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记忆--达明一派作品析
文:阿 瑟
一直很欣赏达明一派,并认为他们是香港流行乐坛绝无仅有的瑰宝。我的这一认定先以一个粗略的数据作为证明:从1980年的首张EP唱片《达明一派1》,到1990年的新歌+精选专辑《不一样的记忆》这四年间,在除却了RemixEP和精选专辑的总共7张达明唱片的约70首作品中,有三分之二作品堪称佳作,为评家们和所有欣赏达明的乐迷们所津津乐道。我不相信在香港乐坛还能找出相同的例子来。达明作品如此之高的成功率,除了让人马上联想到水准一词之外,也足以成为以后写中文流行音乐史时将他们大书一笔的理由了。 达明一派从1985年组建到1990年解散这短短的4年多时间内,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不一样的记忆”。 由于种种原因,英伦流行乐对香港乐坛的影响可谓大矣。尤其是香港乐队潮勃兴的80年代初期和中期,正逢英国新浪漫(NewRomantic)、电子合成器流行乐(Syn Pop)和后朋克(PostPun)音乐大行其道,时髦的电子风格进一步模糊了流行乐和摇滚乐的界限,摇滚乐的某些精神本质和前卫意识,在以电子风格为特征的新浪漫音乐和合成器流行乐中也能有所体现。达明一派的整体音乐风貌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形成的。 从1986年的首张EP《达明一派1》到1988年的《你还爱我吗?》专辑是达明一派音乐风格的第一个发展阶段,这一阶段的作品以一系列电子风格的快歌为代表,如“继续追寻”、“迷惘夜车”、“溜冰滚族”、“今夜星光灿烂”、“马路天使”、“末世情”、“后窗”、“大亚湾之恋”、“神奇女侠”、“你你我我”等,这类电子风格的快歌构成了这一时期达明一派音乐风格的主流。在这类作品中,英国的新浪漫和电子合成器流行乐的影响是非常强烈的,只是刘以达当时的处理手法还显得较为简单和缺少变化。像“马路天使”、“末世情”后来推出的Remix版本要明显优于原来的专辑版本。 在这一发展阶段中,与“继续追寻”这类电子风格的快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包括“那个下午我在旧居烧信”、“禁色”、“惑星”、“无风的秋季”等简约、宁静的慢歌和“石头记”、“情探”、“半生缘”这类民族味浓厚的民歌小调式作品。前者体现了达明一派乐风细腻、内敛的一面,后者则显示了其根源性和古典色彩。其它如结合了电子和乡谣风格的“上路”、和“今天应该很高兴”、拉丁舞曲节奏的“你还爱我吗?”都代表了达明音乐的多样性。 这一时期的作曲重任主要由刘以达担纲,英伦电子风格和民歌小调为他所偏爱。而出自黄耀明之手的曲子虽少(如“你还爱我吗?”和“上路”),但已显示出他编织旋律时独特的个人感觉。 1989年的《意难平》专辑、1990年的《神经》专辑、《不一样的记忆》新歌+精选专辑是达明一派音乐风格发展的第二个阶段。这一时期的作品风格更为多元化,音乐的表现手段也更为丰富多变。英伦电子风格虽然仍居主导地位,但手法已不那么单调、机械,每每从内容的需要出发,调动各种表现手段来烘托情绪、渲染气氛。一“VivaLaDiva”为例,在一贯的快节奏电子风格中混入歌剧女高音,增添了浓重的戏剧色彩。“最佳朋友”和“我爱你”则在电子舞曲中揉进R&B曲式。而“诸神的黄昏”、“皇后大盗”、“是我有错吗?”这类精彩佳作更为达明一派的名字抹上一层灿烂绚丽而又落寞颓唐的色彩。 