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墙的逃亡,其实就是逃越柏林墙。墙的另一面,立时立地就是自由世界。天壤之别,仅一墙之隔而已。所以,自从柏林墙建起,逃亡故事就没有中断过。
地面逃亡最简单的方式是直接翻墙而过。看上去一人多高的墙可以翻身而上。但逃亡者从开始在边境开阔地带奔跑到墙下,再翻身跃上墙的这段时间内,生与死就完全听天由命了。1961年,当十八岁的东柏林青年彼得·费希特尔在到达墙跟翻身跃墙,他已经爬到了柏林墙的顶部,只需要再加最后一把劲,就可以达成目标,就在这个时候,枪声响了……
彼得滑落回柏林墙东侧。
悲剧还没有完,身中数弹的彼得倒在柏林墙下,血流如注,这期间,他不停地呼喊救命,呼声惊动了西柏林一边的边防军人。军人们扔过来一个急救包,但血将流尽的彼得·费希特尔已无力自救。彼得就这样在墙下躺了50分钟,没有一个东德警察前来管他。
彼得的呼喊声一点一点的低下去了,低下去了。西柏林的人群爆发出愤怒的抗议声。
“你们是杀人犯”“你们是法西斯!”上千群众怒吼着。西德的警察冒险跑到柏林墙边(这是极其危险的,柏林墙西侧依然是东德的土地,警察已经“越界”,完全可能被枪击)翻身跃墙将这位东德青年抬起来,但是太晚了,彼得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的血已经流尽了,在他蓝眼睛里最后映出的,依然是东柏林。
这是柏林墙将柏林城和它的人民分割以来,第一位在逃亡中死于枪击的东柏林市民。
如果说彼得最大的不幸在于他最终没有成功,我不知道下面这个最后“成功” 的例子,是不是算幸运。
在柏林墙刚完成的那一年,由于墙还不是很坚固,有人就想出了办法,开重型车辆直接撞墙,直接冲开柏林墙进入西德。1961年,这类事件多达14起。
逃亡者要面对的绝不仅仅是坚固的高墙,还有来自军队和警察的密集射击。而在枪林弹雨中全速前进去撞一堵大墙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双重自杀行为”。而这却是当年东德一些逃亡者们投生的方式。
布 鲁希克和他的同伙就是利用大客车冲击柏林墙,但是他们的行动从一开始就被发现了。军队和警察从多个方向向客车密集射击,客车起火燃烧,弹痕累累!还好,客车质量过硬,不但没有熄火,还在布鲁希克良好的驾驶下奋勇加速,一声巨响,柏林墙被撞开了一个大缺口,整个客车冲进了西柏林!
欢呼的人群拥上来迎接,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驾驶座上的布鲁希克身中19弹,他是用生命的最后意志坚持加速,冲向柏林墙的。当客车冲进西柏林的那一刻,布鲁希克停止了呼吸。
柏林人展开了一场争论,布鲁希克究竟有没有看到他梦想看到的西柏林?最后是一个现场镜头宽慰了大家,从镜头上看,客车驾驶座位于西柏林之后,布鲁希克还有一个抬头的动作。是的,那时候他还活着!他的眼睛最后映出的,是他梦想中的自由世界-西柏林!他是一个成功者。
另一个传奇式的故事是空中热气球逃亡。
1979年的一个深夜,东德黑色夜幕的上空出现了一个高度为28米的欧洲历史上最大体积的热气球。当这个热气球接近柏林墙地域时,被东柏林地面警卫发现。三束探照灯直射黑色天幕,追踪监视着这个看来企图越境朝西柏林飘去的热气球。就在地面警卫朝这来历不明的巨大热气球开枪射击之前,热气球迅速高升,爬上了两千六百米高空,随后不知去向。
这个热气球的吊蓝里,装着两个东德的家庭,大人小孩一共八口人。
他们在快速升高后,可能由于慌乱,失去了方向。当在空中飞行28分钟后,热气球安全降落地面。悄悄掀开覆盖了他们的巨大气球布,看看外围环境:丛林荒草,远近没有人烟。
他们无法判断究竟是到了自己的目的地西德,还是不过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仍在东德境内。或者,已经非法进入了其他国家的土地。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既非科学家又非运动员,虽然对气体动力学一无所知,但自从萌生了用热气球逃出东德的想法,就开始白手起家。买来了有关的书籍,从头学习有关原理。买来大量的纺织品,利用自己研制的相关设备一次次实验将要充当气球外体的布的质量。气象学要掌握、操作要掌握,材料学、工程学、物理、化学、力学等等知识都需要。后来,那个奇迹终于悄悄地在这一对普通东德人家的房顶下诞生了。在那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深夜,那个欧洲最大的热气球载着两家人的希望和梦想,升上了东德阴霾的天空。他们什么都想到了:出境前被打落坠地、被逮捕入狱,出境后落入海中或落在人家房顶,落在城市中心等等,无论什么意外事故发生,好歹总要面对一个结局。他们就是没想到,什么意外也没发生,但当气球安全着陆时,竟是真相不明,无人理睬,没有下文。
