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文章提到了大象,由此联想到老子的这句话。老子说的“大象”和亚洲的或者非洲的大象一点关系也没有,勉强把他的话翻译成现代汉语,大概是这样:“大的形没有形,大的音乐没有声音!”
什么叫“大的形”?什么叫“大的音乐”(或者大的声音)?而且前者没形,后者没声音!这怎么理解啊?!
因此,我疑心我翻译错了。翻译就是理解,我理解错了。
或许应该这样翻译:“形本身是没有形的,音乐本身是没有声音的。”
仍然不好理解!
重新翻译:“形的理念是没有形的,音乐的理念本身是没有声音的。”
“理念”(Form 或者Idea)是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术语。这样翻译,老子的话就可以理解了,我相信古代的这两位哲人是想到一块儿了。
现实世界上的现实的这张床或者那张床,都是具有一定形状的床。照柏拉图的看法,现实世界里之所以可能存在床,是因为在天上存在着床的理式或者理念;木匠造的这张床或者那张床,是对床的理念或者理式的不完全的模仿,否则木匠是从哪里搞来床这个东西呢?
但是,尽管具体的床的根本来源是床的理式或者理念,但理念或者理式本身是没有形状的——当然不可能有具体形状,这是个体的床的属性。
关于音乐,也可以说同样的话。
写到这里,想到了语言。我同样可以模仿老子的腔调说:“大语无声”,即语言的理念是无声的,是不必用口舌来说的。果真是这样吗?果真是这样。美国的语言学家萨丕尔早说过:口舌之类,原本是消化器官,并不是语言器官。语言不是身体的属性,而是“上层的”心智的属性。聋哑人其实是会说话的,但他们当然不用口舌来说,他们用手势来说。其实,在某些文化里存在两种语言,一种是用口舌来说的,另一种类似于聋哑人的手势语。
即便是用口舌说的语言,如我们知道的汉语或者英语,发音体系也是很有差别的。同一个意思,不见得用同一种声音来说。这一切表明,语言,最本质上的语言,超越于声音之上,因此我说“大语无声”。
如此理解,老子的话,“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就没有一点神秘主义色彩,是完全容易理解的。
美国有一位现代音乐家(姑且赏给他这么一个头衔),叫约翰·凯奇的,走上台来,坐在钢琴前,毫无作为,寂然无声。枯坐4分33秒,他朝听众一鞠躬,下台了——这“作品”名为《4分33秒》!我希望他千万别看到老子的这句话,否则他一定会把这位古代哲学家的这句话拿来包装他的骗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