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三更了,城中的赌坊内却依旧是人声鼎沸,下注、开盘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最光阴站在押大小的轮盘前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但他只是选择观战,却并不肯下注。
最光阴是赌坊的常客,但是出手不多,其实,赌坊里的所有人也都不希望他出手。因为,只要最光阴看上的赌局,不管庄家再怎么出千,最后赢的人永远是他。
没人知道最光阴的来历与身份,也没人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是为了钱,可有的时候他赢了钱,自己却只拿一两银子,其他的全部分给了路边的乞丐。
“一个怪人”,这就是最光阴给别人的印象。
这天,看到赌坊快关门,最光阴从怀里掏出三文钱,掷在“大”的一边。
“大爷,您看,我辛苦坐庄一回不容易啊,一天才挣几十两银子,家中好几口人等着吃饭,您就高抬贵手,饶了小人吧。”
“你想反悔?”最光阴一把攥住庄家的领子,声音低沉的可怕。
“小……小的真的不……输不起啊……请大爷饶了小人吧。”
说完,那庄家跪在地上,不迭地叩起头来。
“你搅了我的兴了。”最光阴松开手,趁势一脚踢在庄家的肩胛骨上,那庄家哪里承受得住?直接趴在了地上。
赌坊里顿时炸开了锅,最光阴的武功之厉害,赌坊的打手们都是晓得的,所以尽管庄家不住地哀嚎,也无人敢上去帮忙。
“你是赌,还是不赌?”最光阴扬起手,一掌就要劈落。
可那庄家也不知怎么想的,无论最光阴如何拳打脚踢,就是不肯松口,旁边看热闹的人不由暗暗为他担心。要是赌坊里死了人,染上血光,恐怕生意也做不成了。可是在这节骨眼上有谁敢为他出头说话呢。
正当此时,最光阴的手被人拉住了。
“嗯~”最光阴回头看去,是一个陌生的赌客。
来人一袭白衣,白发如瀑,柳眉入鬓,逆着烛光看不大清面孔,只是一双长睫格外的注目,右手拿着一柄折扇,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握在最光阴手腕上的那只手力道却格外的浑厚,直让猝不及防的最光阴手腕一阵生痛。
“这位兄台,有话好好说嘛,何必拳脚相加呢?买卖本就是一拍两好的事,既然他不愿意与你交易,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哦?有两下子,那,只要你与我赌一局,输了,我立刻就走。要是我赢了,你就要翻倍把刚才这局的银子赔给我。”放开地上吓得发抖的庄家,最光阴挑衅似的转过身,看着来人的眼睛。
“好啊,反正我也很久没跟人切磋了,玩什么?”
“掷色子猜点数。”
“好啊,你先来吧。”白衣人双手抱臂,轻描淡写地说。
“哼,今天我将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三枚骰子入筒,最光阴卷起袖子,一阵猛晃,手法精妙无比。白衣人只是微微打开折扇掩住口,屏息静听。
“吾无法猜了。”等最光阴把竹筒放在桌上,白衣人突然说道。
全场的人不由一惊。
“怎样,不敢猜所以认输了么?”最光阴讽笑道。
“不是吾不敢猜,而是你的骰子全都碎了,是以吾猜不出。”白衣人将扇子一合,眸子透出异彩。
最光阴一震,继而冷笑一声,手挪开之际,众人顿时惊呆了。
倒出来的哪里是骰子,分明是白色的粉末。
“那好,换你了,去拿新的骰子过来。”最光阴对旁边的茶童说。
“不必换了。”白衣人道。
“你说什么?”
“我说不必换了。好好一副骰子,弄坏了实在可惜。吾可以将他恢复原样。”
“笑话,吾之劲道已将骰子摧为齑粉,你竟有这般的能耐?”最光阴冷笑道。
“各位就仔细看好。”
白衣人猛地一拍桌子,右手持竹筒,将腾起的粉末尽数装入竹筒之中,接着扬手一扔,趁竹筒悬空之际将扇子一展,一股雄浑劲风,振袖而出!
竹筒在扇子上横转竖下,里面从悄无声息到窸窣有声,后来竟传来骰子互撞的脆响。
竹筒突然裂开,从中滚出的,正是三枚完好无缺的骰子!
周围静了片刻,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掌声。白衣人双手抱拳说道:“雕虫小技而已,见笑了。”
最光阴心下一惊,却又觉得理亏,拨开众人欲走。白衣人却扳住了他的肩膀。
“你要怎样?相杀吗?”
“这五十两银子给你吧,这场比试未分胜负,就当是我输了,如何?”
“最光阴不屑别人的施舍,下次再让吾见到你,刀不留情。”
“你这是何必呢?见面即是缘分,兄台身手不凡,由吾做东,喝上一杯,就当是赔罪。”白衣人不依不饶。
“你……当真啰嗦。”
“请吧。”白衣人身子微倾,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当着这么多人,最光阴实在抹不开面子,只好点了个头,算是答应了。
赌坊外月已高照。月光洒在青石地面上如同一江柔波。
“今晚月色真好,乘月而来,踏月归去,当真不负美景良辰。”白衣人笑道。
“小子,报上你的名字。”最光阴眉毛一挑,低沉的声音里按捺不住杀意。
“哎呀,你看我光顾着吟风弄月,竟然忘了自我介绍,私は九千勝と申します ”
“说人话。”
“诶?我叫九千胜”
“九千胜,哼,好名字。”
“兄台怎么称呼?”
“最光阴。”
“光阴?好有哲学意味的名字。”
“既然不愿相杀,何必叫吾一起饮酒,是羞辱我吗?我不是因为缺钱才来赌坊的。”最光阴冷道。
“呵呵,我也不是啊,所以,这算是一个共同点吗?那就是我们成为朋友的第一步啊。”
“你想跟我交朋友?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恶名昭彰吗?”
“抱歉,这边是新来的,没听过你的名字。诺,夜深了,寻酒楼不易,不如咱们就在此小酌吧。”
顺着九千胜的手望去,是一家露天的小摊。
“随便你。”
“老板,来几个凉菜,一壶醉春江”
“公子爷,小店没有您说的那种酒,只有老白干。”
“没有哦……那就老白干吧。”
“哼,你酒量如何?”最光阴看着兴致颇高的九千胜。
“还行吧,像醉春江这种酒,我能干掉一壶呢。”
“夸口。老白干的烈度,你未必受得起。”
“别小看我。”
“那就一人一坛,谁先醉谁付账。”
“一言为定。”
老白干斟上来,九千胜端起酒碗先喝了一口,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最光阴不禁莞尔。
“看来你要付账了”
“笑话!吾九千胜的名字不是白叫的,不管是在牌桌上,还是酒桌上。”
“咳嗽就证明你喝不惯烈酒。”最光阴端起酒杯面无表情的一饮而尽,挑衅似的对咳嗽不止的九千胜亮出碗底。
“少小看人。”九千胜自斟自饮,三碗过后,已经红了脸。
“哈。”最光阴悠然的斟上第五碗,看见九千胜拍案而起。
“老板,付……付账!!”
“想不到你嘴硬,倒是蛮重信诺的嘛……喂,那可是五十两……喂,你还好吗……喂!!”
