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碧:美好的悲剧性毁灭
推荐朋友看《雷霆扫毒》,她半夜连连call我,称这剧22集之后无法再看下去,“太虐了”、“完全不符合电视剧的娱乐精神”。实际上,在TVB已经拍出洋气时尚的《法证先锋》、《飞虎》之后,《雷霆扫毒》的置景的陈旧、情节的老套、关键性环节的潦草甚至让人有些不安。然而,作为一部禁毒主题的电视剧,《雷霆扫毒》没法仅仅停留在娱乐大众的层面,而是通过美好的被毁灭展示毒品的危害。这个主题,则主要通过陈家碧这个酱油女主无法回头的命运完成。
陈家碧是TVB剧作中少见个性不单一的底层草根人物,有网友称她身上有着强烈的“斯嘉丽精神”:爱钱、贪小便宜、生存力极强、不放弃希望。与不少电视剧主角亮相性格即被“贴标签”不同,《雷霆扫毒》几乎是不动声色而又有节奏地展示了一个底层少女对美好与希望的坚持,以及这种坚持和美好被毁灭的完整过程。
27集陈家碧与高希璇有一段精彩对话,“小时候爸爸在南丫岛海边常常给我讲公主的故事,他告诉我公主不一定要很漂亮,但是要心地好、乐于助人,但是当我家出事之后,我就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是公主。”“我和你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我们的童话故事中毒皇后的角色,命运早就安排我当了”;“你自小在很好的家庭里长大,你不知道有很多事情你没法控制,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不管你做的再好,你还是无法改变事实。”——同样美好的高希璇和陈家碧,前者有着完整良好家庭教育充满自信和执拗,后者因家庭被毒品破坏哪怕最单纯的生活安稳梦想也求而不得。
美好的展示与建立“哪怕你做的再好,你还是无法改变事实”
故事的前十集,通过对弟弟的疼爱与照顾、对朋友的仗义、对毒品的憎恶、处事的机警与灵活、求生存时对于底线的坚守与捍卫,徐徐展示了陈家碧的美好。故事的开始,陈家碧是充满底层市井气息的草根,她听到警察没走买回来的东西政府都买单立刻机灵地要去超级市场买鲍鱼回来,因为线人费和韦世乐讨价还价,招呼和父亲误会的高希璇进而向韦世乐索要小费。然而,中学二年级即家破人亡被迫养家的她仍然试图按照父亲的教诲按照公主的原则做事,“心地好、乐于助人”:可以贪便宜去超市大肆购买,但是告诫弟弟“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因为沙胆天被人毒打不得不求助与己不和的韦世乐;因为好姐妹jenny被毒品所害主动请求当线人,为母亲和好姐妹复仇;帮花店老板义务采花;帮助洗完大婶满姑;拒绝高希璇居高临下的救助而愿意自己承担风险当线人为弟弟赚医药费。陈家碧的职业是拳手,剧中用大量细节侧面展示她混迹于声色场所依然坚守着清白做人和不碰毒品的底线。她一再叮嘱沙胆天告诫好姐妹jenny,千万不要和客人外出,千万不要碰毒品;当沙胆天调笑,让她用美色支开三个警察她的不悦;她俯身看弟弟行踪韦世乐俯身看潘学礼时,她迅速起身避免与其身体接触;知道陈坚在私家场散货时候提着酒瓶打算爆其头;以为沙胆天在酒吧散货驱逐其出门。这些坚守,因为环境的污浊更显可贵。父亲贩毒、强迫母亲吸毒、母亲试图携一双子女自杀、陈家碧亲手送父亲上法庭的命运陡然揭开,韦世乐因利用了陈家碧的复仇心存亏欠,邀请其做线人。拳手去做线人,连madam和康sir都觉得不可思议,偏偏这个如泥鳅一般机灵的女子得到了正确的交易时间和地点;查黑警事件时,她巧妙的信口开河,不仅让自己脱离险境,也同样为韦世乐洗脱嫌疑;和沙胆天联手成功抓住赵志辉的助手;贸然闯入内地和香港合作的缉毒案,为胆怯的沙胆天撑场——在《雷霆扫毒》中,陈家碧的智商甚至远远超过韦世乐。