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明和孙立人:两种类型的军人
第一期中国远征军在缅甸兵败如山倒,时任远征军副司令长官兼第5军军长的杜聿明和新38师师长孙立人就撤退路线问题发生了激烈冲突。老蒋严令杜聿明务必将远征军带回国内,杜不敢违抗,而孙立人则主张撤到印度。关于这场冲突,以杜为主人公的《血战缅甸——杜聿明将军回忆远征军悲壮战史》一书有着一段非常精彩的描写:
杜聿明先宣读重庆来电:“委员长指示远征军不惜一切代价坚守八莫,掩护主力经密支那、片马回国。”杜聿明经过短暂犹豫,还是决定隐瞒盟军总部的电报,他担心八莫失守的消息会动摇军心。
但是新38师师长孙立人当即提出质疑:“有消息说八莫今天已经失守。如果敌人先我而占领密支那,我军出路何在?”
“孙师长有何高见?”杜聿明冷笑着问。
“我认为应该立即向西,转入印度还来得及。倘若错过机会,我军必将陷入绝境。”孙立人并不示弱,挺起胸膛回答。
杜聿明扫视部下:“你们中间,还有谁打算赞成孙师长的高见呢?”
静场片刻,戴安澜、廖耀湘站起来,大声回答:“我们决心遵从委员长意志,誓死北进,决无二心。”
杜聿明感到些许报复的快意,他拿眼睛再次 扫视会场:“还有谁愿意效法戴师长?”
所有军官起立,大声回答:“愿随杜司令,誓死北进。”
杜聿明转向孙立人:“孙师长何去何从?”
孙立人晃了晃史迪威的电报:“我很遗憾,杜司令。”
杜聿明怒火中烧,这个孙立人太狂妄了,竟敢抬出史迪威来同他对抗!
“孙师长,你的史迪威将军恐怕早就坐飞机逃到印度了。请不要忘记,只有我才是这里的最高军事长官。”杜聿明根本不容孙立人分辩,厉声下达命令:“奉委座电谕:值此国家危亡之际,我全体军人必须同心同德,返回国门。本长官命令:第200师戴师长担任后卫,在因多以东阻滞敌人。第96师余师长担任先头部队,三日内必须抢占密支那并掩护长官部顺利通过。新22师廖师长和新38师孙师长,还有军部直属部队为行军中路,随长官部行动。各部队须遵命行事,不得贻误,违抗命令者,一律按军法从事。”
结果众所周知。密支那被日军一个大队(营)抢占,杜聿明坐拥数万机械化部队,竟然不敢和区区数百日军对抗,慌不择路,将重装备和车辆付之一炬后退进了荒无人烟的野人山,光是给杜聿明抬担架的士兵就死了二十多个,活着走出野人山的只剩数千残兵败卒,最后还是不得不撤到印度。而一开始就杀出日军重围、西撤印度的孙立人,不但保存了新38师的实力,沿途还收容了数千难民和英印散兵,并且不计前嫌,派兵寻找生死不明的杜聿明,将杜聿明和廖耀湘的残部接应到了兰姆伽。
可惜,杜聿明似乎并不领情,两人在国共内战的东北战场上又发生了冲突。杜在《辽沈战役亲历记》里,不但将孙立人的新一军的战功全部抹杀,还满腔怨恨地指责孙立人“不听指挥”、“借故搪塞”。杜还在回忆录里对孙立人大加攻击:
“孙立人为什么敢于违抗命令呢?因为他是留美学生,他以美帝国主义为第一靠山,蒋介石为第二靠山。远在一九四二年中国远征军在缅句时,孙立人任新三十八师师长,在彦南阳(仁安羌)解英军之围曾立过功,当远征军在缅甸失败时,他不服从蒋介石和我的命令,而听美军史迪威的命令,随英军之后,退入印度。因此,深得史迪威的称誉。以后,史支持孙任新编第一军军长,并想从多方培养孙的威望,加强其实力,准备作美帝侵华的代理之一,孙亦死心踏地与美帝勾结,甘心做美帝的走狗。抗日战争胜利后不久,孙立人即应英皇之请,赴伦敦受勋。孙到伦敦后即与美帝国主义分子勾结,直赴美国。蒋介石见报载孙赴美的消息后,曾大发雷庭电孙即日返回,孙对蒋的命令也置之不理,仍在美国到处参观,蒋碍于美国主子的情面,对孙也无可奈何。”
政治将军的一大特点,就是任何时候都能立场正确、如鱼得水。杜聿明虽然在内战中兵败被俘成为战犯,但是第一批被特赦,熬过了历次政治运动,当上了全国政协委员和全国人大代表,成了副部级的全国政协常委,还招了个得诺贝尔奖的女婿。现在很多资料提到远征军进野人山的时候都在为尊者讳,或者避而不谈杜的指挥失误,或者称杜是“误入野人山”。当年在野人山中,一位年仅23岁的年轻军官,因食用牛皮引起肠结绞痛,又无药可服,疼得满地打滚,死前痛苦地说:“为什么不让我战死沙场,而让我这样惨死在野人山上?”不知杜的后半生里,半夜睡不着觉的时候,是否会想起野人山中含恨而死的数万将士呢?
而毕业于清华大学和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职业军人孙立人,却最缺乏这种政治头脑。内战中被老蒋剥夺兵权,发配到台湾搞军事训练,当上陆军总司令后又莫名其妙被卷进“孙立人兵变案”里,失去自由长达33年,蒋经国死后才得释放,没多久就郁郁而终。老蒋说:“孙立人不懂政治。”当年的香港杂志如此描述孙立人当陆军总司令时的情景:“可怜的陆军,四面是海,可怜的总司令,孤掌难鸣,陆军提出的许多问题,都遭到空海军的联合杯葛、阻碍。有时孙立人气急了,就在会议上向蒋介石报告说:海军、空军如何好、如何行,那么请总统将陆海空三军测验一下,比一比,看究竟那一军好。先从我们三军总司令考起,比文也好、比武也好、比立正稍息也好、比X+Y也好,由你们海空军决定好了!”说出这种话的将军,像不像一个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少年呢?
在政治人物眼中,重要的是过程,而非结果;是态度,而非实效。明知领导的路线大错特错,仍要坚定不移地跟着领导一往无前地一条道走到黑,这样的人才能有出息,至于小兵们的性命,那就只好说声对不起了。而孙立人呢?这位被老部下称为“小兵之父”、最爱惜士兵生命的将军,敢于为了保存部下而违抗领导的命令。这样的人,即使战功赫赫,领导表面上对你大会小会表扬,心中还是会暗暗给你记上一笔。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已到,新帐旧账一起算!
所以说,在中国,无论你从事哪行哪业,哪怕当兵吃粮,没有政治头脑都将是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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