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聊发少年狂!”
第一次耳听此言,是出自吴老师之口,当然,上课时那些照本宣科的不算数。那时候,我们备课组正如火如荼地工作和玩乐——是的,你没有看错,工作和玩乐同时疯狂地进行着。
学校的“语文读、看、写、说四能训练”教改实验正在我们备课组进行,在图书馆的协助下,我们每周带着学生到阅览室,学生看书,我们也看书。许多文学作品,通俗的、经典的,言情的、武侠的、侦探的、财经的、科幻的……甚至连漫画也不放过,这是我人生中为书疯狂的时期之一。那批学生,后来没有跟踪调查,不知道思想见识如何,但当时图书馆回馈的信息是:全校三个年级,这个年级借书量最大,几乎是其他两个年级的总和。
然而你也许不能相信,正是我们这个工作投入的备课组,每周都跑出校外,吃饭、爬山、打牌……我们的“拖拉机”打得那一个叫巅峰造级,常常是五个人打,四个人、六个人也照打,三个人还打!不赌钱不赢利,却吵架,吵得把报纸掀了,把牌扔了。可第二天还笑嘻嘻地继续打,还是边打边吵……
最后,吴老师做“年终总结”时说:“今年呀,玩是玩了,玩得很疯狂,可是工作一点也没少干!好,很好!”
第二次听这词句,是大牛在哀叹,说很喜欢苏轼的这首《江城子》,可读了N次却总背不下来。
让我们回到词本身吧。
在政治上,王安石是个固执而疯狂的人,且不讨论他那场极端的改革为宋王朝的灭亡推波助澜,只说跟他政见不合的苏轼请求外放,自杭州来到密州这北方边郡。当时西北边境关系紧张,豪迈有血性的苏轼在致力地方政绩外,一直要求大用。然而他毕竟是个文官,连打猎这种事情都是偶一为之。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那山冈上人马奔腾,狗鹰相随的场面与他平日的生活大不相同,激发出他的豪情壮志,让他疯狂了一把。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观猎人倾城而出,真是够壮阔。苏轼自比于三国时少年英雄的江东主人孙权,表明自己是人老心不老。猎后的酒宴上,以酒壮情,这时的苏轼更是豪气干云,报效国家的凌云壮志不可遏止。自言是:老又何妨?我仍等着朝廷起用,仍能弓拉满月上战场。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整首词,苏轼一面狂放不羁,一面又以“老夫”自居,其实当时他还不到四十岁,正当壮年,只是他受挫的心已经苍老。也许预知有王安石在,他的政治抱负没有施展的一天,历史也无情证明了这一点。可以想象苏轼的憋屈,人的老有时候与年岁无关。君不见有三十岁的“老人”,也有七十岁的“年轻人”。
这首词写的是当年情势,当 时心境,那场面已经遥不可及。然而苏轼的出色之处在于,这劈头当空而来的首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如一个霹雳,不论时空,超越历史,它道出了人生的某一种状态,放在任何一个有过一定经历而又豪情仍在的人身上,都有强烈的共鸣。后人记取这一句,喜欢这一句,是它能超越时空、超越历史的那种认同,只觉得曾经有一个人,把自己想说又找不到言词的心声这么精准地表达出来,共鸣在心底,又多了一层令人感喟的敬佩。
忽然想起孔子对自己人生的描述:“十五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撇开那些年岁不计,这何尝不是人一生心智与思想的成长过程。我最喜欢最后一个境界“从心所欲,不逾矩”,在遵守社会规则的前提下,心性自由,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理想境界!而“老夫聊发少年狂”正是这种美好境界的一种诠释。“聊发”说明他平时的守规,不逾矩,该做的事一样不落都做了,而且做得不错。然而心底总潜藏着一种隐蔽的激情,像躲在草丛里的活泼兔子,总要伺机而出,蹦跳于明媚的阳光之下。
纵使沧海桑田过后,仍怀着对人世的一份爱恋、信任与好奇。这时候心性通明,偶尔放任自己狂放一把,状若疯癫。这一刻真性情流露,做真我,不再顾忌别人的看法,却无伤大雅,只把平日里规规矩矩的沉闷与压力尽情释放,这狂放恰到好处,不多不少,是一种非言语能描述的快乐与满足。
我想,真正懂得“老夫聊发少年狂”的人是能体味人生真义的,是会享受生活的,也是会长寿的。你想想看,那一片看似沉寂的荒凉心田里,忽然跳出一只生机勃勃的兔子,那会给人带来多大的惊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