兀立的竹子。
师娘没发话,师傅却皱了皱眉头,脸色变成了竹青色,厉声说:“不吃饭可以,罚你练一天剑。“
剑也是竹剑,轻飘飘的,竹乘风挥着剑在竹林里舞得虎虎生风。那时候他恨透了竹子,他狠狠地用削的锋利无比的竹剑砍着竹子,最初,他的剑只能将竹子碰出一点皮,然后弹回来将他的手震得发麻。
天长日久,有一天他居然发现自己能在竹子上砍出一条口子了。他看着被自己砍出的那条白生生的口子吓得不知所措,他的师傅是爱竹如命的,如果不是必要,哪怕是碰掉一片竹叶,都要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现在是把竹子砍出了一条伤口,回去肯定得挨竹板子。
可奇怪的是,当竹乘风惴惴不安地向师傅负荆请罪的时候,师傅却不怒反笑,他一反常态地冲着师娘喊道,将我前天打到的那只野鸡给炖了,好好的奖赏一下乘风。
师娘脆生生答应了一声,便开始生火了。而竹乘风看着那只野鸡被放进沸水的时候,头脑里变得像袅袅升起的炊烟一样白茫茫的了。
那时候师傅还经常外出,每次外出他的表情就十分凝重,像是在经历一番浩劫。他走的时候总是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带上那柄用蓝色玉石剑鞘装着的竹剑,骑着马消失在被夜色抹黑的竹林里。
竹乘风听着远去的马蹄声,满面疑惑地看着师娘问:“师傅到哪儿去?“
师娘的嘴唇哆嗦着,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到外面的世界去。“
“到外面的世界干吗?“竹乘风依旧天真地瞪着师娘。
这时师娘有点不耐烦了,她微微叹了口气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什么时候我会知道。”竹乘风穷追不舍。
“你能一剑砍断一棵竹子,而竹子却连动都不动的时候。“说着她转过了身子,任竹乘风再问什么,她都不理不睬了。
竹乘风此时已经可以一剑砍断一根碗口粗的竹子了,只是当竹子应声而断的时候,竹叶也雪片一样“簌簌”而下。竹乘风睁着眼睛看月光映过窗子,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练成能将竹子无声无息的砍倒的神功。到那时,他也可以像师傅一样,一匹马,一把剑,五湖四海任逍遥。
想着想着,他在梦里不禁牵动了嘴角,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3.酒
竹乘风骑着马离开了小镇,他的腰间挂着一个酒壶。是个很大的酒壶,那是师娘用一个很老的葫芦做的。竹乘风带着酒壶骑着马走出飞奔出竹林的时候,还听到师娘用千里传音殷切的嘱咐让他少喝点酒。
“想回到竹林的时候,你就回来。”这是竹乘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竹乘风拽住了马缰,一滴热泪夺眶而出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离开竹林,去往外面的世界。
其实竹乘风带着酒壶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他向来不胜酒力,只不过师傅口里的江湖侠士都是千杯不醉的。带着酒壶只是让自己看起来颓废一点,放荡不羁一点,这样才像个侠客。
竹乘风打开酒壶,装模作样地大口喝起来,酒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他感觉自己潇洒极了。
他抹了抹嘴角,看了看身边的杨杰说:“你要不要也喝一口?”
杨杰咽了咽口水,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说:“可以吗?”
