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观垂钓者
三秋季节的海水似乎比以往要深沉平静许多,虽不乏波澜壮阔但却没有了惊涛拍岸的壮观。海边突兀嶙峋的礁石披一身霞光伫立着,任脚下的海水潮回潮往,仿佛是老者在用慈爱的手抚摸着自己跑来跑去嬉戏玩耍的孩子。礁石无语,仰望着大海,凝视着远方,似乎在回忆思考着什么。几只海鸥翻飞而来,不时响起悦耳的鸣叫,蔚蓝的海面,白色的精灵不由得让你想起优美的经典——《天鹅湖》。
寂静的海岸一展宽广的胸怀,在青山的背负下要把整个大海拥入怀中。温柔清澈的海水,五彩斑斓的鹅卵石,绵绵的细纱,一行远去的脚印消失在归航的渔船前。渔夫们收着一团团千丝万缕的渔网,抬着一筐筐银鳞泛光的鲜鱼,晒得黑红的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海滩上三两个游人漫步,偶尔俯身拾捡起被海水冲来的海菜,机帆渔船的突突突声响由近而远,引诱你不禁随之遥望,看它在海面上画出一条美丽的弧线,绕过前方的小岛,渐渐消失出海湾。此时此刻我的心中突然生发出遐想,在辽阔的大海,在海的那边究竟有多少人们可以捕捞到的财富和欢乐。要是没有渔夫一样健壮的身体,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幸福还能体会到吗?我寻望着,环顾着,在海边西部的一片礁岩上我发现了一位独自垂钓的老者。老人七十有余,头顶草帽,身着青衣,两只渔竿一左一右,鱼护放在礁石岩缝中的清水里,一条不大的小黄鱼在网中蹿蹦。我没有打扰老人家,轻轻地走了过去,在一旁静静地观看,看他是如何钓得鱼来,看他是如何不需要出海也能享受到赶海的乐趣,看他又是怎样一种怡然自得,旁若无人,悠闲陶醉的神态。看了好久没有见到老人将鱼儿钓上,他不急于起竿,一竿甩出后就把渔竿固定在礁石缝中,然后自己坐在岩石上,注视着海面。海风轻轻拂来,撩动着他的草帽和衣裳,午后的阳光斜射在背上,他无声无语,几乎就是呆坐着,痴痴等待着。我看着他突然感觉四周格外宁静,静得听那潮水哗哗声响和海鸥的阵阵叫声都分外明亮。静的感觉风似乎凝住,云也不游动,只有海水和自己的心跳在起伏。那种空辽深邃的寂寂,那种瞬间安然的平静,那种能听见自己心灵召唤的感觉至今想起来都难以忘怀。
今日闲读,唐代诗人孟浩然的《临洞庭赠张丞相》勾起了我几个月前在海边独观垂钓翁的回忆。孟浩然是我喜爱的一位诗人,说喜爱还是有其名字先入为主的缘故。孟浩然,名字响亮一股浩然正气。我记得有位作家名字叫浩然,写过著名的小说《金光大道》被拍成电影,对我影响很大。还有一位京剧演员,虽不叫浩然,叫浩亮,扮演的现代戏《红灯记》李玉和也给我留下很深印象。孟浩然在唐代诗人中是一辈子没有成进士,没有一官半职的诗人,四十岁到了长安才名声大噪,成了与王维并称的大家。虽然如此,其一生终不得志,始终是个襄阳布衣。有人说他敝屣功名富贵,也有人说他未必绝对不求名利,只是胸怀高洁不屑作不择手段的钻营,没有机会。他常在诗歌中流露出企望得到官位较高者举荐和提携的意思。《临洞庭赠张丞相》一诗中就有体现: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这首诗中最后两句的意思是,自己想渡过河,可是没有舟船能用;在圣明的朝代,徒然闲坐,无所事事可耻呀,只好坐在湖边看人家钓鱼,空有羡慕鱼儿上钩的心情。关于他未举功名还有个传说记载:说是有一天皇帝召见孟浩然让他念几首作品,他没有念这首“临洞庭”而是念了另外一首郁闷愁楚,把自己穷途潦倒归咎于明主的“终南山”,结果皇帝听了大为不悦,遂没有重用之。传说有无我以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孟先生最终还是名扬千古的。读书之人,书读多了情感也随之丰富;性格也因而多少起了变化,亦或踌躇滿志,亦或愤愤不平,这常是年轻时表现。人到了中年后,世事洞察一二,人生经历加之书本理论便使得自己能进入一种“行到水尽处,坐看云起时”的状态。就像那礁石上垂钓的老者,融入自然,淡化风烟,成了一幅《渔翁图》,唱出一首《渔父歌》。