九千胜跌跌撞撞走出不到十步远,便轰然倒地。
虽然颓如玉山将崩不忘气质,可在最光阴的眼里就是个大笑话。
“醒醒啊……”望着不省人事的九千胜,最光阴苦笑一声,将人拦腰抱起。
看来自己是捡了个大麻烦。
待把人拖回自己的住处,最光阴也累出了一头汗。
“小子还真沉呢。”
正是由春转夏时节,经这一折腾,酒气上涌,最光阴顿感燥热难耐,索性脱去上衣,打起了赤膊。
“哇……”地上的九千胜开始呕吐了。洁白的外衣上沾满了秽物。
“你……麻烦啊啊啊啊”最光阴几乎要抓狂哭了。虽然自己没有洁癖,可好歹这是自己家里耶。
捂着鼻子,最光阴将九千胜的外袍脱下连同自己的衣服一起丢到门外的井沿上。
外表弱不禁风的九千胜,却是肌肉健美,当真是真人不露相。
这时,最光阴顿觉脚下一软。今天由于逞强,也喝了不少,酒劲一上来,真是再也抑制不住,倒在九千胜旁边,也沉沉睡去了。
翌日天光大亮,阳光照在九千胜眼睛上,九千胜才睁开惺忪的睡眼。
“啊——”一声尖叫惨绝人寰
“恩……你醒了?叫那么大声干嘛,吓我一跳。”
“你……昨晚……对我做什么了?我的衣服呢?”
“恩?我忘了……我只记得我很热……”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还我的清誉!!”
“什么?情欲?我对你没情欲啊?你想法太奇怪了。喂,你饿不饿,昨晚吐了一地。”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抹了一把冷汗,九千胜眼睛眯起来看着最光阴:“抱歉,是我酒后失态了。敢问把在下的扇子放在了何处?”
“啊?我把你的扇子和衣服一起扔到井沿上了,不知道掉进去没。”
“最——光——阴!!”九千胜大叫一声,捂着胸冲出去了。
“捂那里干嘛又不是小娘们。”
最光阴走到厨房里,已经没有米下锅了。
“呼……好险,扇子没掉下去。这衣服已经干了,我就穿上啦。”九千胜在门外说。
“呃,我昨晚把他的衣服给洗了么?不对,那我的呢?”最光阴搔搔头……算了管他。
“哎呀,光阴兄你的衣服掉到井里啦,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要不是昨晚为了给你洗衣服……”
“好吧,我马上去买一件新的还你”
“喂……不用啊……真的不用啊啊”
可是九千胜瞬间没了踪影。
自己悲催的日子要开始了么?最光阴哭笑不得。
片刻,九千胜便拿着一件短衫回来了,料子是杭州丝绸,确实是上好的一件衣服,最光阴接过,不屑地说:“你是不是败家败习惯了?我这种人,穿上这种衣服,还怎么行走江湖?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大少爷?”
九千胜只是抿嘴一笑,也不答话。
“算了算了,你的心意,我穿上便是。”
最光阴的容貌并不如他的行为举止一般不拘小节,而是拥有一张格外精致的脸庞。尤其是不同与常人的四条眉毛,和他谜样的眼神格外的相称,由于常在江湖行走,最光阴的衣服经常是褴褛的,甚至还有几分邋遢。可是换上九千胜买来的上等华服,立马就像变了一个人,似乎不是行走江湖的豪侠赌客,而是浊世翩翩佳公子。
九千胜拍手笑道:“光阴兄穿上这件衣服好生俊俏,连以容貌自诩的区区在下,都要逊色三分了。”
“是么?”最光阴不知有多久未曾照过镜子,恐怕连自己的样子都已经忘了。
“当然啦,吾什么时候骗过人?”
“与你才相交两日,吾怎么知道你从不骗人?”最光阴冷笑一声。
“既然你那么有钱,那就不用赖在这里了吧,城西就有客栈,不比我这茅舍舒服许多?”
“这……光阴兄有所不知,我有仇人相寻,落脚在客栈,岂不是自投罗网?”九千胜眸色一暗。
“哦?看你一身轻松,并不像亡命江湖之人啊。”最光阴环抱双手,背过身去。
“耶~亡命二字,岂不是太过沉重?”
“哈。看不出,你还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你有仇家,我就更不能留你了。”
“为何?”
“这还不明白吗?我与你萍水相逢,要是你的仇家寻来,岂不是会牵连与我?”
“哈哈哈,光阴兄真是直接。”九千胜笑道。
“江湖规矩在下自是懂得,若真有仇家寻来,吾之生死,皆不需光阴兄插手。”
“有趣的人。你愿意在这里呆,吾也不勉强你了。”最光阴浅浅一笑,负手欲走。
“兄台欲往何处?”
“买米。”最光阴头也不回地说。
“怎么,光阴兄竟然落魄至无米下锅的境地了么?”
“你昨天断了我的财路,我自然是无米下锅了。”
“那……”
“噤声。等我回来吧。”
最光阴转身出门了。
望着最光阴阳光下被风吹起的长披风,九千胜微微敛下双目,左手将白色长发绕在指上又松开,低声说:“希望咱们的相遇,能有一个好的过程。”
两个时辰过去了,九千胜还是没见到最光阴的影子,“莫非又去了赌场?”回忆起初遇最光阴时的模样,九千胜不禁担心起来。
“既然都借住在人家这里了,那好歹他也算是我的房东呢,哪有租客不管房东死活的道理啊。”
眼看将至正午,九千胜的腹中也咕咕作响。
“罢了,谁叫我这般乐善好施。”
来到与最光阴初遇的赌坊,却不见最光阴的身影,探听之下才知他并未来过。
“那这里可还有其他赌坊?”九千胜问老板。
“在城北还有几家赌馆,不过开赌馆的人是县令的亲侄子,霸道得很呢,一般的赌客是不去的。”
“这……”九千胜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还未到城北赌坊,九千胜就听见剧烈的打斗声。
“不妙!”九千胜惊呼,冲进赌坊之中。
此时的最光阴,正处于打手的层层围攻之中,虽然他身手不凡,但寡不敌众,肩头手臂已负伤多处。
“他奶奶的,敢来这砸场子,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我们大爷也是你惹得起的!来啊,把他捆起来送到大老爷衙门去!”为首的打手叫嚣不止。
“你们出老千,还不让人揭穿吗!哪有这么玩骰子的!有种就来啊!老子才不怕你那什么狗屁大老爷!”
虽然嘴上逞强,可是最光阴脸上汗流不止,鲜血已沁透了衣服,呼吸也愈来愈沉重。
“好机会!兄弟们将他按倒捆起来!!”
“且慢!”沉默的九千胜向前一步,厉声喝道。
“呦呵,胆子不小啊,你和地上那个是一伙的?警告你别插手,否则你也要坐牢!”
“哦?そうですか(是这样吗)?”九千胜微微一笑,轻蔑地神态展露无遗。
“你……不用插手!”
“哎呀,不领情啊,放心,我不白帮,帮你这一阵,你要免我房租哦~”九千胜一边用折扇格挡住打手袭来的拳头,一面对最光阴说道。
“哼!”最光阴支起身子,腿风横扫,几个攻来的打手马上倒地。
九千胜只凭一支扇子,便轻松应对十余打手,丝毫不见支绌,见打手有退却之意,便拉起最光阴:“还不快走!”
“不!我要杀几个才泄愤!哎呀!”最光阴结结实实挨了九千胜一折扇。
“民不与官斗!还不走!”
