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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汇报常夹送《读书周报》和《文汇学人》。这些东西，读过之后，弃之可惜，留之无用，在下都堆之于墙角。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吴江的几个老学生子又告知年初三要再来看望在下，于是居室略作整理。
整理中瞥见去年（2014年）12月15日的《读书周报》第8页所载《华翰品墨01》的介绍，估计在下当时没有看过，就补看起来。
原来，《华翰品墨01》这本书是罗家伦先生的后人罗久芳编的。不知道罗久芳是男是女。如果是男的，可以称他为“罗先生的哲嗣”。因为不知其性别，所以只好笼统，就称之为“后人”吧。这位“后人”，现在已是美国人了，因为在其姓名前冠了一个“美”字。
但其父罗家伦先生是我们中国人，不折不扣。而且，还是敝同乡，绍兴人。
罗家伦先生字志希，曾任清华大学、中央大学校长，还去过印度做大使。到台湾后，任“总统府”国策顾问。他跟军界政界学界的名人都有书信往来。“后人”罗久芳在美国就把往昔名人们给罗先生的书札一一影印出来，编成书出版，赚几个钱。
值得称赞的是罗久芳能为读者着想，每通书札都附了 “释文”，而且都有“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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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释文”和“注”这两件事是不容易做的。没有相关的知识，就会出错。
在一通陈树人致罗家伦的书札里有“耑此”两个字，罗久芳的“释文”写作“端此”，就是一个大错。
“耑”，古同“端”，又同“專（专）”。
《玉篇·耑部》：“耑，今为端。”《汉书·艺文志》：“言感物造耑，材知深美。”颜师古注：“耑，古端字也。”
王国维则在一篇文章里说过：“古书多以耑为专。”《农政全书·田制》“业既耑精”就是。
陈树人信里的“耑此”不是“端此”，而是“专此”。
只为一、二件事写信给人家，我们从前于信尾多用“专此”（或“耑此”）二字，表示“专为此事”。陈树人这封信是专为告知“承嘱作画”“兹缋（绘画）就奉上”的。
在同一版上有张元济一通书札，信末就有“专此”。为什么用“专此”呢？因为是专为告知对方“如取道沪上，甚盼一见”的愿望的。
“耑此”就是“专此”，不是“端此”。释为“端此”，写信者陈树人就成了不通翰墨之辈矣。陈树人工诗善画，是岭南画派巨擘，文字功底深厚，不想竟被人佛头上着粪，他在阴间也要喊冤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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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把整个第8版都仔细读读。
糟糕，还有一些错误。
张大千书札里有“辛巳作供问（闲？）亭山水芭蕉册”数字，释文作“辛己作供问亭山水芭蕉册”。是“问亭”还是“闲亭”，字迹不清，姑置之勿论，但“辛巳”作“辛己”则是明显的不对。这牵涉的知识极为普通，天干地支而已。十二地支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里面有“巳”，却并无“己”呀，这“辛己”何自而来哉？
谭延闿的一通书札，有“承假观资政新篇已读一过”数字，释文“一过”作“一遍”，误。这是“过”与“遍”两字草书怎么写的问题。“过”的草书写法，“肚子里的一笔”很简单，而“遍”则要多扭扭。仔细看影印件，是“一过”，不是“一遍”。“一过”的意思就是“一遍”，从前人常用。陆云《与兄平原书》：“前后读兄文一再过。”“一再过”就是“一遍又一遍”。
前面提到的那通张元济的书札，释文也有错。“诗云皇皇者华，于彼原隰，可为贤者咏矣”，释文将“于彼原隰”写作“子彼原隰”。
“皇皇者华，于彼原隰”是《小雅·皇皇者华》里的两句。《皇皇者华》是遣使臣之诗。因为受信者罗家伦荣膺印度大使，所以张元济引诗来祝贺他。“皇皇者华，于彼原隰”是说灿烂的鲜花开放在那原野上（原是平原，隰是低湿地）。“于”是“在”；释文作“子”，即不辞矣。
欧阳翥书札，有题罗家伦《西北行吟》的三首七绝的初稿，其一有“星垂大漠戍楼闲，塞外长驱未拟还”之句。释文将“戍楼”写成“戌楼”。戍（shù），伤遇切，防守的意思；戌（xū），辛聿切，十二地支的第十一位。“戍楼”是边防驻军的瞭望楼。世上却没有“戌楼”之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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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版上共载八通书札，释文就有如许多的错误，真不知全本《华翰品墨01》会错多少！
看书名里有“01”，可知这位罗久芳还要“02”“03”“04”地一路里编下去。希望“释文”不要也“02”“03”“04”地错下去才好呢！
给手迹写“释文”，本来是要有相当的学养的。
罗文芳的这本书，说了一个令人不愉快的事实。
什么事实？
这就是：廊檐下头挂叉袋。
老一辈中国人的学养，我们都给丢了。很轻松吧？是不是？
甲午年腊月廿八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