“都是江湖儿女,何必拘小节,咱们是兄弟,我的就是你的,拿去吧!”说着他故作大方地把酒壶递给了杨杰。
杨杰拿过酒壶一看,立刻傻眼了,酒壶里一滴酒都没有了,他摇了摇空葫芦,奇怪地看了竹乘风一眼,竹乘风说“喝吧,喝吧。”
于是杨杰真的将壶嘴放到了嘴里,作出一副开怀畅饮的样子。
竹乘风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意,他想,竹林之外的人真是奇怪,他们都爱说假话,都爱装可怜。
他想起自己遇到杨杰时的情景。
竹乘风是在打发完了黑白魔陀后遇到杨杰的,当时的他正和此时的杨杰一样,将空酒壶放在嘴上,摆出一副开怀畅饮的样子。他的马和他一样有些意醉情迷地信马由缰,完全没注意到躺在官道上睡觉的叫花子。
竹乘风听到“哎呦”一声惨叫,马蹄踏在了乞丐的肚子上。马也被惊得放开嗓门嘶叫了一声,它扬起了前蹄,差点将竹乘风给摔了下去,幸好他自小在竹林练就了一身轻功,这时正好像竹叶一样轻轻飘落在了地上。
地上的少年正捂着自己的肚子,像是伤的不轻。竹乘风走过去扶起他,少年皱着眉一直哎呦哎呦个不停,脸也扭曲得像是一团麻花。于是竹乘风只好将他扶上马,去最近的市镇找大夫。
他们在路上攀谈了起来,少年告诉竹乘风他叫杨杰,是丐帮弟子。他所在的遂城的长老是个嗜酒如命的醉鬼,他一天到晚都喷着满口的酒气。高兴的时候就拿着众弟子辛苦乞讨来的银子买最好的酒喝,不高兴了就用他的打狗棒将弟子们当狗打。杨杰说到这儿时已经泣不成声了,他嘶哑着嗓子说:“我是受不了他的痛打才逃跑的。”
“居然有这种长老,我帮你去修理修理他。”竹乘风义愤填膺地拍了一下马背,马一惊,差点把杨杰给摔了下来。
“那我们去遂城吧!”杨杰的伤好像一下子好了起来,精神振奋地建议道。
竹乘风一下子看出了破绽,他看到杨杰白皙的脖子和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名贵的玉。他不像个乞丐,乞丐不会像他这么细皮嫩肉的,竹乘风觉得一定有个阴谋在等着自己。但是他一点都不害怕,他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个怎样的阴谋。
竹乘风回过神来,这时杨杰似乎喝够了酒,抹了抹嘴巴,将酒壶递还给竹乘风,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好酒。”
竹乘风干笑了一声,拍着马飞奔了起来。他知道摆在面前的是个阴谋,可是破解阴谋的过程是有趣的。
4.逐城
逐城是一个大的出奇的城市,这是对于竹乘风而言的。自从出了竹林,他看到的都是破败的小镇,小镇上自然没有两层的酒楼和两匹马拉的车。小镇上也没有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人群,竹乘风跟在杨杰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一个登门入室的盗贼。
杨杰没有带竹乘风去见丐帮的长老,而是把他带到了一个深宅大院,竹乘风明知事出蹊跷,可是还是信步走了进去,他觉得自己身无长物,也就剩下一身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了。如果年轻人连敢于冒险的勇气都没有,他们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铁门在他们背后吱呀一声关上了,竹乘风看了看院墙,不觉出了口冷气,院墙居然比一般的院墙要高出两倍,而且院墙的顶上都埋上了铁蒺藜。
竹乘风冷笑了一声,气定神闲地对杨杰说:“兄弟,你的戏唱到家了,现在该告诉我你演这出戏的目的了吧?”
