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柳公公嗓音尖细,而那肖墨涵恭身更低,云蕾远远瞧着,却只觉得这弯腰的肖墨涵自有一种冷凛不可侵犯的风采。朱祈镇自小却是在人尖子里长大的,他打了个哈哈,训斥道:“墨涵世代忠良,轻重缓急他自然分得清楚,你这奴才忠心护朕,世子又岂会对朕的安危置之不理,此番朕要安全返京,还要仰仗世子 一路护送……”
朱祈镇此言一出,满场之人各有心思,肖墨涵身躯微震,抬眼间迎上了朱祈镇的注视,“两年雁门垦荒之苦,是朕的错失,还望肖世子海涵才是!”放下身段,朱祈镇俨然一贤德纳言的好君主,说话间他已然一把握住肖墨涵的手臂,“朕与世子一别两年,今夜正好彻夜长谈……柳公公,温两壶酒送到房里来!”说着扯着肖墨涵就进屋去了。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庭院刹那间冷清下来,云重叮嘱了妹妹几句,自去吩咐加强防卫。云蕾站在那里,想起这一夜间怪事颇多,心中百思顿起,隐隐间手脚有丝麻意,她顿了顿足,却听得朱祈镇的房门轻响,却是肖墨涵走了出来,雪地上他一身素衣,远远瞧着竟有几分遗世之感。
云蕾甚觉意外,瞧朱祈镇方才那模样,摆出一副要彻夜不眠的姿态,眨眼间却又将肖墨涵放了出来。她微微一缩身子,正想悄悄隐去,却听得肖墨涵一声低叱,“什么人?”云蕾骤然一惊,她正巧隐于一棵梅树后,此时转过头来,就见到数点寒光直朝梅树而来。却见肖墨涵身形疾掠,广袖挥舞,瞬时间寒光点点已被他笼入袖中。
云蕾岂是心中吃惊,她一掠身形,直扑而出,方才那寒光就是自屋顶发出,几个起跃,她已窜上了屋顶。极目而望,满眼雪白,哪有人踪,云蕾心中好不奇怪,她的轻功在江湖已算少有,想不到这人两次顺利逃离自己的视线,一时间她觉得甚是茫然,身体突地轻软,嗓间一甜,她猛地一咬唇,刺痛瞬间袭来,神智清明起来。
“云姑娘,你没事吧?”不知何时,肖墨涵已轻轻落在她身边,抬目四望,也感到有些失望,转目间一双眼轻落在云蕾面上,顿时忧上面颊,“没事!”云蕾摇摇头,尽管她觉得自己体内的力气已然全部抽离,但却不想在陌生人面前露出倦态。肖墨涵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心中了悟,却不指出,淡淡笑道:“姑娘在墨涵府中频频遇险,实是墨涵之错!”他如温文君子,淡笑如风,比之张丹枫的卓然绝世自然又是一番别样风流,可是奈何云蕾心心念念只有张丹枫的影子,纵是风华绝世在她眼中也跟常人无异。
“此人是为云蕾而来,与世子何干?”月光霜雪,她容颜绝世,清丽异常,落在肖墨涵眼中自是更增美丽,端方得当,进退自如,绝不是寻常江湖少女。心神微漾间,肖墨涵的手指轻动,“姑娘可需要墨涵助上一臂之力?”说话间,他的手臂轻轻抬起,手掌朝上,温暖诱人间,举止却绝无半点轻薄怠慢之意。
他的好意云蕾自是能懂,可要她伸手于肖墨涵,心中却是千百个不愿意,“姑娘虽为芊芊弱女儿,在墨涵眼中实比那些自称豪杰的人士要强过数百倍,莫非也怕世人闲笑?在乎那些虚礼恶俗?”肖墨涵的声音如风中之莲,浮波而来,不带惊鸿。
这样的话似曾相识,却又不同,云蕾怔然间似又听得那轻轻的戏谑在耳边回响,此一别后,山高水长,可还有见面之期?几乎是毫不犹豫间,她轻轻摇头,“有劳世子了,我能下去……”说着,她身体一掠,顾不得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在空中疾疾而落,却再无方才之轻灵奇巧,真气一松,眼前一花脑子一昏,竟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坠下云端。
肖墨涵一惊而起,他身形再快,却赶不上云蕾落下的速度,眼前有身影一晃,定睛瞧去,却是云重伸臂扶住了妹妹。云重布置完防卫之后,想着来看看妹妹,却不想正遇上云蕾与肖墨涵站在屋顶之上,一时间他也没出声惊动,哪知不出片刻就见到云蕾直坠而下,大惊之下疾抢而上,倒比肖墨涵快上三分。
“蕾妹蕾妹!”云重伸臂扶住云蕾,心中自是又惊又急,却见云蕾轻轻睁眼,眼底却失去了明珠之光,一张脸更是煞白如纸,“哥哥,我好难受!”此话出时,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轻软,落入了云重双臂之间。
一灯昏黄,张丹枫独倚窗前,中原的天空比之漠北,少了高远却多了静幽,一路疾行,临近黄昏,他却不想再前行,前方有一个小镇,竖了块石碑于路旁,“落雁镇!”身边的澹台镜明轻轻念着碑上的字,“丹枫,天色已晚,咱们在此歇息一晚吧!”澹台灭明开口道,毕竟连日赶路,人马俱疲,入了雁门,心也略为放松下来。少了疾行的心思,再看身后众人面露倦态,张丹枫一挥鞭道:“好,就在此宿上一晚!”
用过饭,各人入屋休息,张丹枫却久不成眠,索性翻身而起。推窗之时,明月高悬,“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眺望明月,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他久立窗前,同照一轮明月,她是否也如自己一般仰望月华,是否也如自己这般的想念?情关难过,聪明如张丹枫面对情之一字却也是束手无策形同痴儿,嘴唇轻弯间,张丹枫也不免自嘲。
“丹枫,你还未睡?”门外有澹台灭明的声音传来,“不如我陪你饮上两杯?”房门拉开,果见澹台灭明抱了一坛子酒站在那儿,他的眉梢已露醉意,张丹枫失笑道:“这般夜深,将军何来的雅兴?”澹台灭明笑道:“这一路上我被你灌了不少马奶酒,那味道又酸又涩,哪及得上中土的好酒,喏,你来尝尝……”闻听澹台灭明如此低贬马奶酒,张丹枫却是轻轻一笑,他喜欢马奶酒是恋着生于斯长于斯的瓦剌,而马奶酒于他来说却是此生难以抹去的记忆,醉眼中她浅笑盈盈泪花轻转,哪一种风情能比得上她雅丽如仙的夺世之美。
两人对饮两杯,张丹枫双目越发清明,澹台灭明醉意飞上眉眼,狂态已显,“丹枫,咱们此番回到江南,先让主公入土为安,若是明朝皇帝就此作罢也就算了,若是三天两头寻你麻烦,我瞧他的气数也不过如此……”张丹枫握住手中杯,眼波在那清冽的酒面轻转,却是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