陈家碧最美好的时期便是在南丫岛为母亲祭拜的短短两天。恨父亲破坏了家庭美好的陈家碧只有两次回忆起父亲的慈爱,一次是父亲死后,一次便是南丫岛。纵然痛恨法院只判决了父亲两年,她在那一刻也认为“为母亲报了仇”,放下了仇恨的她花茶里有两滴蜜糖,生活的希望便是赚更多的钱为弟弟治病。偏偏撞上了前往南丫岛散心的韦世乐。黄花地里和韦世乐相遇时的陈家碧,是天真烂漫心中放下仇恨的明媚少女;与弟弟、韦世乐、沙胆天围炉吃火锅的陈家碧,是贤良亲切家常平和的邻家女孩;晚上与韦世乐庭院夜谈的陈家碧,是善解人意聪慧过人的敏感女人;用小朋友只与哈比人玩劝解弟弟的陈家碧,是慈爱温柔的母亲。然而,不管她如何美丽、聪慧、善解人意、积极向上,父亲吸毒贩毒、母亲试图一家人自杀的家庭背景一直跟随者她,不管韦世乐的爱多么真挚与热烈,韦世乐母亲留下一张“早日娶个贤良淑德的老婆”的纸条就可以吓得她落荒而逃;哪怕韦世乐背着高希璇充满厌倦和不耐烦,她也自此知道“白马王子永远不属于我”。就像她跟高希璇收的,“不管你做的再好,你还是无法改变事实。”
美好的自毁 “很多事情你没法控制,游戏规则就是这样”
父母双全有着良好家庭教育的高希璇充满自信,所以哪怕明知韦世乐不喜欢自己,也要认真地坚持去爱,哪怕坚持得很累很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累过”,也会认为“爱情可以改变一切”、“我绝对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人让你对这句话改观”,并因为爱情长大成熟;而家庭因为毒品支离破碎的陈家碧则说,“我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我不懂得什么是爱,也不懂的去爱人”、“我不想你给我希望,最后到头来我只会失望”,惧怕失望,她选择了连希望一起拒绝,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陈家碧开始了自毁的过程。与此前酒吧猜拳不同,从韦世乐楼下走开的陈家碧自虐式的酗酒,酒醉后对沙胆天说,“回什么家?这里最适合我这种人了”、“我这种人你就别管了”、“自己是什么人,就跟什么人混在一起”、“我有自知之明”、“总之不会高攀人家的”、“放心吧,路是我自己选的”。韦世乐、高希璇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美好到让她不忍拥有,舍不得不成全;她并非不知潘学礼的急功近利,并非不知道在雄哥身边的凶险,但依然选择当潘学礼的线人,在雄哥身边做卧底,因为他们跟她是“同一类人”,所以“谁有钱我就帮谁”;哪怕眼泪快要滴下来也强撑着对韦世乐说,“我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都扯不上半点关系”;再心痛也要在韦世乐问付出包括不包括与雄哥上床时回答,“可能吧”;在医院看着受伤的韦世乐眼泪止不住地滴,却生生缩回快要触摸到他额头的手。王晓明在解读鲁迅时认为,鲁迅在《野草》中展示出来的绝望和虚无,以至于他宁愿把自己判属于进化论中必然被淘汰的旧物件;陈家碧因为心底的自卑和绝望,对希望甚至是恐惧的,宁愿与污浊和卑劣为伍,也不敢勇敢地走向希望与美好。为潘sir当线人、在雄哥身边做卧底,陈家碧依然有着让韦世乐都震惊的机敏和勇敢,依然有着让江湖大佬雄哥都感觉惊艳的义气和胆识;依然有着让自负的潘sir都相信的线人素质;依然有着让赵三裘都看重的魅力和魄力;然而这些美好已然带着必然损毁的惨烈,命运注定待陈家碧不善。因为赵三裘的出现、弟弟生命被要挟、 对警方的不信任,陈家碧越界同时为为赵三裘和警方做线人;抢下毒品与赵三裘交易试图换回弟弟的生命,最终跌入地狱。
美好的毁灭“在我们的童话故事里,毒皇后的角色命运早就安排我当了”
