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我陕西教育学院毕业,因为工作的事,在县城呆了十几天。常去的只有两个地方,要么滞留新华书店楼上我同学的办公室,窝在床上读高建群的《六六镇》,要么去侯波家。与侯波第一次怎么见面,谁人介绍,说了什么,现在都记不得了。但有印象的,是肯定拿了我在学校办的《九月枫》报。其时,侯波在文学上已有相当的造诣。他1986年因在《当代》发表《黄河之歌》而名噪一时。《黄河之歌》是用意识流的手法写的,我后来读过,很朦胧。那时侯波还在延安师范读书,年龄不过十六七岁。我当时见侯波,肯定是因了文学的缘故,拿《九月枫》作为“敲门砖”的。见面一定是谈他的《黄河之歌》,当下的创作之类。我那时表面温文尔雅,但骨子里还是心高气盛,对文学、对生活充满了理想色彩的。进修完了,局领导意思是让我去一所乡镇大一点的中学教语文。我说,我还是留在原来的学校,离家近,可以一边教书,一边帮家里种地。但实际情况,是想停薪留职,到省城打工写作,实现自己的文学梦。这些,也肯定是和侯波第一次见面所谈的重要内容。
当时侯波已到文化馆工作,媳妇也上班,生活很安逸。他儿子小名侯娃,乖巧活泼。我戏称“小嘎子”。他文化馆楼上一间办公室,楼下一间瓦房,做饭。从新华书店出来,不用过马路,几分钟就可以走到侯波家,去拉话、蹭饭。有时也到他山上的苹果园里转转(那几年单位兴建实体,侯波所在的文化馆承包了一个果园,1995年安排侯波照看)。
侯波的经济似乎一直不宽裕,但感觉他是“兴起什么买什么”。他当时就有摩托,骑着到处溜达,玩,搜集小说素材。在大家对电脑还没有什么概念的时候,他就买了一台“四八六”,会“编程”,会用“五笔”打字。他的第一本集子《乡情在麦秸垛上飞扬》就是自己打出来油印的。这是一册充满浓郁乡土气息的散文集,很纯正,很纯情。侯波有着文化人的怯弱与善良,但自己认为对的,也敢惹事。他后来发表《三十里铺》,凤英的原型还在,听说主人公的后人要闹事,侯波就有点兴奋,做了打官司的准备(侯波通过自学取得律师资格)。但最终没有打起来。写出《上访》、《午夜是谁上了她的床》后,信访局、公安上的以为有“影射”,几乎大打出手,他有些惶惑,但到底无所畏惧。
1995年前后,侯波已经写下了十余部中篇,但发表的不多。这一时期,大约是侯波最困惑的时候。他有悲观,有失落,但对文学,他是始终钟爱、从不言弃的。后来,我调到县职业中学工作,与侯波的联系更多了。一段时间,侯波的私秘信件都由我接收。每次收到来信,我就给他打电话,他骑摩托过来取走。当时,我们地处一隅,和外边的人接触不多。侯波“担子”在西郊中学门口开一个饺子馆,味道很好。我们没事了总要去吃上一顿。外边来人了,也去那边吃,上点小菜,叫几瓶啤酒,加上一人半斤饺子,便宜。记得阎安和李岩相跟着来过,阳坡来过。阳坡,延川人,似乎供职《陕西人口报》。他写的《半个红月亮》,讲陕北陕南两个残疾人的凄婉的爱情故事,曾在中央电视台播出。这大概是1999年的事情。我的《逢年过节》《枣树》等散文也是阳坡编发的。2009年阳坡去世。有年清明节,侯波还专程到阳坡坟上栽了几棵松树,以示对老朋友的怀念。那一时期,侯波一心一意地继续写了许多小说。这些小说,大都收在小说集《谁在那儿歌唱》里。县城的人看了这本书,就说《谁在那儿唱歌》写的真好,把“歌唱”当“唱歌”了!
再后来,侯波调县文联工作,办起了《飞瀑》杂志。我则在行政单位写材料,有时“拦羊打酸枣”,捎带写点散文什么的,联系反而少起来。侯波小说的成熟,陆陆续续地见诸报刊杂志,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及至调到市文联,当了《延安文学》的常务副总编,侯波终于迎来了创作上生机勃勃、山花烂漫的春天!
侯波创作的主要特点是“快”,一天一万、两万的写。遇见侯波,说是要写一个中篇的,不几天,就出来了。这种“神速”和急于事功,我总结了一下,是写的太快,打磨不够。我说,钱钟书写《围城》每天就二三百字,可谓“字字叽珠”。写的太快不行。兰一斐先生也写过《三十里铺》。有一回,侯波感慨说,兰一斐是注重细节描写的,小到一个村庄,例如当铺等等,写出来,让人觉得就是民国社会的一个横剖面。这可不是坐在房子里能够想出的。这些话也引起了我对文学创作的更深层面的思考。我想,要写,就写实实 在在的可以触摸到的东西,拒绝“非文学”、“无诗意”的东西进入作品。
侯波说他受苏联文学的影响较大。高尔基、契诃夫他很少说起。他喜欢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一段时间也读卡夫卡的《城堡》《审判》等。他借我一本书,让我看看海明威的《战地春梦》。我连读两遍,读的热泪盈眶。
我觉得写小说的反过来写散文,总能挥洒自如,写出不同的味道。侯波编过《乡情在麦秸垛上飞扬》后,专攻小说,很少写散文。但在近几年,他写小说的间歇,偶尔弄几篇散文随笔,像《糊涂的官屈死的兵》,写的很随意,却很有意思。还有一篇,好像是写王昭君的,也写的多姿多彩。把文章写的“有意思”——耐嚼,是文学的最高境界!
侯波近年也画画写字。侯波的画稚气未脱、富哲思。落款毛笔字火候不到,装“拙”,不甚自然。印象里侯波总是邋邋遢遢。他常出门,走时背个电脑包。记得刚到延安那会,侯波曾说,看别人有了车,有了房子,越不想写东西了。说了这话不久,《上访》在《当代》杂志发表,再不久,被《小说选刊》选载。随后,《小说选刊》又转载了他的短篇小说《肉烂都在锅里》,《光明日报》刊发相关评论文章。侯波的心劲又来了,写的东西又多起来。今年,他的中篇小说《春季里来百花香》、《埋伏》、《贵人相助》已通过《当代》、《北京文学》、《小说界》三家期刊终审。近期,他的第二部小说集《稍息立正》也正式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