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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硬汉
——海明威《老人与海》发表60周年
芮 虎
六十年前，正当这个世界刚刚从二次大战的疮痍中逐渐恢复过来，过去的创痛仍记忆犹新的时候，美国作家海明威写出了中篇小说《老人与海》。这部小说以其细腻的笔触，生动的对话，深刻的内心描写，丰富的海洋生活叙述，获得了广大读者的共鸣。这部小说也改变了海明威的一生。
1952年9月1日，《老人与海》在美国的《生活》周刊上发表，两天之内就售出520万份，创该杂志销量历史纪录。评论家们对他的评价一反过去的态度，竭力加以吹捧，使他过去所写的十几部小说也因此再次受到阅读重视。次年，海明威也因为这部中篇小说而获得美国著名的文学奖——普利策奖，1954年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可是，在小说发表9年后，海明威就以自杀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只活了62岁。
在海明威去世41年后，《老人与海》主人公的原型之一富恩特斯也在家乡——古巴海边的一个小渔村去世，寿终正寝，终年105岁。
精神总是永恒
这篇不到5万字的中篇小说，笔者三十多年前曾匆匆浏览过。那时，在大学校园里，由于缺乏阅历和思想，囫囵吞枣，匆忙地把它和别的外国文学名著逐一从必读书目中划去。从中学到的东西甚微。
今天，三十多年过去，人近花甲，再来阅读这篇世界名著，才从中认识到许多东西。其中，最深刻的莫过于其中的宗教情怀。海明威深受西方文化熏陶，字里行间，充满这个文化的价值观，宗教精神。
一开始，小说就着笔描述了老人的居所，即使简陋甚至称得上破敝，在窝棚用大椰子树的叫做“海鸟粪”的坚韧的苞壳做成，里面的家具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泥地上一处用木炭烧饭的地方。即使在这样一个不足以遮风挡雨的居所，在用纤维结实的“海鸟粪”展平了叠盖而成的褐色墙壁上，也挂着两幅绘画：一幅是彩色的耶稣圣心图，另一幅是科布莱圣母图（注：科布莱为古巴东南部一小镇，有圣母教堂）。
这样的描写暗示了细心的读者：贫穷算不了什么，只要精神上富有，才是永恒。后来，在和剑鱼角斗的过程中，老人也用念一百遍《天主经》和一百遍《圣母经》来鼓舞自己。
尽管如此，这并不说明海明威以及他笔下的硬汉就只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在对神明的敬畏的同时，他们更倾向于自然，总是要表现出反社会反传统的东西。比如，老人在没有收获的天数，海明威就没有用现代文明社会惯用的时间表达方式，比如几个礼拜或者几个月什么的，而是直接用了84日这个数字。因为，加勒比海的渔夫是不会用现代计时方式来测量自己所经历的时间的。
而大海的潮汐起伏，信风的到来又离去，每日的太阳升起又落下，这才是他们的时间尺度。
老人相信，人和其它动物都是动物，应该平等共处。即使杀一条鱼，也要表示出自己的歉意。即使自己被鱼打败了，也不值得悲哀。
其实，这部小说引起了人类的共鸣，最重要的还是与人类的命运息息相关。
人类从一开始就对命运问题产生了执著的纠结。
人的意义从人类在物质得到基本满足之后就开始思索。
无论是《旧约》里亚伯拉罕、摩西们的命运还是《荷马史诗》里的奥德修斯在海洋上的漂泊，都是在苦难中人类的命运的真实写照。也是人类一开始就对命运这个永恒的主题的执著思索的表现。
《老人与海》的主人公圣地亚哥老人也是如此，在海上寻觅了84日，而大收获的一次是第85次出海，在海上钓到了 一条巨大的比他的小渔船还长的剑鱼，这条他从没见过的更庞大、更美丽、更沉着或更崇高的东西，拖着老人在海上行驶了三天三夜，老人的手被钓线勒伤了，弄僵了，只能靠吃生鱼维持力气。几乎到了绝望的境地。但是，他仍然坚持下来，最后，杀死了这条庞然大物。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接下来的故事，是不同的鲨鱼或单独或成群地来抢夺老人的猎物，分食老人巨大的鱼。直到这条大剑鱼只剩下一条骨架。老渔人捕猎了大剑鱼，胜利了；然而，在与前仆后继的鲨鱼们的战斗中，最终却失败了。他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的窝棚，倒床而睡，几天不醒。