这一时期的达明,一些风格有所拓宽的作品也是非常有意思的。如气势宏大的“天问”、Acoustic风格的“开口梦”、BigBandSound感觉的“世纪末颜色”、拉丁舞曲节奏的“天花乱坠”、日本乐风兼世纪末韵味的“爱在瘟疫蔓延时”和“尽在今夜”、电子乡谣风格的“忘记他是她”、粤剧大戏感觉的“情流夜中环”、小调式的“排名不分先后左右忠奸”和“十个救火的少年”、圆舞曲节奏的“四季交易会”等。这些作品的出现使达明的乐风更为丰富、更具吸引力。 如果说达明早期作品中还有一些对英伦电子风格的生硬模仿的话,那么到《意难平》、《神经》专辑时,他们已经在融会贯通中摸索出自己的风格,一种浪漫而又飘逸、迷离而又凄美的超凡脱俗的风格。 我们在听达明的名曲“今夜星光灿烂”时,既为流畅、霸气的音乐所吸引,更为歌中那句“恐怕这个璀璨都市光辉到此”的歌词所震慑。强烈的社会意识和现实感一直是达明一派作品创作题材和内涵方面的特色所在。 在达明一派早期作品中,表现香港所谓“无根的一代”青少年生活和心态的作品是相当引人注目的。除了前面所说的“今夜星光灿烂”之外,还有“溜冰滚族”、“马路天使”、“继续追寻”、“迷惘夜车”、“惑星”、“模特儿”等曲都属这类题材的作品。由达明一派“准成员”陈少琪填写的这类歌词有着非常传神的精彩描写。象陈少琪这样以直接的笔触去描写香港浪荡街头华丽灯光下的青少年生活的作品并不多见。这类描写使达明作品拥有了一份强烈的现实感。 除此之外,反应香港移民问题的“今天应该很高兴”、“别等”,同性恋现象的“后窗”、“禁色”、“忘记他是她”,爱滋病问题的“爱在瘟疫蔓延时”,带有一定政治性的“同党”、“没有张扬的命案”、“大亚湾之恋”、“十个救火的少年”,反应香港传媒乱哄哄丧失社会责任感的“天花乱坠”等等,都为达明一派的作品抹上了浓重的时代感和社会性。陈少琪、潘源良、周耀辉等在创作这类歌词时不乏直言其事,但更多的是采用了隐喻、双关、联想等手法,有着很高的艺术性。如“你还爱我吗?”、“皇后大盗”、“讲”都被认为是别有隐喻的作品。 爱情,向来是香港流行曲创作的一大题材,达明也不例外。但他们在这类作品中呈示的大多是变质的爱情、破灭的爱情。“那个下午我在旧居烧信”、“末世情”、“爱弥留”、“情探”、“别等”、“尽在今夜”这些曲子可以为证。象“仿似一只空罐子那么落寞/仿似一串荒冷的流逝烟花/留下寂静遗忘白昼”(“情流夜中环”)、“象我这永没法青春的生命/象永远转换布景/象永远在转换圈圈的花瓶/一生不过一声”(“爱弥留”),达明所吟唱的爱情,都是转瞬即逝的、无望的、灰色的,这与达明音乐总的色调是很相符的,是达明音乐末世情调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达明的爱情题材作品中,“石头记”、“情探”、“半生缘”这类有着浓重古典主义色彩的曲子显得很特别。它对爱情的描述是含蓄的、朦胧的,更是唯美的、宿命的。这类唯达明独有的作品,很自然地成了达明音乐的重要标志之一。 达明一派的音乐,跨越了电子、民歌小调等多种乐风的界限,其作品内容,更涵盖了从无根青少年的浪荡生活到爱情及种种社会政治话题,其丰富性和深刻性是勿容置疑的。------内容来源于《音像世界》
2、感觉达明 文:范 立
