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过年的时候,我跟老爸发生了一次当面冲突。背景是,在我们整个大家族里,大部分男性长辈都有个问题:对于自己权威感很执着,自尊心丝毫不容侵犯。基本上他们在大多数时候都挺严肃,在他们说“一”的时候,其他人最好不要说“二”,否则暴风雨就会劈头盖脸地扑过来。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我们对于恰当地表达自己的愤怒,很多时候有困难。当时老爸在伯父面前谈到有关堂 哥堂嫂的一些家事,那些事情刚好我有一些了解,我觉得他说得非常偏颇,基本上是戴着有色眼镜在看待堂嫂和她的娘家人。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帮堂嫂讲了几句话,伯父自己也说,儿媳妇做人基本上是没啥闲话给人家说的。但是老爸根本听不进去,陷在自己对她的负面评价里,用激烈的言辞来反驳。我依然坚持他是错了,事实上这件事情许多人都比他清楚。老爸终于恼羞成怒,找到我话里对他不尊敬的一个错漏,把嗓门提高起码八度,开始叫骂:“老子要给你一耳光!……”在场的人一共四个,除了骂人的父亲,大家都沉默。
奇怪的是,我那种从小极其害怕被这些严肃的老男人骂的心理,并没有涌现一丝一毫。反而那一刻心里变得非常平静,拿起水杯喝水,等他骂完之后说:“你坐在这里先好好地骂上一阵,我懒得听了。”于是推开房门走出去,继续之前没有完成的洗衣工作。老爸听了我毫不在意的回复,更是来火,又大声地斥责了数句,我在外面基本上都没有听清。心里免不了有些不安,是那种害怕不被父亲接纳的细微恐惧,但是我只是看着自己的不安,没有去做什么。
除了在面对父亲的愤怒时,我不再惶恐,我也没有跟着他陷入愤怒情绪。自从去年下半年的某个时刻开始,我刻意地观察了自己的某个阴影,那里面压抑、隐藏着我对怨恨情绪和暴力的恐惧,开始的时候是以毒蛇的意象出现,那条蛇逐渐变得无毒,慢慢地蛇变成某个眼神怨毒的人走了出来,他像僵尸一样的偏执(“恨”是死物),后来我变得不那么害怕他……在梦里,我开始收放自如地使用属于自己的一些攻击性武器,而不再害怕去碰触它们,害怕失控。我逐渐成为自己的主人,而不是情绪的奴隶。
也许在老爸看来,爱就是互相控制,是依赖,或者说别人是否爱他,都可以用金钱去做测试。我无法苟同他的这些观念,但我也不是救世主,没有能力也没有意向去改变父亲。倒是妹妹,有次跟我说,不要太违逆父亲的意思,好像在暗示我不够孝顺,我失笑:“不是我在前面打头阵,争取了些许权利,你现在的日子能有这么好过?”她现在正做着千依百顺的女儿,比从前的我,有之过而无不及。我明白她内心的恐惧,害怕违逆父亲,就会失去他的爱。但是这些话,我无法跟她说出口,因为她已经远离了自己的真心,在意识层面上,听不懂我说的话。我想,也许这就是一个人的宿命:明明前面有人走过一条类似的道路,因为路的某处有一个陷阱,竖了一个牌子以作警示,但是后来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视而不见,非要自己掉进去了,才想要找方法爬上来。就让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去面对困境吧,谁说我的方式就一定是合适他人的呢?永远记住,我既不伟大,也不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