九千胜不由分说,拉着最光阴就往外走,打手们也不敢追上,只是在后面叫嚣要将两人报送官府。
“呼……你这叫什么?买米不成……还赔上一身的伤,划算不?”九千胜看着狼狈不堪的最光阴,摇头苦笑道。
“咕……”九千胜肚子又是一阵怪叫。
“你饿了?”最光阴问。
“亏你还知道挂念我?你买个米也要两个时辰,我能不饿?走吧,去神仙楼喝两盅压压惊……”
“说好我买米……”
“买你个头!下次我去!”
神仙楼不愧是城中第一酒楼,装潢富丽非常,是达官显宦的聚会之所,九千胜打开折扇笑道:“光阴兄,你看,你我一身脏污,进这酒楼定是会被人当成叫花子轰出来。”
“是么?可惜他们挡不住我。”
“你又来了,你除了暴力还会什么啊?看我的……”九千胜自信满满。
果不其然,还未进酒楼,门口的小二便拦住了二人。“哪里来的叫花子啊!去去去,一边去,别妨碍做生意!”
九千胜拉着最光阴,不闪不避。
“要钱啊?这十文拿去!”小二不耐烦地扔了十文钱。
九千胜也不生气,温文有礼地接了过去,揣在衣袖里。
最光阴正欲发作,九千胜拉着最光阴的手蓦地一紧。
“可是我们不是来讨饭的,而是来吃饭的。”九千胜笑道。
“切。我们酒楼来往的都是高官显宦,富商大贾,几时接待过你们这样的穷光蛋?”
“穷光蛋?你马上将后悔说出这句话了。”
“怎么,找茬啊?”店小二平日仗势欺人惯了,态度马上嚣张起来。
“吵什么呢?”此时,从酒楼里出来一位衣冠楚楚的客人,穿衣打扮极为华贵,见到九千胜,不由一愣。
“少……”
九千胜左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两位的饭钱,算到我账上。”
“大爷?好嘞,二位楼上请——”小二马上换了一幅殷勤的嘴脸。
“刚才那人,和你认识?”
“江湖上的朋友,几面之缘而已,算不得认识。”
挑了靠窗的座位落座,九千胜端起杯子,细细嗅着茶香。
“几年没来,神仙楼的普洱还是那么令人叫绝。恩?光阴兄不喝茶吗?”
“茶还不如白水好喝,我闻着那东西一股的猫尿味。”
“噗……”九千胜口中的茶喷了一桌子。
“你也不能这样说啊啊。算了算了,今天难得有人请客,我就点几个招牌菜让光阴兄尝尝鲜!”九千胜笑着转过头对小二说:“白玉瓜子仁、芙蓉豆腐羹、玉龙汤。要现做。”
小二脸色一变,忙不迭答应着转身欲走,又被九千胜喊了回来。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呃……把茶撤了,换白开水上来。”
“好嘞,您稍等。”
菜上来了,第一样是白色的瓜子仁?第二样是豆腐?第三样是清汤?
最光阴快哭了……
打了半上午的架,这家伙来这么高档的酒楼就是来吃这个的?看起来还不如刚喷在桌上的茶值钱呢……
“啊……那家伙看见账单一定要哭了……来,光阴兄,吃啊。”
“……”
“你是不是在暗自骂我小气呢?告诉你,我今天好好敲了那家伙一竹杠,猜猜,这顿饭值多少钱?”
“这饭……瓜子仁,豆腐,高汤,加一起,就算带上酒楼的各种开销,五十两银子吧?”
“噗……什么叫瓜子仁?什么叫做豆腐?老兄,你真是……叫我说你什么好……算了,你先尝尝吧。”
最光阴哼了一声,但也确实饿了,于是用勺子舀了一勺豆腐放进嘴里。
“这什么豆腐?能做成这个味?”最光阴讶异了。因为那根本不是豆腐的味道。
“哈哈,你的表情就是我期待的,它叫豆腐可不是豆腐做的哦~”九千胜得意地说。
“那是什么?你说啊?”
“那是画眉鸟的脑髓,画眉一只才多大?脑子才多大?你面前这一盘,用掉的画眉可不止两千只。”
“那这个呢?”
“那是八哥的舌头,八哥善人语,全身的精华都在舌头上,肉倒是没什么吃头。这一盘少说用掉了五百只八哥。”
“那~~~~这~~~个~~~呢~~~”最光阴的声音都有点发抖。
“别告诉我那是龙肉。”
“世上哪有龙啊,这是鲤鱼……”
“鲤鱼汤?”
“俗,这是把七斤重的活鲤鱼吊在火上慢慢焙,那鲤鱼不耐高温,就会分泌一种汁液保命,俗名叫龙涎……这一盆汤,也用了几百条鲤鱼,快喝,不然凉了就该扔了,这个只能喝一次。”
“哦哦”最光阴喝下一口汤,顿时觉得世上再没有这么美味的东西了。
“好吃是好吃,只是做这菜的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杀那么多动物……”
“耶~光阴兄,你可怜动物,就不可怜人类吗?”
“什么意思?”
“你在赌坊里经常那样对待别人吗?”九千胜暗下眸色。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教训一下也是应该。”
“有时候,暴力真的好吗?”九千胜仿佛自言自语,看着窗外。
等他回过神来,桌上的菜已经见底了,还摆了两盆米饭。
“最光阴!你!暴殄天物焚琴煮鹤不解风情!!!”
“你刚不是很饿么,可我见你不吃,凉了又可惜,就给你要了两盆米饭。嗝~”
“算了,勺子给我。”
九千胜低下头去狂扒米饭,“那可是两千两银子啊……最光阴你!!!”
想归想,看着最光阴专注地看他扒米饭的样子,这句话始终没能说出口。
“喂,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呃……没,没什么。”
“没什么就回去吧,路上记得买米。”
最光阴应了一声,便起身与九千胜一起出门,见那个替二人解围的华服公子站在门前,最光阴问道:“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又替我们付了饭钱,是不是该感谢人家?”
九千胜轻咳一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知书达理了?既然是朋友,这些客套自是不必。不用管他。”
“哦……”
擦身而过的一霎那,华服公子微微欠身,眼神中却似别有深意,可是九千胜却是不予理会,径直拉着最光阴离开了。
午时已过,阳光有些偏西,照在青石路面上,仍是有些晒人,九千胜顺手打开折扇,挡住阳光。
“这不是回去的路,你要去哪?”最光阴问。
“今天,我们不回去住了。”
“什么意思?”
“今日你我搅了大老爷的赌局,晚上必有人来寻仇,咱们今日另寻住处。”
“你的武力不差,怕他们不成?要去,你只管去,我回去了。”最光阴将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怎么成?朋友有难同当,我怎能见朋友遭难而不顾?走啦走啦。”
见最光阴站着不动,九千胜又道:“放心,这次房钱我来付。”
“你……”
“别在那吞吞吐吐了,哎呀,走嘛。”九千胜拉着最光阴的胳膊,吵嚷的声音让几个路人不由侧目。
也难怪,两个衣衫不整,面容俊美的大男人在路上拉拉扯扯,很难不让人驻足啊。
最光阴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忙拨开九千胜的手:“好吧,我跟你去。”
“这就对了。”九千胜笑道。
城西最大的宾至客栈,九千胜摸出十两银子来。“老板,两间上房。”
“哎呀,客官来得不巧,我们这儿就剩一间客房了。”
“呃……那就一间。”
“一间?睡得下么?”最光阴咕哝道。
“你睡地板,我睡床呗”九千胜摇摇扇子,抢先一步上了楼梯。
“你真是我的克星……”最光阴在柜台上摸了一小壶酒,扔下几个铜钱,跟着九千胜上楼了。
“光阴兄,你可知道帮我付钱的那人什么来历?”九千胜突然说。
“你不是说那是你的朋友么?”