“达明一派”。这曾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文字组合,在 遥远的1988年。 欧陆风格的服装搭配、创意新颖的乐队名称、浪漫又苦涩的英伦音乐格调、一头飘逸的长发和永远的墨镜冷面......这一切的一切,都使80年代的我们目瞪口呆而又全盘拜领。于是,我们总是在一个个晴朗的午后,来到那个公开的秘密场所,在那条狭长的弄堂里寻找他们的声音。然后,我们会一遍遍聆听并且转抄歌词。懂粤语的我则将他们唱出的每一个字写下来,体会他们,破解他们。当然,那一首只有16个字的“爱煞”成为我不可逾越的山峰,直到今天我拥有了那张唱片。 达明的歌词是充满隐喻的,让我们体验破译的快乐,同时也让我们对他们所表达的意念惊叹不已。在那时的歌坛,唱着如此将古典意象与现代观念相揉和的词是那么的前卫,这些歌不仅让我们开始在中文流行曲中接触到种种后现代的表达方式和概念,让我们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反观自己的城市生态和生活境况,也让我们真切地知道了周耀辉、林夕、陈少琪、潘源良等词人的功力,知道了中文歌词也可以又那么现代的写法与表现力,尽管有时显得有些晦涩。直到90年代的今天,这些文字在香港的歌坛上依然无与伦比,前卫十足。 达明的曲象一朵在明明暗暗的光线间无声开放的向日葵。转瞬的绚烂和无边的阴霾随着电子的波动掠过眼前。当时,惊讶于刘以达丰富的音色想象力,用一丝虚无的色彩居然编织出那么瑰丽的音乐幻景,让我们80年代的耳朵兴奋莫名。可是,90年代的到来,信息的爆炸和电子音乐的普及与迅速发展,使我们的耳朵变得挑剔。这个夏天的某夜,再度聆听达明的CD,那些曾让我激动不已的音色已毫无感觉,我已听过更新更瑰丽的电声。所以80年代的达明,这朵寄生于先进电子技术上的向日葵,由于他们的解散,在今天已将枯萎成化石。好在,我们还有隽秀的曲调,在音乐的本质上还牢牢地拉扯着我们。 80年代,香港是大多数人的梦,那边的事情总是让人新鲜和激动的。音乐神秘如达明那般,那当然就更具遥远的魅力。我们一边在聆听一边也在创造,创造出一个更远更完美的东西。可是,当后现代的种种词汇已成为报章上的时髦用语,世界的音乐处处可闻时,达明所述说的也已不再新鲜。90年代听达明,是我们这群在80年代里爱上他们的人的一种尴尬。依然喜爱但不再激动,他们已在某种程度上沦为使人可以怀旧的纪念品,虽然香港至今还无人在音乐的实验上超越这个80年代的组合。 我们就这样在今天尴尬地面对达明,而他们则象未来世界中被时光监狱凝固的人,在80年代冷冷地注视着我们。 听达明的翻录磁带比听CD有感觉,看当年手抄的歌词比阅读冰冷的CD印刷品美丽,达明一派已经牢牢地镶嵌在我们年少轻狂,意欲指点江山的少年时代。这四个字已和大学的校园、歌迷会小而暗冷的房间、会刊上阿瑟的文章、我们的初恋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了,我永远无法将他从自己的生命中切除。在确切知道达明一派即将复合的1996年,我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等待着,感觉着,写下了上述的文字,并想用四个字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我.爱.达.明!------内容来源于《音像世界》 3、一个唯美的世界 文:Salomon 1991年,达明一派在推出了精选唱片《The Best of the TatMing》后宣布解散。这支独树一帜的二人组合是香港流行乐坛至今为止最富艺术性和实验性的乐队。达明一派前后活动的5年左右时间,正是香港流行音乐全面繁荣的时代。流行歌手方面出现了巨星级的谭咏麟、张国荣这一对双子星座,乐队方面除了达明一派,与之呼应的还有Beyond、太极等。