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军中马前卒
一一纪念陈天华
1906年5月23日,湖南长沙各校的学生愤然罢课了。他们不顾官府的威胁阻挠,身着素服,手执白旗,排着整齐的行列,唱着悲壮的挽歌,簇拥着灵柩,分从朱张渡、小西门横渡湘江,向风景秀丽的岳麓山进发。经理丧事的革命党人,一路上不断向群众演说革命道理,参加送葬的各界人士越来越多。面对这支首尾十里,人数逾万的送葬队伍,“沿途军警,为之震慑,呆若木鸡,莫敢谁何”(《湘江评论》第四号)。人们“自长沙城望之,全山为之缟素”(同上),肃穆悲壮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长沙城。人群中有人发问:“这是给谁送葬?”旁边有人回答:“陈天华!”
陈天华,原名显宿,字星台、号过庭,又号思黄,孙中山称其为革命军中马前卒,1875年生于湖南新化县下乐村,距我的出生地仅一河之隔。陈的父亲陈善是个落第秀才,母亲在他约十岁时去世。幼年时代的陈天华,因家境穷困,不得不为别人放牛,或提着小篮到处叫卖,直到十五岁才开始进私塾读书。陈天华自幼勤奋好学,入学前跟着父亲识了不少字,九岁便熟读《左传》,被誉为“神童”。他特别喜爱当时在民间流传的弹词、小说,常读《西游记》、《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等书。在街上叫卖糖果时,他经常捧书贪读,以致糖果被孩子们拿去吃掉他还不知道。他有时还摹仿 编写通俗小说或山歌小调。这些为他后来成为通俗宣传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1896年,陈天华随父亲来硝新化县城居住谋生,仍以做小贩维持生活,后经人帮助得以进资江书院读书。戊戌变法期间,又考入新化实业中学堂。当时正值维新运动在湖南迅速开展,加之新学广为流传,使他受到很大的启迪。维新运动的潮流,促使他对祖国的历史发生浓厚的兴趣。为读《资治通鉴》,他几乎废寝忘食,数月之间,就通读了这部卷佚浩繁的史书。在当时进步教师指导下,他努力“研究历史兴衰之故,方舆夷险之道,与典章制度之原”,往往多有所感,“下笔便数千万言”,(《近代史资料》1981年第一期,199页)在同学中显露出超群的才华。他入学后的第一次作文《述志》,以“立功绝域,决胜疆场”、“布衣终老,名山著述”(《湖南历史资料》1959年第一期,131页)的报国志向,博得了老师的赞赏,被评为一等第一名。在校期间,经常“拾阅新学中书报残纸,慨然欲任天下事”(徐福初:《对陈烈士蹈海之感叹》,见《新民丛报》1906年第2号)。这时,陈天华已立志投身于挽救祖国危亡的革新实践。
1903年初,天华由实业中学堂以官费资送日本留学,入东京弘文学院师范科学习。四月,沙俄帝国主义无理违背《中俄交收东三省条约》,拒不实行第二期撤兵,制造借口,派兵前往安东,重新占领营口,并向清政府提出了新要求,企图实现其永远霸占东北三省的野心。在祖国危亡的险恶形势下,在日本留学生中,迅速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拒俄运动。陈天华积极投入了这场挽救祖国危亡的斗争。他满怀悲愤,挥笔写下了《敬告湖南人》一文,号召同胞“万众一心,舍死向前”。文章邮回湖南各学校,其爱国感情之炽烈,催人泪下。五月二日,他与黄兴等参加了留日爱国学生组织的拒俄义勇队,被推举为义勇队本部办事员。拒俄义勇队改为军国民教育会后,他又自告奋勇愿为归国革命作动员,准备回到湖南组织武装起义。但由于斗争的需要,经同志劝阻,他只好留在日本与黄兴、杨笃生等主持军国民教育会本部工作。并与杨笃生发起、创办了《游学译编》和《新湖南》两种杂志,介绍欧美资产阶级民主思想和政治学说,积极鼓吹革命。是年初冬,听到日俄协商瓜分中国的消息,他“如醉如狂,如孤儿弱女之新丧妣”,“涕泣交横”,于是咬破手指,写血书数封,备述古今亡国惨痛情景,邮回祖国。读了血书的人,无不动容,连当时的湖南巡抚赵尔巽也为之感动,亲临各学堂宣布陈天华的血书,并揭之官报,令各地开设武备练习所,给一些学堂发放枪支,以加习武备。赵氏此举,,当然并非出于赞助革命者,而是为了“保大清”,但在客观上有利于湖南爱国抗敌活动的开展。
