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细腰蜂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住着八十年代起的五架梁的瓦房。睡的床是和学校寄宿生睡的一样大的单人床。床上用竹竿架起来挂蚊帐。看到老有一种野蜂飞到我房间来,开始也没在意,后来才发现它原来老从床上的竹竿的一端钻进去,又钻出来飞走----才明白,大概是借着我的竹竿有什么营生了。
后来老房子拆了,建了新房,我的房间也从西边搬到东边。开始还买了一个时髦的席梦思床,放在房间里几乎占了整个房间。睡了一段时间,因为在房子里没地方放书桌,而且睡了也不感觉舒服,于是把房间里的席梦思又搬掉,另外弄了一个铁架子床。床上还是要用竹竿架着挂蚊帐。第一年的时候我没注意,第二年有一次我发现我洗得干干净净的竹竿的端部竟然有泥土封着,我正纳闷,不久就发现有蜂飞过来,从竹竿端部进进出出的了。而且还看见菜虫,我断然不会带着菜虫到房间来的,一定是那蜂带来的。古人说似曾相识燕归来,我这个似曾相识的却是看了令人害怕的野蜂,据鲁迅的意思,这应该就叫细腰蜂吧。
虽然经常在房间里遇到野蜂,但是好像它也不曾有过要蜇我的意思,我有时就躺在床上看蜂在竹竿上爬进爬出。也许细腰蜂知道自己占着别人的地方吧,不过我想,它最多明白这里是我的地盘,它绝不会明白这里是我的房间。换了别人,大概会把它们打扫消灭干净了,不过我却没有。它们也绝不会知道我有将它们打扫消灭的能力和可能。于是它们也就不会感觉到恐惧和担忧。
恐惧和担忧是心灵的痛苦,它们之所以没有这种痛苦,是因为它们的无知。本来,痛苦就是出于有知。非特细腰蜂是这样。
细腰蜂也不会明白我没有将它们打扫消灭的原因,它们在我房间里自由来去-----不过是我觉得它自由而已,它是连它自己的这份自由也不知道的,而且这份自由是我的一点无聊的善心赐予的。
由于人明白自由的意思,所以就生出许多关于自由的追求,争论,和痛苦来。其实人和大千世界的一切生命一样,何尝有什么自由呢。
一颗黄豆,什么时候被当做种子种下去,它自己完全做不来主,什么时候被提早收获煮了吃掉还是再次留种,也完全是偶然的事。一颗草,或者被践踏,或者被野兔吃,也完全没有自由;而动物也每时每刻都为了生存繁衍而觅食而奔忙,一旦遇到天敌也不能享其天年。
大多数人似乎能避免以上黄豆或草的命运,但也不能算自由。因为人自己也仍然要劳动以养活自己。就算这个为了自己生存的根本状态不算,其他方面也不自由。比如恋爱,现在虽然都自由恋爱了,即使自己的对象是自己选的,也不能说有自由,即便是自己满意的对象,其实从根本上说可供选择的对象是有限的,满意只是相对的而已。再说生孩子,生男生女虽然是随机的事件,但这个随机就在于是什么样的基因结合。随便一个什么小事件,就把本来是生女孩的偶然改变为生男孩,或者把本来生男孩的偶然改变为生女孩-----于是后面的人生就全都改变了。而人类社会给人的束缚就毋庸再提了。人其实是时时刻刻都在枷锁之中。
于是剩下的自由就只能是思想的自由了。于是关于自由意志的问题就成了哲学家争论不休的问题,有的人认为虽然人的生活没有自由,但是人的思想或者说是意志还是自由的。有的人认为自由的意志也没有的。我到是倾向于后一种见解。因为人的思想看上去是好像随便怎么想就怎么想,其实仍然是不得不那么想。
但是人总是要追求自由的,这个自由应该不是哲学意义上的自由---只不过是要将社会给人的不合理的束缚降低一点。不管是哲学意义上的自由,还是普通意义上的自由,既然有这种追求,就多了一份痛苦。
痛苦出于有知,快乐也出于有知,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的好事。我等俗人都是只在乎自己的痛苦和快乐,都只想把自己的痛苦除去,使自己快乐多些。而心————怀天下的人就不是这个境界了,当看到芸芸众生都都忙忙碌碌的前行的时候,一定会慨叹----“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