“我是怕你又要强出头,告诉你,那人就是我的仇人。”
“不可能吧?仇人还会帮你付饭钱,要是有这样的仇人,我巴不得多结交几个呢。”
“喂,我是说真的,他既然算准我们会去那家酒店,就一定也会派人埋伏在你的住处,我们此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你不是说过不连累我的?”
“可是现在,咱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九千胜你!你逼良为娼!”
九千胜一愣,继而大笑道:“光阴兄,你口不择言了……哪有把自己比作……那个的……”
“好了好了,总之躲过今天再说,天不早了,快睡。”
“有病吧,这才什么时辰,睡什么觉?”最光阴看看九千胜,不满地说。
“不睡觉还能干什么?”
“拓赌。”最光阴说。
“赌?赌什么?”
“谁要是输了,谁就回答对方一个问题,不许说谎。”
“幼稚。”
“你玩是不玩?不玩我走了。”
“好好好,玩就玩。”九千胜用扇子敲敲头。
“看好,我手里两根茅草,哪一根是被折断的?”最光阴晃着手里的茅草,得意地问。
“这个……左边的吧……”
“哈哈,错了。”最光阴摊开手,果然是右边的短了一截。
“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
“生意人。”
“什么生意?”
“耶~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好吧,再猜……”
“右边!”
“错!”
“说,你做什么生意的?”
“珠宝玉器。”
“哦~难怪你那么有钱……”
如是再三,九千胜竟无一猜对,不由起疑。
“有问题!”
“什么问题?”
“我好歹也是牌桌底下玩大的,你这点技俩骗不了我,快把草拿来!”
“拿来啊啊”九千胜一把夺过茅草,那茅草竟是一样长短。
“好啊你!最!光!阴!”九千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竟然每次都在我说完以后才折茅草!!你太不厚道了你!”
“那是你傻啊,哈哈哈哈。” 最光阴得意的笑道。
“唔……”一床被子盖在了最光阴脸上。
“去地上睡去,别理我啦。”九千胜拉过另一床被子,和衣倒下来。
“怎么就生气啦?跟个大姑娘似的。”最光阴哼了一声,把被子随意裹成一团,倒在地板上。
蜡烛在桌上没有吹熄,最光阴已经鼾声如雷。
九千胜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看已经熟睡的最光阴,然后吹熄了蜡烛。
“是我傻吗?呵,光阴兄,你以为,我们的相遇,是个偶然吗?”
没有人回答,月光斜照进窗户,洒下一地的清辉,照在熟睡人的脸上。
九千胜悄悄下了地,往门外走去。
“恩?你去哪?”睡眼惺忪的最光阴问,把九千胜吓了一跳。
“如厕。”
“哦……”最光阴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九千胜来到走廊的尽头,打开一扇窗户,施展身法跳了出去。
窗外是一片花园,夜已深了,四下毫无声响,静得令人害怕。
花园里面,草木突然窸窣作响,九千胜挺了挺身子,冷然道:“出来吧。”
从树丛中走出一人,绸缎华服在月光下格外夺目。
“殿下。”那人向九千胜深鞠一躬,态度极为恭敬。
“玉斩带来了么?”九千胜问。
华服男子从身后抽出一柄长刀,双手捧给九千胜。
“很好,你去吧。”九千胜的话里毫无感情波动,隐隐露出一股王霸之气。
转回房间,已经是三更时分,推开房门,九千胜一愣。
最光阴正拿着一柄匕首,横在他的脖颈上。
“光阴兄……你这是干什么?”
“九千胜,你没对我说实话。”最光阴目光烁烁,透着凛然的杀意。
“你误会了……”
“什么误会!你说你是商人?当真可笑!”
“我那日观你的双手,虽是保养得十分白皙,但是你的虎口,分明结有厚茧,若非常年习武,怎会有这般印记?而且你虽在行走之时刻意隐藏,但是你的真气分明修为过人,并不是江湖上防身之术可以练成的境地。”
“你身份高贵,谈吐不凡,虽然刻意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但是你今晚的举动,已将你彻底暴露,说,你的来意。”
九千胜敛下双目。
“光阴兄……”
“你不说?那相杀吧!”最光阴冷然把刀放下,转身朝外面走去。
“后花园,你若不来,那以后再见,将是敌对立场!”
九千胜一叹,纵身跟了上去。
入夜,起了风,刮得草木呼呼作响,最光阴反手化光,一柄长刀即刻在手。
大巧不工,这柄刀看似玄铁所铸,沉重非常,漆黑如墨。
九千胜光袖一扬,一柄白色长刀出鞘,如一江春水,泛出柔波。
“好刀。”最光阴赞道。
“此刀名唤玉斩,但因其随我常年征战之故,旁人经常唤他玉千胜。”
“幻墨刀,候教。”
“出招吧。”九千胜说道。
本来还以为,快乐的日子可以持续一段时光,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幻墨刀重逾千斤,可是在最光阴手里,却极为轻巧,他一个刀花挽起,刀风过处,扫落了旁边盛开的海棠。
“可惜了这花。”九千胜似是自语,弯下腰去,拾起落花,恰巧避过最光阴的刀。
又是一刀掠过,九千胜起身慢了半拍,白色长发被削掉一绺。
“最光阴,你既是来真的,那九千胜便不再留手了。”
“哼,拿出你的实力,一招,定下胜负。”
“这样,也好。”九千胜长刀紧握,旋身上空。
“玉刀·千胜斩!”
“墨夜·击!”
九千胜的刀四周腾起幽蓝色的光芒,对上浓重的黑色长刀,只听得铿然一响!
幻墨刀被震飞数丈,断成数截,最光阴的右手顿时受创,刀气穿过最光阴右肩。
与此同时九千胜的白衣,被刀气撕裂,手臂上流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你……究竟是什么人?”最光阴捂住伤口,惊异地看着九千胜。
九千胜浅紫色的眸色一暗。
“你问我是什么人?我不是什么人,我什么人也不是……从来,九千胜只是九千胜而已,你要的那个答案,我不能给你。”
“你……”
“你的刀坏了,我会设法赔你一柄新的,九千胜……告辞了……也许……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最光阴把头偏过去,不愿再看九千胜的眼睛。
又是一阵风吹来,院中的白海棠又吹落了不少。
“初晴新雨后,乍洗褪胭脂,缟衣妆就。东风倦倚,憨憨态、不管敲残更漏。嫩寒天气,正睡稳、乌衣时候。深夜静、银烛高照,微香暗侵襟袖。盈盈一点芳心,占多少春光,问卿知否?”
“这般好看的花,经此一折腾,又损了好些。”
九千胜轻轻拂了一下衣袖,在月下曳出长长地影。
“这样的结果,我早就知道了,再相遇,咱们还能交心吗?光阴兄?”
没有回答,最光阴只是沉默,任凭汗水滑落。
“漂泊的江湖,漂泊的人,哪有什么真心呢?”