“我家老爷想要你腰间的那柄剑。”杨杰转过身露出了与他年龄并不相称 的狞笑。
“又是这把剑!它只不过是把普通的竹剑罢了。你家老爷是谁,居然有此雅兴要一把俯拾即是的竹剑。“
“是我。“
七八个持剑的武士这时从内室里冲了出来,将竹乘风团团围在了中间。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哈哈大笑着站在了门口,说话的人正是他。他捋着胡须笑着说:“只要你交出这把剑,我就安然无恙地放你走。“
竹乘风拿出空葫芦做出喝酒的样子,眼睛却盯着即将坠落的夕阳,他那悠游得神态,完全不像大敌当前。
“你当着江湖上名声赫赫的剑魔老前辈居然还在装蒜,你的酒壶里根本就没有酒。“竹乘风白了杨杰一眼,这个假乞丐真是讨厌极了,连耍帅都要拆穿,真够不厚道的。
他不好意思地收起了酒葫芦,拔出腰间的那柄竹剑,铿锵有力地说:“在下不才,倒要领教一下魔剑老爷爷的高招。“
围着他的剑客和剑魔本人看着他那柄薄而细的竹剑,忍不住哈哈哄笑起来。剑魔揶揄道:“小娃娃,你这柄剑砍死个肉虫倒不在话下,要说打架,未免太玩笑了吧!“
竹乘风用剑尖捣着地上的泥土,心不在焉地说:“能不能打架,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不过我先申明,可不要怪我欺负你这老年人。“
魔剑脸色一变,厉声说:“今天我倒要替你父母教训教训你。“
剑魔话音一落,剑也闪电一样刺向了竹乘风。
他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一剑下去,连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都别想躲过去,更别说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可是他的笑容马上又冻僵在了脸上,因为他没听到少年的惨叫声,而是听到了“咣当”一声脆响,手中的剑硬生生地断了一截。竹乘风的剑也回到了剑鞘里,他还是那么镇定自若地站着,好像从来都没动过。
“一起上。不能让他活着出去。”剑魔忽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竹乘风被吓了一跳,这些大人也真是的,单打不过就群殴,真够不要脸的。他将剑尖向地上一点,便像一片树叶一样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院墙再高,也关不住竹乘风啊,否则怎么好意思叫乘风。
5.风雨之夜
竹乘风在一条河边停了下来,他摸摸马背,汗津津的。他心疼地拍了拍马屁,把它赶到了河里。这是五月份的天气,太阳比刀子还锋利,他的皮肤被切割的火辣辣的疼。他把酒葫芦里灌满了清水,便扑通一下跳进了河水里,顿时,一股清凉将整个初夏的暑热都覆盖了。
那天夜里下起了雨,竹乘风下榻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他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想起了师傅和师娘,以及自己住了十五年的小竹楼。在这样的风雨之夜,他本可以睡在自己的竹榻上听风雨在竹林里弹奏出美妙至极的乐音,做一个能让他哈哈笑醒的好梦。可是今夜,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睡觉的,他预感到,今夜一定会有不妙的事要发生。
竹乘风离开竹林已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他见过不少人,也打过不少架,也懂得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道理。
他在走进这家客栈时便感觉出了不对劲,客栈里坐了很多人,他们本来都在喝酒吃饭,插科打诨。可是他一走进去,客栈里便顷刻之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像是午夜的坟场。竹乘风感觉自己身上长出了很多根线,牵住了所有人的眼睛,他们的眼球跟着他的步伐转动着,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插上翅膀飞掉了。
竹乘风当然明白,这些人都是冲着他腰间的竹剑来的。江湖上盛传这是一把宝剑,他们本以为这是一把吹毛立断的奇兵,没有人想到这居然是一把普通————的竹剑。他把这把剑给白魔陀看就是为了让他们明白,这是把不起眼的剑,为它抢来抢去不值得。可是这件事一传出去,人们便更加认定它是一件罕见的宝物了,连白魔陀都拿不到手的东西,自然是一件绝世奇宝。
竹乘风试着抿了一小口酒,一股辛辣的味道把他呛得直咳嗽。他像在盛夏里散热的狗一样张开了嘴巴,用手使劲地扇着。
这是竹乘风第一次喝酒,他没想到酒居然这么难喝,于是他取下了自己的酒葫芦,他觉得还是喝水的好。
屋顶上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楼梯上也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他推开窗子,他想,这将是他唯一的选择。
半个时辰之后,竹乘风骑着马冲进了雨帘里,他回头看了看他住的那间客房,那里早已经被一片火海给吞没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夜色里的雨丝映照得格外明亮,那些雨丝像冷箭一样落下来,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他打了个寒战,策马狂奔起来。
他想,这些大人也真够蠢的,就算自己睡熟了,他们放这样大的火,不连竹剑一起烧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