两对年轻的父母,带着四个年幼的孩子,闷在气球巨大的布面下,把未来的结局想设想了一遍又一遍:走出这泄了气的热气球,要么被东德政府关进监狱,要么向其他什么国家的政府投案自首,要么在西德安居乐业,重获新生。想想为这次逃亡而长久地呕心沥血,看看四个无辜的孩子,他们无法承受被东德政府关进监狱的命运,不敢走出气球;或者他们干脆把命运交给了上帝,听天由命。他们唯一能作的,就是祈祷。
降落整整24小时以后,军人来了,揭开了气球。他们对这8个逃亡者说出了他们盼望了多少年的话。
“你们自由了!这里是西德的领土”。
历史的进程到了1989年下半年,东德已经是强弩之末。由于东德政府70年代以来所实行的指令性经济、农业全面集体化、强力发展重工业、严厉打击国内反对声音的经济、政治政策,导致经济发展几乎停滞,210亿美元的外债债台高筑、东德马克内债累累,环境污染严重,人民生活贫穷压抑,严重的不满情绪早以深深埋伏在社会民心之中。
1989年11月9日,新东德政府开始计划放松对东德人民的旅游限制,但由于当时东德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君特·沙博夫斯基对上级命令的误解,错误地宣布柏林墙即将开放,导致数以万计的市民走上街头。
这一天,就象上紧了发条的钟表,突然失去指针,滴滴答答的钟声尤在,却不知何始何终——柏林墙的两面人山人海,鸦雀无声。
面对这面耸立了28年,阻绝两德人民,制造了无数悲欢离合、生死哭歌、惨重牺牲的血墙,人们无法判断的是,当制造它的独裁政府部门和官员辞职的辞职,改选的改选时,柏林墙辞职了吗?它是否仍然戒备森严?它还能随意射杀越墙的逃亡者吗?自动射击装置是否完全解除?密堡暗碉里的岗哨是否仍然轮流值班?带缰绳可以自由追踪100米的警犬是否正严阵以待?
没有任何官方的媒体报道这些与人们生息密切相关的消息。柏林墙依然无声地矗立着。它两面成千上万被阻隔的人们遥遥相对,心中纵有万马奔腾,脚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是继两次世界大战之后,德国又一个历时转折的关头。而历史在这一瞬间干脆停下了脚步,为的是让人们记住它的沧桑。
不知道渴望自由的人们同这面血墙对视了多久,终于有一个东德的青年人,壮着胆子,往那禁区的空地,试探着,迈出一只脚……
没有反应。让脚落地,移动身体重心,再迈出另一只脚……
仍然没有发现任何警戒方面的反应。
小伙子双脚落在东柏林境内的禁区,人,暴露在自动枪击射程之内。
柏林墙两岸,无数双眼睛被这年轻的躯体所抓住,人们不约而同屏神静息等待着……要么枪声乍起,又一具尸体倒卧在血泊中;要么人民淹没、踏碎这围墙。
小伙子不急不徐,却一步千斤,载着两德的万众一心,牵着两德张开的手臂,在众目暌暌之下,从那片社会主义东德境内的边境开阔地,一寸一寸、一米一米走向资本主义西柏林境内。
这应当是德国历史上,街头上最安静最紧张的时刻了。
当小伙子在身前身后人山人海的无声的注视下,终于接近柏林墙,奋力攀上墙顶,预期的枪声仍然没有响起,紧张的人们却沉默得几乎要爆炸。
然后,西柏林一边向这位以命相抵、探试自由的青年人伸出了丛林般的手臂;然后,小伙子双脚结结实实踏上了西柏林自由的土地。
一瞬间,柏林墙两岸人声鼎沸,心旌摇荡,激动的情感潮流如洪水决堤。人们相互拥抱接吻,相互重复诉告着那个刚刚发现的不可思议的事实:
柏林墙解放了。
它的警卫事实上以然解除。
它已经全然不过就是一堵墙而已了。
两德人们相互拥入对方,成千上万的人们彻夜不眠地享受着亲友重逢的喜悦。两德人民拥满柏林墙墙上墙下墙东墙西,人们举杯相庆,奏乐狂欢,欢乐的自发的庆典持续数日,节日的气氛经久不消。
无论如何,柏林墙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而且,是喜剧性的结束。人间的故事,如柏林墙这般悲惨的并不少,能够最终这样收场的,已经很不错了。
德国人毕竟是幸运的,柏林墙见证了德国人的痛苦,全世界分享了他们的痛苦。他们被关注着。然而,还有那么多的人,他们的痛苦竟然是完全默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