默默走到断掉的刀前,最光阴拾起每一片碎屑,自嘲般地笑出了声。
多年后,这个晚上,成为了最光阴心底不能碰的一道伤痕。
信步走回茅舍,最光阴愣住了。
看来九千胜还是说了几分实话,自己的茅屋已被付之一炬,看来那帮人还是来过了。
本来自己家当也不甚多,最光阴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是今日走得匆忙,身上银两已经不多,“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样看来,钱关难过啊。”最光阴叹了口气,在灰烬里扒了半天,也没找出一件能换钱的东西。
“遇上你,是我的灾难。九千胜。”最光阴心里莫名的恼火,伤口不深,看来那人是刻意留手了。
在街上逛了几日,最光阴也不愿意再去赌坊,此时饥渴难耐,几个包子下了肚,最后一文钱也花完了。
“堂堂男子汉,干什么赚不了钱,这就去码头上扛麻包吧。”最光阴想着,走到城东门口。
离东门还有好几米,就看见一群人挤在门前围观着什么,最光阴也凑上前去,发现是一纸告示。
“原来是募集杀犬妖的征集令,百两黄金,恩~好机会。”最光阴心中暗喜,拨开众人,径自撕下了告示。
“这犬妖厉害非常,据说它的骨头削铁如泥,是做兵刃的上好材料呢!”听得围观的人的议论,最光阴摸摸鼻子,扬起嘴角。
“既有了赏钱,又得了兵刃,这般划算的买卖,舍我其谁。哈。”
东山上丛林茂密,地形崎岖,是野兽经常出没之地。听说最光阴自告奋勇除妖,县令很是高兴,不但不再追究赌坊之事,还派人送上一口上好的钢刀。虽然最光阴很想说:“这刀也配得上我?”但也聊胜于无。
夜冷风刁,最光阴独身一人,登上了东山。
“谁知道那妖孽何时出来,哎,先躺在这等一会儿吧……”最光阴顺势躺在青石上,疲累的感觉袭来,最光阴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竟然睡起觉来。
“吼~”一声惊天巨响,打破了宁静,吓得最光阴一个哆嗦。
“真吵。”
从密林深处走出一匹巨獒,绿色的双眼,獠牙外露,灰色皮毛,外形与狼无异。只是它有一条又白又蓬松的尾巴,轻轻晃动,与狗又有几分类似。最光阴一个激灵翻身下来,那狗妖步速快的惊人,抬腿之间,已到了最光阴面前。最光阴的脸上,渐渐浮上严肃的神色,看来这头狗妖,靠他一人之力降伏并非易事。最光阴深深屏息,握钢刀的手沁满了汗珠,让他的手有些打滑。那狗妖后腿一蹬,瞬时便向他扑来。最光阴举刀高过头顶,用力格住狗妖的前爪。狗妖带着腐肉气息的热气扑面而来,逼得最光阴转过头去,双手一转,狗妖重心失衡,扑了个空。借狗妖未落地的瞬间,最光阴手捏刀诀,反手一刀砍在狗妖背上。狗妖毛发一抖,马上掉头冲过来,狂吼声让大地为之战栗。最光阴被吼声震得头皮发麻,侧身避让。那狗妖爪风凌厉,最光阴虽避得及时,却还是被爪风余劲伤了小腿,一时血流如注。最光阴腿一软,险险跪倒。见那狗妖抬起前爪,又向自己发动进攻,最光阴趁势藏身树后,刀式祭出,狗妖被击中,向后退了十数米。最光阴暗自松了一口气。看着地上被狗妖抓出的深痕,最光阴更是不敢大意,此时最光阴背靠的大树剧烈摇晃,竟然向前倒去。最光阴摔在地上,而狗妖推到大树之后,绕到最光阴正面,亮出獠牙,对着最光阴的脖子就要咬下!最光阴索性弃了刀,也用双手扼住狗妖的脖颈。狗妖挣扎之余,最光阴的身上,又多了数处伤痕。最光阴此时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扼住狗妖脖颈,冷汗不住的落下来。
突然,狗妖力道一松,最光阴迅速起身,反手一刀砍在狗妖尾巴上,狗妖负痛不已,攻势更烈。此时,从后方飞出数道剑光,狗妖顿时陷入剑网之中。剑光散去,但见狗妖胸腹,赫然多出数条伤痕。
“什么人?”最光阴昂声喝道,只见狗妖后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衣人,一身夜行装扮,不辨面目。
“哦?想与我争功?倒是有几分本事,可惜,榜是我揭的,没你的份咯!”
最光阴大笑数声,也恢复了些许体力,正欲上前,黑衣人身法却是快了几步,手中一泓秋水长剑,又快又狠,狗妖惨叫声中,雪白的尾巴已然落地。
“休想邀功!”最光阴飞奔上前,力道直贯地层深处,狗妖此时多处负伤,哪里是最光阴对手?霎时被刀气划破咽喉,倒地而死。
最光阴走上前去,捡起狗尾,再抬头看时,黑衣人已不见了踪影。
“专程帮我?世上竟有这种人?算了,先回去。”
天光大亮,最光阴踏进县衙大门,将狗尾掷于地上,县令忙设宴招待,又安排了数人去抬狗妖尸体。酒足饭饱,最光阴说:“狗妖既除,那先前许诺的赏钱……”
县令忙道:“告示是本府所贴,赏金却并非本府出,有一名阔绰的公子,愿意替本府出这笔赏金。”
“哦?人在何处?”
“神仙酒楼。”
听得这个名字,最光阴心中莫名一动,若有所思。
“好,我就走一趟。”
神仙楼的雅座,最光阴一眼便认出那个等他的人,正是与九千胜熟识,并许诺付饭钱的华服贵客。
“壮士,这是五十两黄金,你来点一下数目。”
“你与九千胜认识?”最光阴将金子揣进怀中,冷然道。
“你是说殿下?”
“殿下?”最光阴一愣。此时一个身影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浅野,你僭越了,下去吧。”
华服贵客深鞠一躬,便出去了。
最光阴看看来人,冷笑几声“用这种手段施恩,最光阴不稀罕。那日你我已然说绝,何必用这金子收买我?”说罢,掏出金子掷在桌上,转身欲走。
“光阴兄,我说过,配一柄新刀给你,那狗妖的骨头,正是做刀的上好材料,至于赏钱,是你应得,收回去吧。”
“你……”
“也许我们没有机会见面了吧,保重,请。”
说罢,九千胜转身离去,华服贵客恭敬地掀开帘子。
最光阴冷哼一声,又把金子揣进怀中,将桌上的残酒喝了个干净,随后离开。
站在窗口看见最光阴出门,九千胜手捂左臂,微微皱眉。
“殿下,你的伤还没好,昨夜又动了武,还是早点休息吧。”
“我没事,只是,机会错失了,还有重来的可能吗?”
“殿下……”浅野立在一边,面带忧色。
“兄长大人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管最光阴是不是我要找的人,至少有一线希望,我……我就不能放弃!”