乐队充满了自信和乐观,以及有足够的包容力来接受达明一派这样一支毫无商业色彩的“异数”乐队。如今,斯人已散,余音仍存,在一片商业化了的音乐沙漠中仍不失其前卫性。这对于达明是一种荣誉,对于乐坛则是一种悲哀。 1987年达明一派推出了香港流行乐有史以来第一张乐队组合的榜首专辑:《石头记》,由此开始形成他们独特的乐风。追求专辑作品的整体感即是达明一派迥异他人的重要标志。商业行为要求尽可能多的流行金曲,结果把专辑弄成了集锦式的杂烩。想要了解达明的音乐世界,仅从几手热门单曲是远远不够的,他们更愿意倚重专辑的质量,虽然达明也同时拥有诸如“我们就是这样长大的”这类绝对动人的单曲,如同音乐化了的文学作品,唱片的编排、裁曲均极费心机。在《意难平》专辑中,你无法用惯常的商业目光从中挑出一首主打歌来,所有的歌曲同样精彩,而且手法各异,都可以是点歌的主打歌,他们表现了处身于动荡世界中个体的敏感心态,或是伤逝,或是疑惧,或是麻木,或是绝望,细若游丝又丝丝相扣的种种感觉汇集在一起,于是叫人到底意难平了。许多评论者指出过英国低调电子音乐对达明一派乐风的影响,其实极盛于70年代末80年代中前期的后朋克音乐、哥特式摇滚,地下舞曲不仅对当日的达明,甚至于在今日香港地下乐队中仍有相当影响力。达明一派自称是DavidBowie的崇拜者,恐怕亦是着迷于Bowie那独有的诡异气质,深沉、灰暗,充满孤独感和唯美的情绪这些达明一派音乐中无所不在的元素,相信在听过JoyDivision、DepocheMode的作品之后,很容易在两者之间找到共同点。在表现手法上,呈现为重编排甚于旋律,强调作品整体气氛的把握,乐器重特别注重电子合成器的核心作用,用于渲染层层叠叠的情绪,独奏的吉他往往是无助的呼号的象征。达明一派的作品是一种向听者传递情绪的音乐,在这里,唯美的感受是最重要的。 达明一派与同期香港的一些前卫文艺团体关系密切,比如“进念二十面体”,这也给他们的音乐打上了现代派艺术的烙印,突出的是作品的不确定性。虽然他们唱过:愿某日子不需苦痛忍耐,但在歌中他们经常扮演的却是受挫的、对一切充满难以名状的恐惧的角色。歌词晦涩,带有隐喻和象征色彩,给予听者的理解多是歧义的。这种内涵的模糊性,恰合了他们在音乐上的风格,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恍惚的美感。有时似乎在破碎的镜中折射出了各种变形和焦躁,有时又似从万花筒中看见一个色彩变幻的奇异世界。他们最精彩的作品是这类涵盖复杂、感触纷乱的歌曲。比如“忘记他是她”、“禁色”等等。对比以大声呐喊著称的乐队Beyond,达明的长处是内敛、自省和矛盾。 任何好的乐队都必须有自己鲜明的风格,当他们一旦完成自己的音乐构架,难题就是如何再突破固有模式,寻找新的变化。重复最终会使专家和听众厌烦,使自己进收藏馆,关键是找到平衡,不能原地踏步,亦不能走得太远摒弃了自己的根本,这简直是个两难的选择。在推出了颠峰之作《意难平》后,乐迷们翘首以盼下一次的达明一派。而《神经》的出版是达明一次成功的逃逸,专辑将达明音乐中原有的阴冷元素加强到了极致。然而《神经》以后,达明会成为什么样子呢?或许成为彻底拒绝世俗的地下乐队,或许转向成为跳舞的电子音乐组合,总之不可能回复到《意难平》时期的达明了。答案结果没有。达明一派解散了。 今天,达明一派终于又要复合了。复合的达明一派会有复合的作品面世。这,我们马上会听到的。如同你我不能以音乐为生一样,其实达明不可能以音乐完成完成他们的全部。也许,唯美的世界仅存在于音乐中,像达明一派那样的音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