这不正是人类命运的象征吗？千百年来，人类在努力工作生活，曾经拥有过那么辉煌的文化，然而，到头来，只剩下断壁残垣，如那条剑鱼的骨架。《老人与海》对人类命运的暗示，使读者感到的固然是遗憾，为老人为人类悲哀。然而，在海明威的笔下，人类的命运固然悲惨，人类固然会被毁灭。正如海明威借小说主人公的口说出的箴言：“人可以被毁灭，但是不可以被战胜”。
硬汉的脆弱
《老人与海》的问世，使经历了二次世界大战、西班牙内战，非洲蛮荒丛林里狩猎过狮子和其它凶猛的野兽，大西洋汹涌的海浪里打过渔的海明威在世界文坛上也成了当之无愧的硬汉。其实，这样一个面对死亡义无反顾的硬汉，海明威在现实生活中也有其多情而脆弱的一面。
1953年2月，海明威的爱猫在街上被汽车碾伤，两条腿断了，海明威为了减轻它的痛苦，就用枪把它打死了。他在那里痛哭，说：“我曾经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杀死过人，杀死过许多动物。却从来没有杀死我如此熟悉，爱过11年的，带着两只断腿打呼噜的动物。”
更糟糕的是，这时有一个旅行团来参观海明威住地。海明威手里拿着枪，凶狠地说，“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请你们理解我并立即离开这里。”
游人中有人回答：“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可以看到伟大的海明威在哭泣，因为他必须要杀死一只猫。”
其实，在小说中那个硬汉老人也并非毫无情感，也不是总那么强悍，正如生活中的海明威那样。有时会以诵读经文来壮胆，有时，也会感到绝望。他在濒临失败边缘时捕获了巨大的剑鱼。然而，接踵而来的鲨鱼却毫不留情地蚕食了他所有的鱼肉。他不时地自言自语说：“我希望不必再斗了，我真希望不必再斗了。”
最后，他对自己的小朋友说，“它们把我打败了，马诺林，它们确实把我打败了。”
小朋友安慰他道：“它没有打败你。那条鱼可没有。”
瑞典皇家科学院在对海明威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中说道：“海明威作为我们这一时代伟大问题的创造者之一，在近25年的美国和欧洲的叙事艺术中具有明显的重要性。这一重要性，主要在于他那生动的对白，语言增减恰倒好处，既使人易懂，又令人难忘的境界。他以精湛的技巧，再现了口语中的一切奥妙……”颁奖词最后颂扬海明威：“温暖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最诚实而又大无畏地创造了我们这苦难时代中真实的人物的作家。”
海明威终究没有继续创作出小说，情绪抑郁，终日酗酒，深知不可再超越过去的我，在1961年7月举枪解决了自己。
硬汉的原型
《老人与海》出版后，人们在猜测老人的原型是谁。海明威说，“老人没有原型”。其实，老渔夫的原型是从好些加勒比海渔夫形象中提取出来的。
关于《老人与海》的构思和写作过程，流传最广的莫过于海明威与其中一位福恩斯特的认识。海明威喜欢打猎，捕鱼。在一次海湾冒险过程中，海明威和他的朋友们被困在墨西哥海湾的离大陆两百多公里的一个小岛上，弹尽粮绝，又遇上风暴，差点被激流吞噬，是一位古巴渔夫救了他。把他们拉到大陆上。事后，海明威对渔夫说，“我要你做我的船长，第一个任务是陪我喝威士忌，第二个任务是，我们立即出发到海湾捕鱼。”这个渔夫就是富恩特斯。
富恩特斯从1938年开始，成为海明威的皮拉尔机动船的船长。这艘船是1936年建造的。富恩特斯作为游艇水手长，待遇优渥，不仅可领月薪250美金，另外还可以免费大喝杜松子酒和威士忌。对于一个古巴渔民，这样的待遇实在令人羡慕不已。
在那期间，海明威用这游艇写作，饮宴，捕鱼，常常和妻子玛丽以及船长富恩特斯出海，那是海湾的捕鱼季节。和著名的朋友聚会。这些朋友包括富莱茵，加德纳，特雷赛，贝尔格曼等文化名人，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大海。这些活动富恩特斯总是在场。“我是他的厨师，水手，船长和同伴。”很多年后，富恩特斯向记者这样说。
海明威去世后，古巴总统卡斯特罗亲自来到海边的渔村柯基玛，请富恩特斯继续照管海明威的船，直到后来，这艘船被藏入当地的海明威纪念馆。
尽管富恩特斯比海明威年长两岁零10天，他还是习惯称呼这个硬汉为爸爸。他对记者说：“我从1931年就认识爸爸了。早上，他8点就出海，天黑了才回家。常常是接连三天。他需要这个时间去思考。”十年前，海明威的船长去世，终年104岁。比海明威自己多活了41年。
六十年来，两条硬汉纷纷辞世，只有硬汉的小说还继续流传下去，直到永远。尤其是其中的那句话： “你可以被毁灭，却不可以被打败。”
（2012年秋初于翡翠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