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命横跨三个世纪的抗战老兵付心德
照片说明:中国远征军少校军医付心德在2004年站在他的药瓶前
我于 2004年9月23日,在中国云南省的龙陵县采访了生命已经横跨三个世纪的抗战老兵付心德先生。付心德先生是中国历史上光绪25年(乙亥年 )出生的,也就是说他出生年月在是1899年,他虽然是河南省襄城县人,但是,他已经在云南省龙陵县生活60多年了。自从1945年1月,侵华日军被他所隶属的中国军队歼灭或者是赶出云南的土地,付心德就再也没摸过枪,再也没穿过军装。付心德先生今年已经105岁了,他是我采访的抗日老兵中最年长的人物。
付心德先生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去世了。听说,是老死的。付先生在我采访的当天基本健康,可以正常思维,可以行走,可以交谈,可以回忆,可以发表评论。最后,他和我一起走到800公尺之外的龙陵县宾馆,和保山市宣传部李东伟部长、龙陵县宣传部的祁苑红部长、统战部的赵祖英、80岁的抗战老兵张羽富等人一起共进了午餐。还喝了一点酒。我在付心德老先生家前后采访三个多小时,拍了两小时录像带,拍摄了20张照片。
我之所以在前面使用“采访的当天”这个词汇,是因为采访付心德当天,我还正准备去采访一位89岁的抗战老兵,他的话题是准备从他本人参加孙中山同盟会开始讲。2004年9月23日,云南龙陵县一直下雨,这位89岁的老兵在雨中摔了一个跤,刚好摔在雨水哗哗流动的水沟里。一个人离去了,他就带走了他个人的全部历史;如果,把每个人参加战争的历史汇总起来就是一个民族的历史部分。参加抗战的一代人如果相继离开了我们,说明抗战历史的一页就快要彻底翻过去了。
有谁说:“甲午海战是今天的事儿?”可能没人这样说。说明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
可是,有不少日本人一开口就是:“……战争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们怎么还……。”
往往在这个时候,我马上就跟上:“不对!那么多战争亲历者还活着!想听听他们的控诉吗?”现在,我感到,我的“依据”也快要枯竭了。抗战胜利60周年了,关于战争“口述历史”的“人证”,已经快和“物证”放在一起了。当历史博物馆中的钢盔、军刀、三八式步枪、军旗、枪刺和采访录像带、光盘、记录文字、战争日记和口述史放在一起的时候,应该是翻开一个新篇章的开始吧?
在云南省龙陵县采访有遗憾也有收获。能采访到思维清澈、表达流畅的付心德先生我认为太重要了,我不相信谁还能有这样的兴趣采访。我的采访,绝不仅仅因为他的生命之帆在人类社会长河的航程里漫游了三个世纪!而且,他作为一个个体存在的中国人,曾经坚决地、义无返顾地参加了伟大的抗日战争。我拍两小时的录像带也是在“压抑的激动之下”进行的。作为资料,我认为这是仅有的,是有说服力的,是付心德先生一生的缩影;同时,我认为,采访付心德本身,也是从个体人物展现出了中国人民饱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之苦的缩影,是中国民众团结抗战的缩影。我回到北京后,已经把录像带制作成TV光盘,我认为:任何抗战研究者、历史学家、日中文化历史研究学者、教育学家、人类生命的研究学者都可以和我探讨、交流、研究这些资料。尤其是中国河南省襄城县的史志办公室的同志应该引以重视,我甚至认为,襄城县的领导都应该马上委托人去云南龙陵县再去采访这位105岁横跨三个世纪的抗战老兵。因为,他的家乡毕竟是在河南省的襄城县呀。
我作为中国作家协会的作家,有幸,前前后后采访过三十几位世界各国的二战老兵,他们共同的地方都是说:“——我们热爱家乡,——家乡也热爱我们。”我问表现在什么地方?他们回答:“——年年有人献花,——月月政府给钱。”我问到:“正义否?”他们就回答:“难道让一个士兵为半个世纪前国家之间的事情负责吗?”我采访过12名美国当年援助中国抗战的“飞虎队”及“驼峰航线”的老兵,他们是一伙儿从精神到物质上都富有的人。换句话说,他们既有荣誉也有实惠;或者说他们既文雅又富有。采访他们,应该说可以在三分钟内就可以听见一次爽朗的大笑。
付老爷子也是参加二战的老兵。我敢说105岁的付老兵这辈子都没敢想过去登巴黎的艾菲尔铁塔,也没敢思想过去埃及的金字塔观光。付心德先生由于生活窘迫、拮据,自打1945年抗战胜利后就一直没完成回河南省襄城县老家“看看”的夙愿。但是,你和我都知道,这一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
不是因为 “健康” 两个字的原因,而是因为一个字,就是:“穷”。
抗日战争发展到“大反攻”的时候,付心德已经是中国远征军71军第二野战医院的少校医务主任了。可是,国内战争之后的岁月里,他被拉出去枪决三次{陪绑},还被抄了三次家。付心德先生说陪绑枪决三次都屎尿在裤子里;抄了三次家,使得他从此一蹶不振。所以,时至今日,付心德先生的家里一贫如洗。不过,他家里的药瓶子还有700多个。我固执地认为,这是付心德先生在他生命之旅的航程里向世人顽强地展示自己“才能”的表现。在动物世界中,“孔雀开屏”所展现的不是思想;“黔之驴的引吭高歌”所表现的也不是深层次思维。只有人类通过“使用物体”所表达出来的,才是心灵深处积淀数十年警世恒言!
我仿佛听见面前数百药瓶子无声的低沉呐喊:
“我是中国远征军少校军医!国难当头,我没逃跑,我曾经挺身而出!”
“日本投降我就改种地了,我再没摸过枪!——我是医生!”
“我需要工作。我是外科医生。我有三个儿子。我需要生存。”
可惜,药瓶子们是无知的,它只能体现出极少的人类心理活动。
再说,历史的页码“翻过来”或“翻过去”都是和药瓶子无关的。
20年前,比付心德年轻20岁的老伴儿得了脑淤血,半身不遂。他亲自医疗,老伴儿居然现在还可以自由行走和交谈。根据他儿子介绍:在今天的龙陵县,凡是县医院医治不了的贫苦农民还有不少人找到当年的少校军医付心德。经过他的治疗起死回生的医疗事例还真有不少起。
“给人看病,收费,不就有收入了吗?”我问付心德的儿子。
付心德儿子笑着说:“我刚才说了,是贫苦农民来看疑难杂症”。
我悄悄的感到,付心德儿子的意思是:信任也是一种财富?也是一种满足?不要钱?
付心德说:行医也是有资格的。脱下军装以后,他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我问付心德药瓶里都是什么药?
“我自己多年在深山老林里采集的中药”他回答。
我仔细看了这些药瓶,1/3药瓶上有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