“殿下,祭司说中原有四条眉毛的人,必有非关时间的线索,但即便找到了,治愈希望也是渺茫……您又何必……”
“住口!”九千胜口气陡然严厉起来。
“多年来,我与兄长大人相依为命,他没有子嗣,也许一般人都会迫不及待希望继位,但是我,注定不是能成为领主的人选……所以,我一定要尽全力治好兄长大人,不管复出什么样的代价……”
“殿下……”浅野低下头去。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下去吧。”九千胜挥挥手,示意浅野退下。
最光阴如愿得到了狗妖骨骸,试验之下发现其锋利程度绝非一般兵刃可比,不由喜出望外。在街上游荡了几日,最光阴决定离开这座城了。
本来便是漂泊无定的人,唯一与自己相伴的只有时间而已。不知为什么,打造骨刀的时候,最光阴刻意把狗尾留了下来。
“九千胜,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能给我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风声渐渐吞没了最光阴的脚步声。
来无声,去亦无声。从来都是一个人而已。
江上风微冷,九千胜斜倚在榻榻米上,放任画舫顺流而下。九千胜没有向浅野告别,自己买下一艘画舫,让江潮涌浪声渐渐平复自己的心情。
又是一个有月无风的晚上,九千胜将船靠了岸。
江边的小城,虽没有大城镇的喧嚣繁华,却也别有一番滋味。见到面前的房屋挂着大大的“赌”字,九千胜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记得也是一个晚上,那人就在自己站的这个位置,将手里的色子摇成了粉末。
那个晚上,自己第一次喝醉了。
是醉了吧,醉着,有时往往比醒着更快活。
“看什么看!出不起钱,就别杵在这儿!”
一个赌徒的吵嚷声打断了九千胜的回忆,突然九千胜觉得一阵厌恶,急忙离开了。
寻了一处茶棚,九千胜要了一壶龙井,细细品味。
“你听说过,永远静止的时间吗?”
九千胜耳边突然响起这一句话,马上循声向后看去,却见身后的桌子旁,一名身材矮小的蓝衣人,正在跟一名黑衣剑者谈话。
九千胜握杯子的手,颤抖个不停。
“永远静止的时间,那只有死亡吧。”
“哈,除了死亡之外,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获得永恒的时间。”
“有这种地方?”
“时间城。”
九千胜已听不清二人接下来说什么,只感觉自己的心跳愈来愈大声。
再回头,只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已不见了踪影。
九千胜顿时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袭身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画舫,他只知道,自己又一次和希望失之交臂。
月光洒在江面上,如洒下了一层碎银。
岸上柳枝低低地垂在水面上,一伸手就能够得到。九千胜摘下一片树叶,解开船缆。
画舫轻晃,九千胜吹起了曲子。
《折杨柳》是中原最常用的送别曲。长亭连短亭,算起来,自兄长患病到自己出门,已经过去半年多。医生说,兄长的寿命,已不足三年。
人间的生老病死,当真无法避过么?
时间如刀,无情地斩断了一切牵念。
或许,是自己太过执着,但,不执著,又如何?不会有人甘愿自己的骨肉至亲被时间无情地吞噬。
不知不觉,九千胜脸上,已挂了两串泪珠。
他不知道的是,岸上有一双眼睛,已经看了他好久。
熄了画舫的蜡烛,九千胜沉沉欲睡。画舫却重重地晃了一下,直让九千胜头撞在船舱上。
抬眼看时,那个有四条眉毛的人正盯着他看,手上漫不经心的甩着一条白色的狗尾巴。
“你怎么……会来这儿?”
“来找你。”
九千胜伸手点亮烛台。
“真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再会了。”
“呒狗利很好用,我来谢你。”
“呒狗利是什么?”
“这个!”
哐的一声,巨大的兽骨刀放在船板上。
“轻点,船要塌啦!”
最光阴顺势坐下,熄灭了蜡烛。
“你要干什么?”
“睡不着的话,陪我看星星吧。”
“嗯。”
“星星,好亮,一定拥有永恒的生命吧。”
“在时间的主宰下,没有什么是永恒。”
“哦?看来光阴兄对时间有特别的见解。”
“见解,谈不上,只是,那里与我的出身有关。”
九千胜转头看向最光阴。
他不愿意再错失任何一次机会了。
“你听说过时间城吗?”
“为什么会问这个?”
“我想与时间城交易,救一个人。”
“九千胜,我劝你放弃这个想法,如果时间想让一个人消失的话,那不是任何人可以左右,就算有法可想,代价你也付不起。”
“到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求你告诉我!”
“我困了。”最光阴倒在船板上,任凭九千胜摇动,再也不出声。
九千胜回舱拿了一壶酒,望着天顶的月,像是说给最光阴,又像是说给月亮。
“那一日入赌坊,救下被你欺负的庄家,搅了你的兴致。这也是你我相识的契机,其实那日之前,我已派手下跟踪了你好长时间……兄长大人是越前领主,可是,我不喜欢权势名利,天生向往自由的生活。只希望兄长大人可以培养更合适的接班人,使家业不致断绝。可惜,兄长身子单薄,又患上了不治之症……”
最光阴鼾声渐起,九千胜将壶中的酒饮下一大半,已微有醉意。船身微微晃着,江水潺潺,格外空寂。
“后来,祭司说,中原四条眉毛的人,必有非关时间的线索。得到了这件东西,便可以让兄长的身体,停在健康的时候,如此一来,兄长可以得救,我也能自由了。”
“如今明明可以帮我的你,就在我的身边,你却不肯答应,你在害怕什么?那代价又是什么?……性命吗?长兄如父,我将性命给他亦是无妨。”
说到此处,酒壶已空了。九千胜眼前一片朦胧,不自觉地瘫倒下去,将头靠在最光阴怀里。
“我又醉了……这一醉醒来,你是不是就会答应吾了?”
天色微明,九千胜仍宿醉未醒。最光阴默默地看着怀中的人,皱起眉头。
“我孑然一身,四海漂泊,从来没有体会过你口中这般兄弟情深。但,与你相处的这段时光,却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月圆之夜将近,听说晚上江边小镇有放花灯的习俗,九千胜兴奋不已。
“光阴兄,不如留下几日,好好欣赏美景如何?”
最光阴见他高兴,也不忍拂他的意。便同意了。
月亮正圆,江边人声鼎沸,烟火在空中炸响,绚烂无比,如同白昼。各式灯烛摆满了街市,形状各异,目不暇接。
“看那!好漂亮啊!”
“光阴兄!快过来!”
九千胜脸上绽出难得的笑容,兴奋地如同孩子一般。
“光阴兄,咱们也买个孔明灯放吧!”
“又不是小孩子,玩那个干什么?”
“我想放啊,在我家乡,就没有这么多的花灯。”
“好。”
按当地习俗,灯上要写上自己的愿望。最光阴拿着毛笔,踌躇了一会儿,把笔递给了九千胜。
“你怎么不写?”
“每年愿望都一样……今年……不写也罢,你来写吧。”
九千胜接过笔,一笔一划极为用心。
“别偷看,看了就不灵了哦~”九千胜用手挡着写好的字。
“我才不稀罕看。”
火点起,目送孔明灯升空,九千胜眼中噙满了泪。
“你哭了?”最光阴问。
“没……是刚刚烟太大,熏得。咱们上船放水灯去吧?”
江面上数百花灯顺流而下,画舫周围成了一片光的海。
小小的灯行不了多远,很快就因纸被浸湿而沉没了。九千胜在船边坐下,望着漂流而下的花灯,沉默不语。
“你怎么了?”最光阴凑上来问。
“你看,这花灯行不了多远,便被水浸湿,淹没在江里不见了。人生不也是如此?虽然明亮美丽,可是终究会有熄灭的一日。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可以让这灯永不熄灭的方法。”
听得九千胜一席话,最光阴沉吟片刻,开口道:“你想救人,你听完代价一定会后悔。”
九千胜笑道:“那日你不肯说,怎么今日会那么主动?”
最光阴别过头:“因为那晚你的醉话,我都听见了。”
“你说,到底要怎样才能救兄长?”