为争夺对中国东北的控制权,日俄矛盾激化,在战云密布,东北危急的情况下,陈天华于十一月毅然只身回国,勇敢地投身国内的革命洪流。
1904年2月,陈天华同黄兴、宋教仁、刘揆一等在长沙创立了华兴会,积极参加谋划反清起义。他化名前往江西游说巡防营统领响应起义,还参加了联络会党,发展壮大革命力量的活动。当年8月,湖南浏阳普集市举办牛马交易大会,哥老会也趁此人物会萃之机举行拜盟仪式。陈天华、刘揆一等受华兴会会长黄兴的委派,前往参加,并同时举行授衔仪式,向哥老会首领马福益授以少将头衔,赠送了枪支和马匹。与会者同声宣誓,情绪高昂,观者如堵。此举在哥老会中影响很大,不久便有十余万哥老会员相继加入华兴会的外围组织同仇会。
革命党人原定于这年旧历十月十日在长沙、岳州(岳阳)、衡州(衡阳)、宝庆(邵阳)、常德同时起义。因为这一天是慈禧太后的生日,官员们要集会“祝寿”,正是个大好时机。可惜走漏了风声,被清政府的爪牙探听到了消息,没等革命党人发动起义,就遭到镇压,陈天华和黄兴等华兴会骨干只好避居上海租界。清政府又勾结帝国主义在租界内搜捕革命党人,黄兴等人只好避居日本。但陈天华坚决不肯走,他说,起义失败,就要亡国灭种,我还有什么脸面再活着!经友人的一再劝告,他才再次到日本去。在那里,同宋教仁等一起创办了《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继续宣传革命思想。但失败的痛苦,给陈天华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创伤。
1905年7月,孙中山先生来到日本东京,提出了联合革命力量,建立全国性革命团体的主张。处于苦闷中的陈天华从中看到了中国革命的希望,便怀着极大的热情,积极响应。他耐心地说服了在东京的华兴会主要成员,力主联合。东京留学生盛会欢迎中山先生之后,他又著文报导,称赞孙中山“实为世界之大人物”,是中国“四万万人之代表”,“是中国英雄中之英雄”。八月正式成立了同盟会。陈天华不仅是主要发起人之一,而且是重要文件的主要起草人。他被推举参加起草会章,同时还参与了著名的《革命方略》的拟定工作。同盟会机关报《民报》创刊,他是主要的撰稿人之一,直接参加编辑工作,并兼任报社经理。
同盟会成立后,革命风潮的发展一日千里,日本成为革命党人在海外的重要活动中心。清政府极为惶恐,要求日本政府驱逐留日学生中的革命党人,于是日本政府颁布了“取缔清朝留日学生规则”,留日学生对此非常愤慨,八千人群起抗议。日本部分报刊对中国留学生的正义行为进行冷嘲热讽,《朝日新闻》甚至以“放纵卑劣”的语言进行攻击。对此,陈天华义愤填膺。他主张全体留学生立即回国,以维护中国人的尊严。鉴于留学生中意见不一,会馆领导人不肯负责,为使大家“去绝非行,共讲爱国”,陈天华决心以自己的生命来激励大家的爱国热情和革命决心,他写了一篇长达三千多字的“绝命书”和致留日学生总会诸干事的短信后,于1905年12月8日凌晨,投日本东京大森海湾壮烈殉国。时年三十一岁。
陈天华短暂的一生,是为宣传同胞反帝爱国而奔走呼号的一生。他以笔为武器,经常闭门急书,撰写革命救亡宣传品,被同志誉为“革命党之大文豪”。一生写下了《猛回头》、《警世钟》、《狮子吼》、《中国革命史论》、《论中国宜改创民主政体》等通俗的小册子和政论文章。其中尤以《猛回头》最为著名,产生过广泛的社会影响,是辛亥革命宣传战线上的奠基作之一。
