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黄山后山云谷新站乘缆车,上白鹅岭,往始信峰,经北海、光明顶、鳌鱼峰、攀百步云梯,绕过莲花峰,到玉屏楼,已是正午时分。一路行来,奇松怪石,目不暇接;峰回路转,移步换景。虽然此时我们已经投入到迎客松那热情的怀抱,但是,一行五人,除导游小林外,没有一个不饥肠辘辘,气喘吁吁。
导游小林问:“你们上不上天都峰?”,顺手向东将我们的眼光引向高耸入云的天都峰。
“上,怎么不上呢?”,我不假思索的答道。
“还上天都峰啊?”,同行中有人收回眼光,看着我,有点退却的意思。
小林乘机说:“上天都峰很累,体力消耗大,而且很险,游客十有八九都不上去的,如果坚持要上,必须与导游签协议,明确出了事自己负责才行。我在黄山当了八年导游,也只上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出于好奇,另一次是陪男朋友。”
同行的朋友见小林这么一说,转过来劝我:“我们不上了吧,看看不就行了。上次,我的一位朋友过鲫鱼背时,吓得两腿发软,几乎是同伴将他拖过去的,下山后几天都魂不守舍。”
上,还是不上?我在心里寻思。上,体力肯定够呛,自己大腹便便,平时回家上楼梯都觉得累,更兼已经爬了一上午的山路,还是下次再上吧;不上,今天的天气很适合登天都峰,下次不一定有这样的好天气,而且一岁年纪一岁人,下次绝不会比现在年轻,身体条件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上,一定要上。于是,我对同行的朋友和小林说:“不是有民谣:‘不上天都峰,等于一场空。’吗?游黄山不仅仅是看,更重要的是要体验她的险,如其不然,在家里看看风光片不就行了!”
四人无语,想用沉默抵制。
“就算是陪我,也要上!”显然,我有点武断,也有点勉强。
一种折中的方案很快形成:司机和小林返回玉屏楼索道站,乘索道下山,目的是为了保存司机的体力,保障返程行车安全;我和另外两位向天都峰进发。为节约时间,午餐分别在索道站和老道口解决。
我们三人,从迎客松的臂膀下顺着陡峭的石阶,疾步下到老道口。
在老道口,我们要了方便面、啤酒和黄瓜,边吃边仰视天都峰。只见此峰健骨竦桀,卓立地表,险峭雄奇,气势博大,峰顶直插云天,在黄山群峰中,怕是最为雄伟壮丽了。陡峭的山崖间,或依山凿就、或就地取材垒成的台阶,像一架登天的云梯从天而将。在玉屏楼,甚至在老道口游人还是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而在这架云梯上的游人则寥若晨星,可见导游小林所言不爽。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再高再陡再险,也必须征服它。我怕我胖,会拖他们二人的后腿,便笨鸟先飞--在他们还没有啃完手里的黄瓜时,拎起一瓶矿泉水,“捷足先登”了。
二
拾级而上,心无旁鹜,便觉得周围寂静得很,静得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偶尔也能听到松涛声。
这片刻的寂静和松涛使我想到明朝的两个人。
一个是徐霞客,为黄山揭开面纱的人。他走过黄山时也应该是寂静的,寂静得连松树和石头说话声都清晰可辨。当他走下黄山时,一句“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的惊叹,使得黄山再也无法寂静了。从此,有人拿泰山跟它比雄伟,拿华山跟它比峻峭,拿衡山跟它比烟云,拿庐山跟它比飞瀑,比来比去,结果比出一句话“五月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一个是普门和尚,为天都峰排解寂寞的人。尽管唐代岛云和尚是现存文字记载中登上天都峰的第一人。然而,在他之后的数百年间,天都峰仍然是寂寞的。直到普门和尚率众僧,从我今天的这条道攀援,登上天都峰峰顶以后,人们才从天都西侧凿石成道,挂上今天的云梯,天都峰也才不再寂寞了。
黄山不再寂静了,天都峰不再寂寞了,黄山、天都峰从此有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宾客。
徐霞客、普门和尚不畏艰险、勇于探索、百折不回,把自己的脚印和目光永远地留在黄山、留在天都峰,于是,他们从此拥有来自五湖四海的朝觐的脚印和目光,同样从此不再寂静和寂寞了。
三
如果你认为黄山的移步换景仅仅体现在横向位移上,那你至多只说对了一半,在黄山,纵向的位移同样令人美不胜收,“俯视转顾,步步出奇”(徐霞客语)。就在回眸和赶上来的朋友打招呼的一瞬间,我发现刚刚还在仰视的山峰,已经被远远地踩在脚下了。就连刚刚从身边绕过来的云遮雾绕的莲花峰,从这边在看过去,差不多就平起平坐了。玉屏楼就更不在话下,只能俯视着看过去。这不由得让我由登山联想到读书和修身。当一页页、一本本地读书,不正如这一步步拾级而上吗?当感觉对人生态度、思想境界之类命题“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时候,不也正如把曾经仰视的山峰远远地踩在脚下了吗?
纵向位移固然可以给我们带来无限的风光,给予我们哲思和启迪,但越是接近峰顶,石阶越陡越险,体力消耗越大,我们一行开始手脚并用了。
大约是累得实在不行了,偶有从身边下山的游客,朋友总要问一句:“还有多远?”,或者是“还要多长时间才能登顶?”,口气有点茫然。
游客微笑地鼓励道:“快了”。朋友将信将疑,抬起头,看看峰顶。
我说:“不要看。我告诉你,我们每上一阶,离峰顶就会少一阶,而绝不会越来越多的。”
朋友若有所悟:“对,信心很重要。”
当我们怀揣着“信心”,攀爬完最后一架接近九十度的石梯时,鲫鱼背便豁然出现在眼前了。我用双手紧紧抓着两边护栏上的绳索,缓缓地挪移双脚,心里想着朋友在玉屏楼时说的话,觉得有些夸张,便试着向鱼背左边探了探头,只见万丈深渊,令人头晕目眩,便立马收回眼光,心里思量着右边应该好些吧,便把眼光往右边一瞥,但见绝壁千仞,不堪久视,将目光迅速收回,紧紧地盯在自己的脚背上,浑身透着凉气,手心顿时沁出冷汗,脚步也细碎和沉重起来。我会不会也几天魂不守舍呢?我在心里自问。
我知道毛主席没有上过黄山,更不用说登天都峰、过鲫鱼背了。然而,老人家却为庐山佛手岩写道“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我曾两次登庐山,很认真地横看侧看过锦绣谷和仙人洞的风光,于是不禁在想,如果老人家到了天都峰、跨过鲫鱼背,又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诗句来表达天都峰的险峻及其无限风光了。
过了鲫鱼背,便是一段稍微平坦的小径,穿石室,便到天都峰顶文峰头。天高人为峰,此时我们比文峰头还高。放眼天际,群山逶迤,天都峰仿佛霸主,群山恰似来贺的友邦;俯瞰诸峰,千峰竟秀,巧石献奇,天都峰犹如君王,诸峰便是那姬妾了。而此时的我们,不仅假借霸主和君王的威风,君临群山与诸峰,“一览众山小”,更有一种征服的喜悦,成就感油然而生。
下山途中,反复默读古诗句:任它五岳归来客,一见天都也 叫奇。信然,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