最光阴脸色凝重起来:“你的兄长不是习武之人吧?”
九千胜点点头。
“既不是习武之人,便不能使用非关时间的方法,这种方法对身体耗损甚巨。要行改天续命之法,方能有效。”
“何为改天换命?”
“以你的寿命,续在你兄长终结的寿命之后。但你的寿命一旦续上,便不再属于你。换句话说,你是折你的阳寿,来续你兄长本该完结的性命。”
最光阴盯着一只即将倾覆的花灯,好几次伸手将它扶正,但一个浪打来,蜡烛还是灭了。
九千胜点点头:“可以。”
最光阴叹息一声,“你与你兄长感情很深。”
九千胜说“自然。兄长一手抚养我长大,如今他患此病,世寿不足三年,吾必倾其所有报答。你的方法,我应下了。该如何做?”
最光阴又道:“本来该终结性命之人,就不应该继续留存于世上。你曾说你兄长病愈,你就得了自由,若行此法,你性命不久矣。这个代价,太大了。真值得你如此吗?”
九千胜黯然道:“那又如何?”
最光阴震惊地看着九千胜。
“与兄长的生死比起来,我的自由又算什么?”
“可是,你是领主的亲弟,万一你兄长不治,你依旧可以继承家业。我觉得你完全不用质疑让领主维持他本该终结的性命。”
九千胜站起身。此时月已偏西,花灯数量已少了许多。
“很多人都这样劝过我,但是,这其中还藏有更加复杂的原因。”九千胜眼光盯着岸上渐稀的烛火。
“你知道我名字的来历吗?”
最光阴答:“是战无不胜之意吗?”
九千胜点点头。
“兄长身子单薄,不是习武的体格,而我自幼习武,在那个群雄并起的时代,兄长的智慧与我的武力,成就了如今越前的霸业。兄长智谋冠绝一时,天生是出色的领导。我只不过是他的马前卒。我之智计,与他相距甚远,而且朝野已有议论,说我拥兵自重,早有叛心,兄长的病又……难免会将我推进风口浪尖。”
最光阴摇摇头:“你的事真复杂,我不懂。但我明白,你有苦衷。”
九千胜目光烁然。“所以,只要你将我带入时间城,别的事,你就不必问了。”
最光阴敛下双目。“时间宰制下,何人能得自由呢?”
时间城,与世隔绝,处在云海之中,四处漂浮的时计,象征人间无数时间的流逝。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最光阴脸色凝重地说。
“吾不会后悔。”
最光阴无奈,在门前停下,手一扬,场景瞬换。
那是一株参天的树,树上叶子晶亮剔透,美得让人挪不开步子。微风吹拂下,叶子碰撞发出悦耳脆响,几片树叶落下,掉在地上转瞬不见。
此时,丛树干中走出一人, 蓝色衣装,头戴礼帽,西洋绅士的打扮很是新奇。九千胜恍然想起,那一日时间城的消息,正是此人透露的。
“饮岁,好久不见了。”最光阴双手抱臂,冷冷开口。
“哟,这位贵客是……”
饮岁未加寒暄,开门见山问道。
“这是吾之好友,九千胜。这位,是时间光使饮岁。”最光阴介绍道。
“幸会。今日来,是想拜托时间城一件事……”九千胜说明来意后,饮岁神色一凛。
“看来最光阴已经都告诉你了,你认为付出所有以至生命,去救一个被时间吞噬的人,有多大意义?”饮岁郑重地说。
“我不知道。”九千胜回答,“我并不知兄长对我有多大意义,我只知道,这是我内心的答案,最真实的答案。”
饮岁冷笑:“答得很好。你可知,你还剩下多少寿命?”
九千胜摇头。
“三十五年。”
最光阴浑身一颤,看向饮岁:“怎有可能?他之武脉,起码可保百岁世寿无虞,怎会剩下不到一半?!”
饮岁拉拉帽檐:“事情很多时候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他的生命谱,确实是三十五年没错。”
“那么,朋友,你要为你的兄长,延续多久的寿命?”
“三十年。”九千胜决然回答。
“这怎么可以!这样一来,你只剩下五年时间了,不行!绝对不行!”最光阴失声喝道。
“光阴兄,我想,三十年,足以让兄长培养一个继承他所有智谋的人。至于剩下的五年,我想我也不必回去了。就和光阴兄你一道,游历中原大好河山,遍览美丽风光,这一生,不枉矣。”
“你!最光阴欲拖住九千胜的手,将他拉回去,却被饮岁拦下了。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决定。时间城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最光阴默默将手放下,渐渐握拳,化作一声长叹。
“跟我来,饮岁说道。”
九千胜点头跟上,最光阴向前走了几步,九千胜笑道:“多谢你,光阴兄。”
最光阴呆立当场,过了好一会儿,已在不觉中涕泪纵横。
不知道过了多久,九千胜被饮岁搀扶着缓缓走出来,最光阴抢上前,一把把九千胜揽在自己怀里。
“他怎么样了?”
“我……很好……不用……担心……”九千胜轻声说。
“刚刚完成续命术,身体虚弱是正常现象,回去静养一段时日便好了。是说最光阴,你总是对别人的事情这么上心,对待自己人,却总是疏远的态度,真教人伤感。”饮岁感慨地说道。
“我说过,做完我该做的事,我自然会履行我的义务。”
“呵,好好把握你们剩下的时间吧。最光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只能给你五年的时间,五年以后,你若是不肯回来,那就……”
“啰嗦!”最光阴不待饮岁说完,便扶着九千胜决然而去。
“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带我……回船上吧……”
“好……”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月余,最光阴带九千胜回到画舫的时候,已是盛夏。
画舫随波漂进一片荷塘,接天莲叶翠色欲流,粉色的荷花刚刚展瓣,间或有蜻蜓绕于花间,高低参差不齐的荷叶,在画舫的甲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九千胜换了一件薄纱单衣,半靠在船舷上。
“起风了,回去吧。”最光阴道。
“不必那么关心我,休养了好几日,我已没事了。在家乡,赏花的日子不多,我想好好看看。”
几只野鸭从船边游过,水面漾起阵阵涟漪。
“瞧,多可爱。”九千胜笑道。
最光阴回过头,看着九千胜的眉目,许久许久。
也许是疲于奔波,半年多了,最光阴从没有这么仔细地端详过九千胜的样子。
高高扎起的马尾,清秀的面目,白色纱衣,手里的折扇。
一切的一切,最光阴都不想,有丝毫的遗漏。
被盯着看了许久,九千胜脸上有些绯红。恰巧飞来一只蜻蜓,正停在九千胜的折扇之上。
“别动,我要抓住它。”最光阴突然说。
“哦……”
九千胜听话地保持不动。
突然船身晃了一下,最光阴一个前扑,蜻蜓瞬间飞走,最光阴前身一倾,将九千胜压倒在身子底下。
九千胜长睫一闪,浅浅的笑意转瞬即逝,然后轻轻将脸转到一边。
鬼使神差一般,最光阴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最光阴,你很沉。”九千胜说。
最光阴如梦初醒,马上挪开了身子。
“怎么会……这……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大丈夫。”九千胜打开折扇,轻轻摇着。
“你说什么?”