说到渔父我又想到了姜太公蟠溪垂钓,想到了庄子的散文《渔父》,想到了屈原在沧浪之水与渔父的对话,也想到李颀的“持竿湘岸竹”,张志和的“长江白浪不曾忧”的渔父歌。古代文人对渔父独有情钟,大概是智者乐水的缘由,或是姜太公子牙,东汉高士严子陵身体力行,将江边渔翁神话成隐士的化身,变成了从古到今雄才大略,韬光养晦,看破红尘,归隐东篱者的形象代言人了。渔父与樵夫,采莲女和牧牛童,这些将人生和自然紧紧相连,休戚与共的人之所以被诗人吟咏,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们将生活和生命最真实地融入现实和自然之中,他们的身上透出的是智慧的本源,情感的纯真,生活的朴素,生命的和谐。当为功名利禄身心疲惫,当为荣华富贵精神空虚,当想返璞归真,求得心灵归宿,人们便希望自己能像渔父那样垂江湖冷潮,像樵夫那样砍一担薪火,听那悠然的牧笛,唱那婉转的采莲曲,还原生活的本来!当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只有生命最金贵的时候,才明白岸上垂钓的渔父他要垂钓的是什么。人之欲望孰能无,孟浩然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应当理解,这是他不甘心平庸的表现,这是他一个布衣者期盼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的心情。人啊,有了不觉稀罕,不懂珍惜;没有的就向往的不得了,费尽心思得到后,却又发现并不是当初想象的那般好。直到有一天明白些什么是自己应当追求的,却已是“白发催人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为什么当初就不能够踏实安分做一个快乐的渔父樵夫,牧童莲女呢。
能在纷繁的世上守住自己的意愿,不为名利困惑实属不易。名和利都是好东西,谁能不要,为何不要呢?要还是要的,但不要为其所困,人一旦为名利所累所惑就容易迷失方向,丢失自己。名利虽身外之物,当头确是一把利刃,可以为你开出锦绣前程,也可以反过来砍得你头破血流,甚至丢了卿卿性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为道,道意万千,融会全在自己的心里,命有八尺难求一仗,我的理解是人有多大的能力和水平,通过努力和机缘就会达到相应的结果。这也如同渔翁垂钓,饵料上钩,渔线已抛,机缘就看此处是否有鱼,鱼儿能否上钩了。生活中有人叹怨自己努力了却一无所获,抱怨机会无缘自己,结果心情郁愤,积虑成疴,一命呜呼,这实乃不清生命与名利孰轻孰重,也有的好像自己在为某种理想奋斗,其实是被表面光环所迷惑,一旦恍悟后那是痛不欲生,心灵创伤根本无法治愈。人各有志,什么是自己的,什么是自己能够为之努力的,只有自己最清楚。我以为生活的理想就是理想的生活。幸福的标准,追求的目标人与人不尽相同,那就各自奋取吧!可以像渔夫那样扬帆出海,亦可像渔翁一样持竿礁石上,不同的年纪,不同的境遇,不同的目标,不同的努力,有着不同的风景,最终看你要得到的是什么,能得到的是多少,得到的又有多大的价值和意义。
坐观垂钓者,我不是羡鱼情,而是思想渔父垂钓的原本,领悟其醉翁之意何在,我发现他的醉意不只是在山水,更是在自己的心里。垂钓鱼儿是目的也不全是,得失无所谓。他陶冶的是水光天一色,松涛徐徐风,他在意的是自己的心情是否愉悦,只要有一份快乐的心情,得很正常,失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