纵使多么喜欢,《雷霆扫毒》20集以后的剧集我都不忍再看,因为对美好的损毁是毫无挽回余地的绝对。被赵三裘得知线人的身份,弟弟被杀、被打毒针、被四人轮奸——这分别是陈家碧生存的意义、生命中最深恶痛绝的东西、生命中最珍视的底线,却统统失去;倘若不是因为韦世乐拿着枪对着所有警察哀求赵三裘放过她,也许那一刻她早已有死去的准备。不堪的遭遇、染上毒瘾、被人追杀、被迫贩毒、成为毒后、被迫联手潘学礼成为最大的毒枭……命运的巨轮严丝合缝,把陈家碧一步步逼向绝境。偏偏这些美好的损毁并非陈家碧的丧心病狂,而是因为命运齿轮严密合缝的袭来,是充满痛苦挣扎和纠结,陈家碧内心美好的小火苗从来未曾熄灭,但只是“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美好的损毁不在于陈家碧对世界的疯狂报复,而是那些因复仇而起的动作全部都伤害回自己。即便是戒毒癫狂时候她也对高希璇称自己与韦世乐不过是灌醉后的一夜情;陷害她和沙胆天的威哥,她也试图放他一条生路,却害沙胆天背负上一条人命;痛恨父亲,却不愿意伤害他停止对赵三裘报复;不愿牵连沙胆天,却害他因自己失去一只眼睛;一次次恶语嘲讽韦世乐,看着他失望离去,却也只能面无表情默默垂下眼帘。所以,在韦世乐家楼下,她说,“南丫岛的小黄花都死光了”,“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不是伤害我身边的人就是伤害我自己,我什么都不会做了。”看着父亲遗作中自己亲手画的画儿,连打毒针都止不住眼泪的陈家碧回忆起父亲,是全家一起做风车的温馨画面。与趁虚而入的潘sir发生关系,正如她对韦世乐所说的“我什么都不会做了”,为复仇她已经彻底放下了坚持与底线(这一段主创使用的配乐与陈家碧之死使用了同一段配乐)。编剧显然不仅仅是想传递美好被毁灭这一事实,更虐人心的是这种损毁的代价是沉重的,结果却是虚无的。陈家碧后期因复仇而走上贩毒的路,偏偏一心想杀掉赵三裘却反致父亲被毒打,最终是潘学礼帮她杀掉赵三裘;留在潘学礼身边为报仇,却不仅连累父亲被人杀死,还害死沙胆天,怀了潘学礼的孩子;发现毒品联络韦世乐,也不过是潘学礼张开的网中小小的一格;试图拿枪救下韦世乐,却仅仅出现不到一分钟被潘学礼举枪射杀……做了多年黑警的向sir,哪怕身份曝光,最后也有一个全部NB人参与的追悼会,madam的妻子在追悼会上说,“我以你为荣”;赢得兄弟和韦世乐的眼泪,上司及亲人悲痛和钦佩的眼光;陈家碧后来的牺牲与付出毫无价值,离开时也悄无声息,只有高希璇与韦世乐在身边相伴。——美好的损毁,以及美好损毁的代价沉重却毫无价值,这是惨绝人寰的悲剧。
美好的拯救“你终于解脱了”“你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他,你是伟大的妈咪”网友用《最坏的际遇最好的女人》形容陈家碧的一生。她对韦世乐说自己想做线人的原因,“我需要钱,但是我更要复仇”;她说,“我陈家碧这辈子最恨两个人,一个是我爸爸,一个是你,韦世乐。”《雷霆扫毒》是禁毒主题的电视剧,孩子、生命、希望、爱是其要传递的正面能量。在祖屋谈起小时候一家人的陈家碧那么惆怅,“我们曾经,曾经也很开心,可惜,后来一切都变了”。父亲吸毒贩毒导致家破人亡,是倒塌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是陈家碧一生悲剧的根源。因为没有良好的家庭环境和教育背景,聪慧美丽的她止不住地绝望和自卑,连触手可及的幸福都不敢相信不敢拥有;因为害怕失望,宁愿把自己划入另一世界。陈家碧临死之前说的最后两句话,一句是对潘sir说的,“我有了你的孩子”。哪怕是坏有仇人的孩子,也让一心向死的她重燃生命之光,“宝宝是无辜的”、“我不可以让宝宝和我一起死”,剧中仅有的又一次拨通了韦世乐的电话;中枪成为植物人的她整整坚持了八个月,生下孩子后静悄悄地离世;自她开始贩毒就越发不理解她的韦世乐说,“你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他,你是最伟大的妈咪”,“阿pat,你终于解脱了”。