《猛回头》的锋芒所向,首先在于揭露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狂妄野心和罪行。书中以说唱的形式道出了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危险形势:“俄罗斯,自北方,包我三面;英吉利,假通商,毒计中藏;法兰西,占广州,窥视黔桂;德意志,领胶州,虎视东方;新日本,取台湾,再图福建;美利坚,也想要,割土分疆。这中国,那一点,还有我分?这朝廷,原是个,名存实亡。”又满怀悲愤,历数了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累累罪行,痛陈祖国同胞所受“民穷财尽”,“莫保糟糠”,“时受凌践”,“人命如草”的深重灾难。
为振奋民族精神,书中批驳了恐洋媚外思想,对“专习几句洋话’到那洋人处去当一个二毛子”的“汉种的败类”进行了抨击。书中满怀信心地指出:“其实洋人也不过是个人,非有三头六臂,怎么说就不能敌他?”同时,对中国历史上卑躬屈膝的民族败类进行了无情的鞭笞,对大义凛然、为国死节的民族英雄作了热情的称颂,显示出一派民族正气。
《猛回头》在揭露以慈禧为代表的封建统治者恐洋媚外、盘剥民脂民膏、挥霍无度的腐败情形后指出:朝廷只不过是“替洋人做一个守土官长”,如果“事事依了朝廷”,大家就要“做洋人的百姓”。一针见血地提出了满清政府已“成为洋人的朝廷”的著名论断。
既然国难当头,如何救亡图存,改造中国现实社会呢?书中衡古今中外之利弊,借鉴西方资产阶级革命的经验,提出了十条革命主张。从除党见、讲公德、重武备、务实业、兴学堂、立演说、兴女学、禁缠足、不吃洋烟(鸦片),一直到改良社会,提出了一套初步的资产阶级革命方案,并极力主张全体同胞“要用生命赴诸实施”。
《猛回头》通篇以血泪文字唤起同胞“共结同盟”。只要“四万万齐心决死”,中华民族就一定能够如同睡狮猛醒,冲天一吼,“百兽惊,龙蛇走,魑魅逃藏”;就一定能够“改条约,复政权,完全独立,雪仇耻,拒外族,复我衣裳”;就一定能够“吐气扬眉,齐呼中华万岁!”
《猛回头》受历史的、阶级的局限,虽然对帝国主义还缺乏本质的认识,对人民群众的力量也缺乏足够的估计,但是,它以动人的说唱形式,通俗深刻的论说,对祖国的满腔挚诚,在辛亥革命时期众多的宣传品中是出类拔萃的。书中所表达的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和浓厚的民族感情,成为当时人们起来进行革命斗争的有力精神支柱。它一经问世,就赢得了广大群众的热切欢迎,很快在农村、工矿、军营、学堂传播开来,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革命党人,都把《猛回头》视为极好的革命宣传品,借以传播革命火种。辛亥革命著名领袖黄兴,1903年5月归国发动起义,带回《猛回头》等书数千册,在军学界广为散发;湖北日知会科用《猛回头》在新军中传播革命,发展会员;熊成基等发动安庆起义前,也曾用《猛回头》教育新军,促成军中一些官兵响应革命。而反动的清政府却将《猛回头》视为洪水猛兽,列为“逆书”,下令严禁,加意搜查,动辄便没收焚毁,对读者也大加迫害。但《猛回头》等革命宣传品毕竟是禁止不住的,它们早已在人民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正因为陈天华早已为人民所熟知,所以,这位“革命党之大文豪”的自杀殉国,在今天看来,虽然不足为训,但在当时却引起了强烈的震动。在他的爱国精神的感召下,留日学生组织了敢死队,在向日本政府、清驻日公使提出强烈抗议后,有二千多人中断学业,愤然回国。同盟会的机关报《民报》全文刊登了陈天华的《绝命书》和悼念文章。1906年,陈天华的灵柩运回湖南,革命党人禹之谟发动学生,要求将天华遗骸安葬在岳麓山,官府不允。于是,长沙的学生便罢课送葬,虽然经理丧事的禹之漠事后被清朝官府杀害,但群众斗争毕竟胜利了。岳麓山上的陈天华墓终于成为纪念民主革命烈士业绩的一座丰碑。直到今天,凡到墓地凭吊的人们,无不为陈天华那火一样的爱国热情所深深感动。