“就算你是故意的,也没关系。”
“九千胜……我……”
“逗你玩的啦。”九千胜用手指在最光阴的额上轻轻一点。
“说什么你都信,真是的。”
“去采点新鲜的荷叶,晚上熬荷叶粥喝是最好。”九千胜顺手摘下一片荷叶。
“不如烤鱼好吃。”
“粗人。”九千胜虽然这样说,轻轻提气,震上来好几条肥美的大鲤鱼。
岸边篝火,映着一弯新月。
翻动着手上的鱼,最光阴望向天边的无数星光。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这一切,变成无法磨灭的回忆。”
“光阴兄,看看我为你带来了什么?”
一日,九千胜回到画舫,手上抱着一只雪白的幼犬。
“是只小狗儿。你什么时候想起来养宠物?画舫上养狗合适吗?”最光阴平躺在船上,翘着二郎腿。
“从今天起,咱们就不住在船上了。”九千胜说。
“你什么意思?”最光阴站起身来。
“我想好了,卖掉画舫和一些身外之物,置办一处宅院也是绰绰有余。不用再过漂泊无定的生活,我想……给自己一个家,一个归宿,好好度过剩下的日子。”
“你……何必说出这种话来,我依你便是。”
几经周折,宅子买下来了,添了些简单的家具,二人便搬了进去。
小狗儿高兴地在院子里来回跑着,高兴地吠叫不已。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狗儿的后腿有些残疾。
“怎么买了这样一条小狗?是没看清它的毛病么?”最光阴看着院中的小狗,皱了下眉头。
“光阴兄有所不知,我见这只小狗卖不出去,卖家便要把它溺死,一时不忍,便出钱买下,那卖家言,此狗寿命比起同类要短上许多……我便一时联想起自己。”
“你若是日日如此伤怀,我便马上杀进时间城,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给你续命!”最光阴突然抓紧了九千胜的手。
“只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光阴兄不必介怀。续命之事本就出自我的自愿,你不愿听,我今后便不说了。”
那小狗儿颇解人意,见最光阴蹲下身,便马上跑到最光阴脚边,殷勤地摇着尾巴。
最光阴不禁莞尔,抬手摸摸小狗儿的头,小狗儿轻吠了一声。跑开了。
“虽然生命短暂,可是每个人都应该努力活着,不辜负上天分给他的时间才是。”
是夜,最光阴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如厕,回来时却看见九千胜的房间依旧亮着,不禁偷偷走到窗外,将窗纸戳破,向内窥视。
夜已深沉,桌上的蜡烛已烧得只剩下寸许,九千胜伏在桌边,手持毛笔,写个不停。
小狗儿伏在他膝盖上,时不时地抬头看看他,九千胜抚抚小狗儿的毛皮,又埋头写起来。
“小狗儿啊,咱们可要快快乐乐地过好咱们余下的日子,不要让心爱的人受伤害,明白吗?”
九千胜的一句独语,让正欲离去的最光阴再也按捺不住,伸手便推开了九千胜的房门。
不由分说,最光阴一口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快去睡!已经什么时辰了你知不知道?”
“你怎么醒了?”
“你这些天都是熬夜到这个时候吗?有什么不能明天再写?”
九千胜一边摸黑收着桌上摊开的纸张,一边笑道:“不要紧的。”
“九千胜!你刚才说过的,不让心爱的人受伤害,你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
“快去睡吧!”
最光阴离开之时,顺手带走了一张九千胜未及收起来的字纸。
回到自己房门口,最光阴趁着月光,望向字纸。
纸上字迹凌乱,而且在边角处,有一处明显的水渍。印象中九千胜桌上并未放茶盏,那这滴水渍莫非是……
最光阴定睛看向字纸,隐约看出是一首诗:
“天上东风转斗星,天涯羇客尚飘萍。道涂况复经残岁,风雪那堪宿旅亭。
春到怯添双鬓白,夜寒愁对一灯青。残年万古凄凉恨,不计樽前一醉醒。”
最光阴的手蓦地一紧,将字纸握成一团。
不知为什么,最光阴觉得今夜的风特别地冷。
秋去冬来,九千胜似乎变得特别怕冷,尽管屋里炭火烧得很旺,还是喊冷。最光阴请了大夫来看,都说无法可施。这一日,最光阴从十里外请了大夫,那大夫把过脉,许久才开口。“这位公子的阴火炽盛,阳火却是微弱,寻常取暖的方法,都是治标不治本,除非有男子愿意赤身用体温……可这着实有伤风化,公子你可愿意?”
最光阴扬声一笑:“原来如此,这有何妨?”
送大夫出了门,最光阴除下衣物,赤裸上身,将窝在被中冷的发抖的九千胜紧紧搂在怀里。
“你又何必……”九千胜轻声说。
“小事一件,你就别说了。”
“可有暖和些。”
“恩。”
刚刚开春,小狗儿状况就渐渐不好,最后竟是不吃不喝。不久便死去了。
九千胜将小狗儿埋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
“此树在我们家乡十分常见,在春季开花十分的美丽。可惜花期短暂,转瞬即逝。今年的花期将近了,到时在花树下摆酒一桌,也是乐事。”
九千胜语气末尾,已有一丝颤抖。
“好,那时,我们一定喝一个痛快!”最光阴应道。
“来日,你若遇我埋骨之地,别忘了买上一壶醉春江,以酒沃土,也算是请我啦。要记得哦。”
“恩。”
物换星移多少个秋,阻止不了时间的脚步,到了第四年的冬天,九千胜几乎不能下地。最光阴整日整夜,都只能将他拥进怀里。
第五年的春天,樱花刚刚开放,连片的花朵犹如红色的云霞。
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最光阴为九千胜抓药归来,九千胜已不见了踪影。
桌上的一封信,撕裂了最光阴的心。
“光阴兄:
原谅愚弟的不辞而别,谢谢你这几年来给我的快乐时光。我与你的相遇,本来便是出于一场利用,我的目的已达到,就不该累你为我牵肠挂肚。其实我早就想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想到这几年的种种,就越发地怀念,越发的不想离开。可是曲终人散,人走茶凉,再美的梦,终有醒的一日。须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早知如此绊人心,当初又何必相识。如今,我的生命即将结束,不愿让你见到我苟延残喘的不堪模样。我希望在你的记忆里,留下的全是美好的东西。不必相寻,缘起缘灭自有定数。若有缘,来世,只要再握起刀,咱们就能再相遇。”
最光阴发疯一般的冲出门去,可是哪里还有斯人踪迹呢?
重新踏上时间城,最光阴不再有丝毫犹豫。面对饮岁,最光阴只说:“我愿意守护时间树,但,你必须给我一个与他的转世相遇的机会。”
饮岁笑道:“你的寿命长度有限,不足以守护时间树,你必须带上逆时计,让你的时间定格。而你的要求,我会为你促成。”
最光阴点点头。
饮岁一如既往地拉拉帽檐:“现在告诉我,你的逆时计,停在那一年呢?”
最光阴思考片刻,抬起头答道:“就停在……我与他相识的前一年吧。”
那一年,我是流连赌坊的漂泊浪子;你是东瀛越前的少领主。
那一年,我未曾见过你,所以我可以尽情地挥霍手里的每一个筹码;
那一年,你未曾遇上我,所以你依旧怀有希望与梦想。
那一年,我懵懂无知,不知道时间对我的意义,除了束缚还有什么;
那一年,你年少单纯,不了解为了兄长的病,会付出什么代价。
既然相遇就意味着分离,那么我宁愿与你从未相遇过。
如果得到就意味着失去,那么我宁愿从未得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