陈家碧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给韦世乐的,“对不起,让你一直担心我那么久”。陈家碧在亲情上用勇敢无畏的,为了亲人可以豁开一切;在爱情上却是异常胆怯的,有多珍视就有多舍不得拥有,有多希望长久就有多恐惧失望。然而,韦世乐的爱至始至终从没中止,哪怕是她不要的希望,韦世乐也没有让它熄灭,而这韦世乐对希望的信守,也是陈家碧人生的另一层拯救。韦世乐在这部剧中几乎被塑造成“圣父”,他在母亲离世后一度误入歧途,差点变成小混混,他一直感激向sir挽救了他,而向sir说,“一个本质好的人,就算曾经做错,他无论如何也会重回正途”。很多网友争论韦世乐对陈家碧的感情,相信27集沙胆天的自述同样是韦世乐的自述,韦世乐对陈家碧的坚信、一次次枪下放生,不仅仅因为情感,更因为坚信她是本质好的人,因为要拯救曾经旺盛的受伤害的生命力。
禁毒主题:破碎家庭、对孩子爱和信心的教育讨厌圣女圣父圣母型的角色,讨厌电视剧中人物有绝对正义和正确的立场。(当年的《英雄无悔》,几乎看不下去,绝对正义和正确的立场,主角都不是人)看过很多警匪剧,《雷霆扫毒》的感觉很不一样。正如朋友所说的那样,为了强烈而多相的价值观传递,甚至不惜牺牲了电视剧的娱乐精神;破坏故事的连贯性和逻辑性。剧中,每个人物都有大的价值观立场和小的情感立场,而这让每个人都处于大大小小各自不同的困境。happy也好,陈家碧也好,sandy也好,向sir四兄弟也好,包括madam,都有各自不同无法自拔的困境。不知道《雷霆扫毒》到底多少映射了现实中的香港贩毒和缉毒的现状,但NB中职场的争斗(很难说,陈家碧的悲剧命运与潘学礼和韦世乐的职场竞争没有关系)、管理理念的不同、不信任死守秘密的职场文化、黑警、娱乐圈吸毒贩毒和运毒……在TVB的剧目中算是少见。毒品犯罪与普通犯罪不同,毒贩抓住几乎要关一辈子,因此更加穷凶极恶和狡猾。近年来,香港吸毒者中年轻女性数量上升,据称多数源于破碎家庭和缺乏爱的教育。陈家碧一生悲剧的根源在于父亲吸毒贩毒,怎么努力却也摆脱不了注定的“毒皇后的命运”;潘学礼是剧中另一悲剧性人物。他和陈家碧一样出身贫寒;与陈家碧不同的是,他父母双全,且疼爱孩子,唯一不同的是父母不信任他考自己的努力考上名牌大学——为证明自己能行,他功利为先,做人急躁好进,立功心切,导致最终人生的惨剧;向sir和madam在教育孩子上同样有区别,madam认为“洋洋不算差,但可以更好”,原计划去瑞士上最好的学校,而向sir则认为“开心就好”,“亲子教育更重要”——孩子是未来的希望,给孩子爱的教育,是禁毒之外这部电视剧所传递的。在电视剧最后,一对父女吹来漫天绚烂的肥皂泡(陈家碧缺失的父爱导致整个悲剧的发生);韦世乐带着陈家碧孩子(孤儿)在南丫岛浇花唱歌,记忆停留在最美的满山小黄花地里——这是生命和爱的延续,也是希望的延续。《雷霆扫毒》的故事相当部分很潦草,据编审说是“故意的”。根据网友整理的资料,30集的电视剧,男女主角对手戏加起来不过一个多小时,徐子珊也成为“酱油女主角”。抛开潦草的故事情节和脉络,但凭借这些不多的场次,徐子珊把陈家碧美好、自毁、毁灭、拯救的过程尽可能展现得完整,从最初活泛的不乏可爱的市井气息,线人的机敏伶俐,到后面的自卑自贱自怜,以及毒后阶段的纠结,徐子珊的眼神、眼泪都非常到位。从paris到pat,徐子珊演这种灰色人物相当得心应手,确实像林峰说的那样,TVB的花旦除了她,暂时想